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.平湖嶼的港灣,一彎下弦月正有如月牙般的,映照著平靜的海面。黑夜港灣的點點船燈,正與滿天星斗互相輝映,天海間恰是穹頂般的連成一片浩瀚星海。數十艘泊於港灣的海船,在起伏的潮汐間擺盪,其中一艘居中泊於碼頭的三桅掛簾船,正是沉有容座駕的帥船。帥船上,掛簾船帆已收起,船頭牛欄處的甲板,正有二名衛兵巡視而過。船尾的帥艙外,左右各站著一名守衛的哨兵。沉有容,自帥艙開門步出,兩個哨兵警覺肅立。而幽暗的船艙外,這時沉有容,出得艙後,但只覺有陣陣冷冽的海風迎面拂來,又見滿天星斗如覆碗般的蓋著平靜的黑色海面;卻並未見有什麼海上的迷霧,亦或是紅夷船的蹤影。至此,沉有容這也才真的,放下一顆夢魘不安的心。

海上既無事,沉有容稍寬心後,轉個身,便伸手,拍了拍一旁衛兵的肩膀,以長者和靄的口氣,噓寒問暖著說『辛苦你們了。這夜裡海上風冷,有沒有吃飽啊?出海到這遠的海外,要往東蕃勦倭,會不會怕啊?』。衛兵,精神抖擻的,大聲回說『稟將軍。船上吃得好,睡得好。能跟將軍出征勦倭,是我們的榮幸。我們死都不怕!』。聽了衛兵的答話,沉有容,臉上帶著微笑的點了點頭,伸手撫鬚,似亦頗表讚許。正是沉有容,雖說帶兵雖嚴,另一方面卻也是愛兵如子,自亦頗受官兵敬仰愛戴。事實上,這與沉有容出征的水師官兵,以年齡而言,亦多屬沉有容的兒孫輩。因而於公,沉有容在官兵面前,雖是一絲不茍的威嚴將軍;然私底下,對兵卻是又有如一個慈父,正是帶兵帶心之道。此時,對衛兵噓寒問暖一翻後,見得沉有容,信步便又往甲板踱步而去。直走到了船舷邊,正是夢魘中駐足之處,沉有容若有所思,一時便停下腳步。尋思─「就是這裡吧!!~怎會無端發夢。夢見了十餘年前,在澎湖嶼這裡,所見的那三艘荷蘭紅夷的夾板船。唉~莫說我不擔心啊。說不擔心是騙人的。十餘年前,荷蘭紅夷韋麻郎,佔據澎湖。我率水師軍前來驅離,見到其紅夷人的夾板船,直是感到震驚啊。這才知道,原來紅夷人造船工藝已如此之精進,遠非我大明國水師軍的海船所能比擬啊...」。

「十餘年前,之所以能退荷蘭紅夷,老實說,當時全憑虛張聲勢,才嚇退荷蘭紅夷。但要是紅夷人,去而復返,再來我大明國海疆尋釁,到時又該怎麼辦?畢竟虛張聲勢嚇退敵人之計,可用一次成功,卻豈能一用再用。就像是"黔驢技窮"的故事一樣。因為老虎沒見過驢子,初次見到驢子,乍聽驢子嘶叫,又用腳踢老虎。第一次老虎吃痛,被驢子嚇走了。但第二次,第三次,驢子依然只是鳴叫踢腳,就被老虎看穿了。於是老虎就知道驢子,就只會鳴叫踢腳,並無真正厲害之處。而老虎自也就大膽,把驢子咬死吃了。唉~要說這老虎,正是紅夷啊。而這驢子,正像是中國啊....」冷冽的海風拂面,恍若這冰冷直滲到了沉有容的心裡,乍想及此,更見沉有容一臉心事重重。仰望夜空中的弦月,迷離月影倒映海中,一時沉有容的腦子裡,不禁又浮現當年,率水師軍到澎湖驅離荷蘭紅夷的情景:

