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元1613年夏初,明朝萬曆四十二年,南洋摩鹿加群島,荷蘭殖民地安汶島。安汶島,臨著荷蘭商館的海港。這夜,果然來了一場海上暴風,侵襲島嶼。黑天暗地的雲層下,豪雨如傾盆,黑色的滄海更有如巨龍翻騰;而碼頭邊,更是滾滾濁浪排空。泊在碼頭邊的大海船,縱是一二百呎的巨船,卻在巨浪波濤中,顛倒搖晃如狂風中的紙鳶,被浪頭拋起拋落,險象環生。更惶論一些小船,或舢舨舟,此時或早被巨浪沖的支離破碎,或檣傾楫摧的,被捲入翻騰的大海;有如被巨獸吞噬般的,沒入排山倒海的黑色滄海。岸邊,原本負責看守港口的荷蘭兵,其搭建的木板屋及瞭望台,只見屋舍的木板;於狂風夾帶暴雨,猛襲之下,竟如紙片般的,早已整個被掀翻。畢竟在歐羅巴洲,並無此颶風之災,因此港邊的荷蘭兵,面對此風災,個個更是嚇白臉;猶如一個不慎,整個人也將被風吹走,被浪捲入海中一般。當此有如天降責罰的惡夜,驚惶失措的荷蘭兵,亦只能竟相逃離港邊,往建築較為堅固的商館中,去避風雨。"吼吼~~忽忽~"大浪彼此吞沒,激起的海吼聲,伴隨著狂風襲捲聲,直讓人感到膽顫心驚。正就黑夜的港邊,除了襲捲的狂風及暴雨,再無人敢停留。然而此時,碼頭邊上一艘隨浪跌起跌落的大船,卻見船舷邊,似有幾條黑影,沿著繩梯爬下。事實上,當此狂風暴雨的惡夜,誰也看不清是否真有人影,從船舷邊爬下。畢竟岸邊的激起的黑色大浪,不時拍打沖刷船身,倘若真有人自船舷邊爬下,恐一個不小心,便被會被大浪給捲入海中。況且船舷邊的幾條黑影,但見其似拋繩上棧道,隨後幾的縱跳,竟已到岸上;而其動作之矯健,若說是人,毋寧說,更像是出沒狂風暴雨中的鬼魅。

岸邊的樹林在風雨狂襲下,枝葉搖擺如海上的巨浪。但見幾條黑影,從船上到了岸邊後,隨即,微俯著身,便快步往荷蘭商館的方向,迅速奔去。不過這幾條黑影,似非要去荷蘭商館。因為將近荷蘭商館之時,卻見這幾條黑影,便竄入商館旁的一小路。而這沿著海岸邊,荒草叢生的小路,則應是通往當地土著聚落的一條小路。因為在那土著的聚落之中,靠著海邊,有一處種滿芭蕉園的高地,據說住著一個年邁的中國人;而那年老孤獨的中國人,他的名字,則叫「李錦」。


