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....空蕩的議事堂中,呼嘯的颶風迴蕩,傾盆大雨自掀翻的屋頂,直落入堂中。顏思齊一頭披頭散髮,站於堂中,仰頭自掀翻的屋頂,望向狂風暴雨中的黑暗的天空,任得滂沱雨水直淋到臉上。但知道剛剛只是一場夢,至少在顏思齊的心中,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。卻不禁心想─「啊~剛剛原來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。所幸只是一場夢而已。紅毛人並未登岸台灣。恐是荷蘭英國紅毛的艦隊封鎖海上。西班牙紅毛,又企圖北上奪取台灣。致使我日夜擔心,不知不覺坐在議事堂中打盹,竟生此夢魘...」。「但阿蓮娜。我只與她有數面之緣而已。~~為何我會夢到阿蓮娜?又或是阿蓮娜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夢中?而且那種感覺,是那麼的熟悉又親近。恍若阿漣娜,就像是讓我魂縈夢牽的親人一樣.....」淒風苦雨的雨水灑在顏思齊的臉上,怪的是,但想起阿蓮娜出現在夢中的身影。此時縱然颶風來襲,狂風暴雨甚至掀翻屋頂,可顏思齊置身風雨不歇的議事堂中;陡然間,內心卻是感到一種莫名的溫暖與平靜。這種溫暖與平靜的感覺,恍若是冰冷的海水中,有一道暖流,直流淌在顏思齊的心頭;甚至撫平了他內心,妻離子散、飄泊海外,及多年無法返鄉的悲傷愁緒。

「對了。是那隻草原中的白鹿。似乎在很早以前,那隻白鹿就曾出現在我的夢中,而且不止一次。甚至是在遇見阿蓮娜以前,我就已經常夢見那隻白鹿。~~難道冥冥中的註定,竟是那隻白鹿,引領我到台灣這塊土地。又或是那隻白鹿,其實就是阿蓮娜的化身?猶記得夢中那隻白鹿消失後,隨之總會出現那個,讓我感到熟悉與親近的少女。現在想起來,我才知道那夢中的少女,原來竟就是阿蓮娜。只是為什麼阿蓮娜,會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?難道~~竟是我們之間,有什麼因緣嗎?...」乍想及與阿蓮娜之間,或有什麼因緣,頓讓顏思齊,卻又是滿懷複雜的情緒。畢竟,此時獨在風雨飄搖的議事堂內,顏思齊回想剛剛夢中,那栩栩如生,宛如天堂般的夢幻景象,竟不像是做夢;倒像是真實的存在。又或者說,剛剛夢境中宛如天堂般的景象,似乎亦正是顏思齊,當年招流民出海,始終存在心中;並以為能在台灣找到的世外桃園。只不過,這夢幻般的世外桃園,這許多年來,卻也始終事與願違,讓顏思齊無法如願以償。又或者說,對顏思齊而言,那海上的蓬萊先島,亦猶似只能存在他寤寐間的如夢似幻,與滿心的渴望。

顏思齊猶記得,當年初識阿蓮娜,是在六七年前。當時亦是顏思齊,首次自日本平戶島,率武裝船隊出航。後又往大明國的福建沿海,招數千流民,前來到台灣笨港,開港築寨。趁北風南航,當顏思齊,率船隊南航爪哇巴達維雅,在南洋連絡中國海商與建立幾個貨寨後,又返回台灣笨港。因能有段時間待在笨港,於是顏司齊,趁率船隊北返日本國之前,便抽空;自笨港到大度山國,去拜訪其義兄"干仔轄‧阿蘇拉米"。亦是當時,顏思齊大度山國的王社,認識了阿蓮娜。只不過當時的阿蓮娜,看來約就只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女孩。王社的公廨中,顏思齊猶記得,當時阿蓮娜一雙小手,是手捧著荷葉,且荷葉中裝了許多她親手樁搗糯米,所做成的都都;想拿進公廨來,分送給客人吃。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,還有白皙清秀的臉蛋,後來卻被阿蘇拉米取笑了一翻;而羞紅了臉,跑了出去。


