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鄭家軍十年心血毀於一旦

觀音山已陷入一片戰火,隆隆砲聲,鑼鼓號角,殺伐之聲,時而仍傳到了觀音門的江邊。延平王在親兵的護衛下,經得重重險阻,穿越清兵所佈之陣,終於從觀音門逃到了長江邊。不!不能說逃。因為延平王,根本不想逃。而是趕到了長江江邊,欲調集右提督馬信的三四萬兵馬,前去觀音山,以為陷入苦戰的鄭家軍解圍。尤其在第一大橋,當時延平王被清兵所圍,幸好是後提督萬禮,率兵來救援,方得脫困。然而萬禮,卻因此身陷被清兵所圍殺,還身中五六支箭。但想起後提督萬裡,已危在旦夕。延平王一心也只想趕緊調集兵馬,前去救援。無奈「人在衰,種匏瓜也會生菜瓜」,老天就是不幫延平王的忙。偏偏這日,長江退潮後,江水特別的低,運兵的大船連靠都無法靠岸。眼見馬信的大軍,都尚在江心,江邊更是一片兵慌馬亂。不知幾千,隨船而來南京的軍眷,與從觀音山逃出的傷兵,都因大船無法靠岸,而跳入江中泅泳。見此兵慌馬亂,延平王為調集馬信的兵馬,也只好趕忙搭上了小船,直朝江心的帥船而去。

「中提督甘煇的大軍,被清兵困在山谷圍攻。左前鋒楊鎮祖已兵敗身亡。左虎衛陳鵬與右沖鎮萬祿,與清兵剽騎交鋒,皆戰況不利。後提督萬禮,更在第一大橋被清兵圍殺,身中多箭。還有潘庚鐘尚在帥營,頂替我站在黃蓋傘下。若我不趕緊調兵去救,恐就為時已晚...」大軍被圍觀音山苦戰,但想及此,延平王的內心可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。雖是秋天,額頭卻急出了一頭熱汗。大軍在觀音山陷苦戰,且見馬信毫無動靜。這讓延平王,一登上馬信的帥船,不禁勃然大怒。眼見馬信前來相迎,延平王二話不說,即斥:『馬信!你的大軍怎還泊在江心。難道你不知我隨時要調動你的大軍嗎?現在大軍在觀音山受到圍困苦戰。還等什麼!你還不立刻給我率軍登岸!』聽得延平王怒斥,馬信也不知所為何來!因當時,馬信受命率兵,等在江上。一則是要防清兵的水師,從江上偷襲。二則也是要依照戰況,再決定,大軍是要前往鳳儀門,直攻南京城。或是由後包抄,登岸觀音門。然延平王震怒之下,馬信亦不敢辯白。但見一身鎧甲的馬信,只是慌得叩頭跪拜請罪,一顆頭磕到船板上,砰然有聲。

『國姓爺恕罪!末將罪該萬死!不知大軍在觀音山陷入苦戰。只因沒收到國姓爺的軍令,不敢輕舉妄動。是以仍將大船泊在江中。後因長江潮水大退,也無法靠近江邊。更無法接駁軍眷與傷兵。正是焦急萬分,不知如何是好!』事實上,眼見岸上的軍眷與傷兵,倉惶跳水而逃,馬信怎會不知,恐是觀音山的戰況不利。但國姓爺之前早已下過軍令─任何將領若沒得到他的命令,任意調動軍隊出兵,則必當予以嚴懲,絕不寬貸。正因如此,在沒有國姓爺的軍令之下,馬信也不敢出兵,只能於江中等待。直等到了長江退潮,就算想登岸也再無法登岸。此時,國姓爺倉促來到船上,下了軍令,要馬信率兵登岸。這倒讓馬信為難。也不是馬信不想登岸,而是大船連岸邊都無法靠近,實在無法登岸。當下,馬信滿帶惶恐,也只是戰戰兢兢,照實稟報,請示說:『稟國姓爺!現在江水大退,運兵的大船,無法靠近岸邊。該如何登岸?若是大船能靠近岸邊,我早就派船去接駁家眷與傷兵,又何會讓他們冒死跳水泅泳!』

