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-3、既敵我不兩立~斬亨布魯克牧師

 

西元1661年六月(陰曆)。台窩灣東岸赤崁,承天府東都明京。六月的節氣,海島台灣的氣候,極其炎熱,熱到連青翠的草埔都好像要起火燃燒起來般。尤其鄰近台窩灣內海岸邊的沼澤濕地,處處飄散著腐爛的林投味,更使得蚊蠅孳生。嗜喜血腥與腐物的沙蠅,總是成群聚集在赤崁城正門外,臨著內海碼頭邊的刑台上飛舞。因為近月來,自從建了那專砍人頭的刑台後,可說刑台上始終血跡斑斑,一灘又一灘的鮮血幾乎從未乾過。黑壓壓的沙蠅,聚集在一灘灘的鮮血上,沾著血飛舞。臨著內海岸邊的刑台,每當有人被砍頭,噴濺的鮮血往往更會有如小河般,流入內海的淺灘。聚集淺灘的土虱與鯰魚,聞到了血腥味,更是互相搶食,幾近瘋狂的翻騰,激得水花噴濺。因為自五月初,國姓爺從鯤鯓沙洲,撤兵回赤崁,設一府二縣,並將荷蘭人的普羅民遮城改為赤崁城,建立東都明京後。近月來,幾乎每天都有人,被押送到刑台上砍頭。

五月後,戰事雖說稍歇,國姓爺也不再攻打熱蘭遮城。然而緊張的情勢的,卻未稍減。一則,困於鯤鯓沙洲紅毛城的荷蘭人,城中有二千多兵民,仍頑抗不降。但鄭家軍因缺糧,無法再以大軍圍城,所以除了留下提督驍騎親兵鎮,約七百人,鎮守大員市鎮外。又留下虎衛右鎮,數百人,鎮守赤崁外。其餘各鎮將士,都已派往台灣各地屯墾。簡單的說,現在熱蘭遮城內的荷蘭民兵總數,早遠遠多過鎮守大員市鎮與赤崁的鄭家軍總數。而這還沒把當初在普羅民遮城,投降國姓爺的四五百荷蘭兵民,給算進去。正因敵眾我寡,難免給了一些早先已投降,居於赤崁市鎮的荷蘭民民,以為有了可趁之機,所以意圖謀反。尤其是資深的傳教士,亨布魯克牧師。

 

「上帝與撒旦不能共存,正義與邪惡更勢不兩立。那個國姓爺就是個撒旦,當初他說只要我們獻普羅民遮城投降,就會給我們充足的食物。結果現在我們都在挨餓!撒旦講的話是不能信的,那個敵基督就是企圖毀滅我們基督世界,再來他一定會找各種理由,殺害我們這些荷蘭俘虜!反正大家已經都沒救了,遲早都會被殘酷的國姓爺所殺!唯一的救贖,就是不如為上帝挺身奮戰,發揮基督不怕犧牲的精神。就算因此而死,耶和華也會親自來迎接你們,進入他的英靈聖殿...」對虔誠信仰上帝的亨布魯克牧師而言,一向就是視國姓爺為惡魔。因為國姓爺並沒有禁止荷蘭傳教士傳教與做彌撒,所以亨布魯克牧師就藉著傳教與做彌撒的機會,四處竄上跳下,到處暗中鼓動荷蘭人與基督徒土著反抗。四月底,國姓爺藉著送勸降信給揆一的機會,把亨布魯克牧師送到熱蘭遮城去,原本就是希望亨布魯克牧師不要再返回赤崁。誰知,四月二十四日的砲戰過後,亨布魯克牧師自動請纓替揆一送信給國姓爺,居然又返回了赤崁。且此次返回赤崁後,或是因受到揆一的指示,使得亨布魯克牧師更是變本加厲,藉著傳教與做彌撒,不斷的向赤崁的荷蘭兵民,宣揚捍衛上帝、正義與基督的精神。意圖鼓動赤崁投降的荷蘭兵民,起身反抗國姓爺。

 

