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1985~台灣社會奢靡浮燥之始


西元1985年十月秋,台灣台中海線,鎮平庄。「台灣現在是世界的腳踏車王國」「全世界的雨傘,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台灣製造」「台灣,是全世界的玩具製造王國....」「台灣,韓國,香港,新加坡,被稱為亞洲四小龍..」「節儉與儲蓄是中國人的美德,年節宴客,請勿鋪張浪費,請響應政府推行的梅花餐。五菜一湯...」「請響應政府推行的家庭計劃。兩個孩子恰恰好,一個也不少..」。「我國的少棒,青少棒,青棒,再次奪得世界的三冠王。消息傳回,興奮的民眾衝上街頭,放鞭炮慶祝。蔣經國總統,將在總統府,接見今年,為我國奪得三冠王的棒球隊~~」「台灣股市狂飆,證券公司的營業員,一個月賺進上千萬。...有一個計程車司機,現在已經變成財產數千萬的大富翁...」。鎮平庄,縱使是農村,可報紙攤開,或打開電視的新聞報導,日日依然可以感受到;中華民國在台灣的這反共復國基地,實行三民主義,所獲得的偉大成就。一片歌功頌德的電視新聞後,接著廣告時間,播出的,則是由台灣六十位歌手,一起演唱的「明天會更好」:

『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,慢慢張開你的眼睛,看看忙祿的世界,是否依然孤獨的轉個不停。春風不解風情,吹動少年的心,讓昨日臉上的淚痕,隨記憶風乾了~』『抬頭尋找天空的翅膀,候鳥出現它的影跡,帶來遠處的饑荒,無情的戰火依然存在的消息。玉山白雪飄零,燃燒少年的心,使真情溶化成音符,傾訴遙遠的祝福~』『唱出你的熱情,伸出你雙手,讓我擁抱著你的夢,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。讓我們的笑容充滿著青春的驕傲,為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~』。『誰能不顧自己的家園,拋開記憶中的童年,誰能忍心看它昨日的憂愁,帶走我們的笑容。青春不解風情,胭脂沾染了灰,讓久違不見的淚水,滋潤了你我的面容~』。『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,慢慢張開你的眼睛,看看忙碌的世界,是否依然孤獨的轉個不停。日出喚醒清晨,大地光采重生,讓和風譜出的音響,譜出生命的樂章~』『唱出的熱情,伸出你雙手,讓我擁抱著你的夢,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。讓我們的笑容,充滿著青春的驕傲,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~~~』。

鎮平庄,剛入夜的鎮平路,正值曆的十五日,只見一輪渾圓的暈黃月亮,初上東邊的鰲峰山。鎮平路,原本只是一條農田間的產業道路,不過近幾年來,路旁卻參差不齊的,蓋滿了許多「樓ㄚ厝」。正如,台灣的經濟起飛一樣,由於住「樓ㄚ厝」,多半是象徵家庭經濟的改善。所以鎮平庄裡,原本住三合院、及平房的農家,只要是家庭小康,或稍有餘裕的,也都無不想在鎮平路旁,買一棟「樓ㄚ厝」;以舉家,從「矮厝ㄚ」搬到「樓ㄚ厝」住。農村中的「樓ㄚ厝」,成排多是格局相同的二層樓"販厝",不過三樓多會再加蓋鐵皮屋。因此,原本就狹窄的鎮平路,蓋了許多的「樓ㄚ厝」,加蓋鐵皮屋後;於是入庄後的道路,自更顯得狹窄與扭曲。台灣的民間習俗,每月的初一與十五日,總要拜拜。而這日,正值農曆的十五日,所以初入夜的鎮平庄,更可見家家戶戶的門前,都在拜拜。至於這日,傍晚六點多,只見顏程泉已回到家裡,並未留在學校晚自習;因為這天,是學校期中考的第一天。

上午考了國文、數學,下午考了歷史,不到三點,考完試的學生,便可自行放學;於是顏程泉,便也早早的回家、溫習功課,以準備明天,還得考英文、地理及三民主義。由於傍晚的六點多,家裡正要拜拜,也正因要拜拜,所以每月的初一、十五,媽媽通常都在廚房,煮很多的菜;而既要煮菜,又要準備拜拜,媽媽忙不過來,通常也都會喚顏程泉及弟妹們,一起幫忙。廚房油煙漫漫,或幫媽媽洗菜,或在客廳的門口擺上桌子,又或自廚房,端菜端飯,擺放到拜拜的桌上;而後又是要點香,拿冥紙的,總之每月初一及十五的拜拜,總是讓顏程泉,感到有點煩。尤其,哥哥去唸大學後,此時的家裡,約莫就只有五個人,若加上獨自住在舊三合院的爺爺,那也不過就是六個人。可每到初一、十五,為了拜拜,媽媽,卻總還是習慣,要煮上十幾碗大碗公的菜;似就是非得把整張拜拜的桌子,都擺滿了菜餚,如此才算敬神。

