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成功早年的詩─
「禮樂衣冠第,文章孔孟家。南山開壽域,東海釀流霞。」


一、兵荒馬亂之始─國破家亡

崇禎十七年(西元1644年)。無論如何,鄭成功都無法忘記這一年。因為從崇禎十七年之後,鄭成功的人生就開始走向了顛沛流離與兵荒馬亂。崇禎十七年的這一年,鄭成功,時年二十三。尚是個一心科舉,以求取功名的儒生。而當時他的名字,也還不叫成功,而是叫鄭森。且說崇禎十七年的前一年,鄭森才從泉州,以南安縣的秀才與稟膳生的身份,北上求學。並順利通過了省試,考進了南京國子監。「國子監」可是朝廷設立的最高學府,舉凡能進入國子監就學的儒生,將來必定是前程一片錦繡,冠帶可期。況且當時,鄭森還拜師錢謙益的門下。且說這錢謙益,不但是個當代大儒,還是南京國子監的祭酒(即現在的校長),文名頗盛。鄭森做為一個儒生,原本久聞錢謙益之名,仰慕甚甚。能拜於大儒錢謙益門下,親自受其教導,這對一個儒生而言,自倍覺三生有幸。而錢謙益,為人師者,一大樂事,亦無非得天下英才而教之。正是見鄭森,生得濃眉大眼、方面大耳、儀表不俗。錢謙益問其詩文經典,鄭森更是聲如鐘罄,對答如流,談吐見識與氣度,皆不凡。這讓錢謙益對其青眼有加,特還給鄭森,取了個名字,叫「大木」。亦即錢謙益認為,以鄭森之才,將來必定會成為國家棟樑的大材。然而也不過就是在南京國子監,就學一年。鄭森原本一心求取科舉功名之路,卻因民亂四起,亂民大軍甚至攻進了北京城,而一夕丕變。

「大事不好了!聽說那個自稱闖王的李自成,帶幾十萬亂民攻進北京城。崇禎帝逃到了煤山,就在煤山的老歪脖子樹上吊死了...」約三月底,消息傳到了南京,國子監的儒生,無不個個嚇得驚恐萬分。此後,果然越來越多的難民,渡過長江,由北南逃來到南京。使得南京城的街道,無處不是充斥乞討的難民。崇禎皇帝上吊死了。國之將亡。南京國子監的師生,尚措手不及,不知如何應對。但約一個多月後,卻又傳來更糟的消息。「糟了!遭了!守山海關的吳三桂,聽說他的妻子陳圓圓被李自成所奪。吳三桂一怒之下,開山海關,引清兵入關。本來清兵,說是要幫助大明國,勦滅李自成這些亂民。誰知!那滿州的八旗兵一入關,就進佔紫禁城,稱帝建國啦!還說咱大明國,亡啦!」五月傳到南京的消息,更直讓國子監的師生,個個震懾,不敢相信。畢竟這些國子監的儒生,盡一生努力,苦讀四書五經,無非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藉朝廷舉辦的科舉,以求取功名。但倘是國家都亡了,朝廷都沒了,天下都大亂了。國子監的儒生,豈還有望科舉及第,以光宗耀祖。既一生所寄的科舉及第,已成空,再留在國子監又有何益。且清兵入關後,既坐定天下。其貝勒亦即揮兵南下,欲一統中國。於是國子監的儒生,眼見戰事將臨,趁著逃命尚來及,即也紛紛逃離南京,返回家鄉。

南京城,確實戰事已吃緊。崇禎帝在北京,上吊死後。紫禁城的朝廷重臣,逃到了南京城。正巧,原本封地在洛陽的福王朱由崧,也逃難來到了南京。因「國不可一日無君」。於是群臣即在南京,擁立了福王為帝。建號弘光。而弘光帝,俯繼帝位,也是一口氣無法稍喘。因滿清入主紫禁城,建立大清國後,亦即刻揮兵南下,欲直取南京。且其滿州八旗兵,本為東北關外的女真族,個個薙髮留辮,凶惡如鬼,能征善戰。鐵蹄所到之處,更是所向披靡,讓大明國的百姓臣民,無不驚恐。甚至戰都不敢戰。但見滿州八旗兵鐵蹄到來,大明國的王公貴族、權臣與將領,或為茍全性命,或為圖謀官祿,無不個個俯首稱臣,甘為滿奴。而這讓滿州八旗兵,揮兵南下,更如入無人之境。弘光帝,於南京即帝位後,原本想以長江為天險,力抗滿清。然而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。滿清的八旗兵,卻已揮兵渡過長江。