萬曆三十二年,時年沉友容,四十餘歲,正值壯盛之年,任廈門水師把總兼都司之職。當年,有一荷蘭紅夷韋麻郎,由往來大泥國經商的奸民李錦,領航來到福建海疆;且以避風為由,進佔澎湖島。雖說避風,可荷蘭人韋麻郎,率三艘紅夷船進佔澎湖後,卻便不肯離去。且隨其前來的奸民李錦,更往海澄月泉港內地奔走,勾結奸民潘震、郭秀、林玉等人,欲行賄官府;以說服福建官府,允許荷蘭人在福建海疆開港通商。但大明國,自古以來,朝廷便下令厲行海禁,又怎可能允許讓荷蘭人開港通商。福建巡撫不敢做主,便將李錦等人,以通番奸民之罪,都給逮捕入獄。然而,另一方面,朝廷派駐海澄的宦官稅吏高寀,得知荷蘭紅夷,欲開港通商,認為有利可圖。於是稅監高寀,便私下派了親信,前往澎湖與韋麻郎勾搭。且高寀還聲稱,其本領可直達紫禁城的天聽,但只需足夠的銀兩打通關節;如荷蘭人想開港通商之事,便可成。荷蘭人韋麻郎,聽信高寀之言,便先允了三萬兩的白銀,送給高寀;並高請高寀,為其疏通關節,好讓荷蘭人可與中國通商。既給了高寀三萬兩白銀的鉅款,韋麻郎自認開港通商之事,不日必可成。因此韋麻郎,自更不願離開澎湖,欲等高寀的佳音。

時任廈門把總的沉有容,見荷蘭紅夷佔據澎湖,不肯離去,心中著實憤怒。雖說澎湖,並不屬廈門水師管轄,但基於將士保疆衛土之責。於是沉有容,便親往省城,去面見當時的福建巡撫大人徐學聚。當時,耿直不阿的沉有容,以八品芝麻官的把總之職,更不惜冒犯朝廷封疆大吏的一品大員。當著巡撫的面前,更嚴詞對徐學聚,直言說『稟大人。現在賊在家門口張狂,難道身為大明國的官員將士,不感到可恥嗎?~怎麼能說澎湖不歸廈門管轄,就不關我的事!!』。當時,福建總兵朱文達,與稅監高寀,兩人本是狼狽為奸的死黨。於是這總兵朱文達,為與高寀圖謀開港通商之利,便向巡撫徐學聚,又威嚇的進言說『稟大人。聽說這荷蘭紅夷人,勇猛絕倫,在海上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。而且他們的船堅砲利。因此,就算把我們福建省的水師軍,都召集過來,恐怕也打不過他們。所以依屬下之見。紅夷只是想通商,不如就許他們一個港口,讓他們可以在福建開港通商。如此也就不必兵戎相見,豈不好!』。縱是總兵,或是懼戰,或是茍且,想允荷蘭人開港通商。然而沉有容,一個小小把總,卻是當廷反駁總兵,立時又回稟說『稟大人。這些紅夷,他們真正的目地,豈止是在開港通商而已。他們不過就是拿大把的銀兩,想買通我們,好讓他們可以在我海疆旁,張狂鼾睡。就像是佛朗機人,藉故佔領了廣東香山澳後,到現在想趕也趕不走。將來,實是後患無窮啊。當即發兵,將其驅離澎湖!!』。巡撫徐學聚,原本就不敢做主允荷蘭紅夷開港通商,這時亦被沉有容的一派義正嚴詞,所說動。於是徐學聚,便飭令沉有容,全權處理澎湖的荷蘭紅夷之事。