最近一次,見到阿蓮娜,則是去年春天的事。顏思齊的腦海,頓又浮現去年春天的景象。因為每年到了春耕之時,依大度國各村社的習俗,總會邀請大度山中晝王,前往各村社參加春耕之前的春祭。春祭中最重要的一項儀式,就是各村社得請中晝王射箭。因中晝王所射出的箭,劃出的範圍,即是受到中晝神庇佑的土地。所以在這片土地中種值作物,當年必會豐收。去年春,大度山國中晝王"干仔轄‧阿蘇拉米",依照往例,坐著由四人抬的竹轎;離開大度山王社,前往大度山國轄下的各村社,參與春祭的射箭祈福。以大度山王社為中心,西往巴布拉族人的水裡社、沙轆社及牛罵社。之後,越過大甲溪,再往北方道卡斯族人的崩山八社,更往北則到達了竹塹北方的雷朗族的村社。

大度山國,經得六七年前,巴宰族頭目魯狗六的竄位叛變,被勦平後;"仔轄‧阿蘇拉米"重登大度山國中晝王之位。此後,大度山國可說更家的興盛。非旦巴宰族領域,從大度山以東的貓霧悚社,到"世界邊緣山脈"以東的樸仔籬及烏牛難社,皆又重回大度山國管轄。而且大度溪以南,靠諸羅山的洪雅族村社,從大度溪南岸的亞束社、半線社,南至打貓社,亦皆重回大度山國。至於大度溪以南,靠海這邊的巴布薩人領域,包括斗六門社,及濁水溪邊的東西螺社等,亦皆奉大度山國中晝王為王。正因濁水溪南岸的西螺社,距離笨港已不遠。所以中晝王阿蘇拉米,坐著竹轎,到西螺社參與春祭的射箭祈福後;一行人便浩浩蕩蕩,順道往笨港來拜訪久未謀面的義弟顏思齊。

去年春,中晝王"干仔轄‧阿蘇拉米"來到笨港的那一日;原本下了半個月的霏霏春雨,突然停止,且寒冷陰霾的天空更大為放晴。恍若中晝王的來到,亦給笨港帶來了一片暖洋洋的春意。不,要說是中晝王帶來了陽光,那給被港帶來春意的,當是中晝王身邊那個少女。只見那少女─「頭戴著金絲藤編成的花冠,花冠上還插著閃亮的雞羽,一張白淨娟秀的臉龐,兩道眉如彎月;而彎月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,更直如夜空的月映湖面,眼波流轉充滿一種迷離與神祕的風情。上身穿著織滿圖紋的達戈紋布短胴衣,衣短至臍,並露出兩條白嫩的肐膊。下身則著短至膝上的達戈紋布短桶裙,將兩條青蔥似的白腿,盡毫無遮掩的露於裙下。耳掛琉璃珠串成的耳環,腰間繫著七色染的狗毛編織腰帶,腰帶下的桶裙上則串滿了琉璃珠。頸掛瑪瑙珠垂至胸前,膝下的小腿,則裹以十餘種顏色的線織成的束腓」。

顏思齊,當時乍見阿蘇拉米身邊的少女,覺得眼熟,卻又說不上為何眼熟;但只覺,猶如在蓬萊仙島看見了仙女下凡一樣。且少女一身猶似塵俗不染的氣息,且又與阿蘇拉米狀似言行親密。因而顏思齊,當下還以為那少女,或是阿蘇拉米新婚的王后。既是阿蘇拉米的王后,基於禮數,所以顏思齊,亦不敢多看那少女一眼。正是在井字寨的議事堂中,或許阿蘇拉米亦發覺顏思齊,望向身邊的少女之時,一臉欲言又止。於是阿蘇拉米,便轉頭向身邊的少女,言語向是帶著玩笑的說『阿蓮娜。在王社的時候,妳不是老吵著說,要我帶妳來笨港看看嗎?~還說想看看大海之王。怎麼,今日我如妳所願帶妳來笨港了,妳卻變成了一個啞巴!!』。乍聽得阿蘇拉米,叫身邊的少女的名字,恍然間,顏思齊這才想起;原來那少女,竟就是阿蘇拉米的幼妹─阿蓮娜。一時顏思齊,忍不住又將眼眸,望向阿蓮娜,頓更滿懷的開心,半帶戲語,滿嘴讚嘆的說『王兄。沒想到阿蓮娜已經長這麼大了。當年我只記得她還是個小女孩,怎麼現在居然,照我們唐人的話說─真是"女大十八變",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。呵呵~~要王兄不說,我還真以為是我在蓬萊仙島上,看見了仙女呢』。

