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1985~~夢魘中的地獄~枉死城地獄


「1985年12月x日高中記事:..第二次期中考的成績已經公佈了。今天升旗完,經過第一排樓中間穿堂,一大堆人圍在公佈欄前,看自己的全校排名;但我看都不想去看榜單。因為之前,老師發考卷的時候,我早就知道這次期中考、考得很慘。後來,第二堂課下課,陳賜仁去看全校排名的榜單,回來後,他很高興的告訴我;說他拼了三年,這次考試終於考贏我。因為這次陳賜仁,成績的總分,排在全校的二十幾名,而我的名字,則是四十幾名。社會組的四十幾名,也就是在三年六班的五十幾人當中,這次期中考,我的名次是,從後面,倒數過來的幾名。以前我的成績都是在十名內、或五名內的。唉~~放給它爛算了,管它的。楊惠惠,應該也知道我的成績退步很都吧,不知道她會怎麼想?~~冬天真的來了,天氣越來越冷了,總之最近的心情,時常覺得很悶,不然就是想跟蔡益昌他們,到處去瘋;或是等著下課、就在走廊划滑板,或等著放學、就跑到操場打籃球,就是不想唸書。距離大學聯考,只剩下半年了,成績卻一落千丈,而且每天在學校,看見楊惠惠跟別的男生講話,我就會覺得很難過...很沮喪。...人家文藝電影不是都這樣演嗎?~~男主角很墮落、很不知上進,但女主角都會告訴他,說只要男主角考上大學,她就會答應當他的女朋友。假如楊惠惠,跟我這樣講的話,那我一定拼命努力唸書的。可是為什麼楊惠惠,她對我的成績一落千丈,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,一點都不在意.....」

西元1985年十二月冬,台灣台中海線,鎮平庄的深夜。毛玻離窗外的北風呼號聲帶著淒涼,而顏程泉,白日裡在學校,面對暗戀的失落、沮喪與顛狂,伴著嗚咽北,竟似吹進了他的夢魘中繼續。「....我不知為何有如游魂般的,在放學後回家後的深夜,卻又來到學校。黑夜籠罩的清水高中校園,"先總統 蔣公銅像"鬼魅般的,矗立在前排樓的穿堂前;而我則腳步虛浮若踩不到地的,飄忽行走在兩排龍柏樹間的黑色柏油路上。我繞過"先總統 蔣公銅像"的園環小花圃後,走進黑壓壓如隧道般的前排樓穿堂;而這麼深的黑夜,我卻看見穿堂裡,居然有很多人擠在穿堂的公佈欄前」。「"對了~期中考的成績剛公佈,所以大家都來看自己的成績排名!!~~不知道楊惠惠,這次考第幾名?"這次期中考我考得很差,但是我卻很想知道楊惠惠她考第幾名,所以我便也往人群中擠,想看全校的成績排名。怪的是,當我擠到公佈欄前面,公佈欄裡卻是一片黑漆漆的,什麼都看不見。突然我覺得很納悶,不知道大家圍在公佈欄看什麼?於是我便回頭,想問其他人...」。

「黑如隧道的穿堂,空間似乎很狹窄很擠,而當我回頭之時,竟發現擠在我身邊的那些人,居然不像是人,因為他們的臉龐,都毫無表情的像一張白紙;而且每個人只是不斷的往前擠,都像是沒有意識,或是沒靈魂般的行屍走肉。"鬼啊!"突然在深夜的學校裡撞鬼,霎時我的心臟,像是被針刺了一樣的緊縮顫抖,拔腿便跑向中庭草坪的內操場。中庭草坪間成十字形的水泥路,我繞過了圓環的水池,跑向後排樓的教室,直跑到三年六班的教室前,我才回頭;而發現那些像是殭屍一樣的鬼,並沒追來,我這才放心。於是我便走進了三年六班的教室裡,開始讀書,因為黑板上大學聯考的倒數日期,已經剩下一百多天~」。