臨著安汶港,距離荷蘭商館,約一里路遠的土著聚落。海邊芭蕉園的高地,暴雨夾帶狂風吹襲的惡夜,但見整片芭蕉園的芭蕉,寬大的葉子,被風雨吹襲的,直如海上一波一波的巨浪擺蕩。幾幢茅草及木板屋,就建在芭蕉園中間的空地。而此,正是曾叱吒南洋的河洛海商巨頭「李錦」;此時有如虎落平陽般,被荷蘭人,軟禁在安汶島的居所。當此風雨飄搖惡夜,年邁的李錦,孤苦無依的獨居茅屋中,直是心中害怕的,整夜難以闔眼。「唉~真是人老了,膽也小了。如今變成了一個被遺棄的糟老頭,我當年堅強的心,如今似也變脆弱了。唉~想當年,我縱橫海上,何曾擔心生死,懼過風浪。隨荷蘭船,繞過"亞非利加洲"南方的好望角,直是天寒地凍;海流湍急的,似要將海船撕裂,我又何曾退卻。可想不到今晚,這麼點風雨,就讓我害怕的無法入眠。真是,當一個人有豪情壯志,那就是明知山有虎,也敢往虎山行。但一朝,淪為一無所有的糟老頭,可就真會,變得膽小如鼠。唉~我李錦怎會淪落到這樣的下場呦...」輾轉反側的,臥於屋內鋪著茅草的木板床上,李錦想及己身處境,直是心中唉嘆。況自海邊傳來,如巨龍翻騰吼叫的海吼聲,不絕於耳,而狂風暴雨聲中,芭蕉園的芭蕉葉,被狂風狂襲吹得啪啪響;而這讓老邁獨居的李錦,怎能不感心驚肉跳。"吼吼吼~~忽忽忽~啪啪啪啪~"風聲浪聲,時而如巨獸怒吼,時而如鬼怪哀號。乃至夜裡的簡陋茅屋,更不斷的隨風搖晃,甚而讓李錦,更感惴惴不安;只覺,自己所居的茅草木板屋,猶似屋頂,甚至整個屋子,幾都像是要被狂風吹翻似的。"忽~"一陣大風吹來,茅屋又劇烈的晃動了一跳,不少的茅草自屋頂灑落,散到了李錦孱弱的身上,及稀疏的白髮上。「唉。這茅屋~~不會被風吹垮吧。要是我今晚,死在這裡。那當真就死沒人知。死沒人哭了。難道我李錦的餘生,也就只能這樣了!!~~真是英雄末路啊,英雄末路啊~~」心中感嘆的想著,卻見李錦,只是大大的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,直直的望著茅屋頂。或許也真是個死亡的預感,正當李錦心下才想著,忽而又是一陣狂風襲來。

"忽忽~嘩啦~"狂風中一聲巨響,整個木板茅屋,居然垮了下來。年邁的李錦,想逃都來不及逃,嚇得張大嘴,只從木床上微轉個身,硬生生卻被自屋頂垮下的橫樑,給壓在身上。『啊~啊~救人啊~~』自屋頂垮下的一堆茅草及屋樑,頓都壓到了李錦的身上,渾身動彈不得之際;一股求生意志的本能,讓李錦,直沙啞的喊救命。原本荷蘭人,亦有遣來幾個當地土著,一則照應李錦生活,一則予以監視。但值此狂風暴雨的惡夜,這些當地土著,早已返家;且李錦被軟禁所居的茅屋,又與土著的聚落,隔有一段距離。因此,當李錦被垮下的屋樑所壓,動彈不得;唯露出一顆頭,迎著滂沱大雨,直喊著救命;可當此危急時刻,又是狂風暴雨中,自也不可能會有人聽到李錦的喊救聲。『救人啊~~救人~~救~~救~~』傾盆大雨,直如從黑夜翻滾的雲層中潑下,屋頂已掀翻,這傾盆的雨水,便直潑到了李錦的臉上。可憐,一世南洋的河洛海商巨頭,叱吒海上,曾擁有海船過百艘,累積的巨富更可敵國;然而,此時年邁的李錦,被荷蘭人軟禁於島上,且不說孤苦無依。當此李錦命在旦夕之時,竟更無人向他伸援手;唯讓其在風雨中,孤伶伶的喊救聲,越來越微弱。『救~命~~~救~~嗚嗚嗚~~』微弱的求救聲,早被滂沱大雨所掩蓋,到最後,更只剩下李錦,情不自禁滿喉的哽咽之聲。『喀喀喀~~嗚嗚嗚~~救~~~喀喀喀~~』雨水灌了滿喉,讓年邁的李錦,直如一個即將溺死之人般,呼救不能;喊不及一聲,便要咳嗽個幾聲。最後李錦,索性也不再喊救了。因為腦子片刻的清醒,已讓李錦明白,就算他怎麼喊,值此暴風雨中,也不可能會有人來救他。

