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忍辱偷生的真英雄~~阿蘇拉米


阿蘇拉米,乍聽顏思齊開口,向他問話,陡然嚇得他差點跳起來。頓聽竟見,阿蘇拉米,嚇得俯首趴地,以顫抖的聲音,回說『顏兄~~~顏兄~~你記得我嗎?我是阿蘇拉米~~~幾年前,我曾在你家中住過一段時日。~~不知道,你還記得嗎?』。畢竟,對阿蘇拉米來說,此時的顏思齊,居然能召集這麼多的日本國武士議事,且個個武世似更對他頗崇敬,似已不是往昔阿蘇拉米所認識的顏思齊。而阿蘇拉米,先前,先是淪為西班牙人的奴隸,後又落魄日本國四處躲藏,倍受折磨這幾年,早已讓他草木皆兵;日夜直如躲在地洞茍且偷生的老鼠一樣,惶恐不安。於今,阿蘇拉米,跟著日本國的武士,前來這荒山野嶺找顏思齊,而光在門口看見那上百名武士,森嚴的戒備,便已讓他惴慄。再別說,進入有三、四十名武士環坐的大廳,更是讓阿蘇拉米,直覺有如一名地位卑賤的奴隸,進到了西班牙的總督府,面見總督一樣的恐懼。於此,阿蘇拉米,縱知廳中坐於上席之位的人,是舊日朋友,可他卻仍顫抖惴慄的魂不附體,俯趴於地,久久不敢起身。至於廳中的眾浪頭目,陡然乍間阿蘇拉米,這突如其來的怪異行徑,此時亦人人瞠目結舌;更不知這浪人頭目的秘密議事集會,怎會突然冒出,這個明顯不是武士的怪異之人。

「阿蘇拉米!!?」這有點熟悉又陌生的名字,竄進顏思齊的耳中,頓時顏思齊,似也恍然想起。而此時,帶阿蘇拉米前來這山中黑屋的岩田正男,見其如此失態,便也慌忙,滿懷歉意的開口說『啊~抱歉,顏先生。因為這個人,淪落街上行乞,但他又說是你在大明國,多年的朋友。而且他又央求我帶他來找你,所以今晚我這才帶他來這裡。但假如,這個人並非甲螺的朋友的話,那我即刻便殺了他,把他丟在這山裡餵狗~~』。岩田正男,話才說著,果見他便從腰間,準備拔刀。顏思齊見狀,慌忙說『啊~不。岩田先生,這個人確實,是我多年的朋友。多謝你帶他到這裡找我~』。邊說著話,只見顏思齊,便也邊趕忙起身,快步走向阿蘇拉米。只見顏思齊,快步走到阿蘇拉米面前,趕緊,便將俯趴於的阿蘇拉米,邊扶起,邊說『阿蘇兄~~是你嗎?你怎會跑到這日本國來找我??!』。怎料,當顏思齊,將阿蘇拉米扶起之時,卻見阿蘇拉米,竟滿臉爬滿淚水,滿嘴哽咽,也不知其是悲慟哀傷或是喜極而泣。

阿蘇拉米,既是大員島大度山國的國王之子,當也是一個勇士才是;而此時怎的,竟在日本國的眾武士面前,顯得如此懦弱與失態。當然,對於一個日本國的武士而言,身為男人,就該在戰場上無血無淚,甚至是無人性。倘若戰敗,胸中憤恨的血氣上衝,大不了就是拔出短刀,往肚皮上一插一劃"切腹自殺";或是讓他人,拔出長刀往他的脖子砍下。頂多脖子一涼,人頭落地,人也便死了,有何可畏懼。逞血氣之勇的人,便是如此,也以為無血無淚,乃至無人性,便是英勇的表現。然而這些自認英勇的武勢,恐怕卻不知道,當人死後,在地獄中,正有個枉死城。而這枉死城,就是專關押這種,因逞一時血氣之勇,自殘自殺的亡魂。而且在地獄的"枉死城"中,這些逞血氣之勇,自殘而死者,往往不知自己已死。所以會在生前自殺的相同困境中,一死再死;並不斷,重覆的逞血氣之勇,自殺而死。乃至及至其醒悟,知道自己已死,並身在地獄,可卻也無法逃脫這地獄,永無止盡的折磨。縱使其流淚痛哭,哭天喊地;而其身也無法逃脫出,將其折磨的死去活來活來又死去的地獄。

至於對阿蘇拉米而言,這幾年流落大員島海外的遭遇,於他的折磨,則早已有如身在生不如死的地獄之中。當被西班牙人擄為奴隸,已無日無夜,被當成牲口般的鞭打。當淪落日本國,為了糊口飯吃,更得任人惡言相向。於此種種的折磨,當阿蘇拉米,身在純樸無爭的大員島之時,從小到大,何曾想過,人間海外竟是如此,有如煉獄般的世界。