「怎麼會這樣!聽說那滿州八旗兵,入關也不過二十餘萬人。而我大明國,雄兵百萬,百姓臣民,更有萬萬人。怎的!我百萬雄兵,臣民萬萬,竟擋不住他滿州二十萬兵。讓其入我神州,如入無人之境?」清兵橫掃江北之時,鄭森尚留在南京。日日但見難民如潮,湧入南京。且聽得清兵,攻城掠地,大明國王公貴族與守將,紛紛降清。起初,對此局勢驟變,鄭森甚是大惑不解。更不明白,何以清兵區區二十萬鐵騎入關,竟能讓有百萬雄兵、萬萬臣民的大明國,兵敗如山倒。然越聽越多,越想越多。當鄭森漸漸明白後,卻也不禁越來越憤怒。因清兵之所以能入關,不費吹灰之力就入主紫禁城稱帝。無非是守山海關的吳三桂,只因其妻陳圓圓,被亂民所奪,怒而引清兵入關。短短數月,整個江北就失陷。論其原因,更是那些大明的王公貴族、大臣與將官,見清兵來到,要不是反叛,要不就是降清。且這些大明的將官與王公大臣,為了獲取權位,甚至倒轉箭頭,反成了效命滿清的鷹犬。但想及這些大明的將官與王公大臣,食大明國俸祿,受皇上恩寵,平日享盡榮華富貴。然逢國家有難,非但不精誠團結,齊心對外。反竟是胳膊往外彎,為了圖謀己利,屈從胡虜,做盡不忠不義之事。這讓鄭森怎能不越想越感憤怒。

「唉!這些降清的王公大臣與將官,真是枉費讀聖賢書啊!連最基本的春秋之義,居然都不守。志士仁人,有殺生以成仁,無求生以害仁。於今國難當頭,我大明臣民,當只有為志節操守而死。豈有為了求生謀利,而損志節操守。吳三桂之流,不但不思救國圖存,反是背離聖賢教誨,甘為滿奴鷹犬。這等人,無恥啊!該死啊!可恨的是,我大明國,居然有這麼多的吳三桂!」清兵已臨長江,但思及此,卻是鄭森遲遲未離開南京的原因。因弘光帝,於南京即帝位後。不久,鄭森亦收到了來自泉州的家書。那家書,是鄭森的父親鄭芝龍寫來。信中所言,一則,是催促鄭森趕緊離開南京,返回泉州,以避戰禍。二則,乃是告訴鄭森,說是弘光帝冊封了他的四叔鄭鴻逵,為鎮海將軍。又晉升其堂叔鄭彩,為總兵。並命鄭鴻逵與鄭彩,率兵北上,鎮守長江南岸的鎮江,以護衛南京。二人,不日,正率兵北上鎮江。

鄭鴻逵,本名鄭芝鳳。乃是鄭芝龍的么弟。且鄭鴻逵從小喜讀詩書,個性與鄭芝龍、鄭芝虎及鄭芝豹,全然不同。鄭芝龍、鄭芝虎與鄭芝豹三兄弟,早年都違反禁海令,出海為盜寇。但鄭鴻逵,卻是循規蹈矩,苦讀經書,一路走科舉之路。四年前,也就是崇禎十三年。鄭鴻逵更於殿試中,一舉及第,高中進士。並被崇禎帝,任命為錦衣衛都指揮使。當時,這對鄭家來講,可說是光宗耀祖的大事。畢竟,鄭芝龍、鄭芝豹兄弟,今雖貴為侯伯。可二人,終究是匪寇出身。而鄭鴻逵,可是真正的讀書人,一路以自己的真才實學,通過重重的科舉。最後高中進士,當了大官。正是「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」。所以鄭鴻逵,進士及第。這與鄭芝龍、鄭芝豹的出身草莽,完全不可同日而語。正也鄭鴻逵是個讀書人。因此鄭森,打從六歲,從日本被帶回泉州後,對鄭鴻逵這個四叔,就倍感尊敬。而鄭鴻逵,一介書生,個性溫順,待人謙恭,悲天憫人。尤其對鄭森,這個從小被留置海外,直到六歲才被帶回家的姪兒,更是憐憫疼愛有加。可謂從小,鄭鴻逵往往親自教授鄭森詩書。由此,鄭森與鄭鴻逵的關係,遠遠超過鄭芝龍。亦是在鄭鴻逵的耳濡目染之下。於是鄭森從小亦嚮往,自己能像鄭鴻逵那樣,成為一個儒生,將來科舉及第,以光宗耀祖。