時值初秋。沉有容受命後,即著手調集福建水師軍五十艘戰船,齊集浯嶼島的料羅衛所。另一方面,為鬆懈荷蘭紅夷的戒心,便將原本已收押的通番奸民李錦、及林玉放出;並命其先行往澎湖,勸退韋麻郎。隨後,待料羅衛所的五十艘戰船,調集齊備,而沉有容便率水師大軍,欲往澎湖圍攻荷蘭紅夷韋麻郎。大明國五十艘水師戰船,橫渡凶險的黑水溝;而如此大軍渡海,幾可說是二百前鄭和下西洋後,最大的壯舉。舉目所及雲帆與旌旗遍海,率此大軍渡海,一時沉有容,自是滿懷雄心壯志;並認為,有此精銳水師大軍,必當可一舉將荷蘭紅夷嚇退。倘其堅不可退,則就一舉將其殲滅,以顯中國泱泱大國的國威。然而當五十艘戰船的水師大軍,到了澎湖嶼的港灣,眼見荷蘭紅夷盤據的巢穴就在眼前;但當下,沉有容的心中,卻不禁起了猶豫。因為沉有容,看見了荷蘭紅夷人的三艘大船,就泊在港口。只見這三艘荷蘭紅夷的夾板船,居然就三座山一樣巨大的,聳立在海上,且船身包覆鐵殼;而船上三根的桅桿,每根桅桿皆掛有三船帆,其高大更似高挺的直聳入雲。仔細再瞧,但見荷蘭紅夷的夾板船,每艘船船舷兩側,皆安裝有成排的火砲;且是雙層夾板,火砲亦有雙層。通共一艘船,約安裝有四五十門的火砲。因此三艘夾板船,總共約就有百多門的火砲。反觀,大明國的水師軍,雖說有五十艘戰船,可每艘船多就只配有一兩門的火砲。再別說,對於紅夷火砲的威力,沉有容亦早有耳聞。據說紅夷火砲,一砲能打數十里遠,砲火所過之處,盡成焦土,連整片的樹木也會被連根拔起。於此兩相比較之下,大明國的水師軍,雖說為數眾多;可火力,竟遠不如荷蘭紅夷的三艘夾板船。

「老天啊。沒想到荷蘭紅夷,他們的造船技藝如此精進。所造出的船,武力如此強大。無怪乎他們敢如此張狂,到我大明國的海疆來撒野。倘若我與他們正面衝突,雙方交戰,就算我能得勝,恐怕我軍也將傷亡慘重。況若不勝,那恐更將有損我中國泱泱大國的國威,自此其紅夷將在我中國,更為所欲為。審度情勢,不如登岸勸退,以智取為上策...」親眼目賭了紅夷人武力強大的船艦後,一時沉有容猶豫下,立時便也改變了戰略;打算以勸退,代替雙方正面衝突交戰。且為彰顯自己,有恃無恐,從容不迫,勝卷在握。於是沉有容,便獨自搭上一條小舟,登岸平湖嶼,隻身前去與韋麻郎交涉。

沉有容見到韋麻郎後,見到茅屋中的荷蘭紅夷,竟是個個高大魁武異常;少說都要比中國人高上一個頭。但面對眼前成群高大的紅夷,沉有容臉上,毫無懼色。當面,疾言厲色,便斥責韋麻郎說『我中國乃堂堂天朝上國。上至朝廷,下至地方,規章制度完備,國勢強盛。各級官員,各有所職,將士保疆衛土,更責無旁怠。而不是職責所在,誰也不敢越權多問。你等說要互市通商,但我朝廷自古以來,便厲行海禁。這也不是我一省官員,所可以答應你。況現今你等佔據澎湖,就是侵犯我疆土。倘若你真是商人的話,難道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嗎?還是~~你等是另有所圖!!』。韋麻郎,則據理而言,回說『貴國,帶我來到這裡的商人,都說與貴國通商互市之事,一定可成。為什麼只有將軍,你說不可成。而且貴國的一個大官,叫高寀的,他也來跟我接觸,還說他有能力,可以直通你們紫禁城的朝廷;並說服你們的皇帝,讓我們荷蘭人在這裡開港通商。況且他還向我要了三萬兩的白銀,說是要去幫我打點開港通商之事。現在我正在等他的消息。但將軍卻逼我離去。這不是你們中國人,出爾反爾嗎?』。沉有容,聽了韋麻郎的話,知是海澄稅監高寀,藉機訛詐了韋麻郎的銀兩。一時沉有容,毫不留情,便又斥說『我中國乃泱泱大國,地大物博,物產豐隆,銀兩更是多到數都數不盡。何需你等蕞爾小國的銀兩與物品。你的銀兩,是被一個無恥鼠輩騙去了。現在你想要錢也要不回來,想要開港通商也不可能。到這時,後悔又有什麼用?』。

