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官商之間,原本有些話就不好明說。對於末次平藏的遠道而來,當下李旦,心下雖是有譜;但也不好點明。既知來意,又見末次平藏一臉的嚴肅惶急,李旦便也滿臉陪笑,快步的領著末次平藏一行人,往西廂大廣間而去。

西 廂和式大廣間,這專待貴客的地方,此時廣間內,早是冠蓋雲集。照舊,和式大廣間的鋪木地板上,早已排好一排排的矮桌。廣間最內的一排橫排矮桌,是貴客中的 貴客所坐的大位,座中多半都是一些日本國的大小官員。譬若平戶城主松浦隆信,此時便就在那橫排的矮桌,居中而坐。畢竟是平戶島的藩主,所以松浦隆信,雖然 是座中最年輕,僅二十初頭歲,仍是一臉的稚嫩;但其卻可說是李旦,每次宴客中的主客。而坐在松浦隆身旁的一些陪客,則多是一些平戶島的地方官員,彼此正以 清酒互敬,熱絡的以倭語交談。和式大廣間中,除了平戶島的日本官員外,左邊兩縱列長桌,坐的,則是一些平戶港唐人町的頭人。當然這次宴客,是鄭一官的娶親 宴客;而鄭一官所娶的妻子,則是田川家的女兒田川和子。按唐人的婚嫁禮俗,但凡女子出嫁,其母方的兄弟,稱之為母舅,都需得在婚禮中坐大位。所以李旦,自 亦按唐人的禮俗,給田川和子的母舅們,在和式大廣間中,也安排了位置。

另外,大廣間右邊的兩列長桌,座中所坐之人,則見都是一些黃髮碧 眼,身材高大的紅夷人。至於大廣間中的這些紅夷,不用多說,自都是與李旦有龐大生意往來的荷蘭商館,與英國商館的長官們。而且為表示對客人的重視,廳中每 個貴客身旁,李旦更皆為其安排著一名年輕貌美,身穿和服的侍女,以為其斟酒夾菜;乃至與客人一同玩些飲酒作樂的小遊戲,藉以彼此調笑。正是商場交際,酒色 財氣本是一家,酒酣耳熱之際,大家也好套交情;而且藉著酒色,也更容易將大家的關係,拉得更親密。

『呵呵呵呵~~平藏大人,這是您第一次 來到寒舍。我李旦只是一個小生意人,屋裡也沒什麼好招待的,還請不要笑我寒酸啊。快請進,快請進~』領著末次平藏,來到了和式大廣間的簷下,於階下脫了 鞋。誰知,當李旦領著末次平藏進入廳內,而末次平藏迎面,第一眼見到的;居然是一群黃髮碧眼的紅夷,大喇喇的坐在大廣間內,個個摟著身邊的日本女子,飲酒 做樂。廳中的一干荷蘭英國紅夷,見得李旦入廳,一時紛紛舉杯向李旦祝賀,說『安德烈(Andrew)~恭喜~恭喜啊~』。李旦笑得合不攏嘴,趕忙拱手為 禮。而基於禮數,主人帶著新的客人入廳,總要向廳中的賓客,稍作介紹一翻。只不過,或是喜事沖昏了頭,一時李旦竟也忘了,末次平藏正與荷蘭英國人有些糾 紛。乍入廳,只見李旦,滿臉陪笑,便領著末次平藏,向荷蘭英國商館的長官,介紹說『各位長官們。這位客人,是長崎代官末次平藏。平藏大人,不但是長崎代 官,而且也是擁有幕府特許出海經商的朱印狀吶。所以大家,算是同行吶。哈哈哈~』。繼之,李旦轉身,先指著英國商館那桌,後指著荷蘭商館那桌,亦分別向末 次平藏,介紹說『平藏大人,這是英國商館的館長柯克斯。啊~那位是荷蘭商館的館長斯伯克。還有那位是荷英艦隊,伊麗莎白號的總指揮官羅伯特。他們可都是一 些縱橫海上的大人物啊..』。