大員島人「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」「大地為床、天為被」。數千年來,百姓總是如此自然自在,率性而生於天地間。一來,既無大明國人「男兒有淚不輕彈」「男兒膝下有黃金」的父權禮教縛綁。二來,更無日本國,百年戰亂,男人皆以穿戴層層鎧甲,上戰場廝殺為榮,及矇以所謂「武士精神」的虛偽包裝。於此,阿蘇拉米流落在海外數年,飽受磨難後,一時萬里他鄉遇舊友,自是真情流露,而激動的涕泗縱橫。此乃,出乎自然的人之常情也,正也是大員島人的真性情。只不過,廳中武士,盡以武勇剛猛、無血無淚自許,而阿蘇拉米,一個大男人如此淚流滿面,縱是坦率自然,卻未免也顯得格格不入。況且顏思齊,正與眾浪人頭目議事,廳中也不適合談兩人私交。

當下,顏思齊,便轉身,對眾浪人頭目說『眾位頭目,加入武裝船隊之事,該講的,我已都講清楚。接下來,關於各位如何加入武裝船隊,及後續的安排,跟隨我來的兩位親信,將會與眾位頭目詳談接洽~』。只見顏思齊,望向阿蘇拉米,又說『由於這位朋友,遠從大明國來找我,想必是有重要之事。因此請恕在下,先告辭一會。待我先將這位朋友,安頓之後,必將回來。屆時,再與各位頭目,為我們的合作,舉杯歃血~』。話既講完,只見顏思齊,恭敬與廳中眾浪人頭目行禮告辭,而後便帶著阿蘇拉米,離開大廳,逕往後院的庭中而去。

兩人來到後院庭中,進入一間客房之後。顏思齊,便喚來黑屋管家,讓其先為阿蘇拉米,準備一桌酒菜;也算是他為阿蘇拉米,來到日本國接風洗塵。由於顏思齊離家多年,於自己逃離大明國後的家中之事,更音訊全無,心中亦可謂懸念已極。此時,面對阿蘇拉米的突然來到日本國,顏思齊,自也殷切的希望,能自阿蘇拉米的口中,打聽到家中的親人之事。只不過,顏思齊,誤傷惡霸人命,逃離大明國後,阿蘇拉米,隨後便也離開顏家;因此,對於顏思齊家中親人之事,阿蘇拉米亦所知不多。

四合院的屋外庭中秋風蕭蕭,兩人坐於黑屋後院的廂房之內。只聽得阿蘇拉米,語帶哀傷,對顏思齊說『不瞞顏兄,當你潛逃離家後,尊夫人為保全家中老小,便委屈求全讓御史大人納為妾。之後你家中的父母,除了鎮日愁雲慘霧外,亦只能如此哀聲嘆氣。倒是你的一雙兒女,成日哭喊著要爹娘,讓人看了都感到鼻酸。~正因你家陷困境,而你的父母又託我,希望我能幫忙四處打聽你的生死。所以我便也離開了你家中,出外四處遊歷,也希望能打聽到你的消息。然而,或是一場天災剛過,我所到之處,只見個個村莊都是百姓哀鴻遍野,人們或只能吃樹根啃樹皮,或骨瘦如柴的路倒荒野。而大明國的父母官員,不但不賑濟百姓,反而還帶兵強行對百姓徵稅,連百姓家中的一隻雞、一粒米也都收括一空;簡直比盜匪還可恨。正因見到大明國,如此民不聊生,民亂四起,所以我便也興起歸鄉之意,當年便也搭上海船,離開了大明國,又回到大員島~~』。

萬里他鄉遇故友,乍聽阿蘇拉米談起家鄉之事,一時顏思齊,自不免又是愁腸糾結。只不過阿蘇拉米所說之事,其實這些,顏思齊,早在離開大明國之時,便也都已知情。倒是阿蘇拉米,既已從大明國回大員島,卻因何如今,又會淪落到日本國,這倒讓顏思齊不解。於是,略定了定心神,顏思齊,便問起阿蘇拉米這件事。只見阿蘇拉米,飽受風霜的黝黑的臉龐,愁容滿面,嘆了口氣,娓娓回說『唉~~顏兄。這真是一言難盡啊。我原本也以為當我回到大員島後,便能在這海上小島上,再回到往日,過著與世無爭,無憂無慮的生活。可誰知,有一日,海邊居然來了一艘大海船。後來我才知道,原來那便是西班牙人的海船。唉~~這些西班牙人,真是殘酷野蠻,一上岸,便見人就殺,見人就抓。所以我便是如此,與上百個族人,都被綁上了西班牙人的海船,從此淪為他們的奴隸。頭兩年,先是在南方海上的馬尼拉築城,光是被鞭打致死的奴隸,屍體大概便也能堆成一座城。後來我又被綁上海船,成了船上得奴工,所以這才來到日本國.....』。

