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西元2010年。中華民國九十九年。
時間如浪潮拍岸,滔滔逝水掏盡青春歲月。
二十五年過後,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。
二十年黃金歲月~底定人生成敗....」

西元2010年三月初春,中華民國九十九年,台灣台中市,大度山東坡福科路。俯入夜的山坡,一輛銀色BMW價值少說五、六百萬的頂級轎車,慢慢靠向路邊,停在一間裝潢古典優雅的客家菜餐廳門口。路燈昏澄澄的燈影,照著人行道行道樹的枝影,只見頂級轎車的車門打開,走出一個個頭略矮小的男人。男人留著比高中生還略長一點的平頭,穿著一件樸實的米色外套,約僅一百六十出頭的身高,從駕駛座走出來;似顯得與那輛豪華頂級轎車,有點不搭稱。一吭不響,男人走下轎車後,雙手背在背後,看似個小老頭似的,便朝客家餐廳走去。不過那男人並未走入餐廳,而是站在客家餐廳門外的階梯上,左顧右盼了一下,便仍把雙手背在背後,靜靜站著,像是在等人。馬路上車來車往,客家餐廳門口,不時有人進出,但這男人卻就這麼站在餐廳外的階梯上,一動也不動,猶如一座放在門口的雕像般;縱人來人往,卻也沒人注意到他。事實上,這看來有點不起眼的男人,他的名字,可是常出現在台灣的各大財經雜誌上,而且亦被列入苗栗縣的名人。雜誌上多是這麼寫─「xxx創業有成,與工研院合作,引進高科技光學技術。歷經胼手胝足,終於突破生產製造瓶頸。現在xxx的xx高科技公司,在台中工業區,擴建有三廠,員工數百人。該公司,不但接獲國際的大筆訂單,包括來自美國軍方的大筆訂單,已擠身世界第七大高科技光學鏡片公司。xxx雖出身企業家之後,又與台灣知名企業家聯姻,不過他卻不靠岳父的幫忙、及繼承家族事業,而是自立創業;其間曾經多年以廠為家,連他當時三歲的兒子幾都不認得他,才能有今日的成就。其不屈不撓的精神,可謂台灣企業界的楷模....」。原來,這個個頭略矮,站在客家菜餐廳外的不起眼男人,居然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。行道樹的枝影如竹蘿般的篩過燈影,略顯幽暗的餐廳外,但見這男人雖慣把雙把背後,像個小老頭似的;然而昏暗的光線中,看其臉龐卻又似頗年輕,頂多大概就是三、四十歲的年紀。事實上,這男人,由於曾經就讀台中海線的"清水高中";所以他的名字,亦被列為清水高中的傑出校友。不過那早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當時他唸的,是清水高中第一次試辦男女合班,所謂升學班的三年六班。而他留在畢業紀念冊的名字,就叫「王金城」。

「王金城」臉上充滿了自信,時而抬頭仰望"福科路"上,一棟棟嶄新的高樓大廈。因為大度山東坡,這幾年來的變化,直是有如過了一夜,恍若便又會有一棟幾十層的大樓;又一棟幾十層的大樓,如雨後春筍般的突然出現在眼前。事實上,遠的不說,就說"福科路"這條路,幾年前甚至連這條路也沒有;整個大度山的西坡,原本也都是一片荒涼的甘蔗田與樹林。但近幾年來,台中市繁華的鬧市,卻沿著中港路,快速的往西屯區發展。加上年前,中央政府又宣佈在大度山東坡,闢建「台中科學園區」。於是整個大度山東坡,原本荒涼的甘蔗田與荒草叢生的,頓成了一片鋼筋水泥、及建築高樓大廈的大工地。平地起高樓,整個大度山的向陽坡面,沿著中港路旁,及其北邊;頓時一片欣欣向榮,繁華熱鬧不亞於台中市內的鬧區。而大度山東坡,這幾年突飛猛近的繁榮,這一切看在王金城的眼裡,更恰如這幾年,他事業的飛黃騰達。這「福科路」就位在台中港路的北側,與西屯路之間。而王金城,打自在台中工業區開廠創業後,便在中港路邊,買了一間大樓的豪宅,安家落戶,娶妻生子。由於老家在苗栗,所以王金城雖非客家人,然卻也慣於吃客家菜。因此位於福科路,這間客家餐廳,倒也成了王金城,常來光顧吃飯的餐廳。只見王金城,伸手扶了扶掛在他臉上的金框眼鏡,氣定神閒,又向福科路左右張望了一下;順便又看了看掛在左腕上,價值百萬的勞力士手錶。時間已近晚上七點,卻不知這年輕的大老闆,今晚是要跟誰吃飯,居然讓他這個大老闆,像個呆頭鵝一樣;站在餐廳外的階梯上,哆嗦的吹冷風,白站了幾十分鐘,卻還不見有人來。若是要宴請公司的主管,或是宴請合作的廠商,大概也不敢有人,斗膽讓王董事長,站在餐廳外久等。然而王金城,今晚等的,其實並非是公司的主管,或是公司的廠商;而是幾個,二十幾年來,自學校畢業後,幾就未曾再見面的高中同學。當然,是清水高中,三年六班的同學。因為近日裡,有個久未聯絡的同學,突然打電話給王金城,說是想辦個三年六班的高中同學會。


