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神策門外鄭家軍圍城現破綻
西元1659年。大清順治十六年(明永曆十三年)七月,南京城(江寧府)。正當北京城內,因順治帝要御駕親征,兵馬奔走,使得舉城杯弓蛇影,人心惶惶。再看遠在千里外的長江南岸,正被重重包圍的南京城,氣氛更是詭譎。成排的旌旗在城牆上鬣鬣飄揚,肅殺秋風中,見一年輕的將官,身穿清軍鎧甲,騎著駿馬,奔馳在城牆上的磚道。正是原本駐守長江口崇明城的總兵─梁化鳳。這日已是七月二十一日。自梁化鳳率四千兵馬,從崇明城晝夜兼程,趕南京城增援。七月十八日,順利進入南京城後,而今也已過了四五日。而這四五日來,梁化鳳所見,果如總督郎廷佐所言。儘管十數萬海賊,重重包圍南京城。可這些盤山繞江的海賊,除了整天搖旗吶喊,戰鼓銅鑼喧騰外,竟連一根箭也沒往南京城射。事實上,自十八日率兵進入南京城以來,梁化鳳可說日日都騎著馬到城牆上,繞著南京城,瞭望敵情。從東邊的石頭城,繞到北邊,至長江岸的鳳儀門。但見整個長江兩岸,一條鞭整齊排列,望都望不到盡頭,數都數不盡的巨大海船。那舳艫連江的氣勢,忒真叫梁化鳳直打背脊裡發涼。
南京城東北的觀音山,直往東邊的鐘山山脈。舉目所見,更是海賊所建的營寨壘壘,盤山繞嶺,前後相接,毫無間隙可趁。再往東南的後湖,續往南邊的秦淮河岸,亦是海賊的營寨步步相接,戰旗如雲。晝夜觀望了幾日,但見白日戰旗遍山河,夜晚篝火綿延。連得武進士出身,一向能征善戰,足智多謀的梁化鳳,竟也無計可施。「營柵步步相接,果真密不透風。這圍城的,可不是一般的海賊啊!其紀律之嚴明,軍威之雄壯。更不是二年前,張名振與張煌言率部,入侵長江所能比擬!這可如何出城搶佔老營之地?」冷冽的眼神,瞭望城外敵營,見梁化鳳不禁雙眉緊鎖。畢竟圍城的海賊,聲勢如此壯大,若是清軍只守在城內,那海賊也不可能自己撤走或潰敗。問題就在,江寧提督管效忠與城內的清軍,包括西南來增援的滿州八旗兵。之前銀山敗戰後,至今已連出城作戰都不敢。若要擊退海賊,總要先出城作戰,搶下一塊可屯兵的老營之地。再於老營之地佈陣,分撥各軍,衝殺海賊。然數日來,梁化鳳眼前所見,卻是海賊的壘壘營寨,環山繞江,竟無一縫隙可讓清軍出城衝殺,以佔老營。慶幸的是,這些海賊也始終未攻城。否則若是海賊要攻城,恐南京城也撐不了幾日。
「照郎大人所言。這些海賊十二日就開始圍城。今已二十一日,已然過了近十日。十日來,海賊居然不發一箭。照此看,郎大人所言不假。那叫鄭成功的海賊,相當的愚蠢,容易受騙。郎大人既與他有三十日,獻城投降之約。想那叫鄭成功的海賊,應真會三十日都不攻城。呵呵呵!笨海賊,三十日不攻城,還有二十日時間。這倒讓我安了一顆心!」嘴角不經意的,露出一抹詭異又看似輕蔑的冷笑,梁化鳳正想著,策馬奔於城上磚道,不自覺已從鳳儀門,又奔到東北角的神策門。這幾日來,梁化鳳不斷繞著南京城,堪察敵情,少說經過神策門十數次。神策門外,迎向的觀音山,觀音山之後,則是南京外牆的觀音門。因清軍自知守不住南京城的外城,所以海賊來到之前,早已將外城的兵士,都撤守於內城。且因神策門外,本多荒涼,百姓來往也少。所以原本有兩個城門的神策門,後來一個城門也就被堵上,僅剩下一個城門。
