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歷史考証:西元1619年,萬曆四十七年五月戊戌。福建漳州奸民李新,僭號弘武,及海寇袁八老等。率其黨千餘人流劫焚燬,勢甚猖獗;巡撫王士昌檄副將紀元憲、沈有容等率官兵追勦之....」


西元1619年春,明朝萬曆四十七年,福建省福州省城的南門市集。臨著省城南門熙來攘往的市集街道,街邊牆上的顯眼處,大大的貼著兩張府衙的緝捕告示。一張告示上畫著一個尖嘴猴腮,下巴留著一撮山羊鬍的人臉,告示上寫著─「緝拿要犯:漳州奸民李新,結夥造反,罪大惡極。凡緝獲者,不論死活,賞銀五百兩...」。另一張告示上,其畫像則畫著一個大光頭,兼之滿臉橫肉的一張惡狠狠的凶臉。告示上則寫著─「緝拿要犯:海寇袁八老,與李新狼狽為奸,意圖造反,燒殺劫掠沿海,罪無可赦。凡緝獲者,不論死活,賞銀四百兩...」。兩張緝捕造反亂民的告示,就貼在南門市集的熱鬧街邊,因兒引得不少人,駐足在告示前看著告示,彼此議論紛紛之餘;更見偶有人,喉頭咕噥一聲,一大口唾沫,便往告示的人臉吐去。近午時分,一隊府衙的衙役敲鑼打鼓,正用囚車押著幾個犯人,一路吆喝著,往城門外走去。整個市集的男女老幼,見得囚車經過,霎時人人互相吆喝,恰似看熱鬧似的,引起一片騷動;且見成群的人群,螻蟻群聚般的匯集上街後,盡便隨著衙役之後,齊往城門外擁去。原來這日,聽說官府在南門外,正要處死幾個亂民同黨,梟首示眾。所以街市的百姓,自有如看廟會熱鬧般的互相邀集,隨著衙役的行伍,齊擁向南門外。

省城南門外,有一棵盤根錯節,樹幹垂滿像是鬍鬚般的氣根的老榕樹;甚而有的氣根垂到地上,又長成粗壯的樹幹。因而使得這棵老榕樹,綿延成一大片的陰森森。濃茂的樹蔭下,但見一根根,多到數不清的樹幹,望之更似監牢的欄杆一樣。總而言之,南門外的這片榕樹林,似總帶著死蔭幽谷的地獄氣息;因而讓常人望之卻步,不敢往榕樹的樹蔭下去。但這日,一片黑壓壓的人群,卻盡圍在老榕樹之前;且是萬頭鑽動的,人人直往老榕樹的樹下探頭。因為這日,官府要處死的犯人,據說並非是要砍頭;而是要用吊死的吊刑。而且據說,就是要將幾個要犯,都吊死在這棵老榕樹下,並懸屍示眾半月。午時,處刑的時刻已到,但見一個頭戴官帽,身穿官服,腰佩長刀的捕頭,拿起手中的狀紙,開始宣讀起,幾個欲處決的罪民的罪狀:『張三。暗中勾引造反亂民,引賊登岸,燒殺劫掠,罪無可赦,處以吊刑吊死。...武大男,暗中欲潛逃出海,加入亂民造反,違反禁海令,結夥出海,處以吊刑吊死。陳民,窩藏造反亂民,知匪不報,與匪同罪,處以吊刑吊死....』。

『冤枉呀~~大人冤枉呀。冤枉呀~』正當一臉殺氣的捕頭,宣讀罪狀之際,此時身後的幾個罪民,個個早已嚇得腿軟,紛紛開始喊冤。但這些罪民的喊冤聲,卻甚為微弱。因為這些罪民,多半在官府,被衙役嚴刑逼供之時,個個都已被打得鼻青臉腫;有的已半身不遂,有的連舌頭,更都已被割去。畢竟官府辦案,就是要讓刁民認罪,如此也才能往上交差。所以府衙的衙役們,為讓刁民甘願俯首認罪,通常更都會以十大酷刑逼供;導致刁民,個個生不如死,因而與其求生,往往不如求死。正是嚴刑逼供之下,凡人血肉之軀,誰能不被屈打成招。譬若此時,就說這雙手被反綁,微弱的喊著冤枉的張三。要說冤枉,這張三還真是冤枉。因為這張三,事實上不過就是借了五兩銀子,給李四;並把這利息錢,收得高了點。後來張三,屢屢向李四,催討利錢。但李四,拿不出錢來給張三,被張三給揍了一頓。於是李四心懷怨恨,偷偷便向官府密報,說張三勾結造反的亂民;還引亂民登岸,劫掠村莊。正因當時,李新與袁八,一干造反亂民,正流竄於福建沿海,所到之處燒殺劫掠。但福建沿海,山多溪多,交通不便。因而當官府獲得通報,派官兵前往圍勦,往往要花上數日;甚是十天半個月。乃至當官兵到達之時,一干造反亂民,早已又逃到海上,根本無從追剿。正因造反亂民流竄,使得整個福建沿海,可謂風聲鶴戾,草木皆兵。

