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平戶外海紅毛船襲擊倭船


西元1611年夏初,日本國慶長年間,德川幕府年代,九州的平戶島。由於九州的長崎、平戶一帶,是日本國,唯一允許外國商人通商之地;因此,縱是戰亂年代,但法紀廢弛,所以可說商業卻更形繁榮。畸形繁榮的平戶港,塗著黑漆的木造房屋,櫛比鱗次,而商家林立的街道,亦井然有序;不過,不論白日黑夜,門口的客人,有如川流不息,往來絡繹不絕的,卻是整條街的妓房與酒樓。因為平戶港,既是一海船進出的繁忙港口,而海船上的男人,因長期行船於海上,總難近女色。因此,每當海船靠港後,海船上的男人,不論是那一國的男人,其下船後的第一件事,除了尿尿外,自是到妓房裡,去找女人;以宣洩其長期在海上,所積壓的男女之慾。況且,除了各國海船上的男人以外,平戶港一地,更聚集著數萬的日本國浪人。而這些浪人,於戰亂中,失去了領土及雇主,成日無所是事的帶刀游走;乃至英雄失意,更須女體的溫暖撫慰,因此自更是酒樓及妓院的常客。妓房的木框糊紙拉門內,鋪著矩木的和式居室裡,但見五、六個頭頂雉髮的浪人,正懷抱身穿和服的妓女,飲酒作樂;且酒酣耳熱之際,彼此更口無遮攔,大加議論心中的不滿。

只見一個浪人,喝酒,喝得面紅耳赤的說『八格嚕~~德川家康這老賊,真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。身為豐臣家的家臣,豐臣秀吉才死,他就篡逆了大位,在江戶自立幕府,完全不把豐臣幕府放在眼裡。現在無人制得了他,他可又更跋扈囂張了,居然把他的手,伸到了皇宮之中;干涉起了天皇的內宮之事。難道德川老賊,他是想把天皇之位,也篡了,是不是?真是大逆不道啊~~遲早必受天譴..』。另一個浪人,喝了酒,隨之亦拍桌大罵,附和說『是啊~~這德川老賊,擅自逼迫天皇,更換朝廷首輔的"關白"也就罷了。可他居然把天皇,最寵愛的內宮嬪妃,全都押到他的居城裡;還將那些嬪妃都放逐。哼~~這可不是悖天逆倫,要把我日本國的天皇,踩在他的腳下嗎?~哼~~假如有人想去刺殺,那德川狗賊,我一定跟他一起去,斬了這悖天逆倫的狗賊~~』。又一浪人,神態有點萎靡,懷抱著妓女,邊調戲,邊卻說起喪氣話的,說『唉~~現在還有誰制得了德川家。當年關原之戰,效忠豐臣幕府的石田三成,帶領西國十萬大軍,與鏟除德川老賊的謀逆。結果~~~慘啊,石田三成兵敗,居城被焚也就罷了,而且是一家三代,男女老幼,幾乎都被殺啊。你們說這德川家康,他有多心狠手辣啊,如今還有誰敢起來反他。又還有誰敢效忠豐臣家~~』。

妓房內的幾個浪人,正你一言我一語,大表對德川家康的不滿,此時卻見坐在主桌,一個神態威嚴的浪人,嘆了口氣說『豐臣家,的確也太軟弱了。豐臣秀賴,如今也已經長大成人。可豐臣家,居然不思如何鏟除德川家康這老賊。反而豐臣秀賴,居然還向德川家康的召見,向德川家俯首稱臣。真是令人失望啊~~我看我們這些當年效忠豐臣家的武士,如今也再無翻身之日了~~』。不料,神態威嚴的浪人,話才說完,卻見另一個坐於側座,身體削瘦的浪人,反唇相譏的說『哼~~真田君。你們幾個,未免也把德川老賊,看太高了。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。就我看德川老賊,如今都已七十歲,就算他在老謀深算,來日也無多了。而且德川二代將軍,生性軟弱,有如婦人孺子。所以等德川老賊一死,到時候豐臣家必定會再重振雄風,滅了德川幕府。所以現在,我們只需養兵蓄銳,必定會有報仇雪恨之日的~』。神態威嚴的浪人,原來叫真田,而真田原本是一方城主,只不過關原之戰時,因效忠豐臣幕府;所以德川家康掌權後,秋後算帳,自將其由貴族貶為平民。

