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..台灣笨港,中國海商聯盟總寨。海上的狂風暴雨,這夜裡,直如要把天地都給掀翻般的,襲擊笨港井字寨。原本簡陋的議事堂中,在這颶風狂襲之夜,但見空蕩無人的堂中,泥濘的地面處處滴水積成小水坑,煞似要步行堂中都步履艱難。且聽得屋外狂風,有如鬼哭神號般的呼嘯,幾似隨時都要把屋頂都掀翻,讓人身處其間更難免感到惶然恐懼。但當此颶風狂襲的夜晚,空蕩的議事堂中,兩排木造的樑柱,靠近堂內的深處;此時卻仍掛著一盞燭火幽微的燈籠。燈籠暗澹的燭光,時而隨著吹進堂中的風而晃動,猶似隨時都會熄滅。晃動不安的燈影下,居於議事堂深處的一張太師椅上,卻見動也不動的坐著一人。正是一手在日本平戶,打造唐人海商武裝船隊;爾後又在台灣笨港,建立中國海商聯盟的顏思齊。

「這黑水溝的暴風雨,何時才會止?還是一場暴風雨過了,還是會有另一場的暴風雨來。就像這人世間的風波與大海的濤浪,永遠都不會停止!!~~大海的濤浪與風波永不停止,但年復一年,血肉之軀的人,居於風浪波濤之中,卻怎能不感到疲憊啊~」暗澹的燭火照在顏思齊的臉龐,只見得顏思齊疲倦的面容,猶似比暗澹的燭火更暗澹。

「當年,我在日本平戶,受李旦頭領所託,號召了一批日本西國浪人及武士,組建了初步的唐人海商武裝船隊。用意不外乎,是想藉武裝船隊之力,以保障我唐人海商在海上經商的安全。爾後我率武裝船隊出海,又到福建沿海,收伏了海盜,又藉月泉港海商之力,招漳泉流民出海;或加入我武裝船隊,或至台灣笨港開港建寨。中國海商聯盟,由此亦在台灣笨港成立。當初招漳泉流民出海,到台灣笨港開港築寨,除了建立屬於我唐人的武裝船隊外,亦是希望能為在內地無以為生的漳泉流民,尋得海外謀生之路。咳~任誰之道,我在台灣笨港開港築寨後,卻正是海上風波不斷的開始。....約是四五年前,先是日本德川幕府,命長崎藩主村山等安,派出日本國精銳海軍,揮軍南下,企圖奪取台灣。幸得海上神風來助,將村山艦隊在海上吹得分崩離析。殘存的艦隊,亦在笨港外海,被我武裝船隊打得潰不成軍,倉皇而逃...」燭光幽微的議事堂中,往事歷歷浮現腦海,顏思齊坐於太師椅上,頹然以手稽首,卻是狀似無限疲倦。

議事堂的屋外狂風暴雨不歇,鬼哭神號之聲,此刻更如無數的妖魔鬼怪,齊聚於屋外;或是當年激烈的海戰中,沉屍大海的亡魂,趁著海上颶風又回到了陸地,欲向人索命。陡然,讓顏思齊置身議事堂中,竟似猶如置身充滿冤仇與晦暗的魑魅魍魎之地。台灣原本番人居住的海上荒島,海上荒島自古人跡罕至,難免多鬼魅與妖怪聚居。甚至,自從顏思齊率船隊,來到笨港開港築寨後,可謂年年風波不斷。此刻更不禁讓顏思齊懷疑,是否是因開港築寨,驚動了荒島上的鬼神;所以引來如此多的風波與厄運。置身狂風暴雨的議事堂內,乃至想著這幾年,恍如永不止息的風波;頓不禁讓顏思齊,更感到心力交瘁。

