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"干仔轄‧阿蘇拉米"返國路的擔憂


「大水淹沒了土地啊~~我們的祖先從西方的海上來到大度山。後來叔叔,乘著小船又划到南方的海上去,伯伯划著獨木舟,往北上的海上去。許多年後叔叔的子孫,從南方的海上又回來,而他們就住在後山裡;也有人住在我們隔鄰的土地,又成了我們的兄弟。所以我們都是一家人,大度山是我們的故鄉...」。滄溟海上的夜空滿天星斗,波濤湧動的汪洋前後數里盡遍佈船燈,此時"東海浮槎號"的船首舷邊,但見有一人的身影,手扶船舷;獨自在蒼天下的甲板上,淒然而歌。黑色的波濤海上,只聽得那哀慼的歌聲,伴著海上的風聲及濤聲,竟有如琴弓的馬尾拉過胡琴的鋼弦,嗓音低沉鋼硬,卻又幽揚的傳遍深夜的汪洋;不過那歌聲中的言語,卻無人聽得懂。因為值此深夜,站在船首舷邊歌唱之人,正是"大度山國"的國王之子─"干仔轄‧阿蘇拉米"。

阿蘇拉米,眉頭深鎖,難掩一臉愁容,時而仰望滿天星斗,時而俯視滄海船燈,獨自歌唱以解鄉愁;一時卻也不知有人走近。及至一曲唱完,卻忽而聽見身後,有人說『阿蘇兄~你的歌唱的好啊。雖說我聽不懂你唱歌是講述什麼。不過在這深夜的海上,這歌聲卻頗能打動人心,讓人心有戚戚~』。阿蘇拉米,聽得有人講話,驚的回頭,這才發現原來是顏思齊,不知人已駐足他的身後有多久。一時阿蘇拉米,趕緊回身,謙說『原來是顏兄。顏兄見笑了,原本我只是扯著破嗓,唱歌解愁。不料卻吵醒了顏兄。真是不好意思~』。

顏思齊,笑說『阿蘇兄。什麼話呀。能聽你唱歌是我的耳福啊,還說什麼吵醒不吵醒的。只是不知阿蘇兄,剛剛唱的是什麼歌。這歌我在大明國,在日本國,似都未曾聽過。卻不知阿蘇兄,可否說來聽聽~』。顏思齊既問起,阿蘇拉米,便也回說『不瞞顏兄。這首歌是我家鄉的歌。講述的,是我大度山國"巴布拉族"祖先的故事。大概的意思是說─我們巴布拉族的祖先,是怎麼從海上,來到大員島。而後我們祖先的弟兄,又有人從大員島,乘船往南去,也有人乘船往去。但不管是來是去,其實我們都是一家人的意思~』。

聽了阿蘇拉米的講述,顏思齊這才知道,原來阿蘇拉米,應是在想念他的家鄉,所以才唱起家鄉的歌以解鄉愁。頓時顏思齊,不禁心有所感的想─「是啊~~想來阿蘇兄,自被西班牙人所擄,離開家後,也已數年未曾回家;如此怎能不想念家鄉的家人呢?~而我呢豈不也是如此嗎?自離開家鄉後,至今也已數年。相隔萬里之遠,父母及孩子,怎能不讓人想念呢?」。

一時心有戚戚,顏思齊,便對阿蘇拉米說『阿蘇兄。我知道你想念家鄉。不過你也不用憂愁。因為船隊到大明國的沿海招募船員後,便會轉往大員島。頂多再過不了一、二個月,你便能回家並與家人重聚了。如此你被西班牙人所擄,卻能離家萬里,又大難不死,並與其他族人一起返家。這是該當慶幸歡喜的事才是,可怎見你,卻還是愁容滿面呢?』。

顏思齊的話,五味雜陳的觸動了阿蘇拉米的心弦。因為阿蘇阿米何嘗不知道,顏思齊自當年犯案,被官兵追捕而離家後,至今何嘗也不也數年流落在外,未曾返家探望。況且阿蘇拉米也知道,縱使此次顏思齊率船隊,直航到大明國的東南沿海;可既有案在身,仍被官府追捕,顏思齊卻又怎能返家,去連累家小。亦即縱使顏思齊,離家數年後,終回到了家門口,可他卻還是無回家。想及此,阿蘇拉米,一時便也問顏思齊說『顏兄。那你呢?此次率船隊回到大明國,你是否也有返家探望的打算?』。

