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皇上愛珠玉,人也愛溫飽;皇上憂萬世,人亦戀妻孥,奈何皇上欲黃金高於北斗,而不使百姓有糠秕斗升之儲?皇上欲為子孫千萬年,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之安!....四海脂膏,橫填帑藏...實乃國家所以受病之勢,與國家所以致亂之機如此....。~鳳陽巡撫李三才上疏萬曆皇帝奏章」

一、「明朝將亡於萬曆」朋黨之爭


西元1613年春,明朝萬曆四十一年,大明國江浙閩粵的東南海疆。「明朝將亡於萬曆」這樣的流言,已遍佈在大明國海疆的市井間流傳。浙閩外海的一個小島上,島上港灣的岸上擱著許多舢舨及竹筏,此時但見有一中年男子,獨坐一岸邊的竹筏上,邊抽著手中一桿水煙,邊望著大海的浪潮,若有所思,喟嘆不已。「國家社稷何以千瘡百孔至此?」「國家又何以興盛?何以衰?何以亡?」「盛世之國與亂世之國,不也是同一社稷嗎?何以昨日盛?何以今日亂?」....。「現下大明國的北方的女真族,被一個叫努爾哈赤的首領統一後,已逐漸強大,且不斷的犯邊,大有想南下逐鹿中原的野心。而大明國的朝廷,萬曆神宗皇帝,則已四十年不上朝,至使宦官專權,朝廷黨爭不斷。加之南澇北旱,天災人禍,國內更民亂四起。唉~~我看大明國的氣數,真是是盡了。不過這又干我何事呢?我區區一個秀才,原本也尚能安身立命。只不過就那麼一夕之間,我竟也家破人亡,而為了求得一線生路,卻只能逃到海上加入盜夥,變成海盜....」。

「唉~~誰又知道這世道為何會變成這樣啊!」原來這海岸邊,抽著水煙的中年男子,名叫李新。不過李新,其實卻也並非是他的本名。事實上,這中年男子的本名,原本叫李民才。只不過這李民才,因被大明國的朝廷追捕,迫不得已逃到海上,加入盜夥後,這才改名叫李新。換句話說,這李新,雖也曾經科舉及第,是個中過鄉試的秀才郎,不過此時他的身份,卻只是個海上的海盜。說來也有趣,這李新,原本尚未淪為海盜之前,鎮日周旋於錢財與官商宴會間,其實也甚少想及,關於什麼家國盛衰興亡之事。反倒是今日,李新因家破人亡,而亡命為海盜後,或因空閒多了,所以他的腦海,倒不時思及家國之事,以至何以自己的命運,會淪落至此。

「朝廷廟堂的那些大官,真有幾人憂國憂民?浙黨、齊黨、楚黨..,官官相護的一大堆黨,還不就是結黨營私,彼此義正嚴詞在朝中相鬥,還不就是為了圖謀自己的利益罷了。而我,要不是捲入朝廷中的朋黨之爭,又怎會淪落至今日呢?唉~~說穿了,當初我一屆小民,夾在那些相爭的朋黨間,不過也就像是一隻蚊子般的渺小;就算被捏死,就算舉家被殺被犧牲,根本不會有人在乎的~」暗夜的海外荒涼島嶼,獨坐岸邊的竹筏上,李新的喟嘆,也並非是無病呻吟。因為李新,之所以會從一個秀才郎,淪為海盜,乃至舉家遭殺身之禍;而這正也全因,當初他身不由己的,被捲入了朝廷的朋黨之爭,以至成了黨爭下的犧牲品。至少就李新而言,他一直是這麼認為。

李新,祖籍陜西,原本也是大明國,開國的有功將領之後,祖上世襲有官位;後來祖上,被朝廷派任往福建漳州為官。儘管隔了幾代後,家道中落,世襲官位也已無,不過李新一族人,自此便也世居在福建漳州府。由於祖上曾為官,所以李新,自小便也曾立志於仕途,想藉科舉及第,以振興家道,光宗耀祖。不過十六歲,鄉試及第,考上秀才後,李新於三年一試的省試,卻屢屢名落孫山,再考不上舉人。及至三十而立之年,李新於省試又再度落榜,且此時他早已成家。於此,家中上有高堂,下有妻小嗷嗷待哺,而且李新家道中落後,生活並不寬裕,似也讓他無法再專心於科舉。