「日本海軍奪取台灣不成,這才潰敗。咳~~誰知海上風波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隔年,大明福建水師沉有容將軍,居然率福建水師軍傾巢而出,聲稱欲將盤據東蕃島的海寇,一舉勦滅。大明朝廷,厲行海禁,向視我海外謀生之民,為"通番奸民";甚或據島海寇。因而往往欲除了而後快。竹塹港之戰,我武裝船隊,誘引福建水師圍於竹塹港,或將有一場大戰。所幸沉有容將軍,亦是個能講道理之人。經得我親自登船,為其講說我海外之民,謀生之困境。而我招漳泉流民,來到台灣笨港開港築寨。乃至我建立武裝力量,亦皆只是為了保障我中華海商,在海外經商的安全;並非是對大明國,有謀反之心。最後總算化險為夷,勸退了沉有容將軍,免去了一場雙方的大戰。唉~~這才慶幸免去一場災禍。任誰知。前年,沒想到我委任在漳洲月泉港督辦商務的李新,居然竟與袁八,興兵海上,僭號弘武,企圖反明;甚且率袁八島的千餘弟兄,流焚劫毀於福建海疆.....」。

「李新與袁八的興兵造反,福建水師參將沉有容,怪罪於我,亦無可厚非矣。畢竟,要不是倚仗我的武裝力量可為其後盾,或又經得他人慫恿,使其錯沽情勢。否則李新何等聰明人,卻又怎會興兵造反。結果,其弘武義軍在福建海疆流竄數月,傷害了多少不辜百姓的性命。"我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我而死"。唉~~李新與袁八,縱是該死。但死了這麼多人,又是多少死不瞑目的冤魂,徘徊於世間與幽冥之間。而我卻又怎能無罪啊~~」但想及李新起義,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,妻離子散,頓時一股罪惡感湧上心頭;使得顏思齊,置身狂風暴雨中的議事堂內,陡然更覺內心惶然不安 。畢竟,當初顏思齊,招漳泉流民出海,來到笨港開港築寨,建立武裝船隊。其初衷,原本亦是想為內地無以為生的流民,找到一條謀生的出路,立意原本想為善;可任誰想得到,人性之貪得無厭,一旦擁有權勢與武力,結果卻是殺人無數。

李新,興兵造反之事不,就算說。事實上,此時在笨港的唐人,亦與當地的番人,爭端不斷;甚而彼此鬥毆,械鬥,乃至傷了人命,事態日益嚴重。而此唐人與番人的爭端,更是讓顏思齊,不堪其擾與倍感疲累。再別說,台灣笨港所面對的海上情勢,可謂日復一日,更加的嚴峻。狂風暴雨呼嘯的議事堂內,顏思齊不禁又想起,近日來,讓他所最擔心之事─「李新與袁八,興兵造反的亂事才平,原本以為總算可以天下太平,總算是可以好好的做生意。誰知道,更大的危機卻是還在後頭。去年,便傳聞,荷蘭紅夷與英國紅夷,將締結聯盟。誰知今年,荷蘭紅夷與英國紅夷,果竟組成了海上的聯合艦隊。其聯合艦隊,五月後,更自爪哇巴達維雅分批出海,意圖封鎖呂宋西班牙人殖民地的航路。甚至其荷英聯合艦隊,更在黑水溝,大肆搜捕我中國貨船。何況去年,自傳聞荷蘭人與英國人,欲締結聯盟之時,呂宋便也傳來消息。說是西班牙人,為反制荷蘭與英國人締結聯盟,掌控呂宋到日本的黑水溝航路。所以西班牙人,亦在馬尼拉,大舉整軍備戰。並隨時準備以其艦隊,北上奪取台灣。藉此掌控馬尼拉往日本的航路,以與荷蘭人及英國人的聯盟,互相抗衡...」。

「荷蘭人、英國人、西班牙人,仗其堅船利砲,長年橫行在海上,劫掠我中國貨船,原本就已是我心腹大患。而今,這些西方紅夷,逞其永不知足的狼子野心,為圖利益,更竟想以其武力強大的艦隊,染指台灣。唉~~~這該如何是好啊!?!~~這該如何是好啊?!~」但想及荷蘭英國紅夷,以其聯合艦隊封鎖海上,甚至還有西班牙人,想發兵北上,奪取台灣。而此,正是讓顏思齊,倍感寢食難安,就算颶狂襲的深夜,依然獨坐在空蕩的議事堂內,眉頭深鎖的原因。