「三年六班的高中同學會!」電話裡,向王金城提出這倡議的,正是家住大甲,皮膚黝黑,又是班上升旗典禮時,站在排頭位置的鄭敏龍。鄭敏龍,大學唸的是「銀保系」,當兵退伍後,即進入台灣最大的保險公司上班;並與其在大學時代,認識的學妹結了婚。近二十年的時間,原本鄭敏龍,在台中西屯區買了房子,一直居於台中西屯區,亦在該保險公司的台中分公司工作。不過就在去年底,鄭敏龍的職位升遷,被公司分派到清水鎮的分公司,當地區主管;而且該保險公司在清水鎮的分公司,正巧就位於清水高中對面,一棟新建的大樓。正因如此,鄭敏龍自被調任往清水鎮的分公司後,日日從自己的主管辦公室,望出窗外,便能看見清水高中的校園。「清水高中三年六班」雖說,鄭敏龍已然,已從清水高中畢業二十五年,且自畢業後,便未曾再回到清水高中。然而日日,當鄭敏龍,從辦公室的窗外,望向清水高中的大門口內,看著高中男女學生的嘻鬧。校門口那根燙金字,寫著清水高中的大石柱依舊,漆著紅漆的校門也如同往昔,而望進校門內,更見那米黃色牆上有著"孔子農山聖跡圖"的大禮堂,那水泥浮雕亦宛如昨日般,似乎都不曾在歲月中改變。於此種種景物依舊,猶如往事歷歷仍在眼前,而這又怎能不喚起鄭敏龍,腦海中多少高中時代,與同學充滿歡笑的回憶。正因,日日面對著清水高中校園,這不禁讓鄭敏龍的心中,油然而生的興起了,想找舊日的三年六班的高中同學;一起來聚聚,辦一場高中同學會的念頭。畢竟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年,二十幾年來,同學離散,先是上大學,後是當兵,再來便是踏入社會;緊接著,人人或忙於結婚生子組織家庭,或忙於奔波於工作。因此,二十幾年來,三年六班,亦未曾辦過同學會。及至現在,當年十七、八歲,正值青春年華的少男少女;而今也都已是,年過四十的中年人。