當時,李新的父親,便勸李新說『民才啊,聽說我們陜西李家的遠房宗親,現下有人在朝廷中當大官,而且還掌握大運河的鹽商漕運。既然這麼多年,你一直考不上舉人,或許這也是你沒當官的命。不如咱們就攀著還有那麼點同宗的襟帶關係,去投靠那遠房宗親吧。況且那遠房宗親,聽說不但在朝中當大官,而且他們家還是北直隸通州,大運河漕運的總頭目。這麼看來他當是需要許多手下,為他辦事的。既然他的手下,需要那麼多人為他辦事,那咱們仗著先祖與他系出同宗的親戚關係,想謀個差事糊口,想他當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才是...』。

父親既然這麼說,而李新,縱也不是沒骨氣,想靠著裙帶關係,去找當官的遠房宗親謀差事;只不過為了一家的生計,最後李新,卻還是不得不由福建漳州府,北上京城直隸通州府,去找那個當大官的遠房宗親。至於李新的父親口中所言,那個家世烜赫的遠方宗親,究是何許人?其實,李新父親所言的那遠房宗親,正是當時,朝廷的右僉都御史,大運河的漕運總督、兼鳳陽巡撫的李三才。


李三才,祖籍是陝西,世代為武功右衛的軍官,祖父被調到燕京任官後,便世居在順天府。萬曆二年,李三才,科舉及第,登進士榜,先是派任戶部主事。大明國的朝政,歷經嘉靖皇帝,沉迷道家的"長生不死術",二十餘年不上朝,終日躲在後宮,御女以練長生丹後;此時可說吏治敗壞已極,軍餉及賑銀屢遭侵吞,更致邊防廢弛,災民民不聊生。及至,荒淫無度的嘉靖皇帝死後,隆慶皇帝登基,在位卻僅幾年,即也駕崩;而後,便是萬曆皇帝,十歲便已登基為皇。十歲的小皇帝,真能有什麼權力掌理朝政?由於萬曆皇帝,年幼即位,朝政大權,自全落入大臣們的手中;甚者年幼的萬曆皇帝,似更成了朝中大臣間,宮廷權力鬥爭中,任人擺佈的棋子。雖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,可自幼在朝中,卻只是任朝臣欺凌擺佈,而這對萬曆皇帝來說,內心自感憤慨不平。及至年歲漸長,當萬曆皇帝長大成人,原本他也以為自己身為皇帝,可以有翻大做為。不過後來,萬曆皇帝這才發現,原來他僅僅想,把他與寵愛的妃子所生之子,立為皇太子,處處卻仍都受到朝中大臣,以"與祖宗禮法不合"之言來掣肘,而不能如願。於此,身為皇帝,既然什麼事都不能做,什麼事也不能如願,索性萬曆皇帝便躲在後宮嬉戲,從此再也不上朝。

「反正你們這些朝中大臣,都很行,從小就把我當成鬼傀儡擺佈。既然你們這些大臣這麼行,那也就不需要我這個皇帝了。可至少我也還是個皇帝,我不想上朝,想躲在後宮裡玩,你們這些大臣又能奈我何?而且~我還要把你們這些大臣,上給我的奏章,全交給內宮的太監批閱。反正那些天災人禍煩人的事,我眼不見為淨。但老子身為九五之尊,老子就是要把朝廷,要把大明國搞爛,看你們這些大臣怎麼收拾~」正是對朝中大臣如此深感憤恨,萬曆皇帝,不旦自此數十年不上朝。甚且於萬曆二十四年後,萬曆皇帝,更還派遣大批的內宮宦官充當稅使,舉國四處去搜括民財,以讓自己在紫禁城的後宮,堆起金山銀山。而此宦官專權肆虐百姓,卻製造更多的人禍,似更是萬曆皇帝,刻意要與朝中大臣角力,好讓其個個為國事,忙亂的焦頭爛額。於此,朝政腐敗,烏煙瘴氣的紫禁城內,一批批奉皇命擔任稅使的宦官,竟更似猶如蛇蠍鬼魅般,自紫禁城內向外伸出爪牙,四處勾結地方鄉紳惡霸,以收稅之名,卻盡其所能的刮盤剝百姓的錢財。至於朝中大官,眼見萬曆皇帝,無所不用其極的,為自己堆積財富,而上行下效之下,自也開始結黨營私;甚至再不管國家朝政崩壞,卻一心只想謀取自己與黨羽的私利。

