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5-5、貓女的迎賓勞軍

 

「唐山過台灣,心肝結歸丸!」張志與黃明,所統領的二鎮兵力,約莫一千四百餘人,另眷屬約有五百人。所以從牛罵溪河口登岸的兵民,總計約近二千人。一艘又一艘的小船,從大船上接駁,載運著一批又一批面黃肌瘦的士兵與眷屬,沿著海口的蠻荒,尋找地點登岸。一個個飢餓的士兵與眷屬登岸之後,眼前面對的,卻是荒蕪雜穢樹林與蠱毒瘴癘的蠻荒,連個落腳之地也無;更別企盼能有個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。放眼望向內陸的遠方,只見一座山頭平平的山,有如一座百仞高城般橫亙。而在那座有若百仞高城的山後面,還能見到遠處有更高的山。且見那遠處的山綿延無盡,連霄插漢,有若直入雲端。甚至會讓人聯想到,那高與天齊的遠山,竟看似神仙所居的仙山。縱是美景如畫,放眼盡是蓊鬱翠綠,但對處於飢餓的士兵與眷屬而言,來到這陌生的蠻荒土地,內心卻只有恐懼。因為大家都知道,在那座山頭平平的山後面,據說就有藏身於樹林內,專砍人頭的生番。無怪!被送到蠻荒屯墾的兵民,初到此充滿凶險之地,心肝都要糾結成團。況且每個士兵都只帶半袋的米糧,就算在怎麼省吃,半袋米糧也吃不到一個月。這叫這些士兵與家眷,怎麼在蠻荒之地活下去!

 

「台灣所在滅人山!十去六死一回頭!」依何斌所囑咐,僅能在濱海屯墾。既已登岸,二鎮營的士兵,當然不能在同一地屯墾。於是張志與黃明,各率其鎮營兵士,一往北,一往南,尋找濱海適合的土地屯墾。另外國姓爺也有囑託,各鎮營到達屯墾地後,需得先建一村寨,以做為南北各屯墾地,日夜瞭望,互相交通連絡之所。於是登岸牛罵溪海口的二鎮,就決定在登岸的海口處,建一村莊,名為鎮平庄。而二鎮兵士,也就先用了二天的時間,在鎮平庄,砍竹造屋,已將四五百眷屬,暫先安頓在鎮平庄。爾後,二鎮營兵士,就各往南兵,去尋找土地屯墾。或放火燒掉荒蕪雜穢的樹林,已將其變成可耕的農田。或披荊斬棘,將荒莽草原變為耕地。篳路藍縷,以啟山林。只不過因為飢餓,日日吃不飽,辛苦的屯墾幾日之後,即開始有士兵染了風寒,或累倒。倘若是幾個士兵氣虛體弱,偶染風寒,或是被蚊虻叮咬至病,也罷。糟糕的是,當一個士兵發燒病倒以後,這疾病恍若會傳染蔓延。幾日之內,簡陋的草寮之內,已然是病號成排,呻吟哀嚎之聲不斷。有人直喊,渾身一下子發冷,一下子發熱,痛苦難當。有的則說,全身的骨頭就像是有千萬隻的螞蟻在啃咬,痠痛難忍。有人的身上,更是渾身都出了紅疹,病入膏肓。但鎮營的郎中,無論怎麼把脈,就是斷不出病因,也不之兵士們到底是聲了甚麼並。說來說來,也只能說是水土不服,或蠻荒之地的蠱毒瘴癘所致。於是就地挖了些泥土,和著水,捏了土丸,讓兵是當藥吃下。七八日後,染了病的兵士,越來越多,眾人束手無策。病重者甚至有如得了無藥可救的絕症般,開始一個一個死亡。

身在台灣這滅人山,命賤如土。士兵與眷屬在屯墾地死了,就草草埋葬在蠻荒的荒煙漫草間,屍骨也休想落葉歸根,跟祖先葬在一起。能撿顆石頭寫個名字,那也就算是墓碑。成了台灣路邊處處可見的「有應公」。

 