真田,原本身為武士城主,而今卻變成一介浪人,怎能不對德川家康懷恨在心;因此數年來,真田,無不四處的串連浪人,密謀重振豐臣幕府,以消滅德川家康。只不過,月前,豐臣秀吉的遺子,豐臣秀賴卻竟以家臣的身份,前往接受德川家康的召見;而這,怎能不讓擁護豐臣家的浪人,感到痛心疾首。眾人,原本也只是無奈嘆息,可體態削瘦的浪人,酒後亂語,卻幾把浪人們密謀推翻德川家的事,講了出來。因此,叫真田的浪人,自立刻嚴厲制止,說『喂~~小村君。講話小心點,這話要是傳到德川家的耳裡,小心你是要被砍頭的~』。不料,叫小村的浪人,被真田斥責後,酒後卻益發出現狂態,直扯著嗓門,嚷說『哼~~這話,傳到德川家康的耳裡又如何?我們被德川家康害的,現在都一無所有了,還怕什麼?真田君~~要是你如此害怕德川家康。那大不了,待會~我就把這裡,這幾個妓女都殺了,這話還能傳出去嗎?』。真田,忍無可忍,陡然起身,手按腰間劍柄,大罵『小村~你別藉酒裝瘋。有什麼不滿的話,待會回家去再講。不然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~』。

『哈哈哈~~真田。還說關原大戰時,你拖住了德川家的三萬精兵呢?什麼時候,你這個大英雄,聽到德川家康的名字,也嚇得膽小如鼠了;現在竟也變得跟女人一樣了。~~哈哈哈~~我小村可不怕你,要決鬥就來吧~』居室裡的妓女,見浪人們劍拔弩張之狀,嚇得花容失色,紛紛奪門而逃;而叫小村的浪人,面對真田的挑釁,亦不甘示弱,嘴裡罵著,便也從腰間拔出長刀。

日本武士,對於武士尊嚴的維護,可說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;或說,因身處戰亂,所以一個人的生命原本就沒什麼價值。再別說,真田,縱使由武士變成浪人,可被說成像女人,這對他的武士尊嚴,無疑更是比殺了他,還更嚴重的污辱;因此二話不說,便拔刀怒喝,說『小川~~你好大膽。你居然敢說我真田幸村,像女人。誰像女人。拔刀吧~~現在我就讓你知道,你跟我誰才是真正的男人』。正是浪人們,早已習慣於戰場上的血腥廝殺,乃至縱已不在戰場,卻也早習於野蠻的決鬥殺戮;因此,酒醉後一言不合,便拔刀相向,以性命相博,自也是常事。所以,叫小村的浪人,被真田挑釁後,為了維護其武士尊嚴,果真便也揮舞手中長刀;大喝一聲,便直衝了過去。兩個浪人,各位維護自己的武士尊嚴,頓時把妓院當戰場,刀來劍往決鬥廝殺起來。武士間的決鬥,對於日本國的男人來說,是絕對神聖之事,縱使是在妓院嫖妓亦是如此;因此,妓房裡的其他浪人,自也不敢上前制止。刀光劍影閃身而過,但見兩個浪人,幾個回合後,只見真田,手中的武士刀,瞬時已刺穿了小川的咽喉。

『啊~』的一聲慘叫,瞬間但見小川的鮮血如泉湧般,自咽喉噴灑,濺上妓房的糊紙拉門。妓院的妓女,驚嚇尖叫奔逃,頓時妓院亦有如戰場,而能回到戰場;這正也是日本浪人,維護其武士尊嚴,最渴望的途徑。正處戰亂時代的日本國,陸地上,除了戰場的血腥殺戮外,而山林或街市間,亦同樣都是失去戰場的浪人;彼此無時不刻的決鬥、與血濺五步。乃至,有律法約束人民的陸地,野蠻的殺戮,尚且如此,更別說,毫無律法約束的汪洋海上;其恃強凌弱,成王敗寇,幾也成了生存的唯一準則。平戶港,龍蛇雜處的妓房花街柳巷外,於街道縱橫的木造平房間,偶也可見,有磚造白牆尖頂的西方建築;而由其建築尖頂上的十字架,則略可猜測,這應是西方人的基督教教堂。德川幕府,縱使開放平戶島,以讓來自西方的葡萄牙人、西班牙人,乃至荷蘭人及英國人,居住通商;不過後來,因基督徒做亂,便嚴禁西方人,在日本國傳教;甚至,日本國的百姓,若信仰基督教者,將被處以死刑。可縱是如此,自西方人來到長崎、平戶一帶經商後,於平戶港一帶,卻仍有不少日本國的百姓,偷偷改信了基督教。正如,西方的海上強權,來到東方後,便四處的佔領殖民地與掠奪,所以這來到日本國平戶的西方人,除了經商、傳教外;其最重的目地,自是想在日本國的陸地及海上,掠奪已身的利益。因此,平戶島外海的航道上,自西人東來後,海上野蠻的掠奪,便時有所聞。...xxx