「既入中年,多半的同學,應該工作已都穩定,孩子也都長大。這樣大家,現在應該也都比較有時間,可以出來聚聚,談談高中時代的趣事!!」正做如此想,於是鄭敏龍趁著一次回大甲老家的機會,便將高中時的畢業紀念冊,給翻了出來。爾後數日,鄭敏龍,便按著畢業紀念冊上,同學留下的電話,逐一的打電話,連絡當年三年六班的同學。所幸,畢業紀念冊上的電話,同學留的老家的電話,而鄉下人家,又顯少在搬家。因此就算女同學,已出嫁,或男同學,在外地工作,卻也能由其父母的口中,問出現下可連絡的電話號碼。況且鄭敏龍,現下又是家大保險公司的地區主管,這二十幾年的工作歷練,更也早已讓當初那言語青澀的少年,變得穩重且辦事幹練。因此,要連絡上早已各奔東西,將當年三年六班的同學,再齊聚在一起,辦一場同學會;這對鄭敏龍來講,亦非是什麼難事。既要連絡老同學,自是從當年交情好,或是手中尚留有可連絡電話的人打;於是鄭敏龍,當即便也想到,先打電話給顏程泉。因為顏程泉,現亦住在台中西屯區,且與鄭敏龍的家,距離不過一二百公尺,當可算是鄰居。事實上,約十六、七年前,也就是鄭敏龍踏入社會的二、三年,剛結婚的時候。當時曾有一次在自家樓下,遇到了顏程泉;這才知道原來顏程泉,就住在附近。鄭敏龍猶記得,當時顏程泉似乎是在一家設廠大陸的鞋廠,當採購;而兩人當時,也互留了電話。之後,顏程泉也曾到鄭敏龍,新買的公寓拜訪。而老同學相遇,後來便又連絡了幾個高中的好朋友,一起到顏程泉住的地方,泡茶聊天。鄭敏龍,只記得,當時的顏程泉,似乎還很正常,與同學間也都還熱絡。只不過又過了一二年,當鄭敏龍再打電話給顏程泉時,而顏程泉的電話,似就從來再沒人接。後來鄭敏龍,才知道,原來顏程泉失了業,或許灰心喪志,覺得沒臉見人,這才不想與老同學連絡。總之,一轉眼就這麼過了十六七年,而顏程泉似乎竟也好像,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;自此再不見人影,也沒了消息。及至日前,鄭敏龍,連打了五、六通的電話,這才又從電話裡,聽到顏程泉的聲音。

『喂~阿泉啊。我鄭敏龍啦,還記不記得我住在你家附近,厝邊隔壁啊。喔~你的電話,怎麼都沒人接啦。真的很難連絡到你耶!!~ㄟ對啦,阿泉啊。我現在被調到清水鎮,辦公室就在我們清水高中的對面。...所以我想連絡我們三年六班的同學,辦一次同學會。啊~到時候,你一定要來ㄟ』電話裡,既已難得連絡上,隨之,鄭敏龍便把他調任到清水鎮,及想辦高中同學會的事,告訴了顏程泉。然而電話裡,卻聽見顏程泉,只是哼哼啊啊的,言語渾渾噩噩,猶似神智不太清楚。『ㄏ~是這樣ㄛ。呵~同學會ㄛ。我不知道耶~~儘量啦。到時候再看看好了。ㄏ~不一定會去ㄟ~』電話的這邊,是一間幽暗且髒亂的房間,猶似流浪漢的棲身之所;而正將電話筒貼在臉頰邊,一身邋遢襤褸,且言語渾噩不清的,正是顏程泉。

「多遇風雨,花早謝。失意落寞,更讓人易蒼老!」這或許,正是顏程泉踏入社會後,近二十年來的寫照。髒亂不堪遍地蒙塵的小公寓,蜘蛛網掛滿牆角與紗窗,原本貼在牆上美觀的壁紙,更已斑駁脫落,有的更整片自天花板垂掛到地板。塑膠袋與被踩爛的碎紙張,丟滿了堆了一層厚厚油污的地板;而原本一扇白色的房門,日積月累更被香煙的尼古丁及焦油,燻成了焦黃色。畢竟這小公寓,自顏程泉失了業以後,幾從未再有人進來過,也就從未再打掃;而那更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。正確的說,顏程泉應該已經失業十五六年了,日夜就有如怕見光的鼠輩或蟑螂一樣,藏身窩在這小公寓的垃圾堆裡。乃至十五六年來的獨居與幽閉,更讓其形狀猥瑣,眼神閃躲的模樣,更直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獨居老人。『阿泉啊~同學會,你一應要來啦。我要把你算進去喔!』電話那邊,聽著鄭敏龍爽朗的言語,說要辦同學會,還說要把顏程泉算進去。突然的,這卻更讓顏程泉,更感到心中一陣驚恐不安。頓時顏程泉,有點言語無措,聲調侷促的直說『啊~我可能~沒辦法去啦。不然~我到時再看看啦~』。落魄潦倒,羞於見人,正是顏程泉打從失業以來,處處躲人,深怕被舊日的朋友或同學找到的原因。何況若是去參加同學會,一次就要面對幾十個昔日的老同學,這怎能讓顏程泉不感惶恐。一時顏程泉,只覺手裡握著電話筒,直如抓著一條冰冷的蛇一樣,只想含糊其詞,趕快把電話給掛掉。事實上,這十幾年來,顏程泉也一向也都是這樣,若是不小心接到了朋友或同學,打來邀約見面的電話。通常顏程泉,不好意思當面拒絕,多也是含糊其詞的說「到時候再看看!」。可這電話一掛斷後,通常幾個星期內,顏程泉便再不敢去接電話,若有電話響,就任其響。因此漸漸的,十幾年下來,顏程泉的身邊,幾也就再沒有所謂的朋友,或老同學聯絡了。

