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元1986年二月底,中國民國七十五年,南台灣墾丁的海灣邊,"救國團墾丁青年活動中心"。『紅蘿蔔蹲、紅蘿蔔蹲。紅蘿蔔蹲玩,白蘿蔔蹲~』『白蘿蔔蹲~白蘿蔔蹲。白蘿蔔蹲完,黑蘿蔔蹲』夜空下飄盪著青年男女的嘻鬧遊戲聲。一座座的紅瓦飛簷四合院,隔著巷道比鄰,有如一個海邊的村落。夜空的一輪明月,時而隱翳在烏雲後,時而從雲層透出暗澹的月光,淒寒的照映海邊的這一片燈光隱約的錯落古宅;恰似初春多變的天氣,乍暖還寒,傍晚時分,時而又飄起斜灑的雨絲。四合院院子裡及巷道間,鋪著青石板的地面,因下過雨,所以有點潮濕;而白日裡,原本陽光和煦的南台灣,到了夜裡卻竟又風夾雨絲,吹過人的臉龐沁冷有如寒冬。「隴西堂」三個字的堂號,就刻寫在一座三合院的大門木匾上。紅磚牆內的院子裡,一盞迷濛的燈光,僅讓人略能模糊的看清楚人影。男男女女的笑聲四起,只見院子裡有一大群的青年男女,似圍成了個圈在玩遊戲。『哈哈哈哈~~青蘿蔔,你們輸了,要處罰用屁股寫字...』原來這夜,正是清水高中,高三畢業旅行的第三天夜晚。而四天三夜的畢業旅行,這也已是最後的一夜。晚餐過後,七點多,到教官規定的就寢前,尚有段空檔。於是,回到三年六班住宿的「隴西堂」三合院,康樂股長白標成正,與他的最佳拍檔陳麗;便集合了班上的男女同學,齊在院子裡玩起了團康遊戲。

四天三夜的畢業旅行,其實也可說,到今晚便已經結束了。因為從台灣最南端的墾丁,坐車回台中縣的清水鎮,大概也得花上七、八個小時;換句話說,明天畢旅的最後一天,可說幾乎就是整天都在坐車而已。「隴西堂」三合院,女生住的右邊廂房,門口上一盞燈泡散發著昏濛濛的燈光;而幽微燈光下的門邊,可見有二個女孩的身影,一個正斜倚著牆,一個則站在她身邊,兩人似在聊天。斜倚著牆的女生,一身學校制服的黑色西裝外套與黑長褲,更襯托著她一張臉龐的白淨。門上昏暈的燈光映照著女孩白淨的臉龐,有若偶而透出烏雲的圓月般,總是讓人渴望看見,卻又感覺其遙可不及的冰冷。原來,這斜倚門外牆邊的女孩,正是楊惠惠。且正如在學校一樣,楊惠惠給人的感覺,總與人有點疏離。所以她並未與同學嬉鬧,加入在院子裡玩團康遊戲;而是僅隔的段距離,臉龐略帶冷膜,遠遠的看著,院子裡嬉鬧的男女同學。當然,也並非只有楊惠惠,未加入玩團康遊戲的行列。院子裡,時而可見有照相機的閃光燈閃爍。正是有些帶照相機來的同學,一條條的黑影遊走在院子四周;亦利用這畢業旅行的最後一夜,在幫其他的同學照相留念。此時的顏程泉,亦未加入玩團康的行列,而是手中拿著一台紅色外殼,"理光牌"全自動照相機,繞著院子踱步;時而,亦有心無心的,按下相機的快門,為玩遊戲的同學拍照。"喀擦~喀擦~~"刺眼的閃光一閃,又一閃,顏程泉替玩遊戲的同學拍照,確實是有點漫不經心。因為縱使是幫同學拍照,可無時不刻,顏程泉的視線,卻總是會飄向院子右邊廂房的門外;並時時注意著,昏暈燈影下,背倚著牆的楊惠惠的一舉一動。畢竟,顏程泉帶照相機來畢業旅行,其最主要的目的,便是希望能為楊惠惠拍照。只是三天三夜下來,除了團體合照外,而顏程泉卻始終未能如願以償,能為楊惠惠單獨的拍照;更別說那原本的夢想,盼能與楊惠惠兩人合照。

