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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1610~亂世將臨的中國~朝野盡是人的貪婪與獸行
西元1610年秋,明朝,萬曆三十八年間,漳州海澄。「四科第一」四個字的堂號,就雕刻在一塊三尺長、一尺寬的石板上,而這顏氏堂號的石板,就鑲嵌在顏家三合院,中央神明廳的門口上方。所謂「四科」即,儒學始祖,孔丘,所教授的「德行」「言語」「政事」與「文學」四個主要科目;其中「德行」,又列於四科的首要之位。至於「第一」乃指,孔丘門下三千弟子,其中顏淵,名列「德行」第一。所以,自顏淵以下,數千年來,顏氏一族,不管遷徙到何處,總以「四科第一」做為家族堂號;以勉後代子孫,不忘其先祖顏淵,「一簞食、一瓢飲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」的德行與精神。「月泉港」北岸,附近的鐵店庄,這晚,漫天密佈的烏雲,恍若形成猙獰巨獸的形狀;而蕭瑟的秋風,吹拂過的顏家三合院,落葉翩飛的冷清稻埕,似更帶點令人惶恐的氣氛。三合院中央的神明廳,但見廳內燈火通明,坐著許多人,而廳外的門口上方,鐫刻著「四科第一」的堂號石板,則被黑暗所隱翳。甚且,夜空僅存的一縷月光,此時也盡被烏雲遮蔽,讓顏家三合院的稻埕,盡籠罩於令人恐懼的黑暗。

『唉~怎麼會這樣。文舉,他只是去省城,考什麼舉人。他人怎麼這麼糊胡塗,這怎麼會,就犯下了這什麼謀逆的大罪。被巡撫大人,抓去大牢關起來呢??~』往燭火通明的神明廳內看,但見神明廳的神桌上,擺著的,是「顏氏列祖列宗」的神祖牌位,牌位前有個香爐;而香爐上,則見香火繚繞的插著幾柱香。至於此時,坐在神明廳裡的幾個人,但見言語間,個個愁眉不展。原來,正是幾日前,顏思齊的父親,顏文舉,因到省城,去應三年一試的舉人府試。可不知怎的,顏文舉,這次,前往應府試,非但沒考上舉人,反而竟犯了謀逆的罪名,被抓到省城的大牢裡,關了起來。事情自省城,傳回鐵店庄,而顏家上下,無不人人愁雲慘霧。

顏文舉的二個兄弟,即顏思齊的叔伯,幾代人都是莊稼務農之人;而鄉下樸實的農人,一向都是循規蹈矩的良民,既怕官府,又何曾敢有犯官府之事。十年前,顏思齊的伯父,曾經有一條牛被偷,而告到縣衙去,後來縣衙,派了兩名捕快,來到鐵店庄查案,幾乎驚動了整庄的人;乃至這偷牛一案,可說便是鐵店庄,十年來,發生最大的犯罪案件。只是民風純樸的鐵店庄,任誰也想像不到,如今竟然有人,犯了誣告朝廷命官、及謀逆朝廷的這等滔天大罪;何況,犯下這滔天大罪之人,居然是庄裡,一向溫文儒雅,且喜讀四書五經的老秀才─顏文舉。『唉~~聽說,文舉,他犯下的,是誣告朝廷命官,還有煽動亂民的謀逆罪啊。這是滔天大罪,死罪啊,這可怎麼辦呀??』三合院的神明廳裡,但見顏思齊的叔伯,言語間只是頻頻搖頭嘆息,黝黑的愁容,彼此無奈相望,更是一付束手無策。而正當顏家眾人,無計可施之際,燭火通明的神明廳裡,此時,卻見一個,下巴留著撮山羊鬍,一臉富貴相的男人,開口對顏思齊,說『唉~~賢姪啊。不是我嚇你們啊。這次你父親,他犯的罪,可大可小。要說得嚴重一點的話,這煽惑亂民、謀逆朝廷罪,搞不好,不但要滿門抄斬;最糟的話,可能還要株連九族啊。呦,這可不是我危言悚聽啊。這與官府打交道,我是熟門熟路的啊,而這罪要怎麼判,我多少也是知道的啊。所以啊,我說這罪"可大可小",其實,主要還是在,端看你們對朝廷~~有多少的忠心與"誠意"啊~~。呵~~這話你聽得懂嗎?』。