「熱蘭遮城砲戰,重創了敵其督後,首長揆一對我說,他一定會為上帝奮戰,絕不會向國姓爺投降。耶和華並沒有放棄我們!上帝終究是眷顧我們的!首長還親口託付我,要我返回赤崁後,要想辦法連絡被俘的荷蘭士兵,還有基督徒土著,希望我們在赤崁能夠組成一支軍隊。等候時機,與熱蘭遮城裡應外合,將敵基督一舉殲滅。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,國姓爺已經把他的軍隊,都派去各地屯墾,留在赤崁與大員市鎮的中國軍隊,大概還不到一千人!只要我們基督徒團結起來,必定能在上的榮光照耀下,重新收復我們去的土地。並將那些從地獄來的魔鬼,重新趕回屬於他們的地獄去。基督徒弟兄們,上帝揮舞著正義之劍在召喚我們,讓我們勇敢展開對撒旦的反抗吧!」四月底的砲戰,國姓爺受到重創,消息傳來,確實鼓舞了赤崁的荷蘭兵民。尤其是那一二百個,被軟禁在靠近海濱三合院的荷蘭士兵。因為國姓爺供給的食物越來越少,大家都在挨餓,不乏有人開始鼓譟。所以當亨布魯克牧師,鼓其三寸不爛之舌,鼓動他們為上帝的榮耀而戰,確實也讓不少的荷蘭士兵,起心動念。

 

「不瞞你們!我替首長帶信給國姓爺,離開熱蘭遮城的時候。首長還另外交給我一封很重要的信。那封信是給台灣中部米達赫王國的信。因為米達赫王國與我們一向交好,荷蘭東印度公司還授了一柄權杖,給米達赫國王。相信米達赫國王收到了首長揆一的信後,一定就會召集土著勇士,組成大軍,前來支援我們。最重要的是,我們必須挺身反抗敵基督。若是相信敵基督充滿詐騙的謊言,那最後就一定會被陰險狡猾的敵人,隨意虐殺。因為這些異教徒根沒有同情心,這些野蠻的中國人,他們一心就只想殺害我們荷蘭人,來祭拜他們崇拜的魔鬼!」因糧食嚴重短缺,時值國姓爺將軍隊派往各地屯墾。中國軍隊離開赤崁,一片兵慌馬亂。亨布魯克牧師見機不可失,唆使被軟禁的荷蘭士兵造反。躁動的荷蘭士兵,打死了一個中國衛兵,本欲脫逃。卻被快速趕到虎衛鐵人給鎮住。事跡敗露,最後連得亨布魯克牧師,一併都被逮捕。既是基督與敵基督,正義與邪惡之戰。一心虔誠是奉上帝的亨布魯克牧師被逮捕,當也算是求仁得仁。

 

 

赤崁城的大門外,臨著碼頭邊的刑台。刑台上下噴濺的斑斑血跡,成群蒼蠅聚集在一攤攤未乾的血痕沾食。其中有一灘蒼蠅搶食的血,就是屬於亨布魯克牧師的。畢竟對國姓爺而言,四月底的紅毛城砲戰,意料外的大敗,軍心士氣已然低迷。繼之嚴重缺糧,數萬將士都處在饑荒當中,使得局勢更形嚴峻。炎暑的蠻荒海島,蠱毒瘴癘與蚊蟲叢生,讓初來到海島的士兵,因水土不服而病倒;甚至病死者,更是倍增。加上調動各鎮營大軍,至蠻荒之地的屯墾,兵荒馬亂軍心更難免動盪。值此初設東都明京,百廢待興,讓國姓爺焦頭爛額之際。偏偏亨布魯克牧師,又四處煽動赤崁的荷蘭兵民與土著造反,這可有如火上澆油,讓國姓爺怒火橫生。原本國姓爺允諾荷蘭行政官貓難實叮,獻普羅民遮城投降,就會保障赤崁荷蘭人的身家財產安全。儘管國姓爺崇尚的春秋之義,不加害無辜。但亨布魯克牧師,卻以基督徒與異教徒、正義與邪惡的戰爭之名,屢屢煽動造反。既是勢不兩立,毫無轉圜,國姓爺也只好下令,將亨布魯克牧師與那些帶頭意圖造反的荷蘭士兵,全部處斬。

 

『耶和華是我的牧者,我必不至缺乏。祂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,領我在可安歇水邊。祂使我靈魂甦醒,為己名引我走義路,我雖行過死蔭幽谷,也必不怕遭害。我雖行過死蔭幽谷,也必不怕遭害,因為你與我同在,你杖你竿都安慰我。在我敵人面前,你為我擺設筵席,你用油膏了我的頭,使我福杯滿溢...』按紅毛番禮俗,一個基督徒死前,總得由牧師為其禱告,如此其靈魂方能進入上帝天國。而這也是國姓爺對這些造反的荷蘭士兵,最後的仁義與仁慈。每個荷蘭士兵斬首前,都由亨布魯克牧師,替其虔誠祝禱。但亨布魯克牧師,不願被斬首。臨死之前,亨布魯克牧師還向國姓爺力爭,希望自己能像耶穌那樣,被釘在十字架上。而且亨布魯克牧師還大聲疾呼,聲稱他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後,必也將會像耶穌一樣,又再次復活。