縣衙的官兵,抓不到造反亂民,無法向府衙交差。府衙的知府大人,平不了造反亂民,無法向巡撫大人交差。福建省一省之巡撫,雖已是封疆大吏,掌理一省事務。但福建海疆,有亂民造反,流焚劫毀,且日漸聲勢浩大之事;此數月來,早已傳遍紫禁城的朝廷。因此若是無法抓到造反亂民,平定亂事,縱是福建巡撫,一省之封疆大吏,亦無法向朝廷交代。紫禁城內,一封封五百里加急,討平造反亂民的軍令,幾個月來,不斷的送到福建巡撫黃承玄的手中。但造反亂民,流竄海上,行蹤卻又無法捉摸,亦無法討平。僅僅幾月, 原本身體還算健朗的黃承玄,在上下交相壓迫下,一籌莫展;頓急火攻心下,嘔血三日,差點一命嗚呼,自此卻也再無法視事。因黃承玄,勦亂民不力。於是朝廷,罷了黃承玄的巡撫官位,立馬便又派了一個新任巡撫到福建;欲以新官的鐵腕,蕩平造反亂民。新任巡撫,名叫王士昌。

「新官上任三把火」新任巡撫到任後,自想要有一翻大做為;更恨不得,把這些造反亂民,給親手抓來一個個掐死,好向朝廷邀功。正因新任巡撫,急於邀功,為平定亂事,施鐵腕,對官兵重賞重罰。而官兵,一則為交差,二則為邀功。兼之大明國,貪官污吏橫行,官僚皆喜便宜行事,習氣所至,朝野人心皆早已肉腐生虫。因而上司,既要抓亂民交差,官兵便也稟承上意,混水摸魚以交差。但有人密報,或是有風吹草動,官兵往往不問青紅皂白,立時便抓人。總是,只要先抓了人,不管其認不認罪。只要將人拖到地牢裡去,施以刑求逼供。則再怎麼刁蠻的刁民,當被酷刑折磨得生不如死之時;最後也終要畫押認罪,但求一死。午時已到,當此這臨刑前,還拼命喊冤的張三,之所以會變成亂民,便是如此。亦不止張三。事實上,被綁在張三隔壁,那五短身材,狀似侏儒,容貌醜陋的武大男,亦是如此。

『冤枉啊~大人。我不是亂民呀。我只是一個賣豆腐的。我的腿短得連跑都不能,我怎麼會是亂民啊。大人,冤枉呀!!』臨刑之前,頻頻喊冤的武大男,身長約僅三尺,身量約就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,那麼高。因武大男,從小得了侏儒病,身長僅三尺,粗重的工作也沒法子做,做長工也沒人要雇用。所以武大男,平日就只磨些豆腐,或做些包子饅頭,挑到街頭上賣。偶然的因緣際會,武大男因為一念之仁的善心,濟助了一個賣身葬父的女子;而女子便以身相許。因此武大男,雖是容貌極醜,又生得五短身材,可卻娶了個美若天仙的媳婦。「紅顏禍水」武大男,雖是幸運,娶了個貌美的媳婦;然而禍事,卻也因此而來。因為與武大男同住一條街,一個名叫西門清的紈絝的富家公子。因其看上了武大男媳婦的美貌,色心大動,便想據為己有。因而這西門清,便一心想將武大男害死,以將其貌美的媳婦納為妾。正好福建海疆亂民造反,官兵正在抓捕造反的亂民。於是這西門清,便向官府密報,說武大男是亂民同夥,還想潛逃出海加入造反。可憐的武大男,光看其身長不及三尺的五短身材,如何能拿得動刀槍,去燒殺劫掠。但福建海疆一片風聲鶴戾,草木皆兵,官兵但獲得密報,便即抓人,那管他是真是假。爾後,武大男被關入大牢,衙役們為交差,又是酷刑加身,嚴刑拷打;使得武大男求生不得,亦只能求死,便屈打成招。 既已承認自己是造反亂民,而今這武大男,便也被押到這省城的南門外;準備被處以吊刑,以懸屍示眾。