風聲夾雜著濤聲,略顯春寒的甲板上,當阿蘇拉米問及返家之事,卻見顏思齊,臉色頓顯黯然;久久沉吟,這才嘆了口氣說『阿蘇兄。我是不能回家的啊。甚至我也不該讓我的家人知道,我自日本國帶領船隊,來到大明國啊。一來,我仍有案在身,正被大明國的官府追捕。二來,大明國對日本國,厲行海禁,凡是出海到日本國的,皆被視為通番奸民。所以要是讓大明國的官府知道,我避居到日本國,且今日又帶船隊返回大明國,如此是會禍及三族啊。唉~~因此我是萬能不能回家的啊~~』。

眼見顏思齊,原本的英氣風發,談起返家之事,霎時竟如此落寞黯然。於是阿蘇拉米,思所片刻,便對顏思齊說『顏兄,若是你不能返家。但我曾在你家做客一年多,既知道你家所在,而且你的家人也都認識我。不如屆時,就讓我上岸,代你回家,去探望你的父母家小。如此可好?』。阿蘇拉米,說要代顏思齊回家去探望父母家小,如此正也是顏思齊心中所盼,一時怎能不感激。於是只見顏思齊,拱手行禮,語音竟略帶哽咽的,對阿蘇拉米說『阿蘇兄~如此,就拜託你了。盼你能代我告訴我的父母及我的孩子,說我很想念他們。說我顏思齊不孝,既不能對父母承歡膝下,也不能對兒女盡哺育之責。說我...』。

『說我...請他們原諒我,對子女的不慈,對父母的不孝啊~~』只因酒後露真情,講至此,顏思齊已哽咽無法言語。至於阿蘇拉米,一時也不禁眼眶泛淚,只是頻頻點頭。因為聽顏思齊說起自己對父母的不孝,而阿蘇拉米,卻又怎能不想起自己的父母。腦海中的浮影歷歷,阿蘇拉米更清楚的記得,當西班牙人登岸擄掠之時,而當年他的父親,更還被西班牙的火槍火射傷,至今仍生死未卜。乃至父親生死未卜,這正也是讓阿蘇拉米,即將返家之際,可卻是在他心中最擔憂之事。

「根據我大度山國的傳統,若國王已死,卻又沒子嗣繼承王位,則王后選擇了那個男人為"牽手"(巴布拉族的妻子之意),那個與王后婚配的男人,便能繼位,為大度山國的國王。現下母后早逝,假如父王又已死於西班牙人的槍下。這麼一來,豈不是我的牽手、我的妻子,將得選擇另一個男人婚配,以讓那男人繼承王位。而我都已離家數年,生死未卜。假如現在我又回家了,可是我的牽手,卻已選擇了另一個男人做為她的牽手,並且那男人也繼承了大度山國的王位。如此就算我回到我的國家,可那卻更情何以堪啊。失去王位,於我也無所謂,但假如我的牽手,卻已變成了別人的王妃,那我活著回去,沒有尊嚴的活著,還不死了一了百了。唉~~~我的牽手啊,這麼多年了,妳還會等著我回家嗎?還是妳已經當我死了,而選擇了別的男人,當妳的牽手...」。

由於大度山國千年的傳統,向是以女為尊,亦以女繼承家族,而這與大明國或日本國,以男為尊,以子繼承家族的傳統,可謂完全不同;而這,正也是阿蘇拉米,因何離家多年後,當距回家的路越近,卻越愁眉不展的原因。只是大度山國,這樣"以女為尊"的傳統理法,一時阿蘇拉米,卻又怎能對顏思齊說的清。於此阿蘇拉米,便也只能將這份擔憂,放在自己的心裡,走一步算一步;可卻連阿蘇拉米自己也不知道,自己遙遙海上的返鄉路,究將走向天堂或是步入地獄。....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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