鰲峰的文學殿堂

一、「人本主義」─人性值得信任嗎？

山中歲月無甲子，夢迴大度山東海大學。「人性的本質是什麼？人性本善、或本惡？」午后的青翠蓊鬱林間，木麻黃濃密的枝葉如少女的髮絲，髮梢在陽光下隨風而搖曳。翠綠如茵的山坡草地，顏程泉發現自己，正背倚著一棵木麻黃的樹幹，坐在濃蔭的樹下；享受著因找不到上課教室，不得以翹課的午后悠閒。把根本沒有放一本書的乾扁書包丟在一邊，嘴裡叼著根煙，深吸了一口後，彷彿嘆氣般，從嘴裡吐出長長的一道白煙。煙霧隨風飄散在空蕩蕩的林中，如夢寐乍醒的顏程泉，左顧右盼了一下。確定自己，果然就是在東海大學的校園內。眼下，這片蟬聲繚繞的茂密木麻黃樹林，就在路思義教堂隔著大學路的北邊，在約農路與大學路交叉路口的下方山坡。沿著大學路旁的海報牆，一直往下走，就會到信箱間與餐廳間的廣場。正是天天，由學院區到信箱間，必經之路；所以顏程泉自然熟悉。縱是恍若夢寐，顏程泉卻也可以確定，自己應是在東海大學校園沒錯。

「文學院的孟子教授，在春秋戰國時代，就提出"人性本善"的學說。他說─就算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盜匪，當看到一個小孩在井邊快掉下去。則那盜匪也會自然而然，趕緊來救那小孩。由此可見，人性本善。所以孟子教授主張─"人為本，社稷次之，君為輕"。據說孟子這樣的人本思想，也是中國最古早的人權主張，與人本主義。只不過，與孟子教授，系出同門的旬子教授。為何反卻與孟子教授唱反調，還認為人性本惡？」聽著林中的繚繞蟬聲，顏程泉的腦子裡，似也繚繞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思緒。背倚樹幹，坐得背脊發痛，顏程泉索性挪了挪屁股，躺到草地上；並弓起左手臂來，放在腦後當枕。仰望著木麻黃髮絲般的枝葉隨風擺動，時而透出點點陽光閃爍。這樣半瞇著眼，對顏程泉而言，似乎更適合滿腦子自由自在的胡思亂想。

「旬子教授認為─"人之性惡，其善者偽也"。就是說人性本來就是惡。人性的善，都是偽裝出來的。呵~旬子教授這樣說，豈不就是當眾，打孟子教授的耳光。但旬子教授說的也沒錯啊。他說他看到人，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，所以順其自然發展，就是永無止盡的彼此爭奪。又說人都喜歡聲色，所以順其自然發展，則禮義道德都要淪喪。因此旬子教授認為，應該"以法為治，以吏為師"。也就是說，必需用外在力量，用國家的律法，用禮教道德，去束縛人性的惡。這樣才能避免人為利益爭奪，與禮教沉淪。使國家長治久安，人民在社會，和諧共存...」。

「孟子教授，主張人性本善。旬子教授，認為人性本惡。二人講的，好像都有道理。人類歷史的演化。從史前人類部落，畏懼天地風雷的神權。到封建國家形成，操控國家社會的力量，變成了集權統治的君權。再到民主時代來臨，獨裁的君權，又變成國家社會政策，交由人民公議的人權。神權、到君權、再到人權。主宰操控人類社會的力量，由原本的由上而下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；漸轉變成了由下而上的人本主義。...照這人類歷史，二三千年來的演變。神權與君權，或以戒律，或以法律，都是對百姓，實施嚴刑峻罰的高壓統治。由此而論，應是旬子教授，他的性惡說，先佔了上風。但到了民主時代，主張人權至上，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。由此看來，孟子教授的性善說，最後反倒，又壓過了旬子教授的性惡說...」。

「先前，我去聽過康超德教授的演講。康超德教授的道德形而上學，主張道德，先天地而存在。而每個人的內心之中，也都存在這屬於上帝的純粹道德，稱之為意志。依此來說。康超德教授主張的，也是人性本善。既是人性本善，既是每個人內在之中，皆有屬於上帝的部份。所以康超德教授還說─因為每個人內心，皆有自由意志與純粹的良善。所以每個人的尊嚴都該獲得尊重，沒有一個人該被犧牲。這麼說來，康超德教授，應與孟子教授，是同一掛的。皆主張人權至上，國家社稷次之，君與政府為輕。...倒過來推論。那人權主義的基礎，就是性善學說。也就是人性本善，所以才人權至上。然而，要是人性本惡，那人權至上，還成立嗎？....」