「黑色的教室裡一排排的桌倚,但空蕩蕩的座位上,只有我一個人在讀書。蔡益昌,蔡進貴,及楊文興,手裡拿著滑板從教室的門口經過,問我要不要去划滑板;但我告訴他們,說我不想去划滑板,因為我要在教室裡等楊惠惠。於是黑色的教室裡,我頻頻回頭,望向第二排的最後一個座位,因為那是楊惠惠的位置。楊惠惠正和一男生,從教室的後門走出去,那個男生好像是林忠,但我又忽然發現,原來蔡鳥;而且他們好像是要一起看電影。於是我一個人坐在黑色的教室裡,突然覺得很悲傷,因為我很擔心楊惠惠,會愛上他,變成他的女朋友。黑色的教室裡,於是憤怒的我,開始不斷的大聲嘶吼:"我不想讀書~~我不想讀書...."」。「數學老師鄭熹烈,突然站在講台上,以斥責的口氣,對我說:"再過幾天,就要模擬考了,還不用功讀書。等你們考上大學,就可任你玩四年啦。現在唸高中,就追女朋友。到時候考不上大學,你們不會覺得對不起你的父母嗎?"。於是我覺得很憤怒,像是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野獸般,更大聲的拼命嘶吼:"我不想唸書~我不要唸書.."。黑色的教室,忽然像是被很大的壓力,開始擠壓變形,黑板整面崩落,牆壁崩落,天花板也開始崩落。我趕緊逃出教室外面,卻發現整個校園都在開始崩落,崩落成一片曠野...」。

「無邊無際的曠野之中,森冷的四周始終有如昏暮般的陰霾,而我又看見滿坑滿谷,臉上毫無意識表情,有如沒魂般的殭屍,四處晃走的人。有人,獨坐在一條大河的水邊,似悲傷哭泣;有人,則晃盪在樹林裡,將手中的繩索,不斷拋上樹木的橫枝,似要上吊。..."這裡就是十八層地獄中的枉死城地獄~~"忽然我的耳邊,聽到有人這麼說。於是我回頭,卻見到一身材高大的人,頭纏黑布,身穿粗布衣裳,站在我身後。當然我認得那個人,因為他正是我在夢裡,常常遇見的,死去很久的阿祖。此時看見阿祖,頓時我才知道,原來我正在夢境中;而且是在地獄....」。

「枉死城地獄?!」既稱為城,四周該當有高牆才是,可當顏程泉舉目四顧,卻見曠野周遭,除了有條黑色大河、及枯槁剩殘枝的樹林外,並未見有任何的城牆包圍。頭纏黑布身材高大的阿祖,不知何時,已鬼魅般的,冒然站在顏程泉的身邊。此時的顏程泉,也不知為何自己在這曠野晃盪,只覺滿心的搞木死灰,了無生氣,失魂落魄的晃盪;恰與曠野中滿坑滿谷,游魂般雙眼翻白、臉龐毫無表情的的人一樣。地獄裡無需言語,臉龐黝黑粗獷的阿祖,似已看穿顏程泉心中的疑惑,便說『枉死城!!~這將人的亡魂,困在地獄的城,其實並非真有座、四周有高牆的城。因為這枉死城,困住人的城,其實是在每個人,自己將自己困在內心中的城;就像剛剛,你困在學校的教室裡一樣。因為會來到地獄枉死城的人,都是人間陽壽未盡,卻突然驟死的亡魂;或死於意外,或死於自殺...。總之這些枉死城裡的亡魂,多半因驟死,所以並不知道自己已死。因此縱使來到地獄,可他們卻有如夢魘般的,始終以為自己還活在死前的最後一刻,無法甦醒~~』。

『不信的話,你看便知~~』阿祖說著,便拉起顏程泉的手,去觸摸一個正從身邊走過,兩眼空洞有如游魂般的人。此人的身旁有一棵枯樹,而枯枝恰如鬼魅的爪子朝向陰霾的天空,且枯樹上還垂掛著一條繩索;於是當顏程泉的手,才觸及那人。霎時,顏程泉,竟有如進入一場夢境─