「過番剩一半,過台灣沒底看!」水土不服兼蠱毒瘴癘,可能被一隻蚊蟲叮咬了,就會枉送了性命。更別說蠻荒之地,處處毒蛇猛獸。但饑荒仍是最嚴重的問題。牛罵社的濱海一帶,有些狩獵維生的散居番民。因唐山人一夕之間,突然來了上千人,這可讓這些番民感到恐慌。因這些散居的番民,人數少,眼見大批唐山人來到,不敢與之對抗,大多選擇走避,甚至舉家遷離。這看在有些屯墾兵士的眼裡,自然覺得番民軟弱好欺。尤其這些唐山兵士,還發現了一個番民的弱點─那就是番民害怕血腥。只要其住居的附近出現死雞死鹿等物。或因認為不祥,所以番民立刻就會舉家搬離。當此鎮營兵士饑荒度日,又在屯墾地面對疾病蔓延。俗話說「日頭赤炎炎,隨人顧性命」。正為了能吃飽飯,好讓自己能苟全性命,自然有些奸巧之人,開始徇私枉法,罔顧國姓爺的命令。專管鎮營糧食的楊高,就是如此。因從附近散居的番民口中探知,於濱海屯墾地不遠,有一個有二三百人的番民村社,叫牛罵社。且番民還說,牛罵社不但人口興盛,食物更充足。於是專管糧食的楊高,在糧食拮据之下,狗急跳牆,不免對牛罵社,動起了歪腦筋。

『國姓爺說各鎮營屯墾,不可混圈土民的土地。但又沒說,我們不可以去向土民借糧!現下糧食不足,大家都在餓肚子!"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!"咱總該有個權宜之計!不然怎麼活下去!』饑荒之下,讓人就有如亡命之徒,為了圖口飯吃,甚麼事不敢幹。於是就在楊高煽動,與串謀 之下,幾百個屯墾的兵士集結了起來。各個又穿起了鎧甲戰袍,手持起盾牌與大刀,就這麼與楊高,一起浩浩蕩蕩,前往番民的牛罵社去借糧。為讓牛罵社的番民恐懼,不敢不借糧。有的兵士甚至還故意抓了幾隻野雞,並將那雞隻割喉放血,提在手上,一路滴血到牛罵社。

 

牛罵社,就在牛罵頭山的山腳下。村社的中番民,約二三百人,其頭目,名叫阿巴布。眼見幾百個唐山人,突然來到村社,這是幾千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。且見那些唐山人,各個還身穿亮晃晃有如魚鱗般的鎧甲,手中還拿著一把把閃著鋒利光芒的大刀。這可讓牛罵社的番民,無不感到恐慌,老弱婦孺更嚇得四下奔逃。尤其有的唐山人手中還提著死雞,一路滴血,這可更讓番民驚恐到臉色發白。因為對牛罵社與沙轆社的巴布拉族人而言,雞與牛都是神聖的。尤其是雞,巴布拉族人認為,那是他們祖先的靈魂的投胎轉世。所以他們慣拔雞毛,插在自己的頭上,以獲得祖先的庇佑。而殺雞,就有如殺自己的祖先,甚至是殺自己已過逝的父母親人。對巴布拉族人而言,更是罪大惡極與觸怒祖靈之事。所以見到唐山人手中提著死雞,一路滴血到村社,這對牛罵社的番民而言,怎能不驚恐。而當頭目阿巴布,得知唐山人到村社的原因,是為了來借糧,更不敢反抗。為了息事寧人,阿巴布當即蒐羅了村社的鹿肉乾,與米糧等,裝滿了一牛車,送給唐山人。然而當唐山人走後,阿巴布卻即派社中的麻達,奔往沙轆社去告知大旱阿德苟讓。並向沙轆社的頭目阿德苟讓求援。

 

 