「今晚是最後的機會了。要是錯過今晚的機會,那明天就只是在坐車而已,就沒機會拍到楊惠惠的照片了。現在楊惠惠,就站在那邊的門邊,沒也跟大家一起玩遊戲。這是好機會,我應該大膽的一點,走過去,跟她說我要幫她拍照。而且搞不好楊惠惠,也是故意要製造機會給我,所以才一直站在那裡,要等我過去給她拍照。應該是的~~~我應該提出勇氣走過去!!」佯裝踱步於幽暗的院子,顏程泉手拿著相機,看似在幫玩遊戲的同學拍照;然而他的注意力,其實卻都一直在楊惠惠的身上。「楊惠惠~~我幫妳拍一張照片好嗎??~」這句話,不斷的在顏程泉的腦海縈繞;而顏程泉在心裡,也不斷的鼓勵自己,一定要提出勇氣,走過去,向楊惠惠講出這句話。然而,或許是這晚,天氣忽然又變冷的緣故,每當顏程泉,這才想到要走過去,與楊惠惠面對面的邀她拍照。可不知怎的,光想及要與楊惠惠面對面,顏程泉的身體就顫抖個不停;若沒使勁咬緊牙關,上下兩排牙齒,還會不斷抖的"喀喀"作響。事實上,畢業旅行三天以來,無論是第一天在高雄,或是第二天在墾丁國家公園,亦或是今天一整天,搭車在南台灣海岸線的各個風景區遊覽。無論是鵝鑾鼻燈塔,或是建在珊瑚礁磐的海邊步道,還是東台灣面對太平洋的佳樂水;又或是白砂灣,青蛙石,風帆石,亦或是關山夕照。總之在下遊覽車的每個景點,顏程泉可說無時不刻,想找機會幫楊惠惠拍照。然而畢業旅行,畢竟都是團體行動,每當下了遊覽車後,往往更都是女生與女生走在一起;而男生,則與男生走在一起。因此若是顏程泉,想單獨的幫楊惠惠拍照,未免也太唐突。因此著實,三天下來,顏程泉幾也找不到任何機會,可以對楊惠惠下手拍照。但今晚,已是畢業旅行的最後一晚,而且院子裡同學正嘻鬧的玩遊戲,又很多人在拍照。於此,就算顏程泉趁機,走去幫楊惠惠拍照,應也不太會引起注意。況楊惠惠又是落單一個人,一個完美的機會,看似就在眼前。於此顏程泉怎能不,一再的告訴自己, 一再鼓勵自己,要把握這個難得的好機會。

楊惠惠的身影,仍斜倚在廂房門外的牆邊。顏程泉終於找了個機會,向楊惠惠那邊靠近。兩人之間的距離,已近在咫尺,不過顏程泉卻是背對著楊惠惠;因為顏程泉是倒退著走,假裝是在取景,要幫玩遊戲的同學拍照。「楊惠惠就在我後面了。只要我轉過身去,就會與楊惠惠面對面。然後~我該怎麼說~~"楊惠惠~讓我幫妳拍一張照片好嗎?!"。~假如我這麼說,那楊惠惠,會怎麼反應??~假如她說"不要",那我該怎麼辦??~到底我該怎麼辦?~」每當面對面,與楊惠惠四眼相對,光是看見楊惠惠那雙水汪汪的烏黑雙眸,頓時總是會讓顏程泉,有若被雷殛般;整個人的腦海都陷入混亂,唯一顆怦怦跳的心,就像被針刺般的悸動。就是這種讓人手足無措的感覺,每每當顏程泉想面對楊惠惠,總是更感說不出的恐懼或是興奮。總之,這時縱是已靠近楊惠惠,然而顏程泉,除了雙腳顫抖的厲害,牙齒亦不斷顫動,可就是不敢轉過身去。正就顏程泉內心掙扎,猶豫不決之時,此時卻見院子的暗處,有一條身影,正沿著右邊廂房的牆邊,正向楊惠惠走去。那人的身影不高,待昏黃的燈泡,照到那人影,此時顏程泉瞥過頭去,看了一下,這才發現,原來是林忠。林忠的手裡,亦拿著一台照相機。光看這情景,顏程泉便已猜到,恐怕是林忠是與他有同樣的心思;且此時,林忠更似乎,是想捷足先登,去幫楊惠惠拍照。