事實上,鄉下的農村,每個人從小到大,幾乎都是在拜拜中長大。可至今顏程泉,都已唸到高三,將近十八歲了,自己卻始終仍搞不懂;到底自己從小到大一直在拜拜,可拜的到底又是什麼。何況,顏程泉這一代,自上小學開始,講究的便是科學教育,乃至十幾年來,破除迷信的教育;此時的顏程泉,自可說,更不相信有所謂的鬼神。正是如此,所以每當看見媽媽,每次為了拜拜,而煮了一大堆的菜,正值叛逆的顏程泉,更總難免會因心中不滿;乃至與媽媽,發生些許口角。

爸爸,通常都會在田裡工作,直到晚上八、九點,才會回家。爺爺,由於前兩年中風,走起路來有點跛,行動有點不便;不過,由於習慣舊有的生活,所以他仍獨自居住在,竹林後的舊三合院裡。至於奶奶,則是與叔叔一家住。農曆十五,農村裡,家家戶戶都在拜拜,只見顏程泉的媽媽,在廚房了忙了半天,此時也已煮了一大桌的菜,擺滿了客廳門前的供桌。不過,這桌熱騰騰的菜,是要拜拜的,供神吃的。所以縱然顏程泉,肚子也餓了,卻也只能等拜拜完,讓神吃飽了;而後熱騰騰的菜都涼了,這才能換人,吃神吃剩的剩菜剩飯。乃至顏程泉,自小在科學教育下長大,面對此景,自總難免抱怨,說『喔~~每次初一、十五,都煮這麼多菜。然後吃不完,天天就吃這些剩菜,一直吃到下次拜拜。然後下次拜拜,又煮一堆,又吃到下次拜拜。莫名奇妙耶,為什麼每次拜拜,一定都要煮那多。學校的老師說,心誠則靈,拜拜有誠意就好了~~』。至於媽媽,每當聽到顏程泉,講出如此對神,大不敬的話,自總是疾言厲色,怒斥說『"殿殿啦~"。舉頭三寸有神明,你再亂講,就要搧嘴巴了~~』。

當然,顏程泉,抱怨歸抱怨,不過媽媽,若農事忙,交代他要拜拜,他倒還是會老實的,把媽媽事先煮好的菜,拿出擺好拜拜。倒是弟弟,有次農事忙,媽媽不能在家準備拜拜,所以事先煮好了一堆菜擺在冰箱,要弟弟傍晚拿出來拜拜。不料,弟弟,由於也是受科學教育,向來也不信神。況且媽媽也不在,有沒有把冰箱的東西拿出來拜拜,她也不知道。所以弟弟,就只拿了根香腳,往冰箱裡的菜,都把它戳得一孔紅紅的,讓它看起;好像都有端出來插香,拜過的樣子。原本這事,弟弟做得也天衣無縫,要不是後來媽媽,回家後,問了隔壁的叔嬸;而叔嬸,又說沒看見弟弟,有拜拜,因此這才被拆穿。當然,弟弟,以香腳插供品,假裝拜拜過,如此欺騙神的行為,被媽媽知道了,自是怒氣衝天,難免討得一頓打。記得當時弟弟,好像才讀國小,而如此不知敬天敬祖,怎能輕饒;當晚自是被媽媽,直打斷了一根木棍,才罷手。事實上,顏程泉的爸媽,都生於日本殖民時代的台灣,而據媽媽的描述,當時的日本時代,正值二次大戰期間;所以百姓的生活,似乎相當貧困且嚴厲。後來,二次大戰日本戰敗,中華民國接收台灣後,媽媽曾經上過小學。至於爸爸,則是七歲就開始放牛,雖於日本時代,也唸過一陣子的漢學私塾,不過識字並不多。

