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元1613年夏,明朝萬曆四十二年,南洋荷蘭人殖民地,摩鹿加群島(今之印尼)的安汶島。馳騁海上度過多少大風大浪,誰知晚景淒涼,英雄也有末路之時。況且一個英雄,要是失去了權勢及其簇擁他的人群,那無疑更恍如落單的孤雁般。正如昔日南洋的海商巨頭李錦,此時充其量,也只是個糟老頭而已。日暮中的安汶島海邊,暖風中,椰子樹影隨風而搖,此時糟老頭般的李錦,坐於茅屋外;一頭稀疏的蒼白髮,亦散亂的隨風而飄。只見垂垂老矣的李錦,皺得如梅乾的眼皮,更直如海岸結滿了藤壺及牡蠣殼的珊瑚礁磐,沉重的睜不開眼;蒼涼終日,始終有如在沉思或是打盹。海風帶著海洋的鹹味,迎面拂來,而此時的李錦,混沌的腦子裡半夢半醒間,則似正浮光掠影的浮現;那一年他搭乘荷蘭人的海船,航過半個世界,到達了荷蘭國的風光往事。...

西元1600年,這一年。李錦於海上航行了半年多,終於到達了歐羅巴洲的荷蘭國。荷蘭國西蘭省的米德爾堡,是李錦最先到達歐羅巴洲的地方。海邊郊野的房子上,有著四片扇葉成十字型的巨大風車,是李錦到達荷蘭後,映入眼中的第一個驚奇。及入城,筆直錯綜的鋪石街道,街道兩旁方正的石造樓房,以及雄偉有若宮殿般的巨大教堂,則是李錦到達荷蘭國後,更大的震撼。「想不到歐羅巴洲的荷蘭國,如此文明昌盛。我中華之人,自古視海外為粗鄙無禮的蠻夷之邦,實在是有如井底之蛙,坐井觀天啊!!」初到荷蘭國,李錦不禁心有所感,因為就他所見,這荷蘭國的繁榮昌盛;與大明國的苛政人禍不斷,直是不可同日而與。大泥國的荷蘭商館,邀請李錦到荷蘭國遊覽的目地,主要原是要拉攏李錦,以獲取中國的貨物。因此既到荷蘭國,這荷蘭商館,當是更善盡待客之道,無不把李錦奉為上賓。甚且商館,還特地安排了一個年輕貌美的荷蘭國女子,終日不離李錦;以同車同遊,為李錦導覽荷蘭國的風光。巴洛克式建築金碧輝煌的宏偉教堂,恍若在炫耀荷蘭國的人民富裕,國家強盛;而燦爛的陽光下,滿植鬱金香的花園,更有如在彰顯荷蘭國的萬種風情。確實,對李錦來說,荷蘭國還真是萬種風情。白日裡,香車美人相伴,李錦與年輕貌美的荷蘭女子,搭乘裝飾華麗的馬車,同遊各地名盛;而夜裡,則接受荷蘭商館,為他在城堡中安排的豪華宴會,與荷蘭國的王公貴族,以高腳杯同飲葡萄酒。遠在歐羅巴洲這異國他鄉,景色可說美不勝收,果然亦讓李錦,很快的,便忘了其喪妻之痛。因為李錦,不但愛上了荷蘭國的景物風光,更愛上了那終日與他同車同遊,名叫"瑪麗亞"的荷蘭國紅毛女子。於是李錦,不但脫去了唐衫,換穿上紅毛人絲綢綴有成排鈕扣的白襯衫,腳履牛皮製的高筒靴;或是穿著當地,用整塊木頭雕成的木屐鞋。甚至李錦,還在荷蘭國,為了那叫名叫瑪麗亞的荷蘭女子,受洗成了基督教「喀爾文教派」的新教徒。因為,年過五十的李錦,在南洋富可敵國,總不能喪妻後就獨身。而此時,既與瑪麗亞萌生愛意,李錦自亦動了續弦之心,想娶那年輕貌美的荷蘭紅毛女子為妻。

巴洛克式建築,有著尖塔雄偉如宮殿的教堂內,那是一場盛大的婚禮。年輕貌美的瑪麗亞,身穿束腰馬甲純白絲綢的蓬裙婚紗,頭蓋半透明的白紗,嫁給了來自遠東的中國富商。教堂內的紅地毯,李錦亦身穿荷蘭國紳士穿的禮服,牽著新娘的手,一起接受了神父禱告証婚,與眾荷蘭人的祝福。而當時,為李錦及瑪麗亞証婚的,則是一個西蘭省有名望的貴族,叫"韋麻郎伯爵"。....