「...這是一座繁華的台灣城市,這個人是一個以寫作為己志的作家。所以年紀輕輕,這個人便以才華洋溢,奪得許多台灣的文學大獎,並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。無奈,屬"淺盤文化"的台灣,文學市場太小,所以這作家縱是小有名氣,可他寫的小說或散文,卻始終難以得到出版的機會;且縱使,有作品出版成書,往往也賣不了幾本。當年大學時代的戀人,因愛慕作家的才華,嫁給了他,且生了孩子組織了家庭。可於今,作家這才發現,無論他如何努力寫作,其微薄的收入所得,還是無法面對現實生活的家庭需索。夫妻開始為了現實生活而爭吵,孩子不斷的哭鬧,況且台灣作家,再怎麼努力寫作,也不敵大量西方外來翻譯書的攻佔市場,與群眾追逐時髦潮流的趨勢。於此為了現實生活,這作家只好放棄自己原本的文學夢想,開始在報章雜誌上,寫一些趨炎附勢,討好大眾喜好的庸俗文章。一個字二文錢,每天坐在書桌努力爬格子,寫庸俗及至低俗的文章,果然讓這作家,生活獲得改善;甚且,因其庸俗頗大受群眾歡迎,還讓他坐到了報章雜誌的總編位置。至此雖說名利雙收,可這作家,為了報章雜誌的銷路而寫,為了錢財而寫,為了邀稿而寫,漸漸卻發現自己變成了文字的奴隸;而且縱使他空虛的,不想再寫,卻也不得不在現實生活的鞭笞而寫。...文學的夢想早已不復存在,生活只是變成了鎮日伏案的文字奴,終至有一日,這作家再忍受不了自己內心的空虛;便開著車子,到城外的荒野樹林中,以繩索套在自己的脖子,上吊自殺。...於是死後,這作家,便落入在地獄的枉死城中,無法甦醒的,一再上吊自殺~~~」。

顏程泉,陡然心驚的,從那作家的夢魘驚醒,卻發現那作家,原來就只是自他身邊經過的一個,臉上毫無意識的游魂。不過此時,顏程泉的心下,倒也已略明白,原來這地獄的枉死城,困住人的城,其實就是每個人在陽間,在每個人心中,死前的夢魘;然而這一切,其實並非顏程泉所關心。此時的顏程泉,只覺身在地獄,內心沮喪與槁木死灰,且顏程泉,忽然也想起─「既有地獄,那就必有天堂,可為什麼每次做夢,我都只夢見自己身在地獄,充滿悲傷與憤怒。然而為什麼,我總沒夢見過我上天堂??!」。畢竟顏程泉,雖然有點懶散,但也算是個聰明的孩子。於是當下,顏程泉,便轉頭問阿祖說『阿祖~~既有地獄,應該就有天堂吧。那夢裡,你既能帶我來地獄,為什麼你不帶我到天堂去看看?~~也好讓我能對死後,有點憧憬~~』。不料,此時,卻見阿祖,臉露不屑神色,開口說『哼~~憑什麼你想上天界。你也不瞧瞧自己,那一身的骯髒濁臭,你想上天界,那天界也給你臭死了。瞧瞧你身上,連一點正氣都沒有,所以你是連一點上天界的資格都沒有。瞧你那一身的臭氣沖天,除了地獄以外,你是想都別想要上天界了~~』。

現在是冬天,有時天氣冷,顏程泉確實便也懶得洗澡。可乍聽阿祖,說他身上臭氣沖天,所以做夢,也沒資格上天界。一時顏程泉,不禁尷尬的,趕緊低頭,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,是否真的骯髒濁臭。連胳肢窩下都聞過了,然而顏程泉,聞了半天,並未聞到自己的身上,有何臭味。頓時顏程泉,不禁感到也有點生氣,對阿祖反唇相譏,說『喂~~你說~我骯髒濁臭??我身上臭氣沖天??~現在冬天很冷,我有時是會一、二天沒洗澡,可這樣也還不至到臭氣沖天吧。你這個不肖祖先,不帶我上天堂,就不帶我上天堂,這樣講話,未免也太損人了吧!!』。此時,只聽得阿祖,回說『呵~陽間的肉體,皮囊的臭味,等人死後,身體腐爛成塵土,那還有臭味。真正的臭味,是在人的內心,那一個人內心的骯髒濁臭,是死後,也不會消失的。而且那附著於靈魂的骯髒濁臭,才真是臭得,讓鬼神都感到噁心呢。不信的話,你用你懷中那把"暗瞑匕首",抹過你的眼睛、鼻子,便能在地獄聞到這臭味了~~』。

夢魘中的地獄,阿祖既這麼說,於是顏程泉,伸手往腰際一摸,果真又摸到那把形狀怪異的匕首。一時,顏程泉,掏出那把怪異的匕首,便往自己的臉上抹過。散發了青綠光茫的匕首,剛自臉上抹過,霎時,顏程泉,便聞到一股有若腐屍的惡臭,直竄入鼻內,讓他差點作嘔。且顏程泉,繼之更驚駭的發現,那有如腐屍般的惡臭,果真,竟是自己的胸口散發出來。