南門外的老榕樹下,此時頸子被套上了吊索,約莫十個,正準備吊死的罪民。事實上,亦不止張三與武大男,是被屈打成招,含冤莫名。老實說,十個造反亂民中,約有八九個,其實也都是被官兵為交差了事,濫捕後,又屈打成招。因而這些被屈打成招的罪民,縱是已畫押認罪,然而死到臨頭,人卻難免恐懼,又想求生。因而臨行刑前,這些罪民,難免又有要高喊起冤枉。『冤枉呀~大人。冤枉呀~』臨死還想翻供的這些罪民,看在衙役的眼裡,如此死不認罪,直是讓人感到咬牙切齒的刁民。不僅衙役,連得圍觀的百姓,看了這些臨死還不認罪的刁民,不但不對其感到同情;反讓人更生厭惡,憤慨之心。於是便見有圍觀的小孩,拿起石頭,去砸這些罪民。圍觀的人群中,一有人起了頭,拿石頭砸罪民;頓見眾人一時同感憤慨,便齊起而跟隨。『吊死這些亂民。該死的亂民,禍國殃民,到處燒殺劫掠,罪該萬死。居然還敢喊冤~~』不論男女老幼,盡紛紛邊滿嘴叫罵,邊拿石頭砸罪民。當此之時,老榕樹靠著路邊的一根橫幹上,亦已用指頭粗的麻繩,綁上了約十個吊人的套索。且見眾衙役七手八腳,更將約十個罪犯的頸子,都套上了套索。另一邊,則有更多的衙役,拉著套索的另一端。

「行刑」戴著官帽的監斬官,一聲令下,但見拉著繩索的眾衙役,人人奮力把手中的繩索一拉。十多個造反亂民,或是同夥,頸子被套索一扯,整個人雙腳離地;頓時,盡都被套索吊到了樹幹下。雙腿蹬了幾下,兩眼翻白,口吐白沫。未經幾時,十幾個剛剛還活生生,滿嘴喊冤的亂民;霎時,已盡被吊死氣絕。『死得好。該死的亂民。只把你們吊死。沒把你們凌遲處死,沒千刀萬剮把你們的肉,割下來給大家吃,算是便宜你們了。我啐~』見得亂民被吊死,圍觀的人群,頓又是異口同聲,罵聲不絕。且見男女老幼,有的扔石頭,有的丟木棍,有的吐口水,有的還ㄜ了整坨的屎來扔。直是人人義憤填膺,同仇敵慨,屎尿石頭木棍,齊往被吊死的亂民的身上招呼。一派官威堂堂的監斬官,見得百姓滿懷憤恨,因而凌辱造反亂民的屍骸,亦不阻止。畢竟民氣可用,由此亦可見百姓,痛恨亂民造反。正是皇恩浩翰,天下萬民無不仍心懷皇恩。處死亂民,懸屍示眾,見得百姓叫好;此時監斬官,亦感欣慰。

處刑既畢,臨離去前,見得百姓同仇敵慨,眾聲沸騰。便見這監斬官,頓不禁亦滿懷義憤,指著被吊死的亂民,便罵了一句說『爾等亂民,興風作浪,為害家國,真是有負皇恩,罪該萬死。居然還死不悔改,滿口喊冤。哼~沉有容將軍,何等正直英明之人。難道沉大將軍,會冤枉你們嗎?!~要你們不是造反亂民,難道沉大將軍故意陷害你們不成~~』。「罪民被處死,喊冤。這關乎鎮守福建海疆的大將軍沉有容何事?」當然有關。因為這些罪民,多半正都是沉有容麾下的水師官兵,所抓捕而來。所以百姓,對沉有容的鎮守海疆,追勦造反亂民,更是感恩戴德。...xxx