日暮中的安汶島,臨著海邊的屋外,見得李錦,或是想起多年前燦爛的往事;頓讓他原本有如牡蠣殼般緊閉的雙眼,緩緩張開。乍見其血絲滿佈的眼眸中,盡是有如死囚在秋決刑場上,流露出的絕望。暮靄沉沉中的茅屋前,卻見得李錦,蠕動著枯槁沒有血色的嘴唇,以蒼桑的語調,直嘆說『唉~騙局。騙局啊~一場騙局啊~』。原來,李錦在荷蘭國娶了瑪麗亞為妻後。翌年,便帶著他的紅毛新妻,一起隨著荷蘭商館的海船,繞過半個世界,又回到了大泥國。又翌年,亦即西元的1602年,荷蘭國為了在海上與西班牙人及葡萄牙人競爭。於是荷蘭國,便也將原本在海外的十七家公司,進行整併,仿傚英國所成立的東印度公司;而荷蘭國,亦在這一年,成立了「荷蘭東印度公司」。「荷蘭東印度公司」不但募集了整個荷蘭國人民的資金,而且可說對外亦便代表了荷蘭國;不但擁有公司自己的艦隊,還可對外宣戰,或與他國簽定條約。而這「荷蘭東印度公司」,第一任的艦隊司令,他的名字,就叫「韋麻郎」。

「韋麻郎」任「荷蘭東印度公司」的第一任艦隊司令後,便以爪哇國的萬丹為根據地;並不斷的派出私掠船隊,出沒於馬六甲、大泥國與暹邏國之間的海域,劫掠葡萄牙人的商船。暹邏國到大泥國,到馬六甲之間的海域,正是李錦的船隊,經商的主要航路。於此韋麻郎,派出的私掠船隊,雖說是劫掠葡萄牙人的商船;不過受害最深的人,其實卻是李錦。一來,李錦,不但有許多自己的貨船,皆被荷蘭的私掠船隊所劫掠,損失不貲;而航路,被荷蘭人所阻,更斷了他與葡萄牙人經商的通路。迫不得已之下,趁著一次韋麻郎,率艦隊,到大泥國的荷蘭商館停留的機會;於是李錦,便親去會晤韋麻郎。李錦,見到韋麻郎之後,便對韋麻郎說『尊敬的將軍。你們若是想得到大批中國的貨物,與其在大泥國的航路劫掠,還不如能與中國直接通商。畢竟在海上劫掠,你們自己也有風險,甚至也可能得不償失。但假如能夠像西班牙人,或葡萄牙人那樣,直接到中國的港口通商,則你們的獲利,必當更豐;而且對貨源,也更有保障!』。韋麻郎,在荷蘭國之時,早知李錦是中國南洋海商中的巨頭。因此,正亦想借重他的影響力,好為荷蘭國,打開與中國的通商管道。趁此李錦開口提及,韋麻郎,自順著竿往上爬的,回說『與中國通商,這正是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,長久來的期盼。只是苦無門路。假如李先生,能帶我們到中國,並說服中國的官員,開放幾個港口給我們荷蘭人經商。那我們荷蘭人,必定會大大的感謝李先生!』。只是韋麻郎,二年前,其實也曾率艦隊到過中國廣東沿海,卻仍不得其門而入,找不到通商港口。此時不免,又狐疑的,反問李錦說『但是李先生。假如中國,不開放港口與我們荷蘭人通商,那該怎麼辦?!』。李錦自年輕,便經商於大明國及海外,對中國官場的貪腐習氣,更瞭然於胸,便自信的回說『尊敬的將軍。這點您儘可放心。我們中國人說,"官"字兩張口,吃遍天下。意思就是說,只要您願意使點錢,賄賂官員的話。那在中國,是沒有什麼事,行不通的!!』。是年,是西元的1604年。於是李錦,便應允做為荷蘭人的通譯,並帶領韋麻郎的艦隊,前到中國,以尋求通商的港口。