「算了~~今晚就這樣死了,倒也落個乾淨。也不必再受荷蘭,再受這些紅毛人的欺凌。不管是西班牙人、荷蘭人,還是葡萄牙人或英國人。這些唯利是圖,心中只有利益的紅毛人,就像一群貪婪的狼群,全無為人的道義。他們雖然信仰基督教,可他們自己,卻像聖經裡描述的,像是從地獄的深淵中,被釋放來的漫天蝗蟲一樣。他們像撒旦,像魔鬼一樣,不但啃光了一切,啃光了我努力了一輩子的海上事業;最後更連個善終,連個飯碗也不留我。可是我李錦,心中縱有恨,卻又能如何?~這些紅毛人,他們有堅船利砲,他們也龐大的艦隊,更有如豺狼一樣凶猛的士兵;而且還有整個國家,在背後當他們的後盾。而我呢?!~~我被大明國以"通番奸民"之名,判以死罪。現在更被欲謀奪我產業的荷蘭人,軟禁在這島上。呵~~我只能任人宰割~~我逃生無路啊~~我求助無門啊~~我原本就是只有死路一條啊~~」滂沱大雨潑灑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,當一個人的心中只有絕望,也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;而此時的李錦,正是如此。縱是活得過今晚,餘生也只是將被荷蘭人軟禁島上,僅能茍且偷生,再毫無希望;當念及此,李錦內心的求生意念,自已如槁木死灰。乃至坍塌的茅屋下,風雨狂襲,卻已再聽不見李錦的呼救聲。正就此時,當李錦,已萬念俱灰的等死之際,卻聽得芭蕉園間的小路上,風雨聲中,似夾雜有人聲的吵雜聲。

『快到了~~快到了~~那個年老的中國人,就住在前方...』暴風雨中的芭蕉葉,如海浪波濤狂擺的芭蕉園,傳來的人聲,原來是一個膚色黝黑的當地土著,似正帶領著一群黑衣人,往這芭蕉園中間空地的茅屋而來。原來,跟在當地土著後面,這些穿著夜行衣的黑衣人,正是剛剛從港口邊的大船上,摸黑冒風暴之險,跳下船的黑影。正是船隊統領顏思齊,趁風暴掩護,挑選了幾個武藝高強的日本忍者,及由蘇鳴崗領路,前來尋李錦;並欲將李錦,搭救出安汶島。眾人,原本並不知李錦居所,所以先到當地土著的聚落去探聽。幸得,蘇鳴崗,長年在爪哇國,及婆羅島間的海域經商,因此亦懂得安汶島的土語。而且安汶島的土著,本性亦善良,樂於助人。所以便有土著,甘冒風雨,親領顏思齊及蘇鳴崗等人,以到芭蕉園的高地尋李錦。怎料,當眾人來到了芭蕉園中間的空地,眼前卻只見,被暴風雨吹垮坍塌的茅屋,有若一片廢墟;那像是有人住的模樣。『義父~~義父~~您在那裡啊?!~義父~~義父~~我是阿崗啊。您在那裡啊??!~』屋塌又暴雨傾盆,蘇鳴崗內心焦急萬分,不由分說,拔腿便往坍塌的茅屋奔去,滿嘴狂喊的叫喚。此刻,顏思齊見狀,亦擔心李錦安危,便命眾日本忍者,趕緊分頭,往塌落中的茅草廢墟去找人。一時,斷垣殘壁的茅屋廢墟,但見身手矯健的人影,縱上跳下。正就此時,暴風雨中,隱隱似聽得茅屋廢墟中的一角,傳出微弱的沙啞聲,叫嚷著說『阿崗~~阿崗~~是你嗎??!~阿崗~~我在這裡啊~』。日本忍者耳尖,縱是暴風雨中,聽聲辨位,立時便往那微弱叫嚷聲處,縱身奔去。果見,發現在那塌落的茅屋一角,正有一個年邁老人,已氣若游絲;且身體因被屋樑壓住,而動彈不得。

李錦絕處逢生,灌滿風雨的耳畔,原隱約聽得蘇鳴崗的叫喚,這才以為自己聽錯。李錦這才趕緊又叫喚了幾聲,卻見幾條蒙頭蓋臉的黑影,忽而竄到了他的身邊。「啊~~鬼~~是來拘我下地獄的嗎??~啊~~別抓我~~」意識矇矓不清間,李錦,乍見這些個看不清嘴臉的黑影,頓卻以為,是閻王爺派來拘他的鬼差;一時想喊也喊不聲,霎嚇得昏死過去。這時日本忍者,蘇鳴崗、顏思齊,趕到李錦身邊,乍見李錦已昏死。眾人趕忙,或抬橫樑,或扒開茅草,七手八腳的,將李錦自塌陷的茅屋下給挖出。幸得還有一二間茅屋,並未被風吹垮。於是眾人,慌忙便將李錦,給抬進未垮的茅屋中。隨後,並在茅屋中,昇起一盆火,好給李錦已陷冰冷的身體,給烤暖。....