「既然四叔鄭鴻逵,被冊封為鎮海將軍,不日即將率軍北上,鎮守鎮江。」這讓鄭森得到消息後,自更不想離開南京。因為鄭鴻逵,既要率兵到鎮江,必定就會經過南京。而國難當頭,匹夫有責。況鄭森還是個飽讀聖賢書的儒士。尤其鄭鴻逵,自幼教導鄭森讀春秋,令其明白儒家的精神,需能明辨是非、邪正、善惡、褒貶。尤其需以王道為重,以國家為上。既不能以私害公,更不能以家事害國事。家國之間的取捨,更不能以利害義,當捨小我而成大我。畢竟國之將亡,覆巢之下無完卵。而自從鄭鴻逵,教導年幼的鄭森讀了春秋以後。就此鄭森,也就愛上了讀春秋,往往手不離卷,能讀上一整日。既愛春秋之義,當此大明國面臨危急存亡之秋,鄭森豈又能像一干一見清兵來到,就降清的亂臣賊子。或是像是夾著尾巴逃的落水狗,或是像是縮頭烏龜。一見清兵掩至,就嚇得落慌而逃。是的!鄭森的心意已決。他就是要在南京,等著四叔鄭鴻逵率兵北上。然後他就和四叔鄭鴻逵,一起去鎮守鎮江,扛起保家衛國之責。

遺憾的是。鄭森並未在南京,等到四叔鄭鴻逵率兵前來。任誰沒想到,大明國已肉腐生蟲至此。恰如廟堂的樑柱,早已被蠹蟲蛀空,朽木亦早已無法支撐大明國這廟堂。而那入關的滿清八旗兵,更恰如濁浪滔滔的洪水。由東北而下長江,一陣摧枯拉朽之下,大明國的廟堂立時土崩瓦解。畢竟樑柱蠹蟲太多,縱有聊聊忠臣,亦無力回天。原本福王弘光帝,於南京登基後,尚以為能藉長江的天險,阻絕清兵渡江,讓大明國與滿清,南北而治。然誰知,就連長江,這原本斷開南北的天險,清兵渡江,竟也如入無人知境。正是大明國廟堂的蠹蟲,實在太多。於是清兵八旗鐵蹄所到之處,這些有如蠹蟲般的王公大臣與將領,往往戰都不戰,即直接開城降清。甚至為圖謀功名利祿,不惜薙髮留辮,甘背叛祖宗,為外族鷹犬。乃至加如清兵的行列,倒轉箭頭前來攻打大明。使得滿清貝勒,招降納叛之下,更是聲勢越加壯盛,一路南下,勢如破竹。弘光元年四月,勇於抗清的名將史可法,戰死揚州。清兵已然兵臨南京。情勢緊急,鄭森在等不到四叔鄭鴻逵率軍前來之下。萬不得已,也早好與書僮,收拾細軟,倉皇買車逃離南京,取道南返福建。