正說著,荷蘭英國商館的長們,正舉杯,要向末次平藏敬酒。一旁的侍女,亦及時端來一杯酒給末次平藏。怎料, 李旦介紹的話,都還未說完,卻見得末次平藏,已是扳著一張鐵青的臉;且是面對英國荷蘭紅夷的敬酒,面色卻越來越難看。畢竟末次平藏,原本航行於馬尼拉及長 崎間經商的朱印船「平山常陳的貨船」,今秋在從馬尼拉,返長崎的海上;正就是被荷蘭與英國的聯合艦隊所劫。而且這荷英艦隊,劫了末次平藏的船也就罷。更讓 末次平藏憤恨難消的是─後來荷英艦隊,在平山的船艙中,搜到了兩個西班牙傳教士。而後,這荷蘭人與英國人,居然還組成特使團,前往江戶城,去向幕府控訴, 說是末次平藏的朱印船,違反了幕府的禁教令,意圖偷渡兩個西班牙傳教士到日本國。因而末次平藏,對於荷蘭及英國人,既劫船又想嫁禍的所做所為,直是恨得咬 牙切齒。

今日在李旦的宴客中,末次平藏,本是想來找松浦隆信,商議如何索回平山船的事情。反卻在李旦的宅中,與這些荷蘭英國人,不期而 遇。且見這些荷蘭人英國人,居然在他面前,還個個裝得若無其事,照舊摟著日本女子,飲酒做樂。一時末次平藏,實是氣不過。只見末次平藏,怒目瞪視,一咬 牙,頓世摔了手中的酒杯,並對著荷蘭英國紅夷,大聲斥罵說『哼~你們這些紅夷海盜,不但劫了我的朱印船,還到幕府告狀,在我的背後,給我插刀。現在你們居 然有臉在這裡,吃喝玩樂,跟我嘻皮笑臉。呸~簡直無恥~』。

宴客的廳中,原本是一片喜氣與飲酒作樂,誰料到末次平藏,突然又是潑酒,又是 摔杯,又是吐口水的,對著一群荷蘭英國商館的人,破口大罵。事出突然,不止李旦,當場嚇傻。廳中眾人,原本喧嘩著飲酒作樂,頓無不是嚇到鴉雀無聲。平戶城 主松浦隆信,坐於面朝門口的主位上,自是末次平藏一入廳中,便已瞧見。平戶城主松浦家,與李旦之間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。而李旦又與末次平藏,有生意上的往 來。因而平戶城主松浦家,與長崎的末次平藏間,私底下,自是亦有些不好明說的生意關係。既是彼此有私交,當松浦隆信,見著末次平藏進廳之時;原本就想招末 次平藏,到他的身邊的坐。卻不知怎的,末次平藏才入廳中,居然就與荷蘭英國商館的人,起了衝突;當著眾人面前,粗著嗓門,便叫罵了起來。正是松浦隆信,既 是當地的藩主,又是宴客中的主客,雖是年輕,但見得宴客中起了衝突,自是以自己城主的身份,立時出面排解。但見松浦隆信,立即起身,快步,繞到了末次平藏 身邊,親熱的拉著他的手,直滿口笑說『平藏大人,快過來我這邊坐吧。這是我好兄弟,"尼古拉‧一官"的大喜之日,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,快別生氣了。快過 來~與我喝幾杯酒,消消氣吧~』。

李旦早被末次平藏,突然的發怒,嚇出一身冷汗。『平藏大人,都怪我,都怪我招待不周。是我的錯,都是我 的錯啊。請你跟松浦大人喝杯酒,消消氣吧。我立刻給您找個貌美的女子,來好好服侍您啊~~』見得松浦隆信出面排解,早嚇白了臉的李旦,忙嘴的賠笑又賠罪 間,趕緊順勢,便將怒氣沖沖的末次平藏,給半推著到松浦隆信的身邊去。隨即,李旦一個轉身,即又趕緊走回荷蘭商館與英國商館的長官前,一邊又是打躬作揖, 一邊又是歉聲連連的,直說『抱歉啊~各位長官。真是對不住啊。都怪我李旦待客不周。請你們看在我的這張老臉上,不要生氣啊!!』。荷蘭商館與英國商館的長 官,當著廳中眾人的面,陡然被潑酒,又被吐口水,又被怒罵,說不生氣,怎麼可能。

