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1611~平戶港的雙頭蛇楊六與楊七


西元1611年夏,日本國慶長年間,德川幕府年代,九州平戶港。『暍~~暍~~』灰黑天色下的泥路上,曠野中叢草矮數樹夾道,只見幾個人騎在馬背上,正奔往通向港口的路;且見馬背上之人,個個凶神惡煞般的目露凶光。這幾個人,腰間皆帶著長刀,身穿日本國的短衫,且下身皆未穿長褲,露出兩條大腿,模樣像是日本國的浪人。不過,距港口,尚有一段路的距離,但見這幾個人,便策馬,岔向一條小路;顯然並非,是要去港口。海風吹襲著港口附近的曠野,順著那條小路,行沒多遠,便能見到路旁約有十幾間的簡陋房舍。只見這十幾間的簡陋房舍,或茅草蓋頂,或舊木板為牆,皆像是臨時搭建,約僅能遮風蔽雨。黑夜之中的曠野,草木隨風而搖,依稀可見簡陋的房舍外,掛著白燈籠,糊紙的白燈籠上,寫著"酒""飯";而燈籠微光下,屋舍的門帘內,隱約則可聽見有琴弦、歌聲,及男人的喧嘩聲。由此可見,這港口附近,曠野中的幾間屋舍,所賣的,應不止是酒和飯;恐怕,其更吸引人來的,是因為這裡,尚有賣「女人溫暖的肉體」。

「食色性也」這也不足為怪,況且港口的碼頭,多的是做粗工的男人;而這些男人,白日裡,汗水淋漓的做粗活,到了夜裡,自更無不渴望女人的肉體,溫柔撫慰。再者,這些在碼頭做粗工的男人,多有來自大明國的「羅漢腳」,意即孤身一人,無家無室的男人。由於這些「羅漢腳」,原本在大明國,或遭了災難、已家破人亡,或貧窮至三餐不繼,在家鄉無以容生。所以,索性冒死,跟隨海船,飄洋過海,來到日本國謀生。及至來到日本國後,這些羅漢腳,縱使在碼頭工作,可所得,往往也僅足以糊口,並無法娶妻成家。因此工作之餘,若需要女人,這些羅漢腳,自也只有到港口附近的妓院裡,買醉尋歡。至於,這港口附近,曠野中的幾幢簡陋屋舍,其實正是這些孤身的羅漢腳,常來尋花問柳,買醉的溫柔鄉。只不過,縱使是在日本國,可這幾幢屋舍裡,傳出的男女的言談,乃至笙歌小調,卻竟多是大明國,福建閩南的河洛語。

『陳大哥,你喝了那杯酒。我就為你唱一曲,我們家鄉的江南小調如何?喝啦~~喝啦~』門帘內,鋪著木板的和式房裡,但見一濃粧豔抹的女子,正捧著酒杯;殷勤的,向身邊的一個男人勸酒。男人聽了女子的話後,笑得滿臉的淫意,回說『呵呵呵~~徐大姐。聽你這麼說,這杯酒,我不喝倒是不行囉。不過,我可不止要聽妳唱小曲哦。待會唱完小曲,我可要聽妳的小嘴,發出更讓人春心蕩漾的聲音哦。呵呵呵~~』。聽了身邊男人的淫言蕩語,卻見這女子,也不以為意,只是陪笑。不過,女子陪笑的臉龐,縱使塗得滿臉的胭脂紅粉,可似仍難以掩飾,她眼尾的皺紋,與下垂的嘴角,顯得飽經蒼桑與年華老逝。因為,居住在這簡陋屋舍裡的女子,其實多是年輕之時,被日本國的倭寇,自大明國的沿海,擄掠來到日本國,賣給妓房的漢人女子。後來,隨著年華漸老,這些漢人女子,因在日本國的妓房,再攬不到客人;於是便被逐出了妓房,自謀生路,以致只能居於港邊的茅草屋內,淪落成了私娼。照理說,這些於倭寇的戰禍中,被擄來的漢人女子,自離開家鄉後,一生便淪為日本國的妓女,身世已堪憐。及至年老色衰,被逐出日本國的妓房,雖說自此得以逃脫過,倭國男人百般蹂躪與欺凌。可事實上,就算倭國男人,不再凌辱這些漢人女子,然而這些漢人女子,卻同樣也逃不過,來自大明國的男人,對其繼續凌辱及壓榨。