畢竟,十年寒窗的舉子,好不容易科舉及第,能在朝為官,而當此手握大權之際,誰又不想為自己,為家人,攢下一筆財富;一則,好讓自己的下輩子,無後顧之憂,二則好振興家道。於是朝中眾臣,為爭得利益,往往更以出身之地,形成黨派,諸如浙黨、齊黨、楚黨、宣黨、昆黨..等等;以結合多人之力,一來也好保護自己,二來也好為自己謀取更多的權與利。蛇鼠一窩的朋黨,為謀己利,往往與得勢的宦官狼狽為奸,共謀坑殺朝中的清廉之士,及不肯同流合污的正直官員;自此整個大明國的朝廷,直如糞坑裡的萬蛆鑽動,充斥奸佞與小人四處鑽營謀利,再不顧國家興亡。縱是朝政敗壞至此,不過滿朝奸佞之中,卻也尚有幾個以正派自居,為官清廉,且不畏權勢,直言敢諫的諍臣;而李三才,便是其中被認為豪氣干雲,心懷社稷,憂國憂民,且於虎狼環伺的朝廷中,敢直言朝政弊端之諍臣。

暗夜的浙閩海外小島,只見李新,邊抽著水煙,徹夜望著一波波的潮水拍岸,而其腦海中卻更始終揮不去,自己所遭遇的不幸。因為李新,之所以會家破人亡,以致淪落海上為海寇,而這多也是因他聽從父親的話,去投靠李三才,這在朝為官的遠房宗親開始。萬曆二十二年,正是這一年,李新,自福建漳州府,北上直隸順天府,去投靠李三才;並且也被李三才任用,安插於家族中的漕運商號中任職。所以李新,記憶猶新。正也是萬曆二十二年的這一年,朝廷有個名叫顧憲成的吏部郎中,因心高氣傲,看不慣朝中宦官擅權,且滿朝官員皆與宦官茍且,結黨營私;於此顧憲成,憤而罷官返回無錫老家,並在家鄉興學堂講學。

「東林書院」正是顧憲成,在無錫老家講學的學堂,並且於講學之餘,顧憲成更直言批評朝政,議論朝中的人物。大致上,顧憲成,所議論之事,無非是─痛批朝廷大臣結黨營私,反對宦官專權,反對派任宦官稅使搜刮民財,反對宗室貴戚佔田卻不納稅銀...等等言論。由於大明國朝政敗壞,皇帝派宦官搜刮百姓,貴冑大臣不知民間疾苦,早已是朝野以正派自居的人士,深惡痛絕之事。因此顧憲成,於"東林書院"講學,直言批評朝政,自掀起朝野清廉正派之士的共鳴。於此,顧憲成,一時名聲鵲起,不但在野士大夫,開始遍設"東林書院"講學,且於朝廷中的故舊正派人士,亦隨之應和,並以「東林黨」人自居。

「東林黨」因民氣可用,隨著朝野要求吏治改革的聲浪高漲,而氣勢自也越來越壯大;甚而漸掌握朝廷大權,開始整飭吏治,整肅起朝中結黨營私的朋黨。至於李三才,雖非東林黨人,不過卻與顧憲成交好,且兩人,反對宦官擅權、及反對派任宦官為稅使的立場,向也一致。因此「東林黨」人,掌握朝政大權後,自想延攬直言敢諫的李三才入內閣,以共謀朝政大事。由於東林黨與朋黨彼此相鬥,越演越烈,而漸落居下風的朋黨,為保住權位,遂轉而投入以魏忠賢為首的宦官陣營,形成所謂的「閹黨」;自此大明國的朝廷,便形成東林黨與閹黨,兩大黨的政爭。

萬曆三十二年,李三才,加任戶部尚書之職,仍總督漕運、兼鳳陽巡撫。由於朝廷派任的宦官稅使,有魏忠賢撐腰,便公然勾結地方角頭,雇用無賴收稅,所到之處對百姓如同抓捕逃犯一样;甚且公開搜刮財富,渾然不把地方官員放在眼裡。因此李三才,深惡痛絕之下,便將兩名最為橫行暴斂的宦官稅吏處死。此舉,對東林黨而言,縱是大快人心,不過處死宦官稅吏,卻也得罪了朝中權大勢大的閹黨。乃至,掌握東廠錦衣衛的閹黨,更開始對東林黨大舉反撲,並四處羅織罪名,決心欲置李三才於死,以為報復。