日本殖民時代的台灣,顏程泉小時候,常聽媽媽講起。『日本警察,腰間佩帶著長刀,走起路來很神氣,對人很嚴厲。還要咱台灣百姓,把廟裡和家裡的神像,都用麻繩綁在頭上,拖去屎坑,還是河裡丟掉。日本人,就是這麼不敬神,所以才會戰輸...』『日本時代,天天都只能吃蕃薯籤飯。收成的稻子,都被日本人收去,一粒米也不留給你。有一次你阿公,偷偷藏了一包米,結果被日本走狗,告到日本警察那裡去。害你阿公,被日本警察抓去,關起來,打了好幾天,差點就打死~~』『飛機來空襲的時候,都只能著菜脯乾,躲到田裡的草綑下,躲炸彈。有時候要躲一整天,肚子餓也只能喝水,配菜脯乾...』。日本殖民時代的台灣,光聽媽媽這麼講,就讓人感覺,那是個貧困,且恐怖的年代。至於中華民國接收台灣後,經過四十年,而台灣社會,如今似也已經走出,二次大戰後的民生貧困。二次大戰剛結束,台灣人民的平均所得,據說一年只有三百美元;而今據電視報導,台灣人民的平均所得,似已約有一萬美元。乃至社會,由貧困而漸富裕,縱使像是鎮平庄,這樣的偏僻農村,似也能感受到。

鎮平庄的農民,十多年前,田裡多半都只種稻,而稻田秋收後,等待明春播種的空檔;則種些蔥、蒜、高麗菜等的雜菜,收入仍屬微薄。不過後來,農會,派人來庄裡,教導農民,種植一種有較高經濟價值的作物,叫「白韭菜」。且農會,又透過一種新的產銷管道,讓農民的農作物,可以直接賣給台北市的盤商;不必再經過菜公司,如此少了一層中盤商的盤剝,自便又可以讓農民獲得更多收益。因此不出數年,鎮平庄的農民,幾乎都改種這種「白韭菜」;而且,新產銷管道與新作物,果也為鎮平庄的農民,帶來龐大的財富。自此每天晚上,總有兩輛大卡車,載著鎮平庄的白韭菜,直接往台北的市場銷售;且據說,每年鎮平庄的收入,都超過上億元。鎮平庄的農民,自此家家戶戶,果真也都富裕起來,甚且縱是農民,可去年顏程泉的阿伯,居然也像有錢人一樣;買了村裡,第一輛"自家用"的轎車。

台灣社會,在中華民國的國民黨,歷經四十年,實行的三民主義下,原本貧困的人民,果真也都漸富裕;而百姓,有了好日子過,自對政府的德政,感恩戴德。縱使國民黨,自大陸撤退到台灣後,近四十年來,始終在台灣實行「戒嚴」。可對鎮平庄的農民來說,由於農民,原本就沒受什麼教育,甚至思想,多也還停留在封建時代。所以,縱使「戴著黑色墨鏡,身穿披風」的老蔣,其軍閥或獨裁者的形像,難免讓農民感到恐懼。不過,老蔣的兒子─蔣經國,如此的愛民如子,這對於農民來說,自打心底認為他是一個明君,一個賢德的好皇帝。「戒嚴」之下,縱使國民黨,四十年的獨裁統治,官商勾結日益嚴重,官僚的公務員,更似把貪污索賄,視為理所當然;甚至,包括農會本身,都被形容"老鼠窩",可每當選舉到來,村里間卻總仍認為,把票投給國民黨是應該的。

『現在這天下,是他們蔣家打來的。當然是他們蔣家坐天下,誰可以跟他們爭~』正如顏程泉的媽媽,也常這麼說,認為總統大位,理當應該,是由蔣家世襲。由此亦可見,對於日本的殖民統治,及國民黨的統治,兩者相較之下,庄裡的農民,似顯得樂於被國民黨所統治。農曆十五,客廳門內擺了滿桌的豐盛菜餚,只見顏程泉的媽媽,點了三柱香後,便虔誠的,朝著客廳的門外拜;而後自己拜完了,便又喚正在看電視的三個小孩,來拜拜。儘管顏程泉,自小拜到大,向來也不知道,這朝著門外拜,是在拜什麼?不過若不拜拜,媽媽是要罵人的。因此顏程泉,自也大不了,就是把三柱香,拿在手裡,隨便揮揮,便算了事。正當顏程泉,拜拜之時,此時,卻聽見隔壁的阿嬸,隔著圍牆,對媽媽說『ㄟ阿嫂啊~~人家西邊的"柑ㄚ店",現在,正在跳乩童,開"大家樂"的明牌ㄋ。ㄚ~妳要不要去看看?』。一聽西邊的"柑ㄚ店",正請神跳乩童,開"大家樂"的明牌,而顏程泉的媽媽,聽了,豈有落於人後,不趕緊前去看明牌之理。畢竟,這「大家樂」,可是最近讓整個台灣社會,地不東西南北,人不分男女老幼;甚至上至達官貴人,下至黎民百姓,人人無不為其瘋狂的一種賭博遊戲。於是,聽到庄裡的乩童,要開"大家樂的"明牌,只見顏程泉的媽媽,吩咐了幾個小孩,待香燒過一半,便要燒金紙;而後,便趕緊出門,往庄子西邊的雜貨店去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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