西元1604年,七月。李錦帶韋麻郎的艦隊,來到中國的廣東沿海;不料遇到海上颶風,艦隊被飄到澎湖群島。『漳州南方海上,這澎湖島,乃是南北海上交通要地。假如將軍的艦隊,能能踞而守之,則與中國互市不難!!』荷蘭艦隊,被颶風吹到澎湖後,李錦是這樣,對韋麻郎說。於是韋麻郎,便接受李錦的建議,將艦隊暫泊於澎湖。之後,李錦便帶著韋麻郎的書信,返回福建海澄的月泉港,去找大明國的官員,商談通商之事。海澄月泉港,原本即開放海外通商,亦有西班牙紅毛人,往來通商。因此李錦,原本心想,既開放給西班牙人通商,應也可開放給荷蘭人通商;此事應不難辦。況且李錦心知肚明,大明國的官員,由朝廷到地方,多貪腐積習,凡事說是不能辦的;但只要銀兩使的夠,便沒有不能打通的關節。「若要打通關節,讓荷蘭人通商。這事找地方官是沒用的。海澄縣令這種小官,就不用提。就算是貴為封疆大吏的福建巡撫,亦不能自己作主,還得向上通報朝廷。若銀子要使對地方,那無如直接找上,由朝廷,直接派任地方徵稅的宦官稅吏。畢竟這些宦官稅吏,是紫禁城直接派出,可直達天聽;其權勢,可都要比一省的巡撫還大得多!」既有此想,李錦由澎湖返回月泉港後,便即使了百兩銀子,打通關節;讓海澄縣的小吏,引薦他去見,朝廷派任海澄縣的稅監"高寀"。

高寀,這等地方稅監,原本就是朝廷魏忠賢的閹黨。而這些宦官稅吏,由紫禁城派駐地方的任務,一則是當作閹黨魏忠賢在地方的心腹眼線,以為魏忠賢搜羅控制地方官吏的把柄;另一則,則是想盡辦法,盤剝百姓抽稅,以將成堆的銀兩送往紫禁城,供萬曆皇帝在後宮內堆金山。因此這等地方宦官稅監,可說個個無品無德,無節無守;甚是毫無良知,眼裡唯只有權勢與金錢而已。當然,要是一個國家,由朝廷到地方,皆充斥這種眼中只有金錢卻無良知與操守的官員,掌握權勢;如此,則國家不貪腐,不生亂,不敗亡,實亦難矣。總之,當李錦見到稅監高寀,並將荷蘭人欲與中國通商之事,告知之後。當下,李錦自亦不忘向高寀提及,荷蘭國之富裕與強盛;因此若是讓荷蘭人來通商,則大明國定可獲得大量的銀兩稅收。至於這稅監高寀,乍聽可獲大量的銀兩,頓也開明了起來。原本李錦,是想說,要是獲得高寀的應允,那他將返澎湖,去帶荷蘭人來海澄縣見高寀。不料這高寀,只聽得有銀兩拿,倒是迫不及怠,便說自己要派親信與李錦一起出海,往澎湖去見這些荷蘭人。高寀,對於與荷蘭人通商之熱絡,實出於李錦意料之外。開港通商之事, 一切進行的,竟比李錦當初所設想,還要順利。只是當高寀的親信,隨李錦到澎湖後,與荷蘭艦隊司令韋麻郎,展開通商的商談;竟一開口,就要向韋麻郎,要三十萬兩白銀。這親信見到韋麻郎後,是替高寀,這樣傳話說『我中國地大物博,百姓生活富裕,並不需要你等蠻夷之國的貨物。但我高公公,恩澤普天下,他說~你等海外番邦小國,若想與我中國開港通商,獲取我天朝上國的貨物,他也願意幫忙。不過我大明國,自開國以來,厲行海禁。若要開港通商,則需上報朝廷應允。其間需得買通一些朝臣,向皇帝進言,為你等番國美言。因此這難免要花上一點錢。我高公公還說,幸虧你們找對了人。因為我高公公,是九千歲魏忠賢公公的親信,可直達天聽。所以只要花個三十萬兩的白銀,應便可將此事辦妥。但要是你們找錯了人,那恐怕就是花個三百萬兩的白銀,也是打水漂兒~有去無回...』。