馬信說的是實話,延平王亦知。光是看那滿江面幾千家眷與傷兵,載浮載沉,延平王又怎會不知情況。然率兵往觀音山救援,十萬火急下。延平王也就橫著臉,斥說:『馬信!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!總之你立刻給我率兵登岸。否則我一定重罪嚴懲!』聽得延平王的斥罵,馬信這下可真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。「大船無法靠近岸邊,難道要命三四萬兵士,泅泳上岸。個個兵士皆身穿厚重鎧甲,手持刀箭,又如何能泅泳!倘若派小船接駁,又緩不濟急。況是小船現都在江上,搭救落水的家眷與傷兵。若將小船召回,難道要至這數千家眷與傷兵於不顧!」一個個念頭,閃過馬信的腦子,但就是想不出怎麼讓兵士登岸的辦法。正要開口,對國姓爺請示。忽而傳來陣陣砲聲隆隆作響,繼之殺伐聲與金鼓銅鑼之聲,不絕於耳。且聽那砲聲與殺伐聲,甚是清晰,不像是從觀音山船來。而應是在江上。果然,一艘快哨船已匆忙來到帥船。向國姓爺及馬信,報說:『稟國姓爺。清兵水師,有數十戰船,已從鳳儀門下的水洞,傾巢而出。現下已跟水師提督黃安的船艦,展開激戰...』

屋漏偏逢連夜雨。觀音山的大軍陷苦戰,尚不及救援,偏偏清軍水師又傾巢而出。且別說江水淺,大船無法靠岸讓大軍登岸。倘若是大軍登了岸,那豈不是把鄭家軍的數百船艦,盡留在江中給清軍水師放火焚燒。如此一來,就算救援得了觀音山的大軍,既沒了船艦,恐也再無後路可退。面對這兩難,驟聽清軍水師傾巢來襲,忒真是讓延平王,頓陷惶然,再無對策。「這可怎麼辦?大明國真要亡在我手嗎?若是南京此戰失利,我鄭家軍十年心血,都將毀於一旦。永曆帝被滿清大軍圍勦於西南,幾已為寸土。我鄭家軍也近剩金門、廈門二小島。況是他滿清已行焦土政策,將東南沿海百姓後撤三十里。若是南京敗戰,就算我能再回到金廈,恐也已無再起之日。大軍無處取糧,無處取餉,亦無法再從內地取得貨物販運,如何能再起!」惶然驟想及此,見延平王仰頭望天,滿臉苦悶,半晌沉默不語。右武衛陳澤,一路護衛延平王,從獄廟山,穿過觀音山,途經第一大瞧,來到江邊。一路所見,陳澤對於觀音山的戰況,早已了然於胸。見得延平王猶遇,陳澤當即下跪,斗膽進言:『國姓爺!撤軍吧!觀音山這一戰,已無可戀。若再遲,恐怕就來不及了!』

延平王聽得陳澤進言撤軍,頓是勃然大怒。當即怒斥:『撤軍!撤什麼軍!甘煇現在還被困在觀音山苦戰,萬禮更在第一大橋身受重傷仍浴血奮戰。潘庚鐘更還代我站在帥營的黃蓋傘下,替我指揮調度大軍。我還囑託他,千萬不可離開黃蓋傘下。甘煇、萬禮、潘庚鐘,都跟著我拼了十幾年,情如兄弟。不!比親兄弟還親。現在我怎能棄他們於不顧。再別說還有六七萬大軍,正被清軍圍攻在觀音山,危在旦夕。如果我現在撤軍,棄六七萬大軍於不顧,那將來我還有什麼臉面,再見弟兄。況是這一走,我鄭家軍,十年心血,也都將毀於一旦。倘大明就此亡於滿清之手,我又有何面目見先帝。不!絕不能撤!』延平王正怒不可遏。見岸上的觀音門,有一兵士渾身是血,快馬奔出城門。及江邊,見無船可搭,大船又在江心。於是那兵士,索性脫了鎧甲,一躍入水。朝帥船泅泳而來。眾人見狀,趕緊放下繩梯,將那兵士救上了帥船。原來是個哨兵。