『你用油膏了我的頭,使我福杯滿溢,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著我。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,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,直到永永遠遠。上帝是最偉大的!耶和華是世界之王、萬王之王!為了見證上帝的偉大!我死後必將復活!』誠如國姓爺不想看到亨布魯克牧師在赤崁煽動造反,所以藉著送信,把他送到熱蘭遮城去。結果,亨布魯克牧師居然又替揆一送信,再次跑回赤崁,繼續煽動造反。對於亨布魯克牧師,這種冥頑不靈之徒。實話說,國姓爺可真不希望看見他,死後又復活。當然也不會如其所願,將他釘上十字架。『為了見證上帝的偉大!我死後必將復活!』那怕亨布魯克牧師,如何的大聲疾呼,國姓爺還是下令,直接將他斬首,讓他身首異處,看他如何復活!且因士兵都分派去屯墾,赤崁駐軍僅幾百人,唯恐居於赤崁的數百荷蘭兵民,再度造反,對東都明京造成威脅。所以國姓爺更下令,將原本居於赤崁市鎮的荷蘭兵民,全部分散,每鎮分配二三十人,讓各鎮營帶往屯墾地去看管。

 

 

鯤鯓沙洲的大員市鎮,設東都明京後,也已改為安平鎮。由提督馬信麾下的提督驍騎親兵鎮,鎮守市鎮,隔著沙洲平原,與熱蘭遮城遙遙相對。四月底的砲戰過後,表面上雙方都已休戰,然而停戰的表面下,實則有如看似平靜的海面,底下卻是暗潮洶湧。雙方暗中的交鋒,手段也一次比一次,更加的血腥與殘酷。熱蘭遮城與安平鎮間的沙洲平原,每到酷熱炎夏,田地裡總會長滿了一顆一顆又大又甜的西瓜。然因雙方對峙,並無人收成。偶而會有荷蘭士兵,潛出城外,偷偷跑到平原上摘取西瓜。然而就算是摘取西瓜,這也必須冒著性命的危險。因為有許多持火槍的射手,就躲在安平鎮的廢墟房舍屋頂。只要一看見有荷蘭士兵,跑到平原摘西瓜,這些火槍射手,便會有如射鹿般,毫不留情的對他們開槍射擊。有時候射中瓜田的西瓜,整顆西瓜爆開,有如血肉般的鮮紅果肉四散。有時候射中荷蘭士兵的頭,整顆荷蘭士兵的頭顱,也如同西瓜般血漿四濺的爆開。而且這些射手,槍法相當的準確,顯然對使用火槍相當的嫻熟,不像是慣用刀劍的中國士兵。後來熱蘭遮城的荷蘭人,也從望遠鏡中發現,這些藏身在大員市鎮的火槍手,皮膚都是黑色的。應是他們從非洲抓來的黑奴所為。

 

儘管潛出城外,到平原摘西瓜非常危險,然而卻仍有荷蘭士兵,不息甘冒丟掉性命的危險,跑到平原去摘西瓜。因為熱蘭遮城被圍以來,縱然城內糧食充足,鹿肉乾與米糧等,足以支應二三年也不虞匱乏。但是就是沒有新鮮的蔬菜與瓜果。糟糕的是,一個人就算天天吃肉吃米,可以吃飽飽,然太久沒吃蔬菜瓜果,卻很容易就會得壞血病。就如長年在海上航行的船員一樣,因為船上沒蔬菜瓜果可吃,船員往往一得壞血病,就回天乏術。而被圍於熱蘭遮城中的二千多荷蘭兵民,而今就遇到了有如船員在海上沒蔬菜瓜果可吃,相同的情景。所以只要有人,膽敢潛出城外,到平原去偷摘幾顆西瓜回來,立刻就會變成有如救世主般的英雄。然而畢竟雙方正處在敵對交戰,國姓爺不可能放任熱蘭遮城中的荷蘭人,可以任意的潛出城外,到平原摘西瓜。正巧普羅民遮城投降之時,從荷蘭人手中繳了上百把的火槍。除了利用那上百把的火槍,訓練了一支鄭家軍的火槍隊外。