萬曆三十七年,李新,是怎麼也忘不了這年的悲慘遭遇。當時李三才,總督大運河漕運,坐鎮淮安,而李新,十多年來,為李三才的家族,幫辦漕運業務;所以亦早已舉家遷至淮安,居於大運河旁的一座四合院中。貫穿河南,河北兩省的大運河,可說是大明國的經濟命脈,而李三才的家族,早在其當官前,便也已在經營大運河的漕運商務。當然,李三才,任鳳陽巡撫,總督漕運後,而其家族的漕運業務,自又更蒸蒸日上,乃至成為直隸通州的漕運總頭目。原本朝廷派任李三才,總督大運河的漕運,正是想借助其家族,對漕運業務的了解,以讓大運河的漕運,更順暢。只不過官商勾結,公器私用,自古皆然,而縱使李三才,自認為官正派清廉,可他的手下那麼多人辦事,誰又能保証人人皆清廉。正如李新,由於為人機巧能幹,且又是個略通詩文的秀才,所以為李三才的家族,幫辦漕運十多年後,亦已升任為總管一職。

李新,既為商號的漕運總管,大權在握,且後台主子,又是鳳陽巡撫,總督漕運的御史。於此,三不五時,自難免總會有人,抬一箱橘子來送禮,且在那箱橘子下,更裝了滿滿的一箱銀子,以作為疏通漕運的管道。所謂「人為財死、鳥為食亡」而面對此,滿滿一箱銀子,誰又能不心動。因而李新,偶而動了貪念,自也不免便把送到自己眼前的銀子,給暗中收下;欺上瞞下,以為神不知鬼不覺。然而,就這麼在萬曆三十七年的一個夜裡,正當夜深人靜時分,而這夜,淮安大運河岸的李新家中,卻忽然闖進一批矇頭蓋臉的黑衣人。乃至這些有如凶神惡煞的黑衣人,闖進李新家的四合院後,便翻箱倒櫃,像是在尋找什麼;且不由分說,見人就殺。由此,李新的父母,妻兒,一夕之間竟全被殺害,甚至連家丁都不能悻免,全遭滅口。所幸,當晚李新,正在帳房整理帳冊,尚未入睡;而殺戮聲乍起之時,一批家中的武丁,便也即時護衛李新倉惶逃離,這才得以茍全生命。

當夜逃離家中之時,李新只記得自家四合院,已成一片火海,可卻仍不知,究是何人下此毒手,竟將其全家抄家滅族。隔日,李新悲痛欲絕,便讓護衛他逃生的武丁,往淮安的市街,去打聽消息;而武丁往淮安街市,帶回的消息,卻讓李新聽了更膽寒。

『昨天夜裡,李巡撫的總管家裡,起大火。聽說一家人,都燒死啦。據說啊,是因為李巡撫,讓他的總管,公器私用,不旦收受賄賂,還挪用朝廷公款,還有盜用皇材,去為他自己造屋。現下朝廷查得緊,所以那總管怕東窗事發,畏罪自殺,竟把一家老小也都殺了;還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,想掩蓋証據呢~』『是啊~~還聽說,李巡撫的家產,居然有四百多萬兩,幾乎比大明國,一整年的稅收都還多啊~』『唉~~怎麼會這樣呢?李巡撫,不是向以官清廉正派自居嗎?難道這一切,都只是假清廉而已~』。

街頭巷議言之鑿鑿,李新不聽還好,越聽是越心驚。因為昨晚,李新舉家被闖入的黑衣人所殺,且還放火燒屋,可今日街市的傳聞,卻是他公器私用,盜用皇材,所以畏罪自殺;且其中還牽涉到李三才巡撫,隱然竟似有個大陰謀,想羅織罪名陷害李巡撫。果不其然,事隔幾日,李新再派武丁,去打聽,而街市間果傳聞,朝廷的"閹黨"已舉發李三才,盜用皇材、為自己建屋,與貪污公款的罪名。隨後,街市又傳聞說,李三才,為表明自己的清白,以上疏辭官,而且是連續上疏十三次,堅決辭官。自此,支持"東林黨"最力的李三才,終被朝中閹黨所扳倒,而李新自也知道,自己縱為奸人所害而家破人亡,可他卻也再不能去這李三才,為他查明冤案,洗刷冤屈。何況,為官清廉正派的李三才,之所以會被閹黨羅織罪名,入罪辭官,這還是因李新,草率行事,一念之貪的緣故。

且還聽說,儘管李三才,已辭官,可朝中的閹黨,卻仍不放過他,必欲將之置之於死,以徹底鬥垮東林黨。於此朝中閹黨,更派出大量的東廠錦衣衛,以四處搜羅李三才之罪。而李新,自也知道,閹黨為置李三才於死罪,必派東廠錦衣衛,加緊搜捕他,以對他嚴刑逼供,屈打成招。於此李新,自也只好隱姓埋名,帶著幾個護衛的武丁,亡命天涯,以逃避東廠錦衣衛的追捕。...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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