「人性，真是本善嗎？發展於歐洲十四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本主義，強調還原做為一個人，人性本然的需求。尊重人的情慾，價值觀與思想的自由。企圖擺脫宗教的神權，與國家的君權，對於人的思想與行為的箝制。民主時代的來臨，使得人本主義，得以徹底的實現。於是庶民文化，世俗文化，這些源於底層百姓需求，乃至是旬子所說的，耳目聲色所好，會讓禮教道德沉淪，所產生的文化。這些源自世俗，庶民的文化，原本被強調戒律的宗教神權，所聲討鄙視。其更與國家君權，統治所需，向所強調的忠君與聖賢文化，違背牴觸。不過拜民主時代，選票所賜。使得這些源於百姓所需的世俗文化，庶民文化，終漸取代聖賢文化，成為民主社會的主流。於是民主國家，電視新聞一開播，通常滿是腥羶色與血光暴力。報紙一攤開，則無不是明星偶像的八卦，要不是名牌包與紙醉金迷，就是吸毒與濫交。專演男女性交，性虐，強姦，乃至把女人的身體，當作是男人把陰莖插進去洩慾，及用來射精用的肉壺。就是有點物化女人的身體，將其當作是用來給男人的陰莖尿尿的尿壺。因色慾，乃是人性本能所需。所以西元2015年以後，演日本A片的色情女王，堂而皇之，亦成了代言台灣全國民眾，使用的悠遊卡。乃至成了國家觀光的代言人。民主時代，淫靡之風盛行如此，直是威權時代之人，所無法想像...」。

「民主國家，摒除了神權與君權，強調人權至上。民之所欲，主導了國家施政與社會的走向。但民之所欲，所主導的國家社會，就真的會比神權或君權好嗎？強調戒律的神權，與崇尚聖賢之道的君權，為鞏固國家社會。其對人民的統治，通常就像用規矩畫一個框框，再把人裝進去。然後超出框框的，不論善惡好壞，一律切除。雖是壓抑了人性的惡，卻也將人性向上成長的可能，給一併切除。至於強調人權至上的民主社會，人本主義下，尊重還原人性的各種需求。只是這人性的本質又是什麼？~~倘若人性本善，任其自由發展，則人權至上，人類的國家社會，或將成為伊甸園或烏托邦。然而倘人性本惡，任其自由發展。誰知道，這充滿惡的人性，最後又會長成什麼張牙舞爪恐怖的樣子？~而人類的世界，又將變成怎樣恐怖的地獄？~~所謂的人性，值得信任嗎？」。


蟬聲繚繞的蓊鬱樹林間，木麻黃樹蔭下。思索著關於人性本善或本惡，顏程泉只覺腦海中的思緒，混亂的，就像是糾結成一團的棉線球。混亂的思緒，又恰如雜亂的蟬鳴，當顏程泉正把眼睛閤上，任得蟬鳴與混亂的思緒滿腦子迴旋。忽然，樹上不知掉下什麼東西，"啪"一聲，略帶刺痛的砸到了顏程泉的額頭。顏程泉猛然睜眼，趕緊伸手往額頭摸索。額頭上沒傷沒痛，也沒摸到什麼東西。所以顏程泉知道，從樹上掉下來的，應該不是鳥屎，總算是放心。又往額頭附近的頭髮裡摸，顏程泉這才摸到一個硬硬刺刺的東西。拿到眼前一看，這才知道，原來樹上掉下來的，是一個指甲般大的木麻黃毬果。根據「牛頓定律」─英國科學家牛頓，坐在蘋果樹下沉思，被樹上掉下來的蘋果砸到頭。倏忽之間，牛頓靈光乍現，發現了「萬有引力學說」。此後，舉凡坐在樹下沉思之人，凡被樹上掉下來的東西砸到頭，據說都能同得此效果。這不，當顏程泉把砸到額頭的木麻黃毬果，拿在手中審視之時。陡然間，忽而靈光乍現，原本腦海中混亂的思緒，驟然有如摩西過紅海一般。把手杖一揮，奔騰的海水，頓是分開在兩旁，露出海底的一條通路。