阿蓮娜聽了顏思齊的讚嘆之言,一時雙頰羞紅,更是雙唇緊抿,別過頭去,不敢開口。阿蘇拉米見得阿蓮娜,彆扭不語,則刻意似又更取笑說『阿蓮娜。在王社的時候,妳不是說妳親嘴嚼了小米,釀了小米酒,要送給大海之王嗎?還有昨日在西螺社,得知今日要來笨港。妳不是很高興的,親手舂糯米,做了許多的都都。說是要送給大海之王嚐嚐嗎?怎麼,大海之王就在這裡,妳怎麼還不把你親釀的小米酒,還有親手做的都都,拿出來送給他呢。哈哈哈~』。阿蓮娜聽得阿蘇拉米,這樣刻意的取笑,煞是在顏思齊面前,讓她更慌得不知所措。但阿蘇拉米,都把阿蓮娜的小小心事,都說到這份上。一時阿蓮娜,也無從否認迴避。見得阿蓮娜,果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達戈紋布的包裹,慌手慌腳的遞給顏思齊。『嗯~~給你~』包裹遞到了顏思齊手上,隨口,只說了句話,但見阿蓮娜雙頰飛紅;頓轉身,猶如一隻受驚的小鹿般,奔出了議事堂去。

顏思齊見得阿蓮娜奔出議事堂的背影,竟是凝望久久,無法將眼眸的視線收回。此時阿蘇拉米,則是一臉有如陽光般開朗,哈哈大笑的,對顏思齊說『義弟啊。剛剛你說什麼阿蓮娜"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"。唉呀~只是女孩長大了,卻才要讓人擔心吶。按社中的規矩,現在阿蓮娜,確實也已經到了該婚配的貓女的年紀。所以去年,我給她在王社,搭建了一間待嫁貓女所居的籠屋。也好讓她獨居在籠屋中,等待村社中未婚的麻達追求』。講至此,阿蘇拉米卻嘆了口氣,言語猶似帶點無奈的,又說『可是啊。阿蓮娜獨自居住在籠屋中,都過了半年啦。而且各村社中,前來向她求婚配的麻達,有的是年輕的頭目,也有不少是頭目或長老之子。可是阿蓮娜,卻總是讓那些向她求愛的麻達,就算在籠屋外吹口笛,或吹鼻蕭,吹一整夜,也不肯讓他們進籠屋。唉~~這一個貓女獨居在籠屋中,居然過了半年,都還未順利婚配。這可讓我這個做兄長的,都不知如何是好了。義弟啊,你說,這阿蓮娜,讓不讓人操心啊~~』。