四、李錦授權蘇鳴崗~奪回"李錦記"船隊主導權
屋外仍是狂風暴雨,有若將毀天滅地般的黑暗。茅屋內則昇起了兩盆的火盆,幾個身穿夜行裝的日本忍者,圍蹲在一個火盆旁烤火。另一個火盆旁,則見地上鋪了些乾草,而生死不明,兩眼緊閉的李錦,則被置於火盆旁的乾草上。至於李錦的身旁,則見一身濕衣的顏思齊與蘇鳴崗,神色的緊張的,正為李錦施救。所幸顏思齊與蘇鳴崗,皆是自幼習武,又是讀書人,自亦略懂醫理。『義父~醒醒。醒醒啊~我是阿崗啊。您可不要就這樣撒手啊!!』李錦身旁,只見蘇鳴崗,邊忙為李錦按摩手腳穴道,邊慌得叫喚。當李錦冰凍僵硬的手腳,漸暖之際,只見顏思齊便伸指,掐了李錦的人中穴。這時,果見李錦原本緊閉的雙眼,皺摺如梅乾的眼皮,略動了一下。於是顏思齊,又聚氣於雙掌,在李錦額頭兩側的天突穴,按摩了幾下,以助其血氣運行。『啊~』一聲微弱的叫聲,果見李錦似幽幽轉醒。略撐開皺摺的眼皮,李錦剛剛只覺眼前一片黑,便猶似到了陰間地府走了一趟般;而此時縱是轉醒,卻仍滿腦的渾噩不清,竟不知自己是活是死。於是微側頭看了周遭一下,只見李錦虛弱的開口,頭一句,卻是問說『啊~這裡是天堂,還是地獄??~我死了嗎?!~~你們是誰?!~怎麼會在這裡!?』。

蘇鳴崗,乍見得李錦,從死地裡又活了過來,一時轉憂為喜;趕忙對李錦說『義父~~是我啊。我啊~~是蘇鳴崗啊~』。李錦,聽得蘇鳴崗的名字,略轉頭望向蘇鳴崗。果然李錦發現,蘇鳴崗正在自己的身邊。剛剛被壓在塌屋下之時,李錦想起,隱約在風雨中,確是有聽到蘇鳴崗叫喚他的聲音。只不過後來,好似卻出現一群像鬼魅的黑影,將李錦給拽下陰曹地府。這時李錦意識矇矓,尚不知自己生死,乍見蘇鳴崗在身邊;竟更讓他有點摸不著頭。屋外風雨猶似陰曹地府的鬼哭神號,更是讓李錦,以為自己已置身鬼域。於是乍見蘇鳴崗,只見李錦,趕緊揣緊了蘇鳴崗的手,慌得直問說『阿崗啊~~阿崗啊。你怎麼會在這裡啊。莫不是,你也遭了荷蘭人得毒手。這才讓我們義父子倆,在陰曹地府相見啊!!』。說著說著,竟見李錦,兩行老淚縱橫,哽咽不能自己的,哭說『嗚~嗚~這些唯利是圖的紅毛人,手段也未免太歹毒了。奪了我的產業,奪了我一輩子的心血也就罷。怎麼連你也要加害啊。嗚嗚~嗚~阿崗啊。義父~對不起你啊。義父~保護不了你們啊~』。蘇鳴崗,見得李錦,初自昏死中甦醒,神智似尚不太清醒。只見蘇鳴崗,便也趕忙緊握住李錦的手,語調沉穩懇切的,對李錦說『義父~你只是被塌屋壓住,昏了過去,你沒死啊。我們都還活著啊。是我們到安汶島,找您來了。今晚我們來到這裡,就是要將您老人家,救出安汶島。把您救出那些荷蘭人的魔掌啊~』。李錦,聽得蘇鳴崗的一翻話後,這才真的,有點清醒了過來。轉頭又望了望身邊,卻見有好些個陌生面孔,只見李錦,眼神狐疑的張望,便又說『啊~原來我還活著啊。我沒死啊。啊阿崗~~這些人又是誰?!~怎麼也在會這裡?!』。蘇鳴崗,即趕緊,望向顏思齊,對李錦介紹說『義父~~今晚,我之所以能到這島上來找您。全憑這位大英雄的幫忙啊。二日前,我在海上,遇到紅毛人的私掠船隊,差點遭了紅毛人的毒手。當時,也是多虧這位英雄,即時挺身相救,我才能逃過一劫啊。這位大英雄,他叫顏思齊。顏兄~不是外人。他是一支中國海商武裝船隊的統領啊。義父~今日我們能再相見,這都該謝謝顏兄仗義相助,才是啊』。