閩江口黃石港,小埕寨水師大營。福建水師參將沉有容,此刻,正獨坐在大營中的議事房內,滿臉的愁苦。旌旗飄揚的水師大營教場上,數千的水師官兵,正在加緊操練;吆喝聲,喊得震天響。約正午時分,海水正漲潮,但見水師軍的碼頭邊,幾艘二桅哨船與鳥船,趁著漲潮的海水,正靠岸;且見從船上,更押下了十來個,被用麻繩綁成一串的造反亂民。自不用說,這些剛靠岸的哨船與鳥船,應就是奉命出海,去追勦李新與袁八一夥造反亂民的水師官兵。然而幾月來,如同以往,當水師官兵的戰船,花了幾天幾夜,航到了據報有造反亂民登岸的村莊。可每當水師官兵,抵達登岸,欲勦造反亂民;然而岸上,那還有亂民的影子。因為這些造反亂民,得知官兵要來追勦,都早一步又逃回了海上,逃得杳然無蹤。水師官兵,勦不到造反亂民,可船隊都已出航,浩費民脂民膏不貲,又不能空手而歸。於是水師官兵,便只是能在被亂民劫掠的村莊,明察暗訪;但有密報,隨即官兵擁至,大舉逮捕。畢竟「軍令如山」─上司管下司,下司管鋤頭,鋤頭管畚箕。總是上司長官,既下令,既要抓捕亂民以交差;而下司官兵,抓不到亂民,便只能抓幾個替死鬼來交差。至於真正的造反亂民,不但沒被抓到,反是聲勢,日漸更加浩大。而這也正是沉有容,獨坐議事房內,滿臉愁苦的原因。

沉有容,這六旬出頭的老將,素有福建海疆守護神的美名;半生戎馬海上,更是功勳卓著。福建海疆,有亂民興兵海上,還僭號"弘武",打著揭竿起義的名號;四處流焚劫毀,企圖反明。當此大明國有難,身為福建海疆參將的沉有容,保疆衛國,自責無旁貸。況且,除了福建海疆守護神沉有容外,福建海疆亦再無可用之兵,以勦滅,企圖揭竿反明的亂民。然而,自去秋,亂民興兵海上,沉有容受巡撫重任,委以討平海上亂事以來。至今已經得數月,但沉有容,受託勦滅亂民的事,卻進行的不是那麼順利。事實上,沉有容亦知道,幾個月來,海上亂民非但沒被他麾下的水師官兵,討平勦滅;甚且還更加的猖狂。乃至亂民流竄所至,整個福建海疆,盡是一片燒殺劫掠的鋒火。非但百姓如驚弓之鳥,而朝官面對這聲勢浩大的亂民造反,更是日日心驚肉跳,寢食難安。甚且,面對這次亂民的興兵海上,流竄數月,無法勦滅,漸竟亦讓沉有容,有點手足無措;一生戎馬,從未感到如此惶恐。「我沉有容,真的已經老了嗎?再不堪保疆衛土的重任了嗎?~不,要是我沉有容,都無法討平這些亂民。那大明的水師軍,又有誰堪當此重任。唉~老驥伏櫪,我並非志在千里,也再無法千里。只因~~後繼無人呀~」水師營的議事房內,縱是正午時分,卻顯晦暗陰寒,更見愁容滿面的沉有容;就像一尊木頭雕像似的,獨坐太師椅上,半日動也不動。

「這個叫李新的漳州奸民,夥同叫袁八的海寇,興兵造反。其亂民同夥,也不過就是千把人。但其流竄數月,我數萬水師大軍,竟無法將其勦滅。我沉有容真是有負皇恩,愧對百姓啊。萬曆三十年,我率十三艘戰船,出海往東蕃勦倭。縱是海上遇到暴風,船隊失散。但我何嘗膽怯。縱是官兵心生疑慮,都認為該撤回。但我仍勇往直前,尋回七艘戰船,往東蕃勦倭;並大破倭軍,救回三百多口男女。萬曆三十二年,荷蘭紅夷藉故佔據澎湖。紅夷雖堅船利砲,一砲可打數十里,海船被砲所擊,皆立時粉碎。但我又何曾畏懼。我仍率水師大軍,前往澎湖,包圍荷蘭紅夷;並將荷蘭紅夷斥退。前年,萬曆四十五年。我先是未傷一兵一卒,率福建水師軍,大破倭寇於東湧島;並生擒倭首及倭寇六十九名。爾後,我更率師大軍,二次征東蕃勦倭。雖是不慎誤入陷井,被海寇,圍於東蕃竹塹港。但面對如此劣勢,我又何嘗膽怯與惶惑。面對海寇首領,我仍以一生正氣,予以厲聲斥責,並曉以大義。爾後,那叫顏思齊的盜魁,終被我凜然正義,所感召;並答應終其一生,決不登岸大明,犯大明國一草一木。唔~~我沉有容,一生戎馬海上,立下戰攻無數。但為何現在,面對這千把個造反的反賊,竟是束手無策。不但任其流竄於福建海疆,甚是讓反賊的聲勢,竟是越來越浩大。甚是連得重用我,並讓我復職水師參將的巡撫黃承玄,都被這些反賊,逼得嘔血三日;不得不罷官去職。唉~~我沉有容,真是愧對黃巡撫,愧對百姓,對我的信任呀。難道我真的老了嗎?....」。

