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唐王朱聿鍵~淒涼悲慘的一生

「怪哉!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人。劫匪劫了他的馬車,還把他打個半死。而他不但不計恨,還處處為劫匪袒護。既不願我對劫匪下重手,也不願我追劫匪。忒真是寬宏大量,氣度不俗啊!」既然被劫的人都不與劫匪計較,鄭森也就停下腳步,任那群劫匪劫了馬車,揚長而去。雖是納悶,然劫匪既已逃遠。當下鄭森,也就回過頭來,趨步向前,去察看那被劫的老叟與中年男人的傷勢。見那老叟雖被打鼻青臉腫,卻也還能自己起身。倒是那個中年男人,外表雖看不出明顯傷勢,然身體似乎十分的虛弱。尚需那老叟攙扶,方能勉強起身。因中年男人與老叟,既沒了馬車。鄭森好人做到底,也不好將他們就留在荒郊野外。即問了二人:『不知二個阿伯,要去何處?』中年男人,謙恭致謝後,即答說:『欲往杭州城。』正好鄭森與二個書僮,本就要去杭州城。順路之便,也就邀了老叟與中年男人,搭上自家的馬車。一行五人,既上了馬車,即驅車奔往杭州城。

『阿伯!我看你們傷得不輕,正巧我這裡有些上好的金創藥,治跌打損傷甚好。反正我也用不著,不如你們拿去用用!』共坐馬車內,因見那老叟,被劫匪打得遍體鱗傷。鄭森即命書僮從包袱中取出了金創藥來,並遞給了那老叟。怪的是,那老叟接過金創藥後,雖是頻頻致謝,卻不往自己身上的紅腫瘀青塗抹。反是跪於那中年男子身旁,先替那中年男子,查看起了傷勢。而那中年男子也不多言,彷彿被那老叟服侍,是理所當然。且聽得老叟,開口閉口,皆稱那中年男人─「老爺」。查言觀色下,鄭森當也明瞭,那老叟當是中年男人的僕役。而讓鄭森陡然一驚的是。當那老叟撩起了中年男人的袖口之時。鄭森陡然見到那中年男人的手腕上,竟有著像是被手銬長年銬住,因手腕的皮肉磨破潰爛後,留下的一大片傷疤。且是兩手腕處,皆是如此,令人望之觸目驚心。當下,鄭森不免起疑尋思─「咦!難道今日我從劫匪手中,救下的這人,竟是個曾犯了重罪的犯人!」

中年男人的模樣,一張臉長得像馬臉,眉眼尖斜不怒而威,鼻挺若龍隼,腮下的鬍鬚怒張若張飛。一臉麻子有若橘皮,模樣堪稱醜陋。聽其說話的語調,年紀或是四五十之間。然其一臉皺紋卻像是飽經風霜,疲態與老態皆難掩。因細瞧在中年男人的模樣,果是一臉凶惡之像。這下,鄭森可是心中一凜,心想─「糟!倘這個人是個重犯也還好。倘是個逃犯。那我豈不是助錯了人!」正滿心狐疑。見那中年男人略側過身去,好讓那老叟掀起他的衣服,替他的背塗抹金創藥。可那背上的衣服一掀起來,鄭森側眼瞥見,可更驚悚。因為那中男人的背上,居然滿佈一條條像是蜈蚣般的傷疤。略有見識之人,一眼望之即也知道,那中年男人背上的傷疤,必是被鞭子所鞭;而留下的傷疤。「唔!除非是個犯了重罪的匪徒。否則一個平常人,怎會手腕有鐐銬的傷痕,背上還滿佈被鞭打的傷疤!」但想及此,鄭森更加的謹慎,卻也不敢多言,開口詢問。倒是那中年男人,猶似自言自語,先開口嘆說:

『唉呀!這世道,蛇虺盤據朝堂,奸佞匪類橫行。我看大明國,真是氣數將盡了。常言說:"錯誤的政策,比貪污可怕!"又說:"愚昧的君主,勤奮上朝拍板。比不上朝的皇帝,更易亡國!"而此,正也是我大明國的現況啊!畢竟,一個貪官,頂多不過貪個幾百兩,幾千兩白銀。要貪個上萬兩白銀,就難掩人耳目。早被抓去"扒皮實草"了。但一個錯誤的朝廷政策,動輒耗損國庫幾十萬兩白,幾百萬兩白銀。幾個錯誤的政策下來,早是國庫空虛,民窮財盡。兼之南北大旱,東北戰事又吃緊。饑饉的農民,無田可耕,軍隊積欠的的糧餉,亦發不出。偏偏他朱由檢,不知安撫民心與軍心。反是大量裁撤譯站。民以實為天啊!一時,衣食沒了著落的士兵與饑民,一呼百應,怎能不民亂四起。唉呀!再說他朱由檢,登基帝位後,確也真是日夜勤奮,批閱奏章。甚至數年,不近女色。但他卻是剛愎自用,生性多疑。甚至是動輒濫殺大臣與將官。就說那袁崇煥,明明是個鎮守山海關,令金國人聞之膽寒的忠臣與猛將。可他朱由檢,卻是寧願聽信饞言。竟將袁崇煥凌遲處死。此等昏君所做之事,比之宋代皇帝,聽信奸佞秦檜的讒言,下了十三道金牌召回岳飛,將之處死。實是有過之,而無不及啊!無怪!那亂民李自成,率幾十萬亂民直闖皇城。而他朱由檢,鳴鐘召臣,竟是眾叛親離。舉朝廷的臣子,逃得空空蕩蕩,竟無一臣子出面相挺。最後逼得他只能在煤山上吊。這能怪誰?還不就是他朱由檢,用人不當。濫殺忠臣,反重用奸佞。結果國難當頭,再無忠臣與良將,肯為國而死。倒是那些奸佞,如吳三桂、洪承疇之流,毫無操守可言。國難來時,為謀官祿,立時降清。忒真是他朱由檢,自毀長城啊!照我說,他朱由檢那麼勤奮上朝,還不如萬曆帝三十年不上朝。萬曆帝三十年不上朝,可朝廷也還有幾個忠臣,可料理國事,撐住大明天下。而他朱由檢,卻是被他搞得舉朝無一忠臣。就只他一個昏君,專擅自為,只聽饞言,卻不聽諍言。這~~~國怎能不亡啊!』

中年男人,有如喃喃自語之言。卻是讓鄭森坐在一旁,聽得直是冷汗直流,如坐針氈。可鄭森卻也一句話都不敢回。因為眼前這面貌凶惡的中年男人,不但直呼崇禎帝的名諱。光是這點,就足以犯下殺頭的死罪。況是他還妄議國政,大罵崇禎帝是個昏君。萬一這話傳出去,那怕他有幾個頭,都不夠砍。但至此,鄭森心下卻也有了點眉目。料想眼這中年男人,之所以渾身的鞭傷,與鐐銬疤痕,恐就是因言賈禍,犯下了重罪,才落得如此。因鄭森始終正襟危坐,悶不吭聲。那中年男人,望了鄭森一眼,卻是又說:『少年英雄!不用怕。我看你的樣子像是個儒生,心裡應該有些想法。那崇禎被亂民逼得上吊死了。弘光登基才一年,也被叛將抓捕,送給滿清貝勒。現今,可說大明國已沒皇帝。大明國也要亡了。所以你也不需顧忌,想說就說什麼,暢所欲言吧!我倒想聽聽,你這個少年英雄,有什麼看法!』