『啊阿泉啊。好啦~不然我再先聯絡別人看看啦,到時候在打電話給你。呵~啊你不能不接我的電話喔。每次電話都一直響,都沒人接。啊~假如你不接電話,那我就直接,殺到你家去找你喔~』台中市西屯區,大樓一棟接著一棟的蓋,事實上,鄭敏郎雖在十幾年來,曾與同學來過顏程泉住的地方。可今,其實也早分不清,顏程泉是住在那一條巷子,那一棟大樓的那一樓的那一間。因此說這話,其實多半也只是恐嚇的意味而已。但顏程泉,乍聽鄭敏龍說要到殺他住的地方來找他,這可就讓他更驚恐了。因為顏程泉住的地方,儼然已是個蟑螂蚊蠅滋生的垃圾場,就如同他沒臉見人一樣;且更怕被人闖入,看見他人生的落魄不堪。於此,聽了鄭敏龍的恐嚇,這倒也讓顏程泉,嚇得,直尷尬的說『啊好啦~好啦。會啦會啦~~我會接電話啦~』。當日掛斷電話後,顏程泉一顆心便開始惴惴不安,不知該如何來面對,鄭敏龍所說的同學會。煙一根接著一根的猛抽,將整個髒亂的房間又更燻得烏煙瘴氣,顏程泉當然不敢去參加同學會。但顏程泉更怕的是,要是他沒去參加同學,那到時鄭敏龍,如果真的帶同學殺到台中來找他;如此顏程泉一身破落有如流浪漢,豈不更沒臉。思前想後,霎是讓顏程泉手足無措,成日坐立難安,直是食不下嚥,寢不成眠。...


隔日晚上,讓顏程泉驚恐的電話鈴聲,果又響起,正是鄭敏龍又打電話來。這次電話剛接起,便聽得鄭敏龍在電話那邊,笑得開懷的,直說『哈哈~阿泉啊。你知道我今天連絡到誰嗎??~王金城啦。你還記不記得~王小開啊。喔不是~~人家現在王小開,已經是王董啦。真的看不出來耶。而且人家王金城,是自己創業耶,不是繼承他家裡的事業。現在在台中工業區,聽說公司做什麼高科技的,生意做很大耶。對啦~~人家王金城還一直,向我問你的事耶。他說很久沒見到你了,想找你出來吃飯啦...』。「王金城」鄭敏龍提到這個名字,顏程泉怎麼會忘。因為當年高中畢業,大學聯考過後,顏程泉與鄭敏龍,還有陳裕律陳賜仁,幾個好同學,受王金城之邀,還搭火車跑到他苗栗的家去玩;還在他家住了一晚。後來大學聯考放榜,顏程泉應屆考上東海大學,但王金城卻落榜。之後王金城,便在台中的補習班補習,歷經兩年重考,這也才考上東海大學的國貿系。換句話說,當顏程泉已念到大三,而王金城,卻是才剛進大學的大一新鮮人。基於高中的同學之誼,又是大學學長學弟的關係,當王金城剛上大學,顏程泉自是熱烈的歡迎他到東海大學;並且顏程泉也請王金城吃過幾次飯,當作是替他上大學迎新。後來隔了兩年,當顏程泉即將從大學畢業,而王金城自亦不免俗的,請顏程泉吃幾次飯;當做是替顏程泉送舊。因此,相較於其他三年六班的高中同學而言,顏程泉與王金城的友誼,可說是沿續到了大學;這比一般同學交情,自又深些。於此,當接到鄭敏龍說要開同學會的電話,而王金城會問起關於顏程泉的事,自也是理所當然。至於顏程泉聽到王金城這個名字,腦海中驀然浮現的,自也不僅僅高中的事,還有許多大學的回憶;乃至心中,自不禁又更感概。