李錦,聽得蘇鳴崗的話後,總算是完全清醒了過來。掙扎著坐起身,只見李錦,便直拱手,向顏思齊道謝說『顏大英雄。多謝您啊。多謝您啊。要不是您相助,我們父子倆,可都死在紅毛人的手裡了。大恩不言謝,我李錦自當將您的大恩,此生此世,銘記在我心中啊!~多謝您啊~』。顏思齊,見李錦致謝,亦趕忙拱手回禮,謙虛回說『錦伯。您別客氣。人家說"在家靠父母,出外靠朋友"。何況是在凶險的海上,我們河洛人,我們中國人,在海外互相幫忙是應該的。再別說錦伯,您更是我仰慕的海商前輩。月泉港及漳泉一帶,只要提到您的名字,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。因此今日,能見著您,這對我來說,可說是莫大的榮幸啊。當年,打自我小時候,便常在月泉港的家鄉,聽人提起─錦伯您的名字,還有"合興商號"的黃康,以及我李旦李頭領。大家都稱您們是~"河洛海商三巨頭"。在家鄉,你們的成就,可說是名聞遐邇,羨煞多少人。而我~只不過就是一個無名小輩,現下,怎擔得起前輩的多禮。還請前輩,別對我客氣!』。說著,只見顏思齊,便從懷中的濕衣中,掏出一個油紙包裹的信封,遞到了李錦的身前,繼之又說『錦伯~~這封信,是我"李旦商號"的李頭領,特別命我,從日本平戶帶來給您的。事實上,此次我李頭領,命我率船隊,從日本國平戶,下南洋。而其中一個重要任務,便是命我來找您。其間許多的事,錦伯,您看了我李頭領的信,當自便會明白!!』。油紙能防水,縱使暴雨之下,包覆的信件,亦未被雨水淋糊。只見顏思齊,攤開油紙,便將油紙包覆的信取出,遞給了李錦。火盆旁,只見李錦,巍巍顫顫枯搞的手,接過信後,便藉著火盆的火光,展信閱讀。

『好~~好個李旦。好~好~好!!』藉火光展讀李旦的信件,未及看完,頓見原本萎靡的李錦,言語鏗鏘有力的,便連讚了三聲好。這把信看完,只見李錦,猶似精神為之一振,繼之便又說『沒想到李旦,在馬尼拉被西班牙人,抄家滅門,北逃到日本國後;居然在日本國,他還能東山再起。了不起,了不起啊。而且李旦,果是有膽識,有魄力,眼光高瞻遠矚,能未雨綢繆。這也難怪,那些紅毛人,整不垮李旦啊!』。原來李旦,寫給李錦的信中,字裡行間,殷殷懇切的,向李錦分析了,當前漳泉河洛人在海外經商的困境。而且李旦認為,漳泉河洛海商,在海外遇到的最大的威脅,便是這些來自歐羅巴洲的紅毛人;然而這些來自歐羅巴洲的紅毛人,卻也是漳泉海商,另一個學習與擴展商業版圖的機會。因之李旦,於信中,向李錦詳述了,他在日本國平戶,籌建屬於中國海商武裝船隊的計劃。李旦在信中,是對李錦這麼說:

「李錦兄:....當前海外經商,我河洛海商,所面對的局勢之凶險,實是自古未見。除大明國厲行海禁,動輒得咎外。最大的威脅,莫過於來自歐羅巴洲的紅毛人。弟聞,西元1604年,當我在馬尼拉被西班牙人,抄家滅族,流離失所之時。當年兄,本欲帶荷蘭人往大明國通商,卻亦被大明國的官員,以"通番奸民"之名,逮捕入獄,並判了死罪。你我本同為河洛海商,又同年落難,可謂兩地同悲。而更可悲者,是合興商號的掌櫃黃康,不幸被西班牙人所殺,以及在馬尼拉,被西班牙人所屠的二萬餘我中華之人!」。
「...況每一年,我河洛海商的貨船,皆有二三十艘以上,在海上被紅毛人所劫。貨物損失之巨,也就罷,人命關天。可我中華之人的人命,在紅毛人的眼中,卻有似螻蟻之賤,或任其殺戮;或手鐐腳銬加身,變成其奴隸。這半輩子在海外經商,相信兄眼所見,耳所聞,當亦與我心有同感。...因之,弟在日本國,幸得多方相助,重建商號後,無日心中不掛念;該如何保障我河洛海商,及我中華之人,在海外的身家財產安全。若不能,則西班牙馬尼拉大屠殺之事,及貨船被紅毛所劫之事;還有我中華之人任人所屠,淪為紅毛奴隸之事,此必當一再重演!」。
「...為我帶信給兄之人,名為顏思齊。思齊,乃是一名大有為之人,其為人之信義,更是讓日本國的浪人及武士崇慕折服。故思齊,能在日本國,為我招募倭寇浪人及武士,組成武裝船隊。今屬於我中國海商的武裝船隊,已初步成軍。但這只是剛開始,光憑我李旦微薄之力,孤木難撐大廈。實難與西班牙葡萄牙荷蘭及英國,這等來自歐羅巴洲的海上強權隊抗;以保護我中華海商。況來自歐羅巴洲的紅毛人,其武力有多強大,其在海上有多蠻橫,相信兄久居南洋,長年與其打交道,心中必當比我更清楚」。
「....我等中華之人,縱是委屈求全,以和為貴,盼與紅毛人為友;甚至甘屈於紅毛人之下,為了經商,而茍且偷安。然而這些紅毛人,天性恃強凌弱,更以弱肉強食為真理,以爭奪爭鬥為自豪。完全不似我中華之人,以心存仁義為高,以克己復禮,重德行為傲;更願四海之內皆兄弟,願與人為善~」。「....紅毛人,是不會真的把我中華之人,當成朋友的,他們圖的只是利益;且為了所謂的利益,則可無所不為。佔領他國為殖民地,奴役當地土著為奴隸,剝削他人血汗當成自己的財富...。這等事,我中華之人,在南洋經商,歷數百年,何曾有過??!~何曾強佔人一片土地,何曾強抓一土著為奴。紅毛人只想睬著我們中華之人的頭,將我們中華之人踩在他們的腳底下,任其予取予求。因此我中華之人,若想保護自己,唯有建立足以對抗紅毛人的武力,讓他們知所戒懼;看來,亦唯此一途而已!」。
「....當兄看到此信之時,思齊所率的武裝船隊,應已到南洋。還望兄,願以棉帛之力相助,讓思齊能順利為我中華海商,組建一支,足以對抗紅毛強權的武裝船隊。並以此保護我河洛海商,不再任人欺凌,包括紅毛人,及大明國,都不再是"人為刀殂,我為魚肉"。....」。


展讀完李旦的信,李錦可謂大為感概,邊看著信,一張如枯木樹幹的臉,不禁老淚縱橫。畢竟李旦信中所寫,竟字字句句,都印証在了李錦的身上;亦字字句句都像是針刺般的,扎在了李錦的心頭上。事實上李旦,身在日本國,當不知李錦現在的處境。不過李旦信中所言,竟亦像是有先見之明,像是已預知李錦,亦將受紅毛人所迫害;所以未雨綢繆,想籌建屬於河洛海商的武裝船隊,以保護海外的河洛海商。只不過李旦的信,終究是遲了一步,才送到了李錦的手中。因為去年李錦,於大泥國的五十年基業,便因葡萄牙人鼓動的排華暴動,而一夕被奪。之後,李錦,隨荷蘭人來到了安汶島棲身,怎料卻反被荷蘭人,軟禁於島上;更將整個南洋的基業,全都拱手讓人。於今李錦,更可說是已孓然一身,變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糟老頭。因而看完李旦的信後,李錦直哽咽不能自己,顫抖著孱弱的身體,直滿是歉意的,對顏思齊說『顏兄弟。你是了不起的人物啊。虧我河洛人,有你這樣的海上英雄,願意挺身而出,為我中華之人,與紅毛人對抗。承蒙你李旦李頭領,看得起我,想邀我共襄盛舉。只不過~~唉~~只不過,你也已經看到了~~現下我李錦,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個,一無所有的糟老頭啊。假如現在我還有能力,我也恨不得傾家蕩產,來助你籌建武裝船隊,以抗衡紅毛人的蠻橫。但~遲了啊,遲了啊。現在我已經一無所有,就只剩下一條老命~在等死啊。嗚嗚~廢人啊。如今我只不過,就是老廢物啊~』。