小埕寨的議事房內,正午的陽光透進門口,亦照不透房內的晦暗與陰寒。隱約只見得,六旬開外的沉有容,經得幾個月的折騰,原本花白的頭髮,今似更已髮鬚盡白。仔細再瞧,只見沉有容─「兩個眼眶烏黑眼眸疲倦,竟似多日未曾閤眼。雙頰凹陷削瘦,滿臉的皺紋似又更加深。青紫的嘴唇乾裂,嘴角下撇緊抿雙唇。而原本尚稱健朗的身體,此刻看來竟已顯得老態龍鍾」。僅僅數月時間,六旬出頭的沉有容,煩憂勦賊,寢食難安之下;一下子,竟看似就老了十歲,有如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叟。這也由不得沉有容,感到心力交瘁。因為此次福建海疆,所生之亂事,既非是百年來的倭寇入侵,亦非是據島為禍的海盜劫掠;而是自稱正義之師的百姓,揭竿起義。而這也才讓水師軍,要將其討平勦滅,更加的困難重重。乃至讓百戰沙場的沉有容,愁腸思索,面對這些反賊的流焚劫毀,竟是不知所措:

「倘是倭寇入侵,倘是海盜登岸劫掠。倭寇及海盜,縱是凶猛善戰。但百姓,為保家衛土,通常卻會起而反抗,或以團練,或以鄉勇;群起相助官兵,勦滅倭寇或海盜。但此次,福建海疆的反賊,卻是打著正義之師的名號,聲稱要剷奸除惡。甚且僭號"弘武",說是要斬盡大明國的貪官污吏,讓天下百姓,能回復大明國的洪武盛世。是呀。這些反賊,打著起義之名,登岸後,亦不劫掠一般的平民百姓。多只對盤剝百姓的地主、富人或貪官之家 ,燒殺劫掠。甚且這些反賊,還將結掠自富人之家的錢財,散給貧窮百姓。據說反賊,通常都還將百姓向富人借債的借據,當眾燒燬。還將地主的地契與土地,分送給百姓。因此反賊,登岸所至,百姓不但不反抗,反還殺雞宰羊,相迎於道。甚且主動引領反賊,前往地主或富人之家,加以劫掠燒殺。而一旦,聞有官兵前來勦賊,百姓則競相通風報信,包庇反賊。使得官兵趕到之前,反賊皆能早先一步,逃往海上。因而官兵追勦反賊,次次皆無功而返,進而使得勦賊的士氣大傷。...民心向背啊~~倘百姓皆心向反賊,使得反賊聲勢越來越浩大,使得福建海疆亂事漫延,鋒火漫天。而這豈能怪我官兵,勦賊不力....」。

「大明國要亡了嗎?~我沉有容,今已經六旬有餘,氣血已盡衰,恐來日已無多。不管大明國,將亡於北方的女真異族之手,或是亡於舉天下,層出不窮的造反亂民之手。上蒼呀~~我沉有容只祈求,別讓我沉有容尚存一口氣之時,眼睜睜的看著大明國亡國;而我卻無能為力呀。國之將亡,孤臣孽子,無法力挽狂瀾呀。萬曆皇帝,已經四十年不上朝,成日耽溺於後宮淫樂,並無所不用其極的,派任稅監盤剝百姓;以為其張羅天下金銀財寶,於後宮,堆積成山。皇權旁落,以致閹黨盤據朝政,並以東廠錦衣衛,羅織罪名;大興文字獄,陷害天下忠良。乃至今日,貪官污吏橫行朝野,不但無視天下蒼生困苦,澇旱之災已使百姓無以為生;但縱有些許救燃眉之急的賑銀,往往卻亦被貪官層層盤剝盡入貪官之手。貪官勾結鄉紳與地主,競相盤剝百姓,積累財富為何?~~君不見,那江南名妓,與歌舞伶人,一夜的夜渡資,往往數十兩;乃至上百兩白銀。而貪官與富有鄉紳,卻是競相比富,醉生夢死的追逐那些名妓與歌舞優伶。乃至出入娼妓之門,一夜揮霍百兩千兩,以此引為豪...」。