儘管那中年男人,出言循循相誘,想聽聽鄭森,對當下天下局勢的看法。然鄭森,卻僅僅謹慎,回說:『阿伯!雖然我是個儒生,但我也只僅學習一些灑掃應對進退之禮而已。頂多也就只懂得,做為一個儒士,當以氣節操守自持。可以殺身成仁,不可求生以害仁。其餘,關於國家大政,既不在其位,實不敢議論。』中年男人知鄭森謹慎,即笑說:『少年英雄。雖然我不懂得命相。但我看你長得方頭大耳,體格雄健,眼睛有神,眉宇有光。大膽說一句。依少年英雄的面相,可謂人中之龍鳳。將來必定能成為國家之棟樑。那怕大明國就算亡了。少年英雄,必也能在來朝,功名大顯。於滿清朝廷中,同樣位極人臣...』中年男人,話未講完。卻見鄭森,已然勃然大怒。兩眼一瞪,即憤而怒回:『阿伯!休要再胡說。我既讀聖賢書,豈能違背聖賢所教。說什麼在來朝,功名大顯!我又不是那賣國求榮的吳三桂,還是洪承疇。做為大明國的子民,死就是大明國的鬼。要我薙髮留辮,做那滿清韃虜的鷹犬。那還不如直接砍了我的頭。』

『哈哈哈!少年英雄。好啊!說得好啊!』縱是鄭森,疾言厲言相斥,卻見中年男人,竟是拍手叫好,大聲的說:『倘我大明國,能多幾個你這樣的少年英雄。那我大明不但中興有望,豈會亡國!』至此,鄭森方知,原來剛剛是那中年男人,故意出言激他。猛然警醒,當下鄭森卻也不禁尋思─「眼前這個看似落拓的阿伯。恐不是尋常之人,當非池中之物。聽他議論天下之事,在在無不高瞻遠矚,皆是我聞所未聞。連得我的老師錢謙益,也都未能講出這翻話。想他當是個落難的官家之人。況其識見不凡,在在皆在我之上。倘是我四叔鄭鴻逵在此。必定能與他把酒暢言,惺惺相惜!」既作此想,鄭森對眼前的中年男子,頓亦起了崇敬之心。於是鄭森索性也敞開了胸懷,與那中年男人,說天說地,談經論典了起來。不知不覺,半日時間,馬車已到了杭州城。
杭州城,同樣難民如潮。到了杭州城後,鄭森與那中年男人,因相談甚歡,已然充滿崇敬之心。當下,原本鄭森也想把那中年男人,送到他想去的地方,免得一身虛弱的他,又被難民所搶。但那中年男人卻是堅持下車,亦不願透露自己的去處。鄭森也不好強人所難,即又掏出了幾兩銀子,送給了中年男人,讓其食宿買車無虞。此後,雙方才各自分道揚鑣。因天色已晚。當晚,鄭森與書僮,即在杭州城,住了一宿。當然,當時的鄭森並不知。其實他在杭州城外,從盜匪手中救下的中年男人,正是明太祖的九世孫─唐王朱聿鍵。


且說唐王朱聿鍵。其長相醜陋,略神似先祖朱洪武,卻是臉上更多了愁容難掩。因朱聿鍵雖貴為王族,卻是一生遭遇坎坷。甚至是半生的時間,都在被監禁中度過。說來也冤枉。因朱聿鍵早年被圈禁,甚至還未弱冠。而究其原因竟只因他的父親朱器墭,長得醜陋,而且嘴角還長了一個肉瘤。這讓祖父唐王朱碩熿,甚感嫌惡。所以那怕朱器墭,本為世子,該世襲唐王之位。可祖父朱碩熿,卻打算將唐王之位世襲給寵妾生的兒子,不想把傳位給朱器墭。甚至受到寵妾的挑撥,朱碩熿心一橫,索性將朱器墭與他的兒子朱聿鍵,皆圈禁於宗人府。原本朱碩熿,還想殺了朱器墭。因被王后所阻,才沒生憾事。但至崇禎二年。被圈禁於宗人府的朱器熿,終究被他的弟弟朱器塽、與朱器埈,所下毒害死。幸而這爭奪王位的人倫慘事,被當時的河南守道得知,趕緊奏報朝廷。朝廷為免王位之爭,即明立朱聿鍵為唐國長孫,理當世襲王位。而這也才讓朱聿鍵被從宗人府裡,放了出來。並於崇偵五年,世襲了唐王之位。