「日本國的海軍,南下征伐,並不足讓我畏懼,亦已被我擊潰。大明國的水師,傾巢跨海來追勦,我亦自信滿滿,且知我必能得勝。就算是西班牙人,荷蘭人或英國人,若是一對一的單打獨鬥,我亦無懼於其艦隊的堅船利砲。但~~但~~這次我面對的,卻是西班牙艦隊,欲從馬尼拉北上奪取台灣。而荷蘭與英國,更組成了聯合艦隊,封鎖我經商海路,並在黑水溝大肆搜捕我中國貨船。當此嚴峻形勢,同時,我需以一敵三。這~~這~~我如何能應付,又如何能勝啊?~~再別說,這西班牙、荷蘭與英國,可都是當今世界上的海上霸權之國。而憑我,一個被大明國,視為據島海寇的海外棄民,僅以台灣笨港,屈屈之力;又如何能同時,與這三個海上霸權之國對抗呀。難呀~~難呀....。困守於這海外的荒島上,就算想求援,而我卻又能向誰求援?!~~」面對荷蘭英國及西班牙紅夷的威脅,可真讓顏思齊的心頭,有如吊著一塊鉛錘般沉重。事實上,自從傳來荷蘭及英國聯合艦隊,封鎖海路,並在黑水溝大肆搜捕中國貨船後;而笨港的貨船,幾也就泊於港內,再沒有出海。畢竟荷蘭英國,可謂當今世界上,縱橫東西方海洋,最強的兩大海上霸權之國。況是兩國聯盟,組成聯合艦隊。而顏思齊,權衡輕重之下,自亦不想與其正面衝突。

台灣笨港,數百艘貨船,上萬船工,皆得靠出海販運貨物與經商,方能謀生。倘是海路被荷英聯合艦隊封鎖,一年半載,貨物皆只能囤於港口,貨船亦都不出港或入港;如此無疑,將是置台灣笨港的中國海商,與船工於死地。貨物囤於港口不得出港,還只是次要之事,頂多就只是虧損嚴重;尚不立時傷人命。而對笨港而言,自海路被封鎖後,眼前更大的威脅,則是糧食短缺問題。因為笨港數萬人的糧食,主要還是得由對岸的福建月泉港,橫過黑水溝,運到笨港。因而荷英艦隊,巡航於黑水溝抓捕中國貨船,直接就可能導致笨港,隨時都有斷糧危機。「數萬人的生死,豈能兒戲。況且笨港這數萬人,還都是我招他們出海謀生的,我豈又能不顧他們的生死...」正是需得肩負在海外帶領數萬人謀生,及對其生死有責,兼之數年風波不息,面對的危機一次比一次要凶險;如此更是讓顏思齊,倍感心力交瘁。

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」海上颶風夾帶狂風暴雨,吹襲著笨港井字寨,愁苦於眼前困境的顏思齊,困守海島,一籌莫展。風雨飄搖的空蕩議事堂中,百轉愁腸苦思不得結果之際,顏思齊只覺眼皮似漸沉重,意識亦漸感恍惚迷離。且就在這意識恍惚迷離間,顏思齊忽覺自己的魂魄,恍若從身體飄然而出;而且眼前所見,竟無狂風暴雨,亦非是黑夜,而是另一翻有如夢幻般的美麗景象。...

「..晨曦般的金黃色陽光,照耀著一大片青翠的草原。草尖帶著晶瑩露珠的草原,但見小米穗與金黃色的稻穗,結實累累。而舉目所及的山川大地,更是水草豐富,沃土千里。成群的鹿群在草原間悠然自得,清澈的溪澗有肥碩的魚群迴游。...魂魄飄飄蕩蕩,我追尋著一隻白鹿,來到了一條清澈見底的溪邊,卻再見不到白鹿的蹤影。泛著金黃色陽光的溪水中,卻見一個妙齡女子。女子身段婀娜,頭戴著金絲藤編成的花冠,上身穿著達戈紋布織成的短胴衣,下身著短至膝上的桶裙;腰間繫著以七色草的染料織成腰帶,腰下更串掛著色彩鮮豔的琉璃珠。"這裡就是我所尋找的世外桃園嗎?"我不禁這樣想。而且我覺得眼前的女子,頗為眼熟,卻又喊不出她的名字。女子像是正在溪水中沐浴,垂下了長髮,褪下了衣衫。逆著溪水閃爍的溯光,我看不清楚女子的臉龐,卻似發覺女子猶似回眸望向我,帶的萬般柔情。煙波迷濛如夢似幻,當女子從盪漾著波光的溪中向我走來,我看見了她的面容。~~原來是阿蓮娜.....」。