「淫樂之風所至,盤剝百姓,奢靡度日,以包養名妓與歌舞優伶也就罷。貪官與富人鄉紳間,更有一股淫邪之風。即是往往聽信江湖術士之言,所謂能以房中術,練長生丹以養生,可使人長命百歲。因而貪官與富人鄉紳,無不使盡手段,或買或奪貧窮人家的童男童女;以供其一夜能御數十童男童女,以練長生丹養生。而此淫邪之風,之所以盛行,正因皇上寵信道士之言,迷信江湖數術。正因上行下效,上樑不正下粱歪,君臣皆以淫靡自豪。如此喪德敗行,焉能不導至舉天下的百姓,民怨沸騰。而如此淫靡之風盛行,又焉能不舉天下見利忘義,焉能不家國衰敗。妲已敗紂王,淫樂敗國,豈非如此。優伶名妓,江湖術士,貪官與富人,盡得恩寵。反是聖賢清流與忠臣忠良,盡遭罷黜於草莽。家國至此,早已千瘡百孔,肉腐生蟲呀。而冰凍三尺,又豈是一日之寒。甚且貪官惡行,不單盤剝百姓,連得軍餉軍費也要層層盤剝。以致水師軍,十年未造新船。三桅以上,可以海戰衝犁的大船,而今更是連得一艘都沒有。海船老舊不說,水師軍的砲火器械,亦已不堪使用。堪用之兵,如此拮据,無法勦滅造反亂民,又豈是我沉有容之罪呀!!~國庫無銀兩,可養兵養民,貪官個個卻是富可敵國。....國之將亡呀,我一介年老力衰的老將,卻又如何能以老弱殘年,力挽這狂瀾?!.....」。

屋外的陽光將廊下的欄杆,映入了議事房內,頓讓獨坐於屋中的沉有容,有如置身監獄牢籠般的雀鳥般。畢竟廉頗垂垂老矣,縱想振翅高飛,此時的沉有容,卻只感一籌莫展,無法飛出牢籠。只見沉有容的面前的桌案上,擺著一盤磨好的墨,墨盤邊擱著一隻狼毫筆。一隻枯槁斑駁有如乾柴般的手,手指巍巍顫顫的抖動,總似想去拿擱在墨盤邊的筆,卻又似猶不決的縮回。因為沉有容的心中,著實有太多的疑惑,思緒始終無法釐清。這才想拿筆,沉有容,頓卻又想即─「這些反賊,聲勢如此浩大,從何而來?為什麼他們會有那麼多艘的海船?甚至為什麼他們還會有火力那麼強大的火砲、火繩槍,及刀械。這些反賊的火砲火繩槍,比水師軍的火砲火繩槍,火力還要更大。因此絕不是來自水師軍流出。除非是這些反賊的背後,還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,在支援這些反賊。否則這些反賊,何以一夕之間,可以獲得這些海船,及強大的火砲器械。莫非這些反賊,之所以興兵造反,竟是東蕃島上聚集的那些倭寇、及海寇所指使。前年就在小埕寨,倭寇明石道友,曾主動率倭奴來降,並指稱東蕃島上的倭寇勾結海寇,企圖入侵我福建海疆。難道當年,明石道友對我所言,果然是真。而倘真如此,那今日,這些造反的反賊,當即是東蕃島上那些海寇的前鋒」。