哨兵一登帥船,也顧不得身負重傷,即被帶來見延平王。一見延平,見那哨兵即滿臉悲痛,急稟說:『稟國姓爺!獄廟山的帥營,不幸已被清軍攻破!』驟聽哨兵之言,延平王陡然色變,一臉大驚失色,忙問:『潘庚鐘呢?潘參將是生是死?』哨兵忍著身上的傷痛,一臉慘然,回說:『稟國姓爺!清兵二萬鐵騎直攻帥營,右虎衛陳魁率兵從山下來援。不幸被逼到了懸崖邊,五千鐵人盡數落崖而死。潘參將力守帥營,率數百護衛力抗清兵鐵騎。無奈彈藥、箭矢用盡,最後只能用石頭丟。清兵攻上帥營,潘參將與數百護衛,已盡數身亡!』聽得帥營被攻破,潘庚鐘已死,一力栽培的右虎衛,全軍覆滅。延平王驚得倒退三步,差點沒暈厥。畢竟帥營被破,黃蓋傘被撤下,那就是觀音山的大軍已無人指揮,有若群龍無首,如何作戰。更糟的是,奮力苦戰的各軍,若是見到帥營的黃蓋傘已不在,心知主帥已不在,兵將豈還有心作戰。心知大勢已去,延平王回過神,卻是更擔心被困於山谷的甘煇及中軍的安危。慌得又急問:『甘煇呢?甘煇被圍於山谷,戰況如何?』哨兵,卻回:『稟國姓爺!我前來報信知時,甘將軍的大軍,已然潰敗。但甘將軍生死不明!另我經過第一大橋之時,見到後提督萬禮,已然身中多箭,逆死在河中!』

「甘煇生死不明!萬禮已死於大橋頭!」驟聽此言,延平王霎有如被剁掉了兩條手臂般的痛苦,掩面流淚,悲痛難掩。觀音山的大軍,幾已全軍覆滅,鄭家軍中兩員最重要的大將,更皆喪命此戰。這對延平王而言,忒真心如刀割。既是觀音山大勢已去,且江上清兵又是傾巢而出。右提督馬信,審度情勢,當即下跪磕頭,匆忙諫說:『國姓爺!請下令撤軍吧!保得青山在,方有再起之日啊!若是觀音山的清兵,齊湧而來,前後夾攻。那我們剩得這幾萬兵馬,恐是難以抵擋的!趁來得及快走吧!』觀音山幾已全軍覆滅,就算能率兵去救援,也已為時以晚。況是江水大退,大軍連登岸都不能,更有清軍水師傾巢而來。估量情勢,已不可為,延平王也只能嘆口大氣,對馬信下令,暗淡的說:『那就起碇!撤吧!』

「中原神州陸沉,漢室江山淪韃虜,百姓衣冠犬羊,祖上蒙羞恐已難免!南京敗戰!去年來時,舳艫相連、雲帆遮天、投鞭可塞江,何等威武雄壯,氣吞山河!今日離去,卻是大軍三去其二,十幾萬大軍,僅剩三四萬,倉惶而逃,其又何其狼狽不堪!狼狽也還事小,喪國卻是事大!今日敗戰,就怕已無再起之日了!」但想及此,又望著一艘艘的大船,紛紛起錨揚帆,順江而下,延平王頓不禁潸然淚下。但縱是鄭家軍已撤,清軍水師卻依然緊追不捨。幸虧,鄭家軍乃是起兵海洋的海師,對海戰與水戰,最是嫻熟精練。雖是觀音山已潰不成軍,但一旦到了江上,鄭家軍恰就如原本在岸上飽受狼群圍攻的大鯨,又入了水般。鯨既入水,一擺尾水擊三千里,縱是渾身傷痕累累,卻豈容小覷。因清軍水師緊追不捨,然鄭家軍航海操帆本領高超,艦隊前後相連緊密,紅夷火砲更是威猛犀利。迫使清軍水靠都無法靠近。卻仍有清軍水師船艦,趁著鄭家軍敗戰逃走,意欲乘勝追擊攬功。就有二艘清軍水師船艦,頻頻迫近鄭家軍,雙方各開砲齊轟。不消幾回合,二艘緊迫的清軍水師船艦,皆被鄭家軍的紅夷火砲擊沉。這才讓清清軍水師,驚惶不敢再緊追,任得鄭家軍揚帆,順江水而去。