「昨天，上過的人類行為學。老師說，人類是由動物進化而來，從大腦的結構來看，是再清楚不過。因為人類的大腦跟動物的大腦，其實差不多。最大的不同，就是經得百萬年的演化，使得人類的大腦比動物的大腦，多包覆了個發達的新皮脂層。尤其是人類大腦，獨有的腦前額葉。因為人類的大腦前額葉，具有很複雜的神經元迴路。使得人類大腦中，原始部份的動物性慾望與衝動，當訊息傳到腦前額葉，皆會受到前額葉複雜神經元迴路的抑制。這前額葉複雜的神經元迴路，就像是很多的連續彎道一樣。就算人的原始動物性衝動，以時速一百公里的速度，狂飆到前額葉的連續彎道。那也得減速到剩下二三十公里。也就是說，從生物學而言，人類的大腦本身，就具有自我節制慾望，與束縛動物性衝動的功能。所以人，之所以才能漸擺脫動物性，而進入所謂的人性階段。也因為人性具有自我節制的力量。所以百萬人，千萬人，乃至億萬人，才能組成比動物社會，更複雜千百倍的國家與社會。...但人的腦前額葉，有時候，卻會失去功能。譬若強烈的情緒，就有可能會讓人類的腦前額葉，就像電腦當機一樣；失去對原始動物性衝動，節制的功能。而一旦腦額葉，失去自我節制的功能。當一個人大腦中的原始動物性衝動與慾望，再無法被束縛與壓抑。轉眼之間，人性喪失，一個人自然又變成了禽獸...」。

「是啊。若從科學的角度來看，似乎就沒那麼難了。人性本善，或人性本惡。自古以來，都只是在形而上的談論。無論孟子教授的性善說。還是康超德的道德形而上學，說什麼道德先天存在天地，又說什麼人都有屬於上帝的部份。但形而上學，虛無縹緲，看不見，摸不著。公說公有理，婆說婆有理，誰也無法驗証。不如就從形而下的物質層面，從生物學來看。其實所謂的人類與人性，就只是動物的大腦，外面披著一層腦皮脂層外衣而已。而在這薄薄的人性外衣之下，人類其實也還是動物，大腦中充滿了原始的動物性慾望與衝動。照這樣說來，旬子教授說的─人之本性惡，而人的善，其實都是偽裝出來的。似乎這還真的比較有科學的根據。人的本性，既是須得靠自我約束，束縛其原始大腦的動物性，方能偽善。為了避免一個人，內在的自我約束力量不夠。所以人類的社會，又形成許多的社會習俗，社會道德，乃至國家的法律。藉此外外力量，再一層束縛人的動物性，以避免得人類又退化成禽獸。儘管如此，既有內在約束，又有層層外在制約。卻還是無法避免人類又變成禽獸。就算是人類己經進入，所謂有文字記載的文明階段。可人類世界，自古以來，卻依然是沉溺在集體獸行，與永無止盡的血腥殺戮。乃至到了二十一世紀，所謂的現代國家，也依然如此...」。

「二十一世紀的民主國家，高唱人權至上與人本主義。人們藉著人權與自由之名，企圖將加諸人身上的束縛與壓抑，徹底拆除。然而，當人們把原本關住野獸的柵欄，給拆除後。從籠子裡跑出來的，又會是什麼東西？~~人類，真的已經擁有足夠的自律能力與自我約束的力量嗎？~~亦或是會像旬子教授所說─人性本惡，順其自然發展，最後人終將盡逞獸慾。為了利益，彼此殘酷的爭奪。及縱情聲色慾望，使得整個國家社會走向淫靡沉淪？....」盤旋繚繞的蟬聲中，躺在樹蔭下草地上的顏程泉，只覺越想，整個大腦越是昏沉沉。但覺眼皮越來越重，一時顏程泉便閤上了眼，恍若進入夢寐。怎料，當顏程泉才躺在樹蔭下打起瞌睡，倏忽間，耳畔卻聽得一片叫嚷與吵雜聲。叫囂聲傳來處，恍若是有一大群人，正從路思義教堂旁的大學路走來。且聽那一大群的人叫囂，猶似喊著口號，且聽其口號聲，更似人人充滿了憤怒的情緒。倏乎感覺心驚，原本蟬聲繚繞的木麻黃樹林，再也感覺不到午后的悠閒。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息瀰漫，再也無法打瞌睡的顏程泉，只是趕緊睜開眼，起身察看。