說到對朝廷「有多少忠心與誠意」之時,但見此富貴之人,臉露狡黠神色,似在暗示什麼。而話都說到這麼白,此時滿神明廳裡的顏家人,約略也能領略其意。

「神明廳」這祭拜祖先公媽的大廳,原本就是三合院裡,家族議事的地方。只見,顏家的神明廳裡,供奉神祖牌位的那面牆上,繪有一幅「觀世音菩薩普渡眾生圖」;而圖的上方,則懸著「八仙過海」的橫幅掛簾。至於,神祖牌位的神案下方,擺的,則是一張黑漆四楞檀木大桌;而廳堂門口內,靠著牆的兩邊,則各擺著兩張太師椅與茶几。長像富貴之人,就坐在廳內靠牆邊的太師椅上,而此時,顏家的男人,則多只是圍著四楞檀木桌旁的長板凳而坐;由此可見,顏家,對這長相富貴之人,有多尊重,乃至不敢與其平起平坐。而原來,這長相富貴之人,他的名字,就叫黃錦虎。黃錦虎,年約六旬,長得方頭大耳,身體肥壯,只見他頭戴四方平定巾帽,身穿絲綢福祿壽喜燙金大銅錢印花的褙子;縱然只是一個商人,可見他一身的穿戴,卻猶如一個貴族的打扮。事實上,大明國,建國以來,便對貴族與庶人的穿著,有一定的規定。大致上,大明國規定,只有貴族,才能以綾羅綢緞的高級絲綢布料,來製衣;而一般的庶人,只能穿以紵麻布及棉絹布,所製的衣服。不過,時至萬曆年間,許多大明國的商人,由於經商獲利頗豐,且也已錢財,換取了權勢。因此,一些有權有勢的商人,便也穿起綾羅綢緞的衣服,縱是庶人,卻也過著有如貴族般的生活;而黃錦虎,便是這其中之一,有權有勢的商人。黃錦虎,在月泉港一帶經商,而在月泉港一帶,提起黃錦虎的這個名字,可說更無人,不對他畏懼三分。因為,據說黃錦虎,他跟福建省的巡撫大人,有姻親的關係。而既有官府,在背後撐腰的背景,黃錦虎,在月泉港一帶,自是更可以目中無人的橫著走。

「吃人不吐骨頭錦毛虎」這正是,月泉港一帶的百姓,在背後,給黃錦虎,起的渾號。因為,黃錦虎,這人,仗著自己是福建巡撫的姻親,所以在月泉港一帶,可說四處仗勢欺人,且結黨營私,聚斂無度。舉凡,勾結官府強佔民產,或放高利貸,再以暴力討債,奪人妻女為僕,甚賣到妓院逼良為娼;總之,只要是能讓自己獲利之事,則黃錦虎,可說便不擇手段,置他人生死度外。至於,黃錦虎,這月泉港一帶,有頭有臉的人物,這晚,之所以會來到顏家,自也正是為了顏文舉入獄之事,而來。

黃錦虎,這才說到「顏文舉所犯的罪,可大可小,端要看顏家對朝廷,有多少忠心與誠意」;但見他,換了張長輩,和靄可親的面容,接著又對顏思齊、說『賢姪啊~~你也是個生意人,也是見過世面的。所以說,現下這世道,做人有多難啊。這你應該是知道的。其實你父親犯的罪啊,按理說,這謀逆罪,是絕對不可以通融的。還好啊,所幸這事我知道的早,才在判罪定讞前,及早把它擋了下來。唉~~有什麼辦法,誰叫咱門是同鄉,總不能見死不救啊。何況,文舉,他是我們鄉裡的秀才,老實人一個啊。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因此啊,當時知道這件事,我就告訴自己,無論如何,就算拼死,我也要把他救下來。對吧,要是讓文舉的謀逆罪,讓你們顏家滿門抄斬,那我黃錦虎,還袖手旁觀,這簡直豬狗不如,還能算是個人嗎?唉~~再說巡撫大人,他也難做人啊。總不能憑我一句話,他就把謀逆罪犯,從大牢裡放出來吧。賢姪,你說是吧,要是人人犯罪,都這麼輕易的,就從牢裡放出來,這豈不天下大亂了嗎?呵~~』。