蘇鳴崗,眼見李錦,口出頹喪之言,頓感心酸與不忍,趕緊扶著李錦,說『義父~~您別這麼說。別這麼說。我們這次來島上,就是打算把您從紅毛人的手中,搭救出去。只見您離開這裡,脫離了荷蘭人的軟禁,那你必能東山再起。況且又有顏兄的幫忙,你老人家,一定可以東山再起的!』。李錦,慘然苦笑,微側頭,對蘇鳴崗說『阿崗~~你不要再欺騙自己啦。你看我這身子,還挺得過海上的風浪嗎?~我這身子,我自己知道,恐是來日無多了。幸好今日你們來了,不然恐怕咱們,連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了。唉~~如果我還有那麼點希望,那這希望也只能放在你身上。也只能靠阿崗你了!!』。說著,只見李錦掙扎著,從懷中掏出了一物,遞到蘇鳴崗的手心。蘇鳴崗一看,原來是李錦,隨身所帶,從不離身的一只印信。眼見李錦,將隨身的印信遞給他,蘇鳴崗,頓時心中有種不祥的預兆,又是不禁一陣心酸。此時卻見李錦,將印信,遞到蘇鳴崗的手心後,便牢牢的握住蘇鳴崗的手;竟猶似交代最後遺言般的,說『阿崗啊~~這是我印信,也是我的信物,就全都交託給你了。別讓咱們"李錦記"的基業與船隊,落入荷蘭人的手裡。對~還有那蕩婦"瑪麗亞",我知道在我背後,她都在幹些什麼勾當。哼~就算是我死了,也別讓她以為,她就可以稱心如意的,佔有我李錦記的產業。阿崗~你到爪哇萬丹去。我等會,會寫一封信,讓你帶去給林六哥。林六哥,是萬丹的河洛海商頭人,也是個重情義,講信用之人;他看了我的信後,你再出示我的印信為証。如此林六哥,他應該會幫你的。讓林六哥,為你做主,從那蕩婦的手中,拿回我"李錦記商號"的產業。至少要把船隊的主導權,給拿回來。喀喀喀~~』。

『喀喀喀~~』猛然的咳嗽了幾聲,蘇鳴崗,趕緊給李錦拍了拍背,以止咳。繼之,緩過一口氣來,只見李錦,望向顏思齊,繼之又說『阿崗啊。拿回船隊的主導權後,不要忘了這位顏兄弟,對我們的恩惠。你定得傾全力,幫這位顏英雄,籌建屬於我們河洛海商的武裝船隊。這件事,極為重要。喀喀~~要不然,就算你生意做得再好,生意做得再大,到最後,被紅毛人利用盡了,恐還是會"狡兔死走狗烹",落得像我這樣的下場。前車之鑑,歷歷在眼前~~馬尼拉大屠殺,二萬河洛人,死於非命,就如"合興商號"黃康這樣的海商頭人,也同樣難逃一死。大泥國排華暴動,我五十年基業,一夕全毀;今更被軟禁等死。將來~與紅毛人交往,你千萬不可不慎啊。寧願有強大的武力,做後盾,也不要讓那些如虎狼之貪的紅毛人,將我們當成待宰的羔羊。知否??~知否??~』。眾人所在的這間茅草屋,應該是廚房。因為牆壁上,掛了些乾果,牆邊還有個土造的,中間挖空像是竈之物;竈旁則堆放著一些,陳舊的鍋碗瓢盆。家徒四壁,居所如此簡陋,這與昔日,身為海商巨頭的李錦,享盡榮華富貴,穿則綾羅綢緞,吃則珍饈美食,直是不可同日而語。眼見李錦,猶似叫代遺言的交託重任,這時更讓蘇鳴崗,越看越心酸,越聽越不忍。尤其見到李錦,這一身的孱弱,直是形骸枯槁如枯木,這讓蘇鳴崗,怎能看了不悲從中來。去年,李錦,剛離開大泥國之時,蘇鳴崗還曾與他見過一面。當時的李錦,雖說神情顯得落寞,但身子骨,倒也還硬朗。猶似就算失去大泥國的基業,而李錦亦綢繆著,要擴大在爪哇,及婆羅島的事業,以維持"李錦記商號"的營運。但誰知,不過就僅僅一年的時間。而這一年的時間,當蘇鳴崗再次見到李錦,此時李錦,卻已老態龍鍾,直如老了十幾二十歲;甚且滿臉枯槁之色,更如日暮中落葉飄零的枯木一樣,生氣全無。