畢業旅行,這三天來的時間,事實上林忠與楊惠惠接觸的機會,可說是比顏程泉,還要多的多。因為林忠,總慣於與白標成及蔡振佑,那卦人混在一起;而白標成與"菜鳥"蔡振佑,又是特別有女生的緣,亦常愛跟女生嘻鬧說笑。而藉此機會,林忠自也比較有機會接近楊惠惠。因此此時,顏程泉眼見林忠,突然神出鬼沒的又出現,且竟是後來居上,眼睜睜就要奪走他,想幫楊惠惠拍照的機會。頓時一股嫉妒的醋意,湧上顏程泉的心頭,不禁在心中暗罵;可惡的林忠,居然又來破壞他的好事。果不其然,只見林忠,真的手裡拿著相機,左搖右晃的,就直朝楊惠惠走去。但見林忠,走到楊惠惠的身邊,果聽見他口氣有點生硬的,便說『喂~楊惠惠啊。我幫妳拍照好不好啊?~』。林忠的心裡,果然打著與顏程泉同樣的主意。只不過林忠,卻比較膽大,先一步做了顏程泉顫抖了半天,卻仍猶豫著不敢去做的事。乍聽林忠,開口要幫楊惠惠拍照,這下顏程泉的耳朵,可都豎了起來;便略轉過身去,想看看楊惠惠,到底會不會答應林忠的邀請。『不要~』從楊惠惠的嘴裡,清脆響亮,簡捷有力的講出這兩個字。霎時就像是寒冬裡,一盆傾盆而下的冷水,潑到了林忠的身上。但林忠,先是表情尷尬的怔了一下,卻仍不死心,有點死皮賴臉的,又說『啊~有什麼關係啦,楊惠惠。拍一張相片而已。讓我幫妳拍一張相片啦~』。這下楊惠惠,見林忠死纏爛打,倒似有點不悅,便自牆邊起了身,又是冰冷的說『不要~~為什麼我要給你拍?』。顏程泉正站在咫尺,正看著這一幕的尷尬,正就此時楊惠惠,亦不經意的看向顏程泉一眼。因為此時,顏程泉的手裡,正也拿著相機,原本也是打算去幫楊惠惠拍照的。凜然一股寒意襲上顏程泉的心頭,霎似陣陣冷風颼颼吹過三合院。正就此時,林忠尷尬的眼神,亦看向顏程泉,頓讓顏程泉則怔在當下;有如楊惠惠,潑給林忠的那盆寒冬的冷水,水花四濺,亦飛濺到了顏程泉的身上。

「不要~為什麼我要給你拍??~」楊惠惠這冰冷的言語,雖是對林忠說的。可頓時,卻也喚醒了顏程泉,上學期中,類似的情景。當時顏程泉,是寫卡片偷偷放在楊惠惠的抽屜,說要請她看電影。結果當天,下課的時候,在教室外的走廊邊,楊惠惠卻叫住了顏程泉;且同樣以冰冷的,會讓人心碎的口氣,對顏程泉說『不要,為什麼我要跟你去看電影?!』。此情此景,霎見林忠想幫楊惠惠拍照,卻被楊惠惠冷淡的拒絕。頓時顏程泉的心裡,也不知該高興,楊惠惠讓林忠吃了個閉門羹;亦或是該慶幸,自己沒在林忠之前,去找楊惠惠拍照。但即使被楊惠惠冷淡的拒絕,林忠卻總是還不死心,仍繼續纏著楊惠惠,頻說『啊~好啦,楊惠惠。好啦~我幫妳拍一張啦。好不好啦?~』。林忠如此這般的死纏爛打,這卻也是顏程泉所做不到的。只是楊惠惠,見得林忠糾纏,臉上神情卻似越來越不悅,轉身便走進了廂房門內。