阿蘇拉米,將自己悲慘的遭遇,簡單的對顏思齊,說了一遍。這才說著,卻見阿蘇拉米,突然又俯身跪趴於地,直痛哭流涕的,對顏思齊又說『顏兄~~求你幫幫我。求你幫幫我。跟我在西班牙船上當奴隸,一起到日本長崎的,尚有我二十幾個族人。請顏兄~~幫我救救他們吧~』。見阿蘇拉米,跪趴於地,口口聲聲的請求,顏思齊趕緊起身,趨前將他扶起,回說『阿蘇兄~~你的事我當幫你,請別行此大禮。不過還請你先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,這我也才能幫你呀~』。阿蘇拉米,舉著衣袖,不住的擦淚,待深吸了口氣,這才又更詳細的說『顏兄~~當初我的族人,被抓了百餘人。後來在馬尼拉築城,死了一半。再從馬尼拉,再到日本國,在海上又被西班牙人凌虐,死了二十餘人。所幸到日本長崎後,尚於二十餘人,而我也正是在我族人的幫助下,這才逃出了西班牙人的魔掌。嗚~~當初我逃脫的時候,告訴我的族人,我必當會再回去救他們。可於今,都過了半年,也不知我族人,如今又尚剩幾人活著。這些西班牙人,對待奴隸,可說是既殘酷,又毫無人性,當在海船上,只要有人稍違拗他們;往往便會被他們千刀萬剮,再活活的將人,丟入海中餵鯊魚。而且還哈哈大笑,以此為樂。所以顏兄,無論如何,請你能快些幫我,救我的族人~』。

『顏兄~~求求你~~我求求你~~』說著,但見阿蘇拉米,又是磕頭下跪,搭救族人的殷切之情,連顏思齊都不禁為之感動。只見顏思齊,將阿蘇拉米扶起,安慰著說『阿蘇兄。你族人遭遇的危難,我已知道。但正如你所言,這些西班牙人,不但手段極其殘酷,且其武力亦極強大。所以,假如我與你冒然去搭救你的族人,或恐搭救不成,反落賊窟。因此我們得從長計議。不過阿蘇兄,你儘可放心,我向你保証,這件事我是不會撒手不管的~~』。既有了顏思齊的保証,阿蘇拉米,原本臉上惶恐的神情,此時才顯得稍微平靜。畢竟,這晚來到這荒山野嶺,阿蘇拉米,也已見識到顏思齊,在日本國,所受到武士的崇敬,竟有如一個總督般。因此,倘若有顏思齊,答應幫忙,或許救出其族人,將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。於此,阿蘇拉米,趕忙又再次磕頭如搗蒜的,謝說『顏兄~~倘若你能救出我族人,此大恩大德,我將終身感激。但我還有一件事,想求顏兄,不知顏兄是否能相助~』。顏思齊,毫不猶豫,回說『阿蘇~~有何困難,儘管說就是。倘若是我的能力之內,我自當相助。畢竟誰沒有落難的時候呢??』。

顏思齊,既慨然承諾相助,如此重情重義,甘為朋友兩肋插刀。於此,阿蘇拉米心想,自己似也不該再對顏思齊,隱瞞自己的身份。於是,阿蘇拉米,便開口,又對顏思齊說『顏兄~~不瞞你說。我的本名叫"干仔轄‧阿蘇拉米",我是大員島上,大度山國的國王之子。當初西班牙人,入侵我土地,僅抓我年輕的族人,對於老弱族人,則一概當場屠殺。當我被擄之時,正見我父王,身受槍傷,於今更不知是死是活。所以我急切的想回大員島,而且我也得趕緊回大員島去。畢竟這幾年,我在西班牙人的百般凌辱下,忍辱偷生,我為得,正也是想再回到大員島;去看看我的國家,我的族人,是否依然安然無恙。所以顏兄,假如可以的話,我請你能儘快幫我回到我的國家,回到我的土地。顏兄~~我再次請求你~~』。