荷蘭人韋麻郎,聽了沉友容的斥言,直是不知如何回話。這時,韋麻郎身邊一個副將,聽得中國人出爾反爾,卻再忍不住氣;頓拔出腰間配劍,指著沉有容罵說『 現在中國的兵船,已經來到這裡。似乎你是想跟我們決戰,逼走我們。雖然你們仗勢船多,那我們就來決戰啊,那又怎麼樣?難道我們會怕你不成!!』。見得荷蘭紅夷張狂,沉有容處變不驚,毫不退縮,倒亦拍桌而起,氣勢逼人的厲聲斥罵說『哼~~我中國最慣殺賊。剛剛你們還說是商人,想通商,現在卻反想以武力開戰。想是你們終於露出了馬腳。正合我意,想來你們是還沒見識過,我堂堂天朝上國的兵威,有多強盛!』。韋麻郎及眾荷蘭人,見得沉有容,如此肅殺氣勢;一時都不禁大為震懾,亦不敢再多言。深恐中國的大軍,果將攻來。於是韋麻郎,一方面,便暫允諾,將馬上撤離澎湖;而且客氣的,將沉有容,留下來做客招待數日。而另一方面,韋麻郎,則趕緊連絡中國商人,企圖將已給高寀的三萬兩白銀取追回。並且傳話給高寀說,說是等到中國朝廷允諾開港通商後,將給予更多的白銀補償。

數日後。佔據澎湖的荷蘭紅夷,仍未離去,且絲毫沒有要撤離的跡象。沉有容見狀,認為紅夷出爾反爾,大為光火;當下聲稱說要走人,欲去召集水師大軍來圍攻紅夷。韋麻郎知道後,立時趕來相留,又是連篇的解釋。但沉有容,再不想聽韋麻郎的解釋,當即下最後通碟的,厲聲斥罵說『你荷蘭人不願離開澎湖,難道是仗著你們的船堅砲利嗎?哼~再堅固的船,也可以被撞破,也可以被鑿沉,就算你的紅夷船再大,難道你以為你就可以仗勢了嗎?』。『難道你紅夷人,還沒聽說嗎?我沉有容二年前,東蕃勦倭,大破倭奴,海水都被血染紅。我是不忍心看著你們,步上倭奴被我水師軍屠戮的後塵,這才前來勸你們離開。但要是你們不願離開,既不聽我的勸。那我不如這就離去。只是到時候,當你等紅夷再看見我的時候,恐是已將被我水師軍繩之以法。到時你們可不要後悔莫及啊!』雖是虛張聲勢,但沉有容,這話講得重;且是瞠目橫眉,大有海上決一死戰的氣魄。眾紅夷聽了,自亦都感惶然;皆認中國水師軍,已包圍在外,恐真是有備而來,不容小覷。兼之,福建省海疆,官府亦已下令,不論官民,自海外歸月泉港,身上都不準帶有任何財貨。通商既不能,又被中國水軍包圍,自此,亦斷了韋麻郎,佔據澎湖通商的念頭;當即便悻倖然,率紅夷船離去。

荷蘭紅夷,自澎湖撤退後。怎料,沉有容卻也因為諭退紅夷,反得罪了早與韋麻郎勾搭謀利的海澄稅監高寀。惹得高寀,咬牙切齒,破口大罵說『可恨的沉有容。真是壞了我的好事!』。海澄稅監高寀,乃是閹黨之首魏忠賢,派駐福建海澄徵稅的親信;亦是閹黨監視地方的眼線。因此縱是封疆大吏的巡撫,亦得讓他三分。所以,原本福建巡撫徐學聚,見沉有容諭退紅夷,乃大功一件,欲向朝廷表功;然而,在高寀從中作梗下,卻亦再不敢為沉有容表功。倒是沉有容,諭退荷蘭紅夷後,因擋人財路,得罪了當權閹黨的高寀,又得罪了福建總兵朱文達;自此可謂仕圖更為坎坷。至可謂,沉有容諭退荷蘭紅夷,是無功有過。爾後沉有容,更屢遭閹黨暗中陷害,升官不成,反遭彈劾罷黜。...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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