紅夷人通常身上都長著一身的毛,就像野獸般,生性極為凶 猛。況這些西來的荷蘭與英國紅夷,仗其船堅砲利,縱橫世界的海洋,到處掠奪利益;甚領他國的土地做為殖民地,抓捕當地人當奴隸,都視為理所當然。正是,對 這些蠻橫紅夷而言,向都只有他們踩在別人的頭上,那裡能讓他人欺到自己的頭上。況是宴會中,當著眾人的面前,被潑酒摔杯吐痰,這對廳中的荷蘭商館與英國商 館的人而言,自更是莫大的汙辱。果不然,縱是李旦幾彎折腰,頻頻的打躬做揖,滿嘴的歉意。可見得座中的紅夷,仍是個個橫眉豎眼,甚是呲牙裂嘴,交相以荷語 或英語;一再詰問,那個污辱他們的矮小的日本人,是誰?甚是見得,還有座中的紅夷,縱是隔桌,卻仍是怒目瞪視末次平藏。霎時廳中一片緊張氣氛,竟似一場衝 突,有如山雨欲來般,充滿詭譎的沉悶。幸好,就在李旦頻打圓場,卻徒勞無功之際。此時忽聽得,大宅的院中及門口,響起了一片連天的炮竹聲。當是新郎鄭一 官,前去田川家迎娶新娘田川和子;現熱鬧的迎娶隊伍,已回到大宅。

大宅的門口,乃至整條街,正是炮竹聲連天的響。"啪啪砰砰~"院中的劈 啪響,充滿喜氣的炮竹聲,即時為李旦解了危。畢竟新人已到,賓客心中縱是有再大怒氣,也只好忍住;怎好這大喜之日,壞了新人的婚禮。『新人來啦~~新人來 啊~』身穿一身大紅衣的媒人婆,人未到,聲先到,入大宅的院子後;一路扭著腰枝,搖著屁股,朝著西廂的大廣間喊。當李旦迎出廳去,這時迎親的對伍,早已入 庭院中。只見走在最前的,是一隊五十多人的鑼鼓隊,個個或是敲鑼打鼓,或是吹著鎖吶,或是南管;頓讓原本賀客迎門的院中,更是一片好不熱鬧的鑼鼓聲齊響。 且見無論大人小孩,老人婦孺,無不人人爭著想看新郎與新娘。婚禮一概媒妁或迎娶,皆是按照唐人的禮俗舉行。唐人逢喜事,慣用大紅色。於是見得五十人的鑼鼓 隊,人人身上亦切皆身穿紅衣紅褲。鑼鼓隊之後,則見一人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,滿面春風之狀,正是今日娶親的鄭一官。只見鄭一官,從頭到腳,亦是一身的大 紅,除了身上穿著織錦大紅的綢緞長袍馬掛外,頭上亦戴著一頂有若烏紗官帽的紅色紗帽,腳下則踩著一雙大紅色的長筒新鞋;而肩上,則斜橫披著一條摺有一朵大 紅花的紅色錦帶。

新郎官之後,入大宅院中的,則是八個身穿紅衣的壯漢,小心翼翼的,抬著一頂八人抬的大花轎。只見大花轎外面,亦以織繡有 各種花草鳳紋的大紅錦布,裝飾的喜氣洋洋,轎頂四周各綴著珠玉流蘇。而這大花轎裡抬的,自是鄭一官新婚的妻子,亦即翁翊皇的女兒─田川和子。畢竟李旦是平 戶的唐人頭領,又是富可敵國的海商,家裡辦起喜事來,自是不同凡響。這不,見得八人抬的大花轎之後,是一長排的挑夫,個個肩上挑著沉重的嫁妝;而挑夫之 後,更是好幾牛車,拉著一整車一整車的嫁妝。附帶說,李旦的大宅,距唐人町街尾的田川劍鋪,其實不過約就是一柱香的時間,走路即可到;正因近水樓台,鄭一 官也才能常往田川劍鋪,去勾搭田川和子。但這日的迎親隊伍,卻是早上辰時,即出門去迎娶,直走大半日;過了午後,將近黃昏,這才又返回李旦的大宅。

原 因無他,因為這迎親的隊伍,並非是從李旦的大宅往田川家,直去直回。而是到田川家迎娶了新娘的花轎後,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,猶似怕人不知李旦家裡辦喜事似 的,便開始繞行唐人町的大街小巷;且鑼鼓喧天的迎親隊伍,幾乎是繞遍了每一條大街小巷。當然新郎官鄭一官,騎在馬背上,繞行半天了路,將自己的喜事周告天 下,也不覺得累。但苦的,卻是抬花轎的壯漢,以及那些跟在花轎後,挑著沉重嫁妝的挑夫。當迎親隊伍繞了大半天的路,又走回李旦大宅;此時這些挑夫,已無不 個個累得汗流浹背,上氣不接下氣。且見累得臉紅脖子粗的挑夫,個個無不彼此竊竊私語,皆說是李旦雖是豪門鉅富,但家裡辦喜事;當這挑夫,賺這血汗錢,還真 不划算。