日本國的平戶島,南方的汪洋海上,三條倭船,正乘著南風,由南向北行;正是倭寇,石田重吉的船隊。石田重吉,半個多月前,自大員島的魍港,帶領其船隊,滿載貨物,乘風北航。汪洋海上,三條倭船,滿載著約三十萬兩的財貨,日夜星馳,幸喜海上一帆風順;而歷經了半個多月的航行,算算日子,應不日,也就將達日本國的平戶島。這日,海上傍晚的紅霞依然如昨日,把滄海照得一片殷紅,或說船上的人,日日在船上;其實日日所見的景象,大多也都相同。「海上航行,沒事即是喜事」也趁著海上風平浪靜,而此次石田重吉,在大員島的魍港,正也購進了半船荷蘭人所製的軍火。因此,石田重吉,正也趁著半個多月的時間,將新火砲,安裝在船上,並讓自己的部屬,試用火砲及操練火銃槍。日暮後,海上漸起白霧,正當倭船上的倭寇們,操練了一天,準備用晚餐;而此時卻聽得桅桿上的瞭望員,大喊『有船~~前方有三艘船,像是在向我們靠近~~』。

海上是沒有律法之地,唯一的規則,就是弱肉強食。因此兩方海船相遇於汪洋,更是有如兩隻凶惡的猛虎,相遇於草原;彼此都得對對方,提高戒備。所以,一聽前方有海船,石田重吉,立刻提高警覺,對瞭望員說『看清楚,看是誰的船?』。海上起霧,視野有限,只見桅桿上的瞭望員,手持望遠鏡,聲音急促的說『不是我們的船,也不是中國船。是西方人夾板船。看來應該是西班牙人的船~』。石田重吉,一聽前方出現西方人的夾板船,立刻便高聲發號司令,說『弟兄們,吹號角,打旗號下去。通知其他的船。備戰~~』。『嗚~~嗚嗚~』倭船備戰的號角聲才響,卻忽聽得"砰~"一聲槍聲,而桅桿上的瞭望員,應聲慘叫;瞬間竟自船桅掉落,胸口中槍,摔死在甲板上。原來海上起霧,視線不明,所以當倭船的瞭望員,這才發現三艘西方人的夾板船;而雙方船隊的距離,卻早以進入火銃槍的射擊範圍內。

三艘船身高大的西方夾板船,陡然出現在海上的迷霧中,且成傘形,將三艘倭船包圍;正是西班牙人的海船。而第一聲槍響之後,三艘西班牙夾板船,隨即便有如放鞭炮般的槍聲大作,煙硝四起。顯見,這幾艘的西班牙人的海船,應是早有預謀的,等在平戶島的外海;正有如獵人守株待兔般,欲劫掠,往日本平戶的商船。『轟隆~~轟隆~~』伴隨著槍聲,隨後則是砲聲,但見西班牙人的夾板船,舷側的火砲,輪流發射;火光一閃,倭船邊的大海,便濺起沖天的浪花。陣陣火砲激起的大浪,頓時更將倭船,幾欲掀翻般的猛烈搖晃。由於,西班牙人的夾板船,藉著海上迷霧隱藏,陡然的出現,便猛烈的攻擊;若是一般的武裝商船,恐也會措手不及,而被其所擄。不過,石田重吉的船隊,乃是習於戰事的浪人,所組成;所以縱面對突襲,卻也能臨戰不亂。況且,倭船上的倭寇,平常便也有如兵士般訓練有素。於是,遭到西班牙的海船突襲後,三艘倭船,便也立即予以反擊。