『對啦~阿泉啊。呵~原本我跟阿城說,下星期六要開三年六班的同學會,看他不要去。可是下個星期,阿城說他要到德國去參加什麼商展,不能去。所以我就跟他約明天啦。明天晚上七點,就在福科路一家叫xx的客家餐廳啦。我就找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,先開一次我們三年六班同學會的會前會啦。啊~阿城說他要找你啦,所以你一定要來喔。啊~不然就明天下班,我開車去接你啦,這樣好不好??』電話裡,聽著鄭敏龍興高采烈的講,又說明天下班要開車來接顏程泉。這倒讓顏程泉聽了,都覺自己似乎是不能再推託。於是顏程泉,便先又問鄭敏龍,還有那幾個同學要去。鄭敏龍,便又回說『啊~就阿城啊。還有你。還有陳裕律,還有林忠,還有阿鴻啊。還有林永誼我還沒連絡到。啊陳賜仁,說他明天晚上有事,能不能來還不知道啦。大概就是我們這幾個,比較好的同學啦!!』。陳裕律,陳賜仁,林忠,王成鴻,林永誼,這幾個家住清水及沙鹿的同學;在顏程泉落魄潦倒的這許多年來,原本就與顏程泉尚有連絡。因此大家見個面,一起吃個飯,倒也不算太尷尬,這才讓顏程泉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。況且,去參加這次幾個好朋友,聚在一起吃飯的同學會的會前會,這也算是已給了鄭敏龍面子:或許因此,便也可以藉機推託,不再去參加高中的同學會。於是顏程泉,便在電話裡,答應了明天晚上七點,會到福科路的那間客家餐廳,赴同學會的會前會,聚餐之約。....


俯入夜的大度山坡,福科路旁的客家餐廳,行道樹的樹葉在路燈下隨風而搖,裝潢古典略顯幽暗的餐聽門外;只見王金城仍將雙手背在背後,一動也不動的,站在餐廳外的階梯上等人。時間距七點,尚有十餘分鐘,或因家住得近,所以王金城,算是與同學相約的時間,早到了許多。不過,其實王金城並非是最早到的人。因為就在餐廳外,略上坡的路邊,與王金城的BMW名貴轎車,隔著幾輛車的位置,正亦停有一輛車身滿是灰塵覆蓋的中古車;且見車內似有人,正坐在駕駛上抽著煙。而這個坐在滿是灰塵中古車內,抽煙的人,不是別人,正是顏程泉。由於顏程泉與人約時間見面,通常都有早到的習慣;且又怕找不到福科路的客家餐廳在那。因此這晚,顏程泉大約提早了半小時,便已來到這客家餐廳外,便直坐在車裡抽煙。因為,隔著路邊的行道樹,且顏程泉的車頭,又是朝著上坡的方向。因此當王金城,將他的名貴轎車,停在顏程泉的後方,且就走到餐廳外等人;可顏程泉卻也都沒發現。及至坐在車裡,坐得屁股都痛了,當顏程泉開了車門,走到車外;又走人行道上,往那客家餐廳外望了望。這時顏程泉才發現,那家客家餐廳外,似總站著一個人影;然而天色已黑,並看不清楚,站在餐廳外的人影,是否就是相約吃飯的同學。於是顏程泉便舉步,朝那餐廳外,走去看看。「咦!那不是王金城嗎?!」這才走近餐廳外的人行道,顏程泉便認出了,站在階梯上的人,正就是王金城。因為縱使過了二十餘年,但王金城的外貌,卻似沒多大改變,除了臉龐稍豐腴外,倒也讓顏程泉一眼就認出。至於當顏程泉,自人行道的上坡走來,此時站餐廳外階梯的王金城,似也馬上就認出了顏程泉。頓時只見王金城,臉上笑容乍現,以那熟悉的腔調,馬上對顏程泉招呼說『ㄟ阿泉~~你來囉。喔~我們好久不見了!』。此時顏程泉,亦舉步走了過去,趕緊客套的,打招呼說『喔~王金城喔。好久不見~好久不見了~』。