黃錦虎,說至此,喝了口茶,乾笑了笑,而顏思齊,則恭敬的垂手侍立,也陪著乾笑了笑。而後只聽,黃錦虎,接口又說『唉~~不過,巡撫大人,總算是看在我跟他、是姻親的薄面上;而且又聽我說,你父親是個老實人,應是一時犯糊塗,這才會犯下大罪。所以啊~巡撫大人,畢竟人心也是肉做的啊,他怎又忍心,就這樣判你父親謀逆的死罪。可是,你父親,咆哮公堂,誣告命官,又煽惑亂民,這事紙不包不火啊;當時很多人都知道了啊,你說這可怎麼辦呢?對吧~~就算巡撫大人,看著我的薄面,想放了你的父親,可怎麼去賭住那麼多人的口呢?眾人悠悠之口,到處去說。那這巡撫大人,要這麼放了你父親,恐怕,他的烏紗帽連著腦袋,都保不住啊~~』。

『呵~~賢姪,還有大家。你們說,這做人有多難啊,尤其好人更難做啊。唉~~我當時,恨不得傾家蕩產,就把文舉給保下來。可是我一個小商人,又能有多少家產,去賭人家的悠悠之口。唉~~恨啊,都怪我沒用~』黃錦虎,講至此,神情激動,捶桌頓足,一時眼眶泛著淚光,著實更令在場的顏家人,都感動容。至於顏思齊,聽其話中的意思,心下自也明白;話裡,黃錦虎似是表示,說他在這事上花了不少錢。因此,顏思齊,自也恭謹的,立時對黃錦虎,說『黃員外~~我父親的事,真是讓你勞心勞力了。所以總不能讓你再傷財。晚輩,雖然沒什麼錢財,但這次,黃員外,倘若能幫我父親洗清冤屈,搭救他出大牢。那晚輩,自將竭盡所能,籌措銀兩,以供黃員外搭救我父親之用~』。

顏思齊,雖也是個讀書人,不過,他卻不是像他父親顏文舉那樣,是個死讀書的迂儒。因此顏思齊,對於黃錦虎,這個地方上四處恃強凌弱的土豪鄉紳,此時一付裝模作樣的,嘴裡說是要搭救顏文舉;而實際上,卻是想趁人之危,以趁火打劫,他怎會看不出來。只是顏思齊,縱然知道,這黃錦虎,此次前來,恐是與福建巡撫套好招,為虎作倀,想裡應外合,趁機剝削;可他卻又能如何。畢竟,此時顏文舉,乃至顏家一家人的生死,全都捏在官府與黃錦虎的手裡。因此,顏思齊,除了配合黃錦虎,以襯托演出他大善人、大發慈悲的戲碼外,似也無計可施。事實上,當顏文舉,在省城被抓入大牢那天,當阿蘇拉米與巴薩朗,連夜馳馬,回來告知顏思齊這件事;而隔天,顏思齊,便也立時,放下手中的生意,並自鐵店庄,馬不停啼的直奔省城,以設法搭救他的父親。不過,當顏思齊,到了省城後,可他一介庶民的身份,卻連個府衙大堂也進不了,卻又能如何為他的父親申冤。後來,還是顏思齊,使了不少銀兩,買通了監管大牢的獄吏;這才讓他,勉強能進入獄中,見顏文舉一面。至於,當顏文舉,在獄中見到顏思齊,也只是告訴顏思齊,說他只是見到府試舞弊,所以一時氣不過,這才告官;可他卻也想到,自己卻反被已誣告朝廷命官、及煽惑亂民的謀逆罪,被關進了大牢。其實,不待他的父親解釋,而顏思齊,他的心裡自也有數。

因為這世道「苛政猛於虎」,官府藉口逮捕亂民,屈打成招,冤獄幾乎天天都在發生;加之,土豪惡霸勾結官員,鑽營取巧的,榨取百姓民脂民膏,而其目地,則無非是想掠奪聚斂財富。正是「有錢判生,沒錢判死」。乃至,就像這黃錦虎,這種人,可說便是藉著自己與官府間的關係,首鼠兩端,藉機鑽營,詐財謀利之人。於是,就在顏思齊,到過省城的獄中見過父親後,由於求助無門,便又只能回到月泉港,另想他法。而就在隔天,這晚,叫黃錦虎的土豪鄉紳,竟便自己找上了顏家。顏家的神明廳裡,顏思齊,既說願意盡力籌措銀兩,以搭救父親,而話既說到了正題上;但見,黃錦虎,滿臉帶著笑容,以義薄雲天的口氣,便又說『賢姪啊~~這就對了。畢竟人命關天,而錢財是身外物啊。這樣吧,朋友有難,老哥哥,我也不能不講義氣。前天,我幫你父親,疏通巡撫大人,花費的二萬兩銀子。這就算是我心甘情願,為朋友兩肋插刀好了。所以這二萬兩銀子,賢姪,你就不用還我了。不過~』。