由於一對新人,拜堂成親的大禮,原本就準備在西廂的和式大廣間進行。所以,數百人的浩大迎親隊伍,一入大宅院後,便直往西廂的大 廣間走來。縱然從大宅的門口,到西廂和式大廣間並不遠。但由於大宅院內,擺了約一二百桌的酒席,賓客高朋滿座;約莫有一二千人,皆擠在大宅院內。所以這迎 親隊伍,要從大門走到西廂大廣間,可得在一二千賓客的簇擁圍繞下擁擠而行;倘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不過這宅院中的一二千賓客,其實也還只是李旦辦這次婚 宴的一小部份賓客而已;多是有收到喜帖的,才準進得李旦大宅的院中。另外沒收到喜帖的,則是大宅外面,沿著整條街,亦皆搭起了棚架;約擺了一千多桌的流水 席,以供任何人皆可隨意入座吃喝,好沾沾李旦家辦喜事的喜氣。換句話說,就是整個平戶唐人町,二三萬的唐人,無論老女老幼,今日可都成了李旦,為鄭一官娶 親的婚宴的賓客。由此可見,李旦出手之氣派,不愧是平戶數萬唐人的頭領;甚是從日本國,到南洋之間,整個中國海商,眾望所歸的頭領。

西廂 大廣間外,擠著看新娘的男女老幼,早已擠得水洩不通。好不容易,這迎親隊伍的大花轎,終於抬到了大廣間外。『新娘下轎囉。新娘水噹噹,金銀財寶裝得滿水缸 哦~』花轎才停定,見得身穿喜氣大紅衣的媒婆,挨到了花轎旁,一張濃妝豔抹的臉,滿臉帶笑的;便對轎中的新娘,說起了請新娘下轎的好話。聽得媒婆的好話, 隨即八個轎夫,頓也前傾後仰,便把花轎一斜,好讓新娘容易下轎。此時,滿臉春風的新郎官鄭一官,亦早下馬,來到花轎旁。由於新娘頭上蓋著紅頭巾,是看不見 路的,見得花轎向前傾,轎口微掀的紅繡簾下,踏出一隻新娘的紅鞋。當下鄭一官頓趕緊趨前,掀開的轎子的繡簾,並將原本掛在肩上的摺花紅錦帶,遞到了新娘的 手中,好引領他新婚的美嬌娘出轎。但見田川和子,今日當新娘子,鳳冠霞披,一身裝扮盡是大紅色,唯頭上蓋著紅頭巾,眾人卻是見不著她的臉。更不知,這有幸 嫁入李旦家豪門的新娘,是長得如何國色天香。

新郎既牽著新娘出轎,一時間,媒婆又是滿嘴的好話。『新娘嫁稿尪,金銀財寶滿米甕哦~』一旁 圍觀眾人,聽得媒婆好話,又見鄭一官牽著新娘出轎;頓亦是轟哄然的喝采,叫好聲不斷。這時李旦,則是早已迎在廳門口,見鄭一官迎娶新娘而來,早是笑得合不 攏嘴。由於鄭一官在日本國,舉目無親,而唐人禮俗,新人娶親拜堂,總得拜高堂父母。因而這日,李旦理所當然,就是代表鄭一官的父親;亦是新人拜堂中,所需 拜的高堂。由於新人要在大廣間行拜堂之禮,所以大廣間的中間,並無擺席,而是空了出來。但見得鄭一官,以手中的摺花紅錦帶,慢慢牽引新娘田川和子,先在階 下脫了鞋,又在門口踩破了一個瓦片。繼之,一對新人,便步入了大廣間的廳中。廳內座中的貴客,見得新人入廳,多半的人亦是喝采連連,讚嘆聲不絕。尤見與鄭 一官交情深厚的平戶城主松浦隆信,更是起身,離了座位;直走到鄭一官面前,緊握其手,為其祝賀。但廳中貴客,卻也未必人人因同沾喜氣,而臉露喜色。譬若, 坐於廳中右側的荷蘭商館,與英國商館的長官們,此時縱是見得新人入廳,卻是個個仍然表情嚴肅,臉色不太好看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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