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泉港海商的頭號人物─黃合興,之所以會突然來到笨港。原來是奉巡撫之命,與這王守備,一起搭戰船到澎湖去勸退荷蘭人。見這王守備,約莫四十上下,身穿軍服,一派威風凜凜,倒像是個剛毅木訥的軍人。經得黃合興引介,顏思齊不敢怠慢,拱手向王守備行了個禮;心下卻是尋思─「怪哉。這王守備,我與他素未平生。怎得一個水師將領,甘冒通匪寇之名,竟私自央請黃合興帶他到笨港。還說是要找我。究竟是為何事而來?」。顏思齊打量了王守備一下,自揣與這王守備並不相識,正心中狐疑,不知這身為水師軍官的王守備,為何私下跑笨港。卻也不待顏思齊問,這王守備,拱手回禮之時,自己倒先說『顏大當家,你是個海上英雄,這在福建水師軍之間,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。在下,早已久仰大名。只不過此次前來笨港,在下,是為公務而來。還請顏大當家,借一步到堂中,好說話!」。

「為公務而來?!」聽得王守備的話,顏思齊可更丈八金剛摸不著頭。畢竟水師軍乃官兵,向把據東蕃島的顏思齊,視為海盜或是倭寇間;而官兵與海盜倭寇間,除了"官兵抓強盜外",卻有何公務可言?可顏思齊,見這王守備講話的口氣,及他僅率一艘水師戰船而來,倒也不像是來勦寇。縱是顏思齊心中狐疑,可這王守備,既要借一步到堂中說話。遠來是客,既然王守備想到堂中說話,顏思齊便也隨即,引著黃合興與王守備,及一干武裝船隊頭人;一路寒喧,又返回井字寨的議事大廳。至於對於水師戰船中,並未登岸的水師官兵,顏思齊倒也吩咐了手下,準備了酒菜送到船上;以款待這些難得來到笨港的水師官兵。


井字寨的議事大廳中。寬闊簡樸的木造大廳中,眾人入廳後,分左右兩列而坐。黃合興在海商中的地位崇高,所以顏思齊請黃合興,同坐於上席之位;而水師軍的王守備,則坐於左側下席首位。眾人才就座,便見王守備,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函的信件,趨前將密函遞給了顏思齊。顏思齊接過密函後,隨即拆信 展讀。由於不知是誰託王守備帶來的信,所以拆封展讀之前,顏思齊先看了下信函最後的署名。這不看還好,乍看密函最後的署名,著實讓顏思齊嚇了一大跳。因為在這密函最後方的署名,寫的居然是─福建總兵俞咨皋。

「俞咨皋,何許人也?!」一般人可能不知俞咨皋是何許人,及有什麼功勳?但若是說起俞咨皋的父親,那可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。因俞咨皋的父親,即是赫赫有名的勦倭名將─俞大猷。或也正是其父親俞大猷的庇蔭,所以俞咨皋,這個平凡庸碌之人,這也才能坐上福建總兵的位置。總之,堂堂福建總兵大人,居然私下託人帶密函給海寇,這無疑是通匪;直是讓人有點匪疑所思。而這也無怪乎,當顏思齊看見信函最後的署名,竟是福建總兵俞咨皋後;頓是大吃一驚。「總兵大人,居然託人帶密函給我?究竟信裡寫些什麼?」知是總兵大人的密函,顏思齊懷著一顆忐忑的心,隨即趕緊展信閱讀。但見密函中,約略內容如下:

「...世道不古,聖賢不出,造得妖孽當道。西方紅夷乘船東來,猖狂於海上,仗其船堅砲利,侵擾我大明海疆。....我水師雄兵,最慣殺賊,當此之時,正是軍容壯盛,士氣高亢,人人無不欲手刃紅夷。爾等雖為海寇,本不為朝廷所容。但沉有容將軍曾將本座舉薦。說爾等出海謀生,乃情非得以,並非是罪不可赦的萬惡之徒。且說爾等同為中華之民,亦是講信義之人,並與沉有容將軍有約,不犯大明一草一木。....紅夷犯我海疆,是我中華之民無不憤慨。當此國難當前,亦正是朝廷用人之時。爾等海上英雄豪傑,當思效梁山好漢,候得時機,當與我水師大軍裡應外合,奮勇殺賊,以報效國家。現在大明朝廷,新皇登基,正是眾正盈朝,國運興盛,指日可待。若爾等願為國家效力,驅逐紅夷有功。屆時朝廷論功行賞,本座亦非薄情寡義之人,必將報請朝廷,招爾等為忠義之士,並還爾等良民身份。以去除爾等通番奸民,及海寇之惡名....」。