另外,當時隨同普羅民遮城的荷蘭人投降的,也有一二十個黑番。這些黑番,都是荷蘭人從非洲抓捕來的奴隸,因地位低賤,往往也被荷蘭人有如牛馬般的鞭打與驅使。而投降國姓爺後,這些被荷蘭人當成奴隸的黑番,倒是都有了翻身的機會。至少國姓爺給了他們火槍,並讓他們帶著火槍到安平鎮去,埋伏在臨著平原第一線的廢墟房舍中。於是這些被荷蘭人從非洲家鄉抓捕來的奴隸,終於有機會可以對他的主人開槍,射殺荷蘭人,以一吐怨氣。當初在非洲,被荷蘭人當成禽獸獵捕,家破人亡,後又被當成牲口販賣,流落萬里海外,終身為奴。這股怨氣,自使得這些黑番,對荷蘭人的射殺,下手更毫不留情。

 

殘酷的血腥景象,也不只在沙洲平原。從安平鎮望向熱蘭遮城,就算不用望遠鏡,也能清楚的看見一幕駭人景象。即有三具肢體殘缺的屍骸,就高高的懸掛在熱蘭遮城的東邊城牆外,有如三塊破布般的擺盪。正是數日前,在鯤鯓沙洲東岸巡邏,經過荷蘭人烏特勒支碉堡附近,結果卻失蹤的那三個士兵。原來,四月底的砲戰過後,國姓爺從鯤鯓沙洲撤軍。揆一從熱蘭遮城瞭望,便可從望遠鏡中發現,赤崁市鎮後方的尖山與鷲嶺一帶,原本有如蘑菇般遍佈山坡,密密麻麻的中國軍隊的帳篷,快速的消失。繼之又見赤崁的中國軍隊似乎也在大調動,甚至還有不少的中國帆船,從鹿耳門水道出海。種種景象都顯示,國姓爺的軍隊似乎不止從鯤鯓沙洲撤離,甚至也從赤崁大量撤離。國姓爺的軍隊,大量的撤走,這對被圍困熱蘭遮城的荷蘭人來說,似乎是一件好事。然而駐守在大員市鎮的中國軍隊,似乎卻仍在步步進逼,並未放鬆。五月初,駐守大員市鎮的中國軍隊,在平原中央的竹籃牆前,挖了一條壕溝,還引水入壕溝。並在那堵竹籃牆上,還架上了十一門的火砲,對熱蘭遮城構成了重大的威脅。五月中,十幾艘中國的舢舨船,與堆滿柴薪火藥的搖櫓傳,更直闖入熱蘭遮城前的大員水道,對荷蘭人泊在馬頭,剩下最後的幾艘夾板船放火焚燒。因中國軍隊的水陸進逼,使得坐困愁城的揆一,因無法得知國姓爺的意圖,與中國軍隊的軍情;更是終日惶惶然,不知該如何因應。束手無策之下,為探知中國軍隊的軍情,於是揆一貼出告示,出了重賞。告示中明言,只要有勇敢的人,敢出城去抓捕到一個中國士兵回來,那就可以得到一筆將近一個雇傭兵一年的餉銀。

 

「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。」果然重賞的公告,貼出後才幾日。即有五個荷蘭雇傭兵,趁夜騎碼出城,意圖橫越平原,悄悄潛往中國軍隊的陣地,前去偷襲擄人。這些來自歐羅巴州各國的雇傭兵,包括有法國、德國、瑞典等國。原本他們受荷蘭東印度公司招募,願意遠到海外當兵,全都是為了錢而來。既然有大筆的厚賞,自然也就讓他們不怕死。只不過這些雇傭兵,多是四肢發達,頭腦簡單,以為自己比中國人強壯,就可以輕易偷襲擄人。結果還沒擄到人,就事跡敗露,反被三十幾個中國騎兵,策馬追趕。其中一個荷蘭雇傭兵,逃之不及,被中國騎兵團團包圍。但那雇傭兵也硬氣,就是不肯棄械投降,還拔刀相向,意圖一人奮戰三十人。最後自然被中國騎兵,亂刀砍死。消息傳到了赤崁,因國姓爺一生最敬重,就是這種勇於奮戰、不屈不撓之人。那怕戰死的,是一個敵對的荷蘭人。但國姓爺得知後,卻也命人,給於隆重的厚葬。但揆一沒抓捕到中國士兵,審問軍情,豈能善罷甘休。數日後,又有一荷蘭下士,帶領了十幾壯漢,埋伏在城南烏特勒之碉堡附近,長滿林投樹灌木叢的海邊。因為那個下士,日日用望遠鏡觀察到,每日總會有巡邏的中國士兵,從烏特勒之碉堡東邊的海岸沙線經過。且巡邏的中國士兵,通常都只有三個。果然,下士帶領的十幾壯漢,這次用順利偷襲成功。眼看中國士兵巡邏經過,十幾人頓從灌木叢竄出,並即用繩索套住了三個中國士兵的脖子,將其勒昏,拖回了熱蘭遮城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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