乍聽,阿蘇拉米的話,顏思齊,亦不禁為其忍辱負重,心懷自己的族人及國家,而感到佩服與動容。當下顏思齊,不禁心想─「這些日本國的武士,一向以崇拜所謂的"武士榮譽",為英雄。於是戰場上,戰敗後,甘願切腹自殺,也不甘淪為俘虜。然而,其逞一時血氣之勇"切腹自殺",於國於家何益,甚且可說是只顧自己的武士榮譽,卻置家國於不顧。反倒像阿蘇拉米,這種心懷家國與族人,而能為其忍辱偷生,等候時機,以救助家國族人的。這對我來說,這才是真英雄啊。就像是楚漢相爭,要是韓信,不能忍受跨下之辱,是劉邦,不能忍受鴻門宴的項莊武劍,皆逞一時之勇而喪命。倘若兩人不能忍辱負重,如此,又焉能打敗西楚霸王。於此說來,雖說阿蘇兄,看來全無英雄氣概,且甘為奴隸,倍受煎熬,而後處處更對人磕頭彎腰的請求。可阿蘇兄,如此能忍辱負重,相較於那些日本國武士而言,可才是個值得敬佩的真英雄啊~~」。

顏思齊心下既感佩阿蘇拉米,見其有難,又豈有袖手旁觀,不相助之理。再說,要送阿蘇拉米及其族人,返大員島,這對顏思齊而言,也並非難事;只待北風吹起,有海船要南航往大員島,讓其上商船,隨之南航便也可以。於是顏思齊,便對阿蘇拉米說『阿蘇兄~~現下海上,風向尚不穩定。再等一個月,待海上吹起北風,便會有商船南航。屆時,假如已救出你的族人,我便能安排你們上船,返回大員島。只是我心中,尚有顧慮之事??』。

顏思齊,說其心中尚有顧慮,自非推諉之詞。只聽得顏思齊,低頭想了一下,便又說『阿蘇兄~~剛剛你說,西班牙人入侵你大員島的土地,擄走你的族人。所以我顧慮的是,假如那些西班牙人,現今仍佔據你們的土地及國家,又或是那些西班牙人,食髓知味後,不時又會入侵你們的土地劫掠。如此,就算阿蘇兄,返回到大員島後,卻又能如何?再說,西班牙人的武力強大,假如他們入侵的話,你們的族人多半是逃不過他們的荼毒。這樣,倘若我送你們回大員島,豈不是再次把你們送入虎口,讓你們枉送性命嗎?』。

其實,顏思齊的話中所言,正也是阿蘇拉米,心中的擔憂。只不過,擔憂卻又能如何,除了回大員島,與族人並肩,對抗入侵的西班牙人外,阿蘇拉米亦一籌莫展。只見阿蘇拉米,臉露憂愁,似也不知該如何回答,只是無奈的說『顏兄~~假如西班牙人,仍佔領我土地,那我也只有與族人,一起拼死在自己的土地上罷了。能與族人死在一起,如此也甘心了,卻又能如何?』。顏思齊,聽了阿蘇拉米,想回大員島之意,居然是抱著必死的決心,只是想與族人死在自己的土地。於此,顏思齊,臉色凝重,沉吟良久,這才忽而又想起什麼的,開口對阿蘇拉米說『阿蘇兄~~其實你也不用太悲觀。我有一計,可保得你的家國及族人安全,不知你是否願意一聽?』。

顏思齊如此說,阿蘇拉米,焉有不聽之理,馬上說『顏兄~~假如你真有保全我家國及族人的計策。那請你告訴我,我自當洗耳恭聽~~』。於是,只見得顏思齊,接口便說『阿蘇兄~~現下我正在日本國,籌建一支武裝船隊,約莫明年三、四月,即會有第一批的船隊出航。假如,你尚能在日本國,等待幾個月的話。那屆時,你與族人,便能跟隨我的武裝船隊,一起南航,返回大員島。如此就算西班牙人,仍佔據你們的土地,我亦可藉我的武裝船隊之力,將之驅離。這樣一來,豈不兩全其美!!』。聽了顏思齊的計劃,阿蘇拉米,自是高興,當下便又是叩謝,感激之情溢於言表。事實上,關於大員島的大度山國,顏思齊,當年流落到大員島之時,便已有聽說。可讓顏思齊,想不到的是,眼前的阿蘇拉米,居然便是大度山國的國王之子。於此,兩人在大明國結識,於今,又在日本國相遇,當也算是有緣。只是,當顏思齊慨然承諾,將以其武裝船隊護送阿蘇拉米,返回大員島。可誰又能預料,倘若顏思齊的武裝船隊,真到大員島。於往後百年,卻又將大員島的居民,帶來怎樣的災難。屆時誰知,大員島的大度山國,甚或將落入比西班牙人劫掠,更為殘酷的鋒火巨變與滅絕。 ...X X X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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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