顏思齊看過福建總兵俞咨皋的密函後,這才明白─原來是福建水師軍,有意聯合東蕃的海寇,以共抗佔據澎湖群島的荷蘭紅夷。而且聯合東蕃海寇這事,可能還是沉有容將軍,向總兵俞咨皋所舉薦。事實上,亦如先前王守備所言,顏思齊在笨港所統領的這些東蕃海寇,武力強大,早已是福建水師軍之間,一個公開的秘密。畢竟萬曆四十五年,東蕃竹塹之戰,沉有容率福建水師大軍,前來東蕃勦倭,反卻被顏思齊圍於竹塹。然而顏思齊卻並未為難沉有容,反是將福建水師軍,全數放回;並且還答應沉有容,絕不犯大明一草一木。經此一役,福建水師軍參與者數千人,縱是沉有容下令不準宣揚;但紙包不住火。竹塹敗戰之事,東蕃海寇的武力,強過福建水師軍的說法;終是在福建水師間慢慢傳開。之後萬曆四十七年,漳州奸民李新造反,率數千人,流焚劫燬於福建沿海。當時李新等反賊,因在海上行蹤飄忽不定,讓福建水師軍,亦是始終無法將其勦滅。後來也是沉有容,一籌莫展之際,託人帶密函給顏思齊。這才藉東蕃海寇之力,將李新等反賊,給一舉殲滅。此後,東蕃海寇,不犯大明海疆一草一木,反是為福建水師效命之說;這公開的秘密,更是在福建水師間,傳得沸沸揚揚。甚至,連得福建總兵俞咨皋,也耳聞這事。無怪乎,當此海上大敵當前,連得俞咨皋這個堂堂總兵大人,竟也要寫密函,並託人帶給顏思齊;藉此私底下出海,來到笨港,暗中向東蕃海寇求援。


福建水師向顏思齊的武裝船隊求援,欲理應外合,以共抗佔據澎湖的荷蘭紅夷。當然與福建水師聯合,共抗紅夷之事,這是一件大事,並非顏思齊一個人說了算。自得與船隊的眾頭人與統領,商議同意後才算數。這時,四大船隊的統領與眾頭人,都在堂中。於是顏思齊徵得王守備的同意,便將俞咨皋的密函,從頭到尾,唸給堂中的眾船隊兄弟聽。聽得顏思齊唸完了俞咨皋的密函,尚不及詢問眾弟兄的意見。這時,座中的大刀陳勳,卻已是一嘴酸言酸語,冷笑的說『呵呵~~這話說得好聽。用得著,咱們就是什麼海上英雄豪傑。用不著了,那咱就是罪該萬死的海寇。該趕盡殺絕~~。官字兩張口,怎麼說都是他的話~~』。鐵骨張弘,接了大刀陳勳的話,語帶度屑的,亦答腔『是呀。難得陳勳狗嘴裡吐出了象牙,講出了句有道理的話。哼~說穿了,還不就是大明的水師,對付不了那些佔據澎湖的紅毛番。所以想把咱們這些該死海寇,給推到前線去,好讓咱們這些海寇與紅毛番,拼個你死我亡。好讓咱這些海寇,替水師軍當砲灰。然後鷸蚌相爭,兩敗俱傷,水師軍就當漁翁得利。哼~~誰不知那些官,專長於爭 功諉過。若是有過有錯,都是咱海寇的錯。若是有功,功勞則都歸水師軍...』。

座中的水師王守備,聽得大刀陳勳與鐵骨張弘的話後,直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;滿臉的尷尬,頗坐立難安。顏思齊見弟兄語出不遜,忙出面打圓場,斥說『陳勳、張弘。休要在大人面前無禮。大人遠來是客,雖說我們居於海外荒島,卻也不能沒了待客之道。況且荷蘭紅夷佔據澎湖,不止是大明水師護土有責。對我們笨港的海商而言,亦是有如魚刺哽在喉嚨般;若不拔除,亦是讓我們寢食難安。這事,若是大明水師軍,器重我們,想與我們齊心合力,共抗紅夷。這何嘗不是一件對雙方皆是有利之事。亦能讓我們與水師軍,消弭一些誤會。倘水師軍,從此不再視我們為奸民海寇,亦是我們海外之 民的萬幸~』。說著,顏思齊隨即向水師王守備,致歉說『王大人。我等弟兄,久居海外蠻荒草莽,難免禮數上,有不周之處。還請大人大量,不要見怪』。王守備聽了,則謙恭的,回說『顏大當家,不必客氣。過去我水師軍,確實是把東蕃的海外之民,視為奸民海寇。也確實,與各位海上英雄有些誤會。但俞總兵,是個講信義之人。俞總兵,既託我帶密函給顏大當家。信中並說,願奏請朝廷,或想辦法還各位英雄,良民的身份。這就代表在俞總兵心中,各位早就不是奸民海寇,而是忠義之士。況且現在大敵當前,而各位海上英雄,亦本是我中華之民。常話說"打虎捉賊親兄弟"。此時面對荷蘭紅夷佔據澎湖,我等,更該盡釋前嫌,齊心合作。而倘各位海上英雄,抗紅夷有功。屆時,我相信俞總兵,必也會信守承諾;並還各位海上英雄一個公道...』。