「阿蓮娜!何許人也?」其實阿漣娜,正是大度山國中晝王,亦是顏思齊義兄"干仔轄‧阿蘇拉米"的幼妹。亦即阿漣娜,正是大度山國的公主。正當顏思齊,苦腦的獨坐於議事堂中,矇矓間打盹,半夢半醒間栩栩如生的夢境,居然卻看見了阿蓮娜。

「阿蓮娜烏黑的有如土地的長髮,自雪白的肩帶著滴落的水珠披下,半掩覆蓋著她裸裎的身軀。迷濛的水波盪漾,溪邊豐富的水草隨風擺動,阿蓮娜開口對我說:"大海之王,我們的祖先說─女人是豐腴的土地,男人只要要在豐腴的土地播種耕種,就能有個家安身立命。而我的身軀~~是一片豐腴的土地,為什麼你不留下來耕種。把你的根紮在我肥沃的土壤,世世代代把這裡當成你永遠的家"...」夢境中正見阿蓮娜走來,陡然間卻一陣天搖地動,忽而雷聲隆隆;且見溪邊的樹木都被掀翻連根拔起。「紅毛人來了,紅毛人來了。樹木都要被燒光了,人都要被他們抓去當奴隸,土地都要在他們的火砲下燃燒了~~」隆隆的雷聲,原來是紅夷人的砲火。見得紅夷火砲,有如無花果的果實被風吹落一樣,火苞不斷從天而落;大地都燃燒了起來,連得溪水都 變成了有如淌滿鮮血般的紅色。顏思齊滿心驚恐,正要回頭去尋阿蓮娜,陡然一顆砲火,卻在顏思齊的眼前落下。"轟隆~~"震天動地的轟然一聲巨響,頓時顏思齊,自夢中驚醒。

空盪的井字寨議事堂中,屋外的狂風暴雨陡然將屋頂掀翻一角,土石掉落轟然巨響;當此之時,顏思齊夢中正聽見轟然巨響之聲,頓而驚醒。夢中乍醒之際,顏思齊分不清夢幻,只是想著紅毛人來了;一時心裡著急,陡然起身,不自覺竟開口呼喚了阿蓮娜的名字。『阿蓮娜~~阿蓮娜~~妳在那裡?!~阿蓮娜~~』屋頂被颶風掀翻,滂沱大雨直落入議事廳中,傾盆的雨水,頓淋得顏思齊滿頭滿臉,一身濕漉漉。更兼颶風狂襲,自掀翻的屋頂吹入議事廳;霎時,使得顏思齊一頭披頭散髮,竟狀如顛狂的悲傷。「海澄家鄉,被官宦勾結惡霸欺凌,導至妻離子散...」「怒急攻心,誤殺地方惡霸。至使不得不遠離故鄉親人,逃亡海外...」「流落日本國,萬里他鄉,舉目無親....」「海上風波不止,笨港開港築寨。倭國、大明與紅夷,威脅重重。海外謀生,無日不風雨飄搖;十年無法返鄉...」兵荒馬亂的夢中驚醒,頓勾起多少傷心事,齊湧上顏思齊的心頭。縱是鐵打的心腸,一時之間,顏思齊怎經得起,這萬般愁苦,有如狂風暴雨般的襲上心頭。及至滂沱大雨,傾盆而下,直淋到顏思齊的臉上。陡然間在呼嘯的狂風中清醒,這時顏思齊才知道,原來是剛剛只是夢。..........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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