隔日。大肚山邊的沙轆社,見頭目阿德苟讓親自帶領一隊牛車,離開了村社后,即沿著山腳往北行往牛罵社。且見五輛牛車上,滿載著鹿肉乾、一袋袋的米糧及一甕甕的糯米酒。除了由身體精壯的麻達,牽著牛車外。約莫二十個頭簪野花的貓女,更是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,或坐在牛車上,或緊跟牛車之後同行。「麻達」即巴布拉族人對未婚男子的稱呼。而「貓女」則是對待婚的女子的稱呼。依巴布拉族的習俗,通常就是家中有女子到了可婚配的年紀,其族人便會替其蓋一間高腳的竹搭屋,好讓待婚的女子獨居其內,稱為籠屋。居於籠屋內的待婚女子,即稱為貓女。當貓女在籠屋周邊種滿了花草,每當夜晚,未婚的麻達即可前往籠屋,對貓女示愛。或吹鼻笛,或歌唱,以獲取貓女芳心。而一旦貓女允許,麻達即可進入其籠屋中,與其共度春宵。事後,若是兩情相悅,即可告知雙方父母,為其準備婚禮。然一般而言,男女就算成婚,女子也依然住在母家。通常男子白日在自家工作,也唯有夜晚才會來到女家。就算生了孩子,所生之子,也由母家的兄弟撫養。所以對台灣的番民而言,一家之主,通常是女人,而非男人。且也不止巴布拉族如此。而是幾乎台灣的各族土民,皆是如此。

 

阿德苟讓帶領的牛車隊,沿著大肚山腳,到達牛罵社後,已是午後。牛罵社的頭目阿巴布,似也已有所準備。村社中亦早準備了幾輛,滿載鹿肉乾與糯米酒的牛車。且舉村社的一二十貓女,同樣也頭簪野花,打扮的花枝招展。雙方見面後,頭目與長老,即齊聚到了村社中的公廨內,彼此低語,似乎在商討甚麼事。『阿德苟讓!那些唐山人從牛罵溪的海口登岸後,一部分人就前往牛罵溪南邊的武鹿,一部分人,則前往牛罵西北邊的高美。另外還在牛罵溪海口,建了一個村社。據麻達打探。牛罵溪海口的那個村社,大多是一些老弱婦孺,約四五百人。而在武鹿及高美開墾的唐山人,則比較多,而且都是精壯的男人,應該是士兵!』聽得阿巴布的話後,雙方的長老,又是一陣低語。爾後,眾人離開了公廨後。阿德苟讓與阿巴布,即各自帶領了自己的牛車隊,離開牛罵社,往濱海的方向而行。牛車隊到了牛罵溪,阿德苟讓的牛車隊,即順著牛罵溪的南邊而下,看似欲往溪南的武鹿。阿巴布的牛車隊,則涉水渡溪後,往牛罵溪的北邊而行。應是要去溪北的高美。

 

番民口中所稱的「武鹿」與「高美」。正是張志與黃明所率鎮營,登岸牛罵溪後,於濱海屯墾之地。武鹿在牛罵溪之南,是張志統領之鎮營,約七百人屯墾。高美於牛罵溪之北,乃黃明的鎮營屯墾之地,約也有七百兵士。數日下來,原本的蠻荒之地的叢蓁荒莽與樹林,在兵士披荊斬棘的墾荒之下,景觀已大為改變,成了一畦畦的農田。一望無際的農田之間,更見成排高聳木柵圍成一聚落,聚落中一幢幢的茅草屋櫛比鱗次,儼然有如一個大規模的村社。當阿德苟讓,帶領著牛車隊,一路浩浩蕩蕩,來到武鹿。當下,正農田中的辛勤耕作的屯墾兵士,望見大隊番民莫名大喇喇的來到屯墾地,自然都有了警覺;忙得彼此召喚,急奔回屯墾村寨。更不乏有人,忙奔入茅草屋中,抄刀劍盾牌,以應萬一有甚麼變故。這一邊,瞭望台上的兵士,忙著敲囉,屯墾兵士忙著返屋,抄刀劍戒備。然而另一邊,見那大隊的番民,卻是一路載歌載舞,年輕的番女與番男,一路高唱山歌;狀頗輕鬆,似不帶有敵意。統領張志見狀,也不敢唐突,即派了管事的楊高,前往村寨外,接待與應對。雙方一見面,那沙轆社頭目阿德苟讓,立刻露出了滿臉有如陽光般的笑容,口氣滿帶熱情的,大聲說:

『唐山來的好朋友!歡迎你們來到大員!聽說你們缺少糧食,昨日還到牛罵社去借糧!呵呵!作為巴布拉族人的大旱,我聽到了很慚愧!因為我們巴布拉族人,最是好客,尤其歡迎你們從唐山來的人!既然你們缺糧,就應該早點跟我說。我們有很充足的糧食與鹿肉,還有貓女釀的糯米酒。讓你們唐山人來到我們的土地卻挨餓,沒有好好的招待客人,這就是我們的不對!所以今日,我特地帶了幾牛車的鹿肉、糧食與米酒來給你們!就是希望能好好的歡迎你們!盡盡地主之誼!』

 

管事的楊高,聽得阿德苟讓之言,喜不自勝之下,忙轉達給統領張志。而張志得知番民原來是帶了糧食過來勞軍,焉能不喜。時值村寨中的鎮營兵士,糧食不足而饑荒。統領張志,得知番民來意後,忙得命人大開村寨的木柵門,迎接那大隊的番民牛車入村寨。牛車隊才入村寨柵門,一二十個頭簪野花的番女,即個個雀躍有如小鹿,在村寨的大稻埕蹦蹦跳。有的番女忙取喝酒用的竹筒,有的忙著開甕倒糯米酒。有的取了白螺與瑪瑙珠串成的立項帶,要給統領張志戴上,有的編織了花環,要送給屯墾的兵士。且見那年輕的番女,個個短衫無袖,露出白嫩的臂膀。織有土民圖騰的麻布上衣,更短到露出肚臍,酥胸微露。纖腰之下也僅圍著一條薄薄的布巾,短至膝頭的布巾更是裹不住年輕女子,一走路抬腿便露出圓潤的大腿。眼前如此成群年輕番女,露腿露肚,簡直衣不蔽體的光景,豈是唐山所能見。當下,自是讓稻埕中的光棍將士們,無不個個瞪大了眼睛,心頭砰砰跳也直如小鹿亂撞。『老爺!喝酒!』且見頭簪野花的番女,用竹筒斟了酒後,即捧了那竹筒,直熱情的遞到了統領張志的嘴邊。但這可讓年近半百的張志,感到尷尬。畢竟在唐山,男女授受不親,除非是酒家的酒女,否則良家婦女豈能如此放蕩不羈的請男人敬酒。無奈幾個衣不蔽體的番女,直圍過來勸酒,卻是讓張志更進退兩難。

 

『好朋友!貓女用竹筒餵客人喝糯米酒,這是我們巴布拉族人迎賓待客,慣有的習俗!』見張志窘態,一旁的阿德苟讓,卻是笑得開懷。且言語半帶責怪,笑呵呵的,開口直說:『好朋友啊!況且這糯米酒,可是我們未婚的貓女,親口嚼食糯米,吐入竹筒中所釀的酒。一般人想喝,可也是喝不到的!如果你不喝,那可是不給貓女面子。而且你們唐山人不是也說,入境問俗!所以這酒你可不能不喝啊!』聽得阿德苟讓這麼說,統領張志,也只好半推半就,半屈下身,讓那貓女把手中的竹筒,應插入他的嘴裡,有如灌牛喝水般;直將那一筒的竹筒酒,如牛飲般都灌入他的嘴中。此刻,稻埕上圍觀的兵士見狀,無不個個興高采烈,大聲拍手叫好。而這有只是剛開始。既然貓女用竹筒餵客人喝酒,是番民的習俗,自然必須喝酒的,也不只是統領張志。畢竟所有來到牛罵社屯墾的唐山兵士,也都是客人。於是就見灌了統領張志喝酒後,隨即一二十個番女,即也開始拿著竹筒,倒了糯米酒,四處嘻笑兼打情罵俏,親手餵給稻埕中的其他兵士喝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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