黃錦虎,微沉吟了一會,只見他臉露為難之色,接口又說『不過,賢姪啊。這要把你的父親,從大牢裡放出來。我算了算,這少說,也還要再花上二十萬兩銀子啊~』。『二十萬兩銀子?!』神明廳裡,顏家的眾人,聽了這個數字,個個無不嚇得張口結舌,面面相覷。因為,別說是二十萬兩銀子了,這尋常的農家,成天日曬雨淋,耕作一整年,收入都尚沒二十兩銀子;而今這二十萬兩銀子,卻叫顏家如何能籌措。顏思齊的叔伯,嚇慌了手腳,苦著臉說『黃員外~~這二十萬兩銀子。別說傾家蕩產了,這就算二十輩子,我們也籌不出這些錢啊~~』。黃錦虎,摸了摸山羊鬍,臉露憂心神色,跟著也說『唉~是啊。這麼大一筆錢,一時半刻,要怎麼籌?~我也正為這事煩腦啊~~』。

『喔~~對了。賢姪啊。你在月泉港的碼頭邊上,不是有兩間店鋪嗎?不如,就先把那兩間店鋪,給頂讓出去吧。唉~~這救人的事,可緩不得啊。不如,老哥哥,我就好人做到底,先用五萬兩,把你那兩間店鋪給頂下來了。然後,剩下十五萬兩,你們顏家在鐵店庄,也還有些田畝。唉~~這鄉下的田畝,恐怕是值不了多少錢的。不過,救人如救火,老哥哥,我也不想那麼多了。這麼吧,我就以十萬兩,買下你們所有的田地;如此一來,就只剩下五萬兩。嗯~~至於這五萬兩嘛??唉~~我已經盡力而為了。這五萬兩,就靠你們自己去想辦法籌措了~~』神明廳裡,聽了黃錦虎的分派,頓時顏家人,個個無不聽得心驚肉跳;因為,照著黃錦虎,話裡的意思,似便是要將顏家的所有祖產,都要納為他的私產。至此,顏家人,這才明白,這黃錦虎的居心,難怪月泉港一帶的人家,都稱他「吃人不吐骨頭錦毛虎」,果真是如此;甚至,這黃錦虎,還是隻笑面虎,儘管要侵吞別人的財產,卻總仍佯裝成一付大善人的模樣。顏思齊,左右為難,說『黃員外~~這月泉港碼頭邊,我那兩間店鋪。就照你說的,先頂讓給你好了。但家族的田地祖產,並非我父親一人所有。所以,這田產的事,我還得跟我的長輩,商議一翻才行~』。

黃錦虎,見顏家人,對他所提的條件,似有所猶豫,頓時只見他變了張臉,咳了口痰,吐在地上,滿臉不悅神色的,說『哼~~好人真是難做啊。我都為你們勞心勞力,奔走成這樣;可你們自己,卻一點都不關心的樣子。這救人如救火,我擔著自己的生命危險,辦法都為你們想好了;可你們卻還死抱著那些錢財,捨不得花錢救人。再說,這罪要是抄家滅口,株連九族,你們留著那些財產,還有什麼用啊?怎麼你們就是,想不通這些呢~』。豁然起身,臨離顏家門前,但見黃錦虎,又回過頭,或是怕顏家不從;於是,只見他,索性語帶要脅,又說『哼~~算了啦。我就再給你們幾天,考慮、考慮好了。不過~~賢姪啊。這省城的大牢,可不是好待的。我可不敢擔保,你的父親是不是,可以熬過一兩個月。要是過了一二個月,恐怕就算你的父親能出獄。我也不敢擔保他的身體,不會有什麼殘缺哦。』。

權勢,誰不畏懼,尤其當災難臨頭,又求助無門之時。因此顏思齊,乍聽黃錦虎的話,深怕黃錦虎,果真在背後裡使計,讓父親在獄中吃苦;於是趕忙便先奔回屋裡,拿出了自己月泉港的店契,直送到黃錦虎的手中。而這才見到,黃錦虎的臉上,又露出和靄可親的笑容。乃至顏家一家人,更卑躬屈膝的,送黃錦虎上轎,直走出到三合院外。畢竟尋常百姓,任人宰割,怎能不畏權勢如虎。.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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