阿蘇拉米,談起阿蓮娜獨居在籠屋中等待婚配之言。當時頓讓顏思齊的心中,有如久為被撥動的心弦;突然被撥動一樣,感到一震。顏思齊來到台灣已經這麼多年,自然知道台灣島上,這些大員島人男女婚配的規矩。即是─當大員島的女子,到了該婚配的年紀,其家人便會以竹子編牆,以茅草蓋頂,蓋成一間離地約一尺的小屋,稱之為籠屋。並讓等待婚配的貓女,獨居的籠屋內,且在籠屋外種滿花草;以等待未婚的麻達,前來籠屋外,吹口笛或是鼻蕭以求愛。而要是籠屋中的待婚貓女,對屋外求愛的麻達亦有好感的話。此時待嫁的貓女,便可打開籠屋的竹編門,好讓那麻達可以進入籠屋中;與其同宿過夜。「原來阿蓮娜,她已經是獨居在籠屋中的待婚貓女!!~~而且已經過了半年了!!」當想及此,當下顏思齊,不知為何,只覺內心之中酸甜苦辣,五味雜陳,竟不知是什麼滋味。又或是阿蘇拉米,帶阿蓮娜來到笨港,是否又有什麼特別的含意。兒女私情的遐想,許多年飄泊海外,想都不敢的念頭;瞬時間,竟如電光石火般從腦海掠過;當下,頓更讓顏思齊,感到一陣莫名的惶然與恐懼。....xxx


井字寨的議事堂中,颶風帶來的滂沱大雨,從被掀翻的屋頂,不斷的傾盆潑灑入堂中的泥濘地面。「去年春。難道阿蓮娜,是專程到笨港來找我的嗎?~~依照大員島人的風俗,一個待婚配的貓女,若是將她親口嚼的小米,吐入竹筒中釀成的小米酒,送給一個未婚的男子。似乎這就是待婚的貓女,對那個男子,暗示情意的方式。而去年春。阿蓮娜,也將她親口嚼小米,所釀的小米酒,親手送給了我。這~~這~~要是阿蓮娜對我有情意,那我怎能辜負於她。卻讓她獨居在籠屋中空等....」但想至此,讓顏思齊,頓時恨不得,立時能拋下笨港的一切;並立刻飛奔到大度山,到大度山國的王社,去找阿蓮娜。甚至從此,忘卻世俗煩擾,就與阿蓮娜在大度山國的山川草原、溪流或海邊;有如神仙眷侶般的終身相守。但顏思齊不能。因為笨港這裡,可是關係數萬人生死的千斤重擔在他的肩上;而他也不得不挑。

「阿蓮娜啊~阿蓮娜。難怪你會一直出現在我的夢中,竟是我心對你,也有不解的情意。唉~~但這怎麼能。笨港數萬弟兄,全因我招他們出海謀生,當此海外形勢嚴峻,面臨的危機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而我又怎能以一己兒女私情,卻將數萬弟兄的生死,撒手不管。況且去年春,到今年夏,都已過了一年有餘。或許阿蓮娜,如今你也早已有了妳的意中人,並讓他進入妳的籠屋與妳同宿。唉~~阿蓮娜妳正值少女荳蔻年華,又需衷情於我。而我又何必多此妄想....」畢竟顏思齊的年紀,比阿蓮娜大了將近二十歲;算來都足以當阿蓮娜的父親。況且飄泊海外,有如沒根的浮萍,而船隊事務繁重,無日不得需日理萬機。因此顏思齊著實就算有心,亦無力於男女私情。再別說,事實上在顏思齊的內心之中,還有更讓他恐懼之事。即是當此之時的情勢,寄身台灣笨港,其凶險,直有如駕一小船在汪洋中,遇到颶風般的風雨飄搖。

北方的日本國,長久以來便始終盤算著,要南下征服高砂國,並將台灣佔為領土。西邊的大明國,則更隨時都可能再派水師大軍,東征勦寇。南方呂宋馬尼拉殖民地的西班牙紅夷,正亦整軍備戰,準被派遣艦隊北上奪取福爾摩莎;以做為其北上日本國航路的據點,並據此與荷蘭英國相抗。至於荷蘭紅夷,此時更與英國紅夷,組成了聯合艦隊,虎視耽耽的封鎖黑水溝航路;誰又知這荷蘭紅夷與英國紅夷,又何時會登岸台灣,並將台灣佔為其殖民地。凡此種種嚴峻形勢,正是顏思齊所最擔心的。再別說,要是顏思齊,倘真與阿蓮娜結為夫妻。怕就怕,屆時災禍來臨,烽火漫天,難免又要面臨生離死別,妻離子散。而這更是顏思齊的內心深處中,所無法再承受的痛苦。.....


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