院子右邊的廂房,是女生住的,林忠一個男生,總不好跟進去。於此林忠,這才悻悻然的,又滿臉尷尬的望了顏程泉一眼,這才轉身離開。一時間三合院冷風颼颼,讓顏程泉仍怔在當下,尚無法回過神;卻不知何時,陳賜仁已出現在身邊。忽聽得陳賜仁,沉著聲音笑說『ㄟ阿泉啊。林忠有夠笨的耶。要幫楊惠惠拍照,就快門按下去,就拍了啊。幹嘛~要站在那裡,一直問??~~男生對女生,就是要給她霸王硬上弓,這樣生米煮成熟飯,照片有拍到就好了啊。對不對?~女生都嘛比較矜持含蓄啊。難道要女生,像花癡那樣,很高興的說~"好啊~好啊~我給你拍啊"這樣嗎??。ㄛ林忠~實在有夠笨的啦~』。原來,剛剛那一幕,陳賜仁亦都看在眼裡。一時,剛剛林忠,那求著要幫楊惠惠拍照的委屈模樣,這還真讓,以俠客豪情自許的陳賜仁,頗見不慣。當然,陳賜仁言下之意,似鼓勵顏程泉,應該要展現堂堂男子漢的氣度;如此對楊惠惠霸王硬上弓,或才能贏得女生的青睞。只不過陳賜仁,其實也就只是愛耍嘴皮子,喜歡逞"男性本色"而已。而顏程泉,每每面對楊惠惠,不知怎的,內心也總是充滿了失落與惆悵。....

四天三夜的高中畢業旅行,到著這晚,應也已算是到了尾聲。楊惠惠這才轉身走進廂房裡。這時"墾丁青年活動中心"臨著海灣的四合院院落,冷風颼颼的院子裡,竟忽又似飄起了雨絲。『啊~下雨了。下雨了~~』院子裡,原本在玩團康遊戲的男生女生,眼見下雨;頓時便也鳥獸散,紛紛都躲回自己的廂房去,讓原本熱鬧的院子裡,又顯得空蕩冷清。「這次畢業旅行,明天就要坐車回去了。可惜沒機會再拍到楊惠惠的照片了~」望著夜空灑下的雨絲,顏程泉,以手遮頭,跑回院子左邊的廂房;但心中始終卻覺得這次的畢業旅行,似乎總是有點不完美的缺憾。月光又隱翳在濃黑的烏雲後,古老的四合院,暗夜裡斜灑的雨絲,隨著夜漸深,漸漸的,讓顏程泉這心中的缺憾,拓印在腦海中;而那少年的心事重重,寤寐間竟恍若成了一場,漸漸隨青春遠去的夢。「關於高中畢業旅行,一個心儀的女孩,一台照相機,以及一個高中男生,年輕時無法實現的夢...」時間有如遠方的浪濤聲,一陣潮起一陣潮落的,不斷拍打岸邊的珊瑚礁岩。一個年輕時缺憾的夢,顏程泉在夢中,恍若夜空下青春的歡笑聲,日漸遠去。而後歲月如梭,隨著十年、二十年過去,當年唸高中的少年與少女,在歲月浪潮的沖刷下,終也會像海邊的珊瑚礁磐般;形成高低起伏的各種不同的模樣。「嘩啦~~嘩啦~~嘩啦~~」整夜遠方的浪潮聲,在顏程泉的腦海,一波潮起又一波潮落,就如人生的際遇;而誰又知,當人生有如海潮,沒入茫茫人海後。而這四天三夜的高中畢業旅行,當這些高中生再次見面,又會是怎樣的光景。...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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