唐王的封地,在河南南陽。雖說朱聿鍵長年被圈禁宗人府,卻仍是憂國憂民,企圖有一翻作為。崇禎九年,舉國民亂四起。時值清兵又發兵南下,危及北京。而唐王朱聿鍵,就恨崇禎帝的身邊,被一干奸佞所包圍,至使其用人不當,屢屢被蒙蔽。於是那年七月,朱聿鍵下了一個決心,決定率兵前往北京勤王。一則悍衛京師。二則亦要趁機,將圍在崇禎身邊的奸佞,一舉掃除乾淨。臨出兵前,既要掃除奸佞,自然就從自家掃起。於是唐王朱聿鍵,將當年下毒害死死父親的二個叔叔,朱器塽與朱器埈,一舉逮捕。並對二個叔叔,以杖刑打到死。八月,唐王朱聿鍵即親率護衛上千兵士,由南陽開拔往北京,前去勤王。消息傳到北京紫禁城。崇禎帝甚感憤怒,勒令朱聿鍵返回南陽。朱聿鍵不聽,仍執意到北京勤王。卻是未到北京,就先遇到龐大的亂民軍襲擊。致使朱聿鍵的護衛軍,折損嚴重,還死了二個太監,不得不班師撤回南陽。正因勤王之事,崇禎帝一怒之下,拔除了朱聿鍵的唐王之位。除將其廢為庶人外,更命人將其押到安徽鳳陽的高牆監禁,以遠離唐王的封地。

安徽鳳陽的高牆,乃是專關押皇親宗室的監獄。而朱聿鍵被關進鳳陽的高牆之後。這一關押,又是八、九年。其間,高牆管事的太監,曾向朱聿鍵索賄。但朱聿鍵最恨,就是這種敗壞國家的奸佞,硬是不給。於是那管事的太監就故意尋事,來整治朱聿鍵。不但給朱聿鍵戴上厚重的腳鐐手銬,甚至將其掛在刑架上鞭打。幾度讓飽受折磨的朱聿鍵,差點就要被病死在高牆的監牢之中。幸好崇禎十七年,闖王李自成,率五十萬亂民軍,衝入北京城。逼得崇禎帝,上吊而死。福王於南京城,登基為弘光帝後,大赦天下。那年,早已病得奄奄一息的朱聿鍵,才被從高牆監獄中,釋放出來。有同情朱聿鍵的大臣,也曾向弘光帝建言,諫請恢復朱聿鍵的唐王王爵。但弘光帝不準,反是要朱聿鍵,遷居到廣西平樂。也就是要流放朱聿鍵。只因當時,朱聿監已然貧病交迫,連走路都困難,也無法成行。又耽擱了一段時日,才從安徽出發,欲往廣西。卻在杭州城外,遇到了難民打劫,顯些又沒命。幸得鄭森與書僮,駕車路過,方將其解救。時年,朱聿鍵,四十三歲。....


言歸正傳。再說鄭森。到了杭州城後,草草住了一宿。隔日一早。因戰事吃緊,處處風聲鶴戾,草木皆兵。所以鄭森與書僮,亦不敢在杭州多耽擱。即又駕著馬車,出了南門,趕路欲回福建。可馬車才一出杭州城的南門外,卻見路上滿佈軍營,沿路旌旗飄揚。意外的是,當鄭森細看那旌旗,竟發現都寫著一個「鄭」字。「咦!這豈不是我鄭家,自家的軍隊兵馬!怎會出現在杭州?」狐疑下,鄭森命書僮趨車到營門。一見營門上,飄揚的鄭家軍旗幟,鄭森更確定是自家的君位。隨即下了馬車,向守營的衛兵,報上自己的名號。衛兵聽得是南安伯鄭芝龍的世子來到,不敢怠慢,忙引鄭森入營,前往帥帳。一路上言談,鄭森方知。原來這是四叔鄭鴻逵的兵馬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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