『停!』再次策馬經過神策門的城門上方,見梁化鳳忽示意,讓跟隨著他視察敵情的將官停步。原來從神策門的城門上,約略可望見白土山下的一個湖泊。原本那個湖該是被蓊鬱茂密的樹林遮擋住。現因秋風已起,滿山樹木都開始落葉,使得那湖從枯枝間隱約可見。而梁化鳳也眼尖,只是從神策門的城上經過,竟發現湖邊好似有許多像螞蟻般的人影晃動。眾將官尚不知梁化鳳,為何停步。卻見梁化鳳指著白山下的湖,對眾人說:『看!湖邊怎那般多人!不合理啊!』眾清兵將官,經得指點,仔細的瞧,果見遠方的那湖邊,果似有許多人。有將官伸手眉前遮陽遠眺後,即說:『梁總兵,沒什麼啊!就是一些捕魚的漁民而已!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!』梁化鳳是個有警覺之人,卻回:『現在戰事這麼吃緊,看海賊應就有一營,屯兵在那湖邊。有什麼漁民這麼大膽,還敢到湖邊捕魚?』語罷,梁化鳳即取了瞭望鏡來,從城上往那湖泊瞭望。這一望,可讓梁化鳳竊喜。
瞭望鏡的圓孔中,清楚可見。顯然在湖邊捕魚的那些人群,並非是漁民。因為那些人,有的人身上的衣物映照日頭,還會閃閃發亮,當是身穿鎧甲。看起來,應是海賊身上穿的那種,用魚鱗般的鐵片縫製而成的鎧甲。甚至還有不少人,裸著上身看似在灑網捕魚,卻是把身上的鎧甲脫下來,連著刀劍,都丟在旁邊。簡直就是丟兵卸甲,毫無防備與戒心。「金玉其表,敗絮其中啊!管提提督還說這些海賊,有多善戰,紀律有多嚴明,戰力有多威猛。嚇得滿城的兵士不敢出戰。我看是言過其實啊!」見那白土山下整營的海賊兵士,丟兵卸甲在湖邊捕魚,又是一抹詭異的微笑掛上梁化鳳的嘴角。開口冷笑,邊瞭望,邊猶似自言自語的說:『呵呵!海賊就是海賊,賊性難改啊!上了戰場,就算戰事吃緊,也還不忘要帶魚網來捕魚啊!為了捕魚,還連得刀劍鎧甲也都不要了。這種兵,說有多能戰,我也不相信。』語畢,梁化鳳放下手的瞭望鏡,劍眉橫疏,露出一臉肅殺,即語氣鏗鏘問:『哼!我問你們,你們會怕那些捕魚的漁夫嗎?這些海賊,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眾。今夜咱綠營兵,就衝殺出城去,殺他個措手不足。把那些海賊的的頭給割回來,送給管提督。搶下這第一功!好鼓舞咱城內各軍將士!』
城上鬣鬣旌旗在秋風中飄揚,一將官讚說:『梁總兵,好警覺!棋盤上高手對決,就差在一個破綻而已。沒想到梁總兵,一眼就察覺到了海賊的破綻。那怕海賊圍城有如銅牆鐵壁,只要咱今夜攻破他這罩門。罩門一破,還怕他海賊不兵敗如山倒。若能告知郎大人與管提督,率兵後援,攻出城後,一舉搶佔老營屯兵。那局勢必定就要逆轉了!』梁化鳳卻是回:『不!今晚夜襲這事,誰都不能說。暫也不必通知郎大人與管大人。畢竟此刻海賊勢大,長江兩岸多已叛降於他。江寧更是風雨飄搖,有如一座孤城,百姓驚惶。難保不會有居心不良的奸細,見異思遷,通風報信。這可就不好。只要咱攻出城去,搶下首功。郎大人與管提督獲得通報,自會立刻調兵來援!』又有將官說:『梁總兵,智謀雙全,這夜襲之策,攻敵破綻,確實高招。但白土山下那一海賊敵營,雖是鬆懈,卻還是日夜監看神策門。只要咱有舉動,怕是他也立刻會警覺。若是左右各賊營,齊奔來援,倒是不好辦!』
有一將官早先曾駐江寧,聽及此,即出言說:『梁總兵。就我所知,神策門本兩個城門。因一個城門少有人出入,所以被堵上,現今那裡已被荒煙漫草遮蓋。今若是要出城奇襲,讓賊有所不備。不如咱把那個被堵上的門,偷偷的挖開。然後就從那個門,輕騎以出城,快馬銜枚,直奔敵營。待賊發現之時,恐他們的腦袋也都已落在我手上。不知梁總兵看法如何?』梁化鳳聽聞,喜上眉稍,答說:『此計甚妙。去!立刻率咱綠營兵,去開挖舊城門。而且需得做得隱密,不能走漏半點風聲。讓咱的綠營兵,都扮平民百姓,帶上土鏟畚箕,經過街市也不得引人注意。另挑五百驍勇騎兵,整裝以待。城門挖開,待時刻一到,即隨我揮兵出城,衝殺海賊。』...