顏程泉與王金城,兩人確實是已經好久,沒見過面了。應是自顏程泉大學畢業後,兩人便再未曾見過面。及至今日,約莫二十個年頭。二十個年頭,從二十歲出頭,到四十歲出頭,正是一個人生命中的黃金歲月;而在這二十年歲月中,一個人的所做所為,亦是決定一個人在社會中,將成為一個怎樣的人。簡言之,一個人的人生,或將被定義為成功的人,或將被定義為失敗的人;或將受人尊敬,或將受人輕視鄙夷。其人生成敗的大勢大局,約就在這二十年的黃金歲月,大致便已底定。因為這二十年的歲月,正是一個人踏入社會後,有如黃金般可塑的年歲;而過了這個年歲,一個人的人生多半便已被塑造成形,再難改變。譬若王金城與鄭敏龍,經其二十年的努力,一個成了高科技公司的董事長,而一個則成了大公司的主管。麾下皆有數十或上百人,得聽其指揮調配,如此不可謂─是社會上成功的人,亦受人尊敬。反觀,譬若顏程泉,二十年的黃金歲月,竟盡在失業中度過,成日荒唐度日,不努力工作賺錢,亦不知上進。乃至眼見往日同學,個個都已成家立業,但顏程泉卻仍"無某無猴",且一事無成。年過四十步入中年,當王金城與鄭敏郎,及多半的同學,都已成了社會的中流砥柱,其呼風喚雨,有若草原上的雄獅,充滿自信的威風凜然。可反觀,此時的顏程泉,卻有若一條街頭的癩皮狗般,成日夾著尾巴,眼神充滿驚恐的到處躲藏。而所謂的人生成敗,至此亦已不問可知。『呵~王金城。聽說你在台中工業區,開公司。好厲害ㄛ。現在是董事長了~』客家餐廳外的幽暗台階,看見王金城站在階梯上,顏程泉趨前後,言語略不自在的,找了個話題,便向王金城寒喧。卻見王金城,露出往昔熟悉的笑容,亦如往昔般,客氣的回說『啊~別這麼說啦。糊口飯吃而已啦。啊~阿泉,你現在在幹什麼??~娶某沒!?』。

「現在在幹什麼?!娶某沒?!」這正是顏程泉,每次遇到親友或同學之時,最害怕被人問起的尷尬問題。因為失業了十幾年,顏程泉連自己謀生糊口都不能,更別說如何能娶妻生子,養活一個家庭。於此當聽著王金城,問起這個讓他感到難堪的問題,一時顏程泉乍顯得整個人侷促不安,有點語無倫次,便慌說『啊~沒有啦~~啊~~一事無成啦!!。一直就在寫一些東西啦!』。於王金城的心中,在學生時代,顏程泉是何等叱吒風雲的人物。高中之時,且別說顏程泉平日興風作浪,成日好玩,可他的成績卻總能名列前茅;而這早已讓王金城,可望而不可及。再說大學時代,顏程泉更是以其才華洋溢,叱吒於學校的學生社團,直可呼風喚雨;而這也都是王金城,當年眼見的,於心中更是仰望欽羡。於此王金城心下自想,顏程泉如此不平凡的人物,踏入社會後,當該更有一翻了不起的作為。一時王金城,乍聽顏程泉在寫作,自滿懷驚訝,充滿驚奇的,便問說『喔~阿泉啊,你在寫作ㄛ。那你在寫什麼?~啊~有沒有出版什麼書?~』。「寫作??~出版!!」王金城的問話,立時讓顏程泉,頓陷入更深的惶恐。只見顏程泉,神情尷尬,言語慌亂的,忙回說『啊~沒有啦。就吃飽撐著。詩歌小說~胡亂寫啦~』。怕王金城再追問,顏程泉,急又補上一句,自慚形穢的說『啊~~就是自己寫爽的啦。貼在網路上而已~』。「自己在寫爽的!!」這個詞,是時下電腦網路上,專用來形容─有些人成日埋頭於網路上寫文章,可其文章卻都沒人看的窘況。而「自己在寫爽的!」這個詞,用在顏程泉的身上,倒也形容的入木三分。因為這許多年來,顏程泉雖埋頭於所謂"寫作",可其寫下的詩歌小說,且別說花大錢影印、投搞出去後,總便有如石沉大海,毫無下文,連一點出版的機會都沒有;甚且就散是把這些文章,貼在網路上,供人免費閱讀,可其實根本沒人想看。其難堪窘態,直是讓一個稍微知道羞恥,有點尊嚴的人,都該知所進退。可縱是多年潦倒於途,到了三四十歲,卻仍自食其力都不能,然而顏程泉,卻就是厚顏無恥,死不悔改。而這也無怪乎,人前人後,他總要就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般,處處羞於見人。