『兄弟們~~這些西班牙的海盜,來得好。正巧,這就讓他們試試,我們向荷蘭人,新購的火砲,火力有多強。開砲~~』吆喝聲中,倭船的倭寇,亦以新購的荷蘭人火砲,向西班牙的海船攻擊。轟然砲聲巨響,海水濺起沖天水花,槍聲大作中,西班牙人的火砲,尚未打到倭船;可倭船的荷蘭火砲,卻已先一步,一砲打中,其中一艘西班牙人夾板船的船舷。倭寇們,望見火砲打中西班牙人的夾板船,破碎的木板四散飛灑於海,頓時歡聲雷動;而西班牙人的夾板船上,卻哀聲慘叫連連。原來,這荷蘭人的火砲,比起西班牙人的火砲、射程更遠,也更準。至於三艘倭船上,竟有荷蘭人的火砲,這倒是讓想在海上,以逸待勞劫掠倭船的西班牙人,大感意外與吃驚。

雖說,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,是西歐國家中,最早來到東方的海上強權;且以其船堅砲利,佔有了許多的殖民地。然而,數十年前,西班牙人,最引以為傲的「無敵艦隊」;事實上,卻已被後起之秀的英國艦隊,給徹底打垮。乃至荷蘭人的艦隊,崛起於海上後,來到了東方,更又從西班牙人及葡萄牙人的手中,搶走不少的殖民地。正因,荷蘭及英國,這後起之秀的西方海上強權,無論在海船的速度,及武器上,都還要比西班牙及葡萄牙人,更先進。所以西班牙及葡萄牙人,這才會在海權的爭奪中,日漸落居下風。甚至,荷蘭人,把其火力強大的火砲武器,故意賣給倭寇、或其他東方的武裝商船;其居心,正也是要藉此,打擊西班牙人及葡萄牙人的海上勢力。於此,西班牙人,這日,想在海上,掠奪石田重吉的船隊,正是"偷雞不著蝕把米~";反被,精於海戰的倭寇,打得落慌而逃。

西班牙人的海船受創,且知倭船的火砲凶猛,於是並不戀戰,隨即調轉船頭;往朝鮮國的方向,乘風北逃。倭船上的倭寇,見西班牙人,調頭逃走,群起歡呼。因為這是倭人,第一次在海上,打敗西班牙紅毛人,因此怎能不歡欣鼓舞。不過,見西班牙人的夾板船逃走,倭船也並不趁勝追擊。畢竟,西方人的夾板船,船隻雖大,可桅桿多,層疊的船帆亦多,乃至牽引船帆的纜繩,更密佈船上。因此,不但船隻航行既快,且操控靈活,並非倭船可以追趕得上。『哈哈哈~~西班牙人的能奈,也不過如此。往後看他們還敢不敢,劫我們的船。~哈哈哈~』戰勝了西班牙人的這海上的猛虎,倭船上的倭寇們,無不歡喜。而此時,顏思齊,正也倭船上,自也對剛剛海上,驚濤駭浪的海戰,頓感驚心動魄。因為,船隻在汪洋之上,萬一剛剛倭船火力,不及西班牙人,而財貨被劫;甚至連船,都被擊毀。如此一來,則可能,三艘倭船上的數百人,都盡要葬身海底,無一人可逃生;由此可見,海戰似又要比陸戰,更形凶險。乃至航行海上之人,日日,既要拿性命與滄海博鬥,又要拿性命,與他人的海船博鬥;而日日命懸一線,這也無怪乎,常年航行海上之人,個個皆凶猛粗曠、勇如虎狼。

「西方的紅毛人,來到東方後,常仗其船大砲猛,而守在港外,掠奪其他商船。所以海外經商,最要小心"貓兒眼"~」這樣的話,顏思齊,在大明國的月泉港之時,早已常聽說過的;可今日,西班牙人,想劫掠倭船的海戰,顏思齊,這才算親眼所見紅毛人之凶猛。而且倭寇,海盜,通常都是因為生存,所以必須掠奪他人的財貨;可這紅毛人,在海上劫掠他人,卻竟似只是恃強凌弱,想做沒錢的生意。由此可見,這"貓兒眼",簡直是為了己身利益,便把他人的性命當兒戲;而如此行徑,更簡直比大明國的貪官污吏,勾結惡霸,草菅人命,更可惡。「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」原本在大明國,顏思齊,以為那些貪官污吏,為了錢財,不惜傷他人性命,已是天下罪大惡極之人。可今,顏思齊,來到了海上,這卻才更見識到人心之貪得無厭,由此往後身在海外,怎能不更加謹慎小心;且今,即將到達日本國,更不知這倭寇之國,又會是個怎樣的國度?....

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