弘光元年五月,清兵攻破南京,免不了一場大屠殺。福王弘光帝,城破之前,往西逃往蕪湖。旋即傳說被大明的叛將所捕,送給了滿清貝勒當獻禮。於是弘光帝,即位不到一年,大明國又沒了皇帝。那時,鄭森逃離南京後,由蘇州,而下杭州。一路上,但見難民如潮,哀鴻遍野,扶老攜幼,哭聲不絕。烽火戰亂,家破人亡,妻離子散已可悲。更可悲的是,難民們為了求得溫飽,往往互相掠奪,彼此殘殺。忒真是亂世之中,讓人連人性都喪失。且說那日,鄭森與二個書僮,正駕馬車,往杭州趕路。距杭州城,尚有半日路程的一處郊外,三人正匆忙趕路,隱約忽卻聽到有人叫救命。難民流離失所,路上難免事多。二個書僮就怕招惹事非,節外生枝,原本也當做是沒聽見,不想多惹事。可鄭森雖是個儒生,卻也是從小習武。讀書之人,需苦人所苦,仁以為懷。習武之人,則更重俠義。而鄭森既是文武雙全,路見不平,豈又能視而不見。即命書僮,驅車前往查看。

書僮策馬奔了十來丈路。果見,有十來個衣衫襤褸,看是難民的搶匪,正圍著一輛破舊的馬車打劫。那馬車上看似一個老叟及一個中年男子,還被搶匪給拖下了馬車,打倒在路邊。鄭森見狀,也顧不得書僮阻止,立刻持棍,跳下馬車,奔往搶匪。二個書僮見狀,既無法阻止自家的公子想行俠仗義,也只好跟著各持刀棍,慌著趕了上去。見鄭森一奔到了搶匪面前,即大喝:『大膽匪徒,光天化日之下,竟敢攔路打劫打人。你們眼裡是沒有了王法,是不是!還不住手!』那十來個搶匪,正是個個手持刀棍,惡狠狠的毆人,攔路打劫。陡聽得有人居然敢對他們叫罵。回頭看,卻見只是一個身穿儒服的英俊少年。一時,十來個搶匪,不禁個個裂嘴大笑。反唇相譏:『少年兄啊!快快回去讀書吧!刀劍會傷人啊。你沒見到這裡,大爺們正在打劫嗎?不識實務的話,很危險啊!哈哈哈!』又有劫匪,見鄭森穿著體面,又有馬車,更涎著一張臉,興起說:『大仔啊。這個公子哥,恐怕是怕咱們搶這輛破馬車,搶不到東西。所以他自己送上門來,要把他的銀兩跟馬車,送給咱們啊!哈哈哈!既然肥肉都自己送上門了。咱還客氣什麼?』說罷,果見那十來個搶匪,彼此眼神一個示意。頓是恰如一群呲牙裂嘴、饑餓的狼群般,分持刀棍,打了過來。

眼見十來個搶匪,一擁而上,鄭森卻是臉上毫無懼色。立穩腳步,掄起手中的長棍,即與其打將起來。任那些搶匪,怎想得到。眼前這身穿儒服,長相斯文俊美的儒生,武藝竟如此了得。一根長棍在手,舞得虎虎生風,十來個搶匪,硬是無法近身。甚至一個個被打得連滾帶爬,哀聲慘叫。正是鄭森,自幼習武,體魄原本強健。尤其精於劍術與騎射。恰如其天資聰穎,又勤奮學習,使其在儒學經書上,飽受大儒錢謙益賞識一般。而其武學的造詣,亦同樣的精湛。不但能騎在馬上,馳馬射箭,十丈內連射十箭,箭箭中靶。更別說其劍術,六歲之前,尚在日本國之時,就已經日本國的劍術名家調教。返中國泉州後,更勤習中國的刀棍武藝。堪稱允文允武,文武雙全。十來個搶匪在鄭森的眼裡,就算一個打十個,也是稀鬆平常,毫不費力。況且,二個自小陪伴鄭森身邊讀書的書僮,亦負保護鄭森之責,所以功夫也不弱。不消半盞茶,十來搶匪,早是被鄭森與其書僮,打得東倒西歪。怪的是,每每鄭森與書僮,要對搶匪下重手。而剛剛,那被搶匪打倒在路邊的中年男子,就滿嘴緊張的喊:『少年英雄,少年英雄。住手啊。住住手啊!別傷了他們!』因十來個搶匪,自認不敵,搶了那中年男人的破馬車,就要逃走。鄭森與書僮,正要追上去,奪回馬車。卻又聽得那中年男人,慌著忙喊:『少年英雄。別追了!別追了!給他們吧!他們也只是饑餓,他們也只是難民啊!不要為難他們吧!』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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