王金城站在餐廳外的階梯上,顏程泉站於階梯下。乍聽顏程泉說自己一事無成,又是什麼"自己寫爽的",頓時氣氛倒顯得有點尷尬。原本老同學見面,熱絡的氣氛,亦如春寒的冷風吹過人行道,暗澹的燈影下唯見幾片落葉凋零。停頓了會,王金城,這才遲疑的,問說『這樣,啊阿泉。啊你甘有娶某??!』。反正已經沒臉了,顏程泉倒也爽快的,坦白的回說『啊~那有辦法啦。連自己都吃不飽了。怎麼有辦法娶某生子啦!』。兩人交談至此,王金城,對顏程泉的現況,大概心裡也已有了個底。轉了個口氣,王金城嘆了個氣,站在老同學的立場,便勸顏程泉說『唉~阿泉啊。何必這樣啦。如果那條路走不通,那就走別的路啊。幹嘛要一直鑽牛角尖啦~』。聽了王金城的勸告,不知為何?~顏程泉突然覺得有點傷感。因為記憶中,顏程泉只記得,以前王金城,好像是全班最矮的男生。不僅於此,而且在那個愛炫耀的年紀,當全班的男生身上穿的制服,都喜歡到西裝店去訂作,好讓自己穿得比挺時髦;但王金城,日日卻都穿著一身皺巴巴,像是從菜市場便宜買來的,小學生穿的太子龍學生服。且當全班的男生,都跟上潮流,喜穿著尖頭皮鞋,並將鞋頭擦得,光可鑑人的油亮;而王金城,高中三年來,腳下卻都穿著一雙平頭老舊,像是小學生穿的皮鞋。還有當全班的男生,中午都不喜歡帶便當,而是像校外的便當店,訂購便當來吃;但王金城,卻天天都用那凹凸不平,像是由他爺爺傳給他爸爸,再由他爸爸傳給他的舊鋁製便當盒,帶便當到學校吃。且在那喜歡喧嘩的高中年紀,當班上的男生都喜在下課,喧鬧成一團;但王金城,卻總是常默默的坐在教室的角落裡,猶似缺乏自信般的,不太與人往來。因此在二十幾年前的高中時代,顏程泉猶記得,當自己跟王金城講話,似總要低下頭。因為當時的顏程泉,可是意氣風飛,正有如鳳凰般,有著一身色彩斑斕閃亮的傲人羽毛;而王金城,卻總似有點退縮,就像一隻縮在角落的麻雀一般。然而二十年的時光,有如拍岸的滔滔浪潮,原本的海岸,在經過一翻歲月的沖刷後;此時,在人的身上造成的改變,卻不可謂不大。今日昔比,可謂讓人不勝欷噓。

顏程泉與王金城,雖說兩人的外表,與二十年前,都並無多大改變。但不知為何?此時當顏程泉,站在王金城的面前,卻覺得眼前的王金城,似已不再是他當年認識的王金城。又或說是,此時的顏程泉,當站在王金城的面前,似發現自己已不再是當年的顏程泉。因為,此時的顏程泉,似乎就只敢站在台階下方,仰著頭跟王金城講話;猥瑣心虛的,連踏上階梯都不敢。而王金城的一言一語,雖說講話依然如往昔客氣,可顏程泉也說不上來,就覺王金城,似乎變得意氣風發,渾身充滿了一種功成名就的自信。因此讓顏程泉,就只敢站在台階下,仰望昔日總得低頭去看的老同學;又或是,處處矮人一截,正也是此時顏程泉,覺得自己,所該自處的位置。正當,王金城站在階梯上,與階梯下的顏程泉,互相寒喧之際。過不了多久,只見客家餐廳後方的停車場,轉出了幾個人的身影,自坡路的人行道走下。其中走在最前頭的一個,身材相當高大,而其後頭又跟了五六個人。幽暗的人行道上,但見這六七個人影,沿路走下坡,邊走邊笑談。雖說天黑看不清楚臉龐,但聽其彼此談笑的聲音,卻正不就是鄭敏龍,陳裕律及林忠等,一夥高中同學的聲音。..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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