蘇鳴崗,實不願,看著昔日叱吒海上的義父李錦,就此心志頹喪的,老死安汶島。一時蘇鳴崗,言語激動,打斷了李錦的話,便直對李錦說『義父~~別說了。總之,我定會帶您離開安汶島的。到時,您交託我做的這些事,只要您老一出面,當也可以都水到渠成的。這樣,您也再不用掛心這些事...』。不等蘇鳴崗把話說完,卻見原本身體孱弱的李錦,忽硬挺起了腰桿。且聽得李錦,原本虛弱無力的語調,亦變得剛硬,斬丁截鐵的,忽而便對蘇鳴崗訓說『不~~阿崗。聽我的話。去完成我交託給你的事。且不說,我來日已無多。倘我開離安汶島,荷蘭東印度公司,還有瑪麗亞,必定會更提高戒心。這樣,事情反而不好辦。況且這一生我已在海上,歷經太多風浪,我早已厭倦再飄蕩在海上。唉~我已經老了,我更厭倦再荷蘭人,勾心鬥角的爭鬥。這一年來,我想了許多,也領悟了許多。不如就讓我留這島上,平平靜靜的安渡餘生吧。況且這島上的土著,稟性善良,而我也已經與他們相處融洽。這屋子,雖然垮了,明日,土著自會來幫我再蓋好。所以你們就不必為我擔心了,你們年輕人,有你們年輕人的責任;有你們年輕人,該去完成的事。去吧,盡力去幫這位顏兄弟的忙。就算為我們河洛人,為我們中華之人爭口氣;如此也才不枉此生啊~』。聽了李錦的一翻訓,蘇鳴崗早已情不禁,淚流滿面。此時卻見李錦,口氣又轉為和緩,若慈父般的,緊握蘇鳴崗的手,安慰蘇鳴崗說『阿崗啊。你的這份孝心,我知道。我沒白認你當義子。今晚能再見到你,並將我的遺願交託予你。那就算我死在這島上,我也已了無遺憾了。知道吧...』。

茅屋外狂風暴雨未歇,直如將毀天滅地的晦暗之下,李錦既堅持不肯離開安汶島,眾人亦無法勉強。且上岸既久,又怕被荷蘭人發現,於是便只是趕緊尋來紙筆,又抬來一個矮凳,好讓李錦寫信給爪哇萬丹,河洛海商的頭人「林六哥」。之後,李錦又簡單的寫了幾封信,讓蘇鳴崗帶去給"李錦記商號"中,幾個船隊頭人;並要他們全力支持蘇鳴崗,做為"李錦記商號"船隊的頭領。至此,縱是登岸安汶島,雖未能順利將李錦,救離荷蘭人的掌控。不過,倒也算是讓蘇鳴崗盡了孝心,並讓顏思齊,也完成了李旦所交託的任務。而且,在李錦的交託下,若蘇鳴崗,能順利取得"李錦記商號"船隊的主導權;自亦將全力配合,支持顏思齊所籌組的"中國海商聯合武裝船隊"。只是爪哇萬丹,正是"荷蘭東印度公司"的總部所在,可謂虎狼盤據,凶險萬分的龍潭虎穴。況且"李錦記商號"的產業,如今多掌握在李錦年輕的基督徒妻子,"瑪麗亞"的手上。而"瑪麗亞",又是個精明強悍的荷蘭女子,因此蘇鳴崗,若想從她手中,奪回"李錦記商號"的產業及船隊,恐亦非是件容易之事。總之受李錦所託,這一切,蘇鳴崗亦只能,走一步算一步;結果將如何,似也就只有到爪哇萬丹後,再見機行事。....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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