港口附近的十幾幢簡陋屋舍,簡而言之,就是一處年老色衰的私娼寮。『喝~~吆~~』暗夜中的騎馬之人,來到了曠野的私娼寮前,馬背上的五、六人,便躍身下馬;不過,這五六個凶神惡煞,顯然並非是來買酒尋歡。只見為首的一人,才吆喝著下馬,立時便拔出腰間的長刀,這才走到門檻前;發狠的一刀,便把掛在屋簷的下的燈籠,砍個稀巴爛。隨之跟來的人,亦有如凶惡的虎狼一樣,或踢翻了屋簷下的柴薪,或一路拔刀亂砍。揮刀砍破門帘,但便為首之人,直闖入屋內,扯著嗓門,便大喊『死娼婦~~你們不認得你祖公了。敢欠你祖公的錢,想是妳們這些娼婦,都活膩了~』。屋內正飲酒做樂之人,乍見凶神惡煞揮刀闖入,個個無不驚慌。一個濃粧豔抹,身穿大百合花和服的婦人,趕緊趨前,卑躬屈膝的,對揮到闖入的人,說『楊大爺~~我們怎麼敢欠你的錢。只不過這個月,大家的收入比較短少,湊不足銀兩。隔幾日,只要湊夠了銀兩,我們一定會立刻給你送去。請楊大爺~~大發慈悲,再寬限我們幾天吧~』。

為首的凶神惡煞,聽了婦人的話後,勃然大怒,右手一把掀開自己短衫的左襟,露出胸脯;此時,但見其左胸至左臂,紋著一條花紋斑斕的巨蟒,甚是駭人。原來,這為首的凶神惡煞,雖穿著的像是日本國的浪人,但他並非是日本國的浪人,而是同樣來自大明國的漢人,名叫楊六。但見楊六,身上的巨蟒刺青,那巨蟒似盤過他的後背,蛇身又繞過右脅下;而紋在右胸的駭人蛇頭,則是張著大嘴,露出獠牙,吐著蛇信,模樣似欲噬人般的,兩眼直盯著人看。只見楊六,發狠的掀開衣服,露出身上的巨蟒刺青後,隨即揮著明晃晃的長刀,發狠的,砍下身邊的桌腳,便又大喝說『喝~死娼婦。你祖公。一個月,才收你們一人十兩銀子,這算多嗎?妳要知道,你們是在誰的地盤上。妳們要不交這每個月的平安錢,也可以。但我可不敢保証,妳們的這幾間破屋子,什麼時候會發大火,突然燒個精光。哼~~聽得懂,妳就給我乖乖交錢~』。

楊六,可不是個好惹的人物,屋裡的男男女女,見他手中明晃晃的長刀,砍掉了桌腳,人人無不驚慌奪門而逃;唯有剛剛那濃粧豔抹的中年婦女,仍不斷的打躬作揖,甚至跪地乞饒。只不過,這楊六,原本便是個惡霸,成日恃強凌弱,揪結黨羽,橫行於唐人町,且更以收取「平安錢」為名目;無所不用其極的,對居於日本平戶的漢人,敲詐勒索。於此,縱使這私娼寮裡的婦女,個個身世淒涼,可既交不出「平安錢」;而楊六,既以勒索錢財為生,卻又怎能讓她們過得平安。

楊六,話說他,原本也是大明國的漳州海澄人,且尚有個弟弟,名叫楊七。楊六、楊七,這兩兄弟,自小便愛與人逞兇鬥狠,且父母管教無力。據說,有次楊六的弟弟楊七,才十二、三歲,在外與人鬥毆;而被毆的孩子,其父母到楊家告狀。於是害得楊七,回家後,便被父親以扁擔責打,打到扁擔都打斷了。可縱使被父親如此責打,幾打掉了半條命,然而楊七,不但不知悔改;反而,一個十二、三歲的小孩,竟更發狠,拿了刀,便去追殺對方的父母。後來楊六,楊七,年紀漸長後,自更成了地方上,讓人人恐懼的惡霸;甚且,兩人更揪結了一群狐群狗黨,為惡鄉里。由於楊六、楊七的身上,渾身都刺了條形狀凶猛的蟒蛇。因此鄉里間,便又有「寧遇雙頭蛇,不遇楊六與楊七~」這樣的順口溜。