黃合興,這時,亦一派語重心長,插話說『顏大統領,王守備。還有各位海上英雄。暫聽老朽說一句』。眾人將目光移往黃合興,見得黃合興眉頭深鎖,臉色凝重,繼之又說『昨日,我與王守備,是奉巡撫大人之命。一則,是到澎湖去勸退荷蘭紅夷,二則,是想救出澎湖島上,被荷蘭人所抓捕的百姓。本來此行,到澎湖去勸退荷蘭人,我也並不抱任何希望。只能說是先去探探荷蘭人的虛實,還有他們的意圖。至於想救出澎湖被抓捕的百姓,更是徒勞無功。據說當初,荷蘭人在澎湖各島搜捕抓了四千多男女老幼的百姓,去為他們築城。但當我與王守備,到澎湖之時。這荷蘭人抓捕來築城的百姓,據說四千多人,經得三個月的凌虐,與晝夜無休的築城,已死得剩下二千三百人。但這尚活著的二千三百多個活口,亦皆已被荷蘭人給押上船,連著他們劫來的十幾艘中國貨船,也都一併被運往他們在爪哇的巴達維雅殖民地。所以老朽,真是慚愧啊。此行奉巡撫之命,到澎湖,不論是救人,還是勸退荷蘭紅夷,簡直是徒勞無功』。

「原來荷蘭人佔據澎湖以後,在澎湖抓捕了四千多百姓,充做奴隸,以替他們築城。三個月間,不但虐死了一千多人。還把剩下的二千多人,盡運往巴達維雅當奴隸」這些慘絕人寰之事,倒是顏思齊所不知道的。這時聽了黃合興的話後,亦不止顏思齊。一時連得議事廳中的眾人,對荷蘭人的殘暴,都不禁感到憤慨。卻聽得黃合興,嘆了口氣,又說『唉~二千多個我澎湖百姓,被荷蘭人當成牲口般的,運往他們的殖民地;將來還不知他們要面對多少苦難。恐是生不如死啊。但爪哇的荷蘭殖民地,遠在千里海外,我又人生地不熟,就算想救幾個人,也是有心無力。所以此行,來到笨港,我也正是為了這事,想拜託顏大統領。畢竟顏大統領,建立的三十六個貨寨,遍佈南洋各國。爪哇島的荷蘭殖民地,亦有顏大統領的貨寨。所以老朽,希望顏大統領,能幫這個忙。在爪哇島的荷蘭人殖民地,能救幾個澎湖百姓,就算幾個。佛家說:"救人一命,勝造七層浮屠"。倘若顏大統領能使得上力,澎湖百姓,必然會對顏大統領,感念於心。而老朽,必定也會把這事,報與巡撫大人知情。卻不知顏大統領,是否能使得上力啊!!』。

「二千多個澎湖百姓,被運往荷蘭的巴達維雅殖民地,當奴隸」原來黃合興,是為這事來到笨港,並希望顏思齊,能伸援手救助。顏思齊聽了,大概已明白黃合興的意思。沉吟思索了會,見得顏思齊,慎重回說『黃老闆。荷蘭人在爪哇島的巴達維雅殖民地,確實有我的貨寨。但要從荷蘭人的手中,救出這些被擄的澎湖百姓,卻恐非易事。因為這些紅夷,抓捕人當奴隸,在他們而言,是天經地義。而且這些奴隸,還會被他們當成是他們的財產。所以一旦被他們抓捕當奴隸後,是不可能輕易放人的。這件事,難辦啊。不過我倒是可以寫一封信,為黃老闆引薦,現下在巴達維雅經商的唐人僑領蘇鳴崗。這蘇鳴崗,現下也算是在巴達維雅,有頭有臉的大海商;並且與荷蘭人有龐大的生意往來。因此若說,有那個唐人能在巴達維雅,使得上力。那蘇鳴崗,絕對是不二人選』。

話說這蘇鳴崗,正是南洋河洛海商三巨頭之一─"李錦記商號"大掌櫃李錦的義子。李錦與黃合興之父黃康,及李旦,即為當年南洋河洛海商三巨頭。萬曆三十二年之時,李錦還曾領黃合興到澎湖,去勸退當時佔據澎湖,要求與中國通商的荷蘭將領韋麻郎。因此黃合興是認識李錦的。但黃合興卻不識得蘇鳴崗。倒是後來,李錦被荷蘭人軟禁在摩鹿加群島的安汶島。荷蘭東印度公司,且暗中夥同李錦的荷蘭妻子瑪麗亞,欲奪李錦在南洋的財產與龐大產業。所幸當時,顏思齊正率武裝商船隊,往南洋開闢貨寨。因緣巧合,顏思齊在海上搭救了,正被荷蘭私掠船隊追捕的蘇鳴崗的貨船;因而結識了蘇鳴崗。後來顏思齊,更助蘇鳴崗,從瑪麗亞的手中,奪回了李錦記商號的船隊。此後蘇鳴崗,在巴達維雅的唐人海商中,亦漸嶄露頭角;日後,更漸成了荷蘭巴達維雅殖民地的唐人僑領。

畢竟黃合興的生意,多是與呂宋馬尼拉的西班牙人往來,並不及於荷蘭的巴達維雅殖民地。所以黃合興,對荷蘭東印度公司,事實上亦使不太上力。而顏思齊既允,要為黃合興引薦巴達維雅的唐人頭領蘇鳴崗;如此算來,亦是讓黃合興稍有了著力之處。一時黃合興,自是忙得向顏思齊致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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