「啊~~為什麼我會這麼臭。臭得這麼讓人噁心??~平常就算很久沒洗澡,也不會這麼臭啊。怎麼現在會這麼臭??」聞到自己身上有如腐屍的臭氣沖天,顏程泉,驚駭莫名。而此時,當顏程泉望向四周,眼中所見,鼻中所聞,更見地獄滿坑滿谷的游魂,似人人身上亦都不斷散發出,骯髒的濁黑之氣;且其如腐屍般氣味,充塞天地,濃烈的臭氣幾更讓人窒息。此時,只聽得身邊的阿祖,開口又說『現在你知道,為什麼這裡是地獄了吧。正因為人們內心的骯髒、與靈魂的散發的濁臭之氣,充塞這個時空,所以這裡才會變地獄。因此就算現在的你,以你身上的骯髒濁臭,能上得了天界,如此天界也就不再是天界,而是變成另一個地獄了~~』。

說至此,阿祖忽而轉了話題,說『不過這並不是重點。因為我帶你來地獄,其實便是要你的靈魂,經過層層的地獄,以吸收這些地獄中的骯髒濁臭之氣;如此當你的內心,更黑更臭,這樣也才得以到更深的地獄中,去找到你的祖先~』。夢魘中的地獄,顏程泉茫茫然,站在枉死城的曠野,實想不透,自己沒有了肉體的靈魂,為何會臭得如此讓人作嘔。此時顏程泉,又聽阿祖說,帶他過層層地獄,就是要讓他的靈魂更黑更臭,以到更深的地獄,找祖先。一時顏程泉,不禁大為不滿,因為地獄之中,是如此充滿悲傷、憤怒與痛苦,可阿祖,居然還要帶他往更深的地獄去。顏程泉,只盼自己能上天界,到極樂世界,只是心中有太多不解,於是便也只能低聲下氣,又問阿祖說『阿祖~~拜託你告訴我,我要怎麼才能上天堂?因為我只想上天堂,我不想在地獄~』。眼見顏程泉,如此殷切求教,阿祖似也不好,滅了自己子孫想上天堂的希望;頓時,只見阿祖,口氣似也轉為和藹,便說『唉~~看你如此想上天界,那我就指點你一條明路吧。現在把你手中的"暗瞑匕首",拿起來看看~』。

阿祖要顏程泉,拿起手中那把怪異的匕首看看,而顏程泉,便也把那把匕首,拿到了眼前仔細瞧。可瞧了半天,顏程泉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。此時,這才又聽見阿祖說『憨囝仔~~你沒發現你手中的"暗瞑匕首",它現在散發出的光茫,與先前已有不同嗎?因為你已經過多層的地獄,所以你的魂魄,吸收了地獄的骯黑濁臭之氣後,這把暗暝匕首,它散發出的光茫,也變得更晦暗~』。確時,聽得阿組這麼講,顏程泉此時也發現,他手的匕首,以往散發出的光茫,似乎是比較青綠的光;但現在,這把匕首的光茫,好似真比以往晦暗許多,像是墨綠的光。可這把匕首散發的光茫,變暗,卻又與上天堂何關?於此,顏程泉著實不解。卻聽阿祖,又說『憨囝仔~~當這把暗暝匕首的光茫,再多經過幾層地獄,變成黑光之時。屆時你便可到更深的地獄,去找你的祖先。反之,當這把暗暝匕首,若能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茫,屆時,那你便上得了天界了。這樣你懂嗎?』。

顏程泉,當然不懂。因為阿祖,剛說要帶他經歷更多層的地獄,好讓匕首發黑光,如此才能到更深的地獄去找祖先,可往更深的地獄去,豈不離天堂也更遠;而匕首也將更不可能,因此而變成散發金黃色的光。顏程泉正迷惘,而阿祖,似也早知其疑惑,便又說『憨囝仔~~很都事,你要自己去想,因為你想讓匕首發出金黃色的光,那是沒人能幫你的。相反的,若是你能心存正念,心存善心,且願意去幫助他人。如此,當你心中存有純淨的正氣,或許你手中的匕首,便能漸漸的發出金光。所以我帶你往更深的地獄,去找你的祖先,正也是想幫你啊。話我也只能說到這裡,其餘的,也就只好靠你的智慧,自己去領悟了。懂嗎?』。

陰森晦暗的枉死城地獄,聽著阿祖的話,顏程泉的心下,著實,仍茫茫然不知其所言。只是阿祖,既然說是想幫他,而顏程泉,只好也暫時相信阿祖;或許夢魘中,又將往更深的地獄,去找那傳說的祖先。.....

 

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