「雙頭蛇」據民間傳說,若是不小心在路上,看到這種兩頭蛇的人,回家後,不久必然喪命。可是鄉里之人,居然寧願遇到雙頭蛇,也不願遇到楊六與楊七。由此更可見,鄉里之人,是多麼懼怕楊六與楊七,這兩兄弟。正因兩兄弟,如此在地方上無惡不作,後來果然犯了滔天大案,而被官府追捕,以致不得不潛逃海外。儘管,楊六與楊七,大明國犯下重案,而輾轉搭海船,潛逃至日本國的平戶島落腳。不過,江山易改本性難移,兩兄弟來到日本國後,依然惡性難改;且揪集了一夥,來自大明國的羅漢腳,假借名目,四處盤剝居於日本國的漢人。正如這晚,楊六與楊七兄弟,又帶著一夥豺狼虎豹,來到這港口附近的私娼寮;而其目地,正是仗的自己的無法無天,藉以剝削他人,以供自己揮霍。這才說楊六與楊七,人稱「雙頭蛇」。

這不,才見楊六,拿直長刀在屋裡亂揮,逼迫眼前的婦人,交出平安錢;轉眼,只見楊七,也奪門而入,且把那可憐的婦人壓在地上,動手便要剝其衣服。婦人嚇得狂喊尖叫,拼命掙扎,可卻見楊七,兩眼漲紅圓睜,更如一頭發狂的禽獸;且邊扯著婦人的衣服,邊吼說『死娼婦。今日不把錢拿出來,那便妳的身體來抵帳。讓妳知道爺爺的厲害~』。這才壓著一個婦人,在地上胡撕亂扯,只見楊七,隨即又對其他人,大喊說『兄弟們~~去。去把這裡的娼婦,全給我綁起來,剝光她們的衣服,然後把她們全綁在門外。哼~~反正今晚爺們也閒著,不如大夥就改行,當肉販。就把這些娼婦掛在門外,來賣些娼婦的肉~抵帳~』。

楊七,既說要綁了私娼寮裡的所有婦女,瞬間,一夥豺狼虎豹,果真拿了繩索,盡往各屋舍裡去搜索綁人。私娼寮裡的婦女驚慌躲逃,尖叫聲四起,而曠野的這十幾幢簡陋木屋,也並非全是私娼寮;其中另有一、二間屋舍,其實是賣些大明國、家鄉味的湯飯店、及麵食店。正當,楊六及楊七兄弟,帶著一夥惡霸,四處的搜索綁人;而此時,麵店裡,正坐著五、六個彪形大漢,正在喝酒吃小菜。五、六個大漢,起初乍聽鄰近屋舍裡,有人掀桌摔盤之聲,也並不以為意。畢竟,酒肆歡場中,酒酣耳熱,總難免有人爭風吃醋,甚至鬥毆打架,這也是常事。不過,繼之聽見,有女子的尖叫吶喊聲,此便已不太尋常,便有人出外查看。後來,發現是楊六楊七,這對雙頭蛇兄弟,帶人來向私娼索錢,眾人便也不敢作聲,皆視而不見。然而,當楊六楊七,一夥惡霸,開始逐屋搜索綁人,兼之女子尖叫哀嚎聲四起;而此時麵店中,一身材魁武的大漢,似再也沉不住氣,無法坐視。只見那魁武大漢,喝了一大碗酒,立時便拍桌而起,憤怒的說『哼~~楊六楊七,還有那群禽獸。別人怕他,我張弘~可不怕他。今日就讓我出 去,會會他們~』。

張弘,其實只是平戶港的一個搬運工,然而體格魁武高大,虎背熊腰,且兩手輕易便能舉起五百斤的青石石獅。正因張弘,如此力大如牛,個性耿直,且素日嫉惡如仇,所以平戶港的搬運工、雜工,便都叫他「鐵骨張弘」。只見這張弘拍桌起身,便往要店外走,身邊的幾個人,趕緊也起身想拉住他;畢竟這楊六楊七兄弟,是誰也不敢惹的。可這張弘,長得人高馬大,且身體魁武壯碩,站起身來足足都比身邊的人,高上一個頭。於是這四、五個人,想攔住張弘,卻竟有如蜻蜓搖大樹般,又如猴子騎在馬背上,反被張弘給拖拉出了店外。