「路思義教堂」後方，果然有一大群看似抗議的人群，正從貫穿學院區的「文理大道」走下；並轉向大學路這邊走來。眼前的畫面與校園中的景物，不知怎麼著，居然都變成了古早黑白相片般的單調黑白色。原本蓊鬱的樹林，青翠的草坪，與橘色琉璃瓦的路思義教堂；霎都像是籠罩著一層烏濁的黑氣，看似夜晚將臨的日暮時分。但說是夜晚將臨，時間上又不對。因為當顏程泉走出樹林，仰望天空。灰色的天空中，卻見一輪白色的太陽，仍日正當中的高掛天空。且眼前詭異的黑白畫面，更似帶著一種令人感到不安與驚悚的氣息，宛如就像是走入夢魘。

「造反有理，革命無罪」「破四舊、立四新」「打倒反革命份子」「打倒走資派」「毛主席萬歲」...。黑白畫面的校園中，就見浩浩盪盪的學生人群，或舉著標語，或拉著白布條，一路喊著口號；自文理大道繞過路思義教堂後方，轉向大學路。而眼前景象，豈不就是二十世紀中，竊據中國大陸的共產黨，其毛澤東毛主席，號召紅衛兵，展開「文化大革命」的場景。起初，顏程泉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。因為「文化大革命」，是發生在中國共產黨統治的赤色鐵幕內，與台灣有一海之隔。且當中共在大陸的共產鐵幕內，大搞「文化大革命」，號召紅衛兵，大肆打砸，破壞歷史文物之時。而當時的台灣，國民政府，正在大力推行「復興中華文化運動」。所以大陸的紅衛兵，怎麼可能會跑到台灣來，還在東海大學的校園內，搞起了「文化大革命」。然而，這並非顏程泉眼花。當顏程泉沿著海報牆的水泥步道，走到約農路與大學路的叉路口。此時，拉著白布條與舉著標語，浩浩盪盪的學生人群，正亦從叉路口，轉向大學路的下坡。當浩浩盪盪的學生人群，一路叫囂，喊著口號，從顏程泉的眼前經過。頓讓顏程泉感到驚駭的是─學校的講師、教授、系主任；乃至校長及各學院院長，居然也都在浩浩盪盪的學生人群當中。

學院院長，學校老師，系主任們，雖是走在學生人群當中。不過卻不是像學生，昂首闊步，舉著標語或拉著白布條。反見得這些學校的師長們，個個半彎著腰，身體前傾，左右各被一名學生押著；並將他們的手反折到背後，兩手掌高高的翹起。這半彎著腰，兩手押在背後高高翹起，看起來有點滑稽的走路姿勢。正是紅衛兵專用來押人，所謂「坐噴射機」的姿勢。不僅於此，學校的師長們，除了「坐噴射機」以外，人人還頭戴高帽，脖子上掛著狗牌。懸在胸前的狗牌上，則見寫著，或「黑五類」或「反革命份子」或「右派」或「地主」或「富農」或「壞份子」...。

「打倒知識份子」「向臭老九開火」「革命從我做起」...。果然不是顏程泉眼花。東海大學的校園內，真的發生了「文化大革命」與「紅衛兵運動」。成群的紅衛兵學生，押著學校的師長們「掛狗牌」「坐噴射機」「遊街示眾」只是鬥爭的開始。既是要「破舊立新」，紅衛兵們經過「路思義教堂」之時。就見有幾十個紅衛兵，突然衝向「路思義教堂」。畢竟就「唯物論」而言，宗教代表迷信。而教堂更是宗教的象徵。所以那管他「路思義教堂」，被世界的知名建築組織，列為二十世紀，全世界人類的十大偉大建築之一。只見幾十個紅衛兵學生，衝向「路思義教堂」後，便開始邊咆哮怒罵，邊瘋狂的動手打砸。有人那起大石塊，朝著教堂的玻璃窗扔去，"嘩"玻璃即刻碎了一地。有人拿著木棍或鐵棍，便直朝著路思義教堂的琉璃瓦斜曲牆，有如拿鋤頭掘地般，猛敲猛打。更見有幾人，手裡拿著裝滿汽油的玻璃瓶，瓶口塞著布條。點燃布條後，即將手中的汽油彈，丟向教堂的門口，或斜曲牆。"轟轟轟"爆炸聲的轟然巨響中，就見路思義教堂，頓整個陷如一片火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