「三十萬兩白銀!」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。韋麻郎,二年前,率東印度公司的船隊,在中國南方澳門外海,冒著生命危險,與葡萄牙人的商船隊開戰。雙方槍來砲往,歷經一番惡戰,死傷十多人,這才擄獲兩艘葡萄牙人,載運中國瓷器的商船。爾後,荷蘭東印度公司,又將兩艘擄獲的葡萄牙人商船上的貨物,歷經半年的載運,運往歐羅巴洲販賣。雖說這兩船的中國瓷器,運到歐羅巴洲後,立刻造成轟動,各國王公貴族搶購。不過,如此冒著生命危險的掠奪,與海上販運,二船貨物販售後所得,也不過就只是三十萬兩白銀而已。可韋麻郎,想也想不到,這中國的貪官,為了開港通商之事;居然一開口,就是索賄三十萬兩白銀。乍聽這巨額索賄,當下韋麻郎,自是心中一驚,心想「這中國的官員,真是比海盜還貪、還狠。海盜劫掠他人貨物,也還要拿自己的生死,在海上與人去拼死拼活。但這中國的官員,卻是安坐在家中享福,一開口,即要搶人幾十萬兩白銀的錢財。著實貪得無厭!!」。雖是這樣想,但韋麻郎,繼之卻又想及「若是荷蘭東印度公司,可以取得中國的港口,與中國通商的話。又中國的克拉克瓷,在歐羅巴洲如此受到歡迎。如此,只要四五船的貨物,當就可以補平這個缺口。而後,既可與中國通商,獲利必然更豐!!」。權衡得失之後,韋麻郎,便也答應高寀的索賄。只不過當初,韋麻郎帶荷蘭艦隊到中國,要求通商,也想不到居然要花上三十萬兩的賄款;因此船隊中,亦並無準備這麼多的白銀。經得李錦折衝協調,最後這高寀的親信,這才答應韋麻郎,先給三萬兩白銀的頭款;之後,待開港通商後,再將尾款一併繳清。於此海澄稅監高寀,金口一開,一舉便得三萬兩白銀。且韋麻郎,還親自派荷蘭船,將三萬兩的白銀,護送到月泉港,直悄悄搬運進高寀的豪宅之內。

海澄稅監高寀,既收了韋麻郎的三萬兩白銀賄款。照說,理當向朝廷的閹首魏忠賢上報,以準備讓荷蘭人,可以進港與中國通商。於此李錦,自亦趕忙又連絡了,與他同在大泥國經商的海商潘秀、及郭震等人;並要他們趕快備齊貨物,好與荷蘭人做大筆的買賣交易。之後,約過了半月,絲綢與青花瓷都已備齊,但李錦,卻始終苦等不到高寀,允許荷蘭人進港通商的下文。正當李錦,頗趕心焦,正欲再往高寀的豪門大宅,去探聽消息。不料,陡然晴天霹靂,讓人措手不及,當日居然來了一群的官兵,直衝入李錦的家中;二話不說,便將李錦先是毒打一頓,後更腳鐐手銬加身,將其押往縣城的大牢拘禁。原本,李錦尚不知何故,及至到了縣城的大牢,這才見到潘秀與郭震;兩人亦皆鼻青臉腫的,已先被關在大牢裡。當下李錦心中,已有不詳預感。果不其然,隔日,海澄縣令,便將李錦及潘秀等人,提出大牢,速審速決;並將一干人,皆判了「通番奸民」的死罪,還押大牢,等待秋後論斬。原來,這稅監高寀,拿了三萬兩的賄款,居然卻拿錢不辦事;硬生生,將韋麻郎的三萬兩的白銀侵吞。及至荷蘭艦隊,佔據澎湖之事,已然傳遍整個海澄縣;且李錦等人,亦正忙碌穿梭於月泉港,準備與荷蘭人進港交易。於是上至福建巡撫,下至海澄縣官,眼見這等通番奸民,居然將紅毛人,帶到了自己的家門口,還佔據澎湖不走,豈又能坐視不管;自將李錦等一干通番奸民,盡皆逮捕入獄,依海禁之法,自當論斬。.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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