張弘,左拉右曳的拖著幾個人,剛走出店外,正巧看見楊六楊七兄弟,及一夥豺狼虎豹之徒,正捆綁著幾個婦女;且以繩索,將之吊在屋簷樑下,欲剝光其衣服。於是張弘,憤而大吼,說『楊六楊七,做人別太過份了。咱們都是從大明國,飄洋過海,來到平戶謀生的。而且這些個女人,更是當年被倭寇擄來的,身不由己,只能在平戶為娼,以圖溫飽,算來都是可憐人。要有點人性,咱們都是大明國的同胞骨肉,你何苦要這樣為難她們~』。楊六楊七,正獸性大發的,捆著婦女剝衣服,乍聽背後有人叫罵,一時回頭,只見有個魁武大漢,雙手叉腰,站於黑夜的店外,威風凜凜;且其身旁還有四、五人。頓時楊六楊七兄弟,不敢怠慢,立時拔出腰間長刀,吆喝著同夥;便在屋舍外,與張弘對峙。暗夜的月光映著冰冷的刀刃,只見楊六,以長刀指著張弘,放狠話,說『你們是港口的雜工吧。這裡沒你們的事。要命的,現在就回去喝你們的酒,當作什麼都沒看見。要是你們想管你祖公的閒事,到時候,別怪刀劍無情。哼~~為這幾個娼婦,想逞英雄,賠了性命,這樣你們值得嗎?』。楊七,隨之,也罵說『哼~什麼大明國的骨肉同胞,誰跟這些娼婦,是骨肉同胞。哼~爺的祖先,是銀兩,爺的骨肉同胞,也只認得錢。你們是什麼東西?也被配得上跟爺,稱兄道弟~』。

『大哥~~將他們都砍了就是,何必跟他們說這麼多的廢話。哼~~你們有性子,我可耐不住這性子~』楊七,話說著,挺著長刀,果真便向張弘,直撲過去。張弘身邊的幾個雜工,見楊七,舉刀砍來,一時嚇得有的後退,有的四散奔逃。唯獨張弘,不動如山,不過,楊七的手中有長刀;而張弘,徒手,倒也不好對付。正巧,麵店之外,有棵大松樹剛被砍倒,似等著曬乾後,要劈作柴薪。於是張弘,見楊七提刀砍來,也不及多想,望見了那棵倒在地上的大松樹,便奔了過去;且見他雙手環抱,一個使勁,大喝一聲,便竟舉起那棵大松樹。這被砍倒的大松樹,約有三、四丈長,一人環抱粗,就算四、五個大漢,也未必抬得動;不過,卻見張弘,抱起起了大松樹,竟還能把大樹,當成大刀一樣的揮舞。楊七,挺著長刀,眼見再跨前三步,便能一刀刺中張弘。卻見張弘,把懷中的大松樹一揮,頓時鋪天蓋地的樹枝,讓楊七躲都躲不及。『啊~』的一聲,楊七,被張弘的樹幹掃中,霎時口吐鮮血,整個身子,更直彈飛到數丈之外,倒地不起。此時楊六,與一夥惡霸,見一向武勇的楊七,竟在片刻之間,便被打得口吐鮮血,個個無不嚇一跳。不過,待回過神,楊六及一夥惡霸,隨即便也挺著長刀,個個大聲喊殺的,直向張弘撲了過來。

曠野中的私娼寮外,張弘把懷中三、四丈的大松樹,舞得飛沙走石。楊六及一夥惡霸,縱個個熟習於武術及刀劍,可面對張弘把這大松樹,當成猶如一把大掃把的橫掃,人人在距張弘的三、四丈內,卻還是無法近身;甚至一個不小心,萬一被松樹的枝幹掃到,立時便像老數被掃把打到一樣,彈飛到數丈外。縱是如此,可楊六及一夥惡霸,也非膽小懦弱之輩,於是幾個便成合圍之之勢,挺著長刀,將張弘圍於中間。畢竟,這楊六,還是個頗有心機智謀之人,不像楊七,只一味憑著血氣之勇,橫衝直撞的與人鬥狠。見一時,對付不了張弘懷中的大松樹,楊六與一夥惡霸,索性猶如一群惡狼,將一頭蠻橫的野牛,困於中間。且不時趁機,出刀突襲,讓張弘不得有片刻的休息。

『哼~臭小子。你仗著自己長的魁武,力氣大,是不是?憑你有多大的力氣,讓你挺著那松樹,再多舞一會,還不把你累死。到時候,看你祖公,怎麼來收拾你~』楊六說的沒錯,一夥人在私娼寮外,鬥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,而此時已見張弘,氣喘噓噓,大松樹揮舞的漸露疲態。乃至楊六一夥人,以逸待勞,似也漸居上風。正當張弘,被楊六一夥惡狼圍困,漸顯左支右絀之時。幸好。剛剛衝突初起之時,便有同在港口做活的粗工,奔回碼頭那邊,去討救兵。於是曠野之中的暗夜,但見碼頭那邊的路上,此時也已見有十幾匹的快馬,奔騰著,向著私娼寮的這邊飛奔而來。十幾匹快馬,為首的一個,卻見是個書生模樣的青年人,而此青年書生,不是別人;正是平戶港,李旦商號裡,負責碼頭調度分派工作的書記─「楊天生」。...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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