「不。前年,我率水師軍,二征東蕃。當時水師軍被海寇,圍於東蕃竹塹。而且那海寇頭子,好像是叫顏思齊之人,還登上水師船與我晤面。當時那叫顏思齊的盜魁,還曾經口口聲聲向我保証。說是─他絕不會率他的武裝船隊,入侵大明國海疆,犯大明一草一木。唔~~我看那叫顏思齊的盜魁,雖是身在草莽,卻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,應是一言九鼎之人,並不像是言而無信之輩。我沉有容,一生征戰海上,閱人無數,應該不會看走眼。所以當初才信了他的話。但這些造反的反賊,若不是叫顏思齊的海寇所指使。那這些反賊的武力,又從何而來?!~~費解啊。當時在東蕃竹塹,我已親眼見識,那叫顏思齊的盜魁,其武裝船隊的武力。確實,雖是嘴裡不說,但我不得不承認,其武力早是遠遠在我福建水師之上。倘這些造反反賊,與叫顏思齊的盜魁是同夥,那事情真就不好辦了。但出海澄月泉港,整個黑水溝,現今幾已盡入東蕃海寇的勢力範圍。因而造反反賊,但只要逃往黑水溝,我水師軍,便已無力追勦。難啊~~難啊~~」。「唔~~但當初在東蕃竹塹,猶記那叫顏思齊的盜魁,曾說願聽我沉有容差遣。倘他說的話是真。倘他真願意聽我差遣。那不管這些造反反賊,是否與其同夥。若是我令他,助水師軍勦滅反賊。倘若如此,那叫顏思齊的盜魁,是否又會應允?!~~或許我該修一封書信,遣人密送到東蕃,質問那盜魁。但~我堂堂一個大明國的水師大將,一生所做所為光明正大,從沒做過見不得光之事。這~這~~我卻怎能與海寇,私下往來!!~~要被知道,那我沉有容,豈不坐實了,勾結海寇之名。不但一世英名,毀於一旦,恐還要罪誅三族吶....」。

沉有容,這個一生戰功彪炳的老將軍,向是行事英勇果斷。但此時獨坐在議事房內,面對追勦造反反賊的一籌莫展,著實令沉有容感到惶恐。縱是腦海有個念頭,想借助東蕃的海寇武力,來勦滅反賊;但對於堂堂一個將軍,居然得求助於海寇。這對沉有容而言,卻又是情何以堪,因之獨坐半日,仍舉棋不定。唯滿臉的皺紋,因愁腸思索,使得沉有容的一張老臉,更又顯得面皮幾似要垮下來。只見沉有容,巍巍顫顫乾枯的手,似要伸向墨盤邊的狼毫筆。正就此時,忽見一個身著鎧甲戰袍的水師官兵,快步走進了議事房。『屬下,拜見將軍』見了沉有容,一身鎧甲的官兵,立時單膝下跪,拱手稟報。當沉有容,乍見那水師官進門,陡然恍若精神一振,原本暗淡無光的眼眸,似也頓時發亮。因為這身著戰袍的水師官兵,正是沉有容身邊,最信任的副將。且是數日前,沉有容特囑託以重任,令他帶水師官兵,出海去追勦那批造反的反戝。因而見得副將,返回小埕寨, 一時沉有容,等不及副將,把話下去。立時,沉有容難掩心中焦急,一連串的,便急問副將說『副官,你回來了。追勦反賊之事,辦得怎樣?~是否已經將其勦滅~~』。

副將,聽得沉有容一連串的問話,神情頓顯慌張,頭抬也不敢抬的,低頭稟報說『稟報將軍。屬下無能。屬下罪該萬死。二日前,屬下率水師弟兄,趕到據報有反賊登岸的村莊之時。但那些狡猾的反賊,似得到通報,都早一步又逃到了海上,逃得無影無蹤。因此屬下亦無從追勦。不過屬下,亦得到村中百姓密報,登岸,捕獲了十數名反賊同夥。正將反賊同夥押回小埕寨,請將軍發落~~』。聽得副將的稟報,沉有容聽著聽著,恰有如一盆冷水淋頭;整張老臉的皺紋,頓時垮了下來。勦賊又失利,數個月來,這已不知是第幾次。但此次,沉有容,卻未如以往的盛氣凌人,出口厲聲斥責副將。所謂兩軍對戰「一鼓作氣,再二衰,三而竭」,而今勦賊,豈止是三次失利而已;甚至是連賊的蹤影也看不到。正因一次又一次的勦賊失利,或許連得沉有容,亦都感氣竭;甚至連得生氣,也都生不上氣。只見沉有容,攤坐太師椅上,竟是兩眼茫然無神;頓更顯得一付老態龍鐘,滿臉露出了蒼老的下世光景。正就此時,原本候在門外的水師官兵,亦把綁成一串的反賊同夥,給押進了議事房。十幾個反賊同夥,一被押進議事房,但見了沉有容。這些個反賊,卻是立時直朝著沉有容,便直跪地磕頭;且是個個滿嘴高喊冤枉。.....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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