日已西沉,暮色沉沉籠罩觀音山。經得一日血戰,隨著鄭軍與清軍,勝負大致底地,遍山烽火亦隨日暮已稍歇。然山谷密林間,卻是依然刀劍交鋒,殺伐之聲未止。原來,鄭家軍的中提督甘煇,其實並未死,且尚在與清軍拼博。且說這一日,甘煇奉延平王之令,率領三四萬大軍,埋伏於觀音山的山內谷中。本是欲等延平王,將清兵引進山內後,予以包圍突襲,一舉殲滅。怎料,方聽得前方殺伐聲才起,似延平王已引清兵前來。甘煇亦調動大軍佈陣,聚精會神於觀音山的前方。不料,前方的清軍未來,卻是後方突然金鼓齊鳴,殺伐聲四起。當下甘煇大驚,哨兵前來通報。甘煇這才知道,竟是清軍數萬大軍,悄然無聲無息,居然已從觀音山的後方,包抄而來。措手不及之下,甘煇立刻調動大軍,後軍做前軍,與突襲的清軍倉促交戰。但清軍並非只從後山包抄。因清軍對觀音山的地形,顯然相當的熟稔。或是早於前夜,清軍早已銜枚夜行,埋伏於山內的各山徑溪谷,叢林幽壑之中。一旦發突襲,大軍竟不是只從後山而來,而是見那清軍有如黑鴉鴉的蟻群,從四面八方,圍攻向甘煇的大軍。這可讓甘煇,原本的佈陣,全然無用,兵將亦只能匆促迎敵,毫無章法,就此只能與清軍,陷於混戰。

「援軍呢!援軍怎麼還不來!難道國姓爺,不知我在山內受到清兵圍攻嗎?」顯然從面面八方圍攻的清軍,要比鄭軍多得多,且清軍陣中更不乏騎兵。幾經衝殺,鏖戰一二時辰,鄭軍終漸漸不支,敗相漸露,卻不見援軍到來。這讓甘煇心中暗暗叫苦。且清軍四方圍攻,甘煇被圍於山內,幾無退路,直落入陷井的猛獸逃之無路。至未時,困獸之鬥的鄭軍,苦等不到援軍之下,終於潰敗,各營分崩離析。甘煇叫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下,也只是率部份兵將退入茂林,且戰且走。「援軍呢?援軍再不來,我恐就要全軍覆滅了!難道國姓爺,竟要棄我不顧嗎!不~~不可能!」縱是甘煇已敗入叢林之中,清軍卻依然緊追不捨,步步進逼。已然置之死地,卻還等不到援軍,甘煇也只能繼續奮戰,猛揮手中的斬馬刀,猛斬清兵。無奈清兵著實多如蟻群,蜂擁而至殺不勝殺。十幾年的征戰,甘煇也從未遇到如此凶險情況。事實上,自從隆武二年,入鄭家軍以來,甘煇可謂國姓爺麾下的常勝將軍,幾乎也參與了鄭家軍的所有重要戰事。其戰功之彪炳,鄭家軍中,無人能比。 所以十一二年間,甘煇即從一布衣出身,屢獲國姓爺重用,不但在鄭家軍,官拜中提督。且永曆帝更冊封其為崇明伯。

且說甘煇,約比國姓爺小五歲。本為漳洲海澄人,因從小父母皆早逝,可謂自幼貧苦度日。即使有家族中長輩收留,卻是讓甘煇做牛做馬,實如長工。因積累心中不滿,甘煇自小桀驁不馴,由此更屢遭族中長輩鞭打。但這些鞭打,卻也未讓甘煇就此屈服蠻橫,反是見不慣蠻橫之人,而更愛出拳打抱不平。年紀稍長,索性離了家鄉,獨自闖蕩於漳州、石碼與海澄一帶。後因重情重義,結交了一幫弟兄。時年甘煇,二十初頭。正值滿清入關,於紫禁城稱帝,隨即揮兵南下。大明國崇禎帝,上吊於煤山後。弘光帝於南京即位,隨即被清兵所殺。隆武地於福州即位,才一年又被清兵所擄,絕食死於福州。當時,隆武帝冊封的「大明招討大將軍」國姓成功,即於金廈招攬天下豪傑,誓師抗清。因憤恨滿人韃虜南侵,燒殺劫掠,甘煇即帶了他的弟兄,投奔國姓爺。國仇家恨之下,義不容辭,參與抗清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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