南京城東北方的觀音山群峰,獄廟山的山腰處,可居高臨下,縱觀全局。正亦是延平王鄭成功的帥營所在。一頂黑色的大帳就搭在重巒疊翠的山腰處,帳外並不見有撐起那頂布幔的黃蓋傘,表示延平王並不在帳外觀看各營鎮的佈陣與戰局。確實也是如此。因為圍城這十天來,延平王鄭成功,幾大半時間都待在帥帳內,正襟危坐的讀春秋。好似延平王率領鄭家軍,千里迢迢,從東南沿海,進兵長江,兵圍南京城。目地就是為了在南京城外,搭起大營,好日日在帥帳內讀春秋。自古兵法有云─「一鼓作氣,再而衰,三而竭」。但鄭家軍,圍城十日,日日敲鑼打鼓,又豈止三鼓而已。略懂用兵的將官與參將,面對這情況,個個可都急得不得了,屢屢來請戰。有的將官向延平王諫請─南京城臨近尚未投誠的州縣。就算不攻南京城,那也應該派兵攻佔,將這些州縣收伏。一來,既可以鼓舞軍心,保持兵將高昂的士氣。二來,也可阻斷南京城的外援,讓滿清援兵再無法進入南京城。然而延平王,對於將官的憂心忡忡,卻是一意孤行,堅持己見,剛愎自用。無非對將官們以春秋之義,一再訓示,以北伐約法與從軍禁條,對其聲言─
「自古做大事,以得民為本。至於行師而耕市不變,則聲聞遠播,四方咸有徯后之望。本藩數十年苦心,生聚教訓以有今日,諸將同事盡瘁,總皆從恢復起見。茲本藩親統大師,進取金陵,雖克詰戈矛為殺虜要者。而約束兵士,收拾民心,當與戰勛並重。諸將能遵令戢兵,即是本藩之聲名。各官兵能遵禁而不擾,即是提督、統鎮之聲名。故曰:名者,實之副也,不可不謹也。本藩頒刻禁條,不許擅擾百姓,又申之文諭,可謂詳者盡矣。茲又重申前意,言之不厭詳者,其中必有大關係在焉。願諸將深體而力行之,時時刻刻調集大小官兵,諄諄告諭,未有不遵依者。至本藩如此諄諄,而話提督、統鎮,有漠然不省者,真頑冥極之。不論提督、統鎮,立行革職,仍炤令究罪,遵之毋忘。」
七月二十一日。因連日來,屢屢有將官請戰,這讓延平王也不禁心中起了疑惑。怕是大軍糧草不足之故,所以將官才焦急請戰。於是延平王,命傳令兵找了專管大軍糧餉的戶部主事楊英,前來問話。自鄭家軍圍南京城以來,楊英奔波於各鎮營之間,以督察各鎮營的糧餉。這日,楊英正巧經過白土山下屯紮的那營,見得有一大群的兵士,丟兵卸甲在湖邊捕魚。這讓楊英頗感奇怪,路過之時,即找了幾人過來問話。卻見那些兵士,裸著上身,個個衣衫不整,態度輕率。楊英問他們:『現在兵圍南京,戰事正吃緊。怎你們不戍守自己的崗位,卻跑到湖邊捕魚?難道你們的頭人,不管你們嗎?』兵士們,卻是嬉皮笑臉,答說:『大人,反正也沒什麼事做。十幾天來都是一直敲鑼打鼓而已。大家都聽說,只要在這裡圍城圍三十日。時間到了,他清兵就會自己獻城投降。正巧這裡有一個湖。而且這些荒煙漫草也沒城門,大家都閒得發慌。所以統領余新說,沒事的人,閒著也是閒著,可以到湖邊捕魚,好給大家加菜!大人啊!這湖裡魚還真多啊。我們一二個時辰,已捕了幾布袋...』
楊英聽得那些捕魚的兵士之詞,滿心的納悶,只覺此舉未免紀律鬆散。即找了統兵那營的余新問話。余新卻也是漫不經心,嬉皮笑臉的回:『楊大人!沒事!沒事!就是我讓一些伙頭兵去捕魚,給大家加菜而已。糧草也還充足,大人放心吧!』因楊英,只是戶部的文職主事,也管不了將官的軍事。既然余新說糧草充足,只是伙頭兵去捕魚,也就沒再多追究。後來,傳令兵快馬奔來傳話,說是國姓爺找。楊英不敢怠慢,也就趕緊上馬,直奔回獄廟山的帥營。
時值午后。獄廟山山腰處的鄭家軍帥營,但見肅殺秋風襲捲,滿山枝葉擺盪如浪濤,營前灑下枯黃落葉如雨,深溝木柵邊陡然秋風掃落葉。黑底藍色波浪紋的延平王帥帳,不時被秋風吹得鬣鬣響。當戶部長事楊英,趕到了帥帳,卻見帳中已聚集許多的將官。更有一個薙髮結辮的清人被綁,跪於帥帳之中。見那清人的身上,雖穿著一般百姓的衣褲,然體格魁武,一身筋肉結實,當是個兵。楊英入得帥帳,見眾將官皆在帳中,想是國姓爺有要事要處理。所以楊英不敢唐突說話,先退到了一邊靜候。卻見國姓爺手中拿著一封信函,當著眾人面前,撕開信封。看了信函後,臉上不禁浮現笑意。『呵呵呵!這信是管效忠寫的告急求援信。既被咱截獲了。不如我就唸給大家聽聽!』原來是截獲了清兵的求援信,而且還是江寧提督管效忠所寫。見國姓爺一臉信心滿滿,即將信函所寫,大聲唸給帳中的眾將官聽:
『海逆二十余萬、戰船千餘艘,俱全身是鐵,箭射不透,刀斬不入。瓜、鎮二戰,敗回者魂魄猶驚,策戰皆鞠縮不前。現攻下鎮江、太平、甯國等府。浦口、六合、丹塗、繁昌、句容、浦江等縣。滁、和等州。松江提督馬進寶陰約歸附。現在攻圍南都,危如壘卵...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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