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1611~平戶織造廠獲李旦奧援


西元1611年深秋,日本國慶長年間,德川幕府年代,九州平戶。世道雖艱難,但一個人既有了濟世助人之心,心胸便也隨之遠大,再不拘泥感傷自己的遭遇悲慘;而飄洋過海,來到日本國的顏思齊,便是如此。畢竟顏思齊,來到日本國平戶後,舉目所見,來自大明國,身世淒涼的同鄉人,又何止他一人。正如徐春華,這些在日本國,淪為娼妓的婦女,除了年輕時,飽受日本國男人的欺凌外;而終其一生,似更難逃離,同樣來自大明國的惡徒,無度的勒索。日本國的幕府,將其人民,嚴刻的分成了貴族、武士、士農工商的各個階級;並且嚴格的管控,各個階級間的分際。至於娼妓,在日本國,則是屬於「穢多」「非人」的賤民階級。乃至,這由「穢多」「非人」所織的布,自也是下賤骯髒之布,卻又怎能製成衣服,穿在高貴的武士及貴族的身上。正因,平戶一帶的絲綢店及布庄,都是如此流言散佈。所以顏思齊,儘管將徐春華及幾婦女所住的娼寮,草建成了織造廠;可到頭來,所織出的絲綢,卻一疋都賣不出去,竟至血本無歸。

「平戶織造廠」木刻的牌匾,纏繞著喜氣的紅彩帶,仍掛在娼寮外,只不個,這晚的草寮木屋內,卻見人人的臉上,盡皆愁雲慘霧籠罩。因為顏思齊,奔波了幾日,幾跑遍了平戶一地的絲綢店及布庄,卻都未能賣出一匹布;而這噩耗,自讓當初草創織造廠的幾人,此時似都坐困愁城。茅草屋內的和式房,靠屋邊的角落擺著一架織部機,織布機上尚有半匹未織完的綢緞,只是房內的另一邊,卻見徐春華、顏思齊、張弘及陳勳,圍著方桌而坐,臉上皆愁眉不展。忽而,只見張弘,拍桌,忿恨的罵說『八格魯~這絲綢織得這麼好,卻賣不出去。一定又是楊六楊七兄弟,在背後搞鬼。明日,我一定去找他們兄弟算帳,封了他們的嘴,讓他們再開不了口的四處胡放話~』。顏思齊,聽了張弘,想去找楊六楊七尋釁,忙阻止說『張兄~~切不可如此。事已至此,就算你去找楊六楊七算帳,也於事無補。況且我們做生意,原本就該以和為貴,又何必多生冤仇~』。

顏思齊,不讓張弘去找楊六楊七算帳,張弘自是滿懷的忿怒,狠狠的拍著自己的大腿,卻又無奈。徐春華,這晚穿了一襲茶花圖案的和服,略施淡粧,素雅的容貌雖如桃花,卻難掩哀倇。而此時,見眼前幾個男人,為絲綢賣不出去而煩腦,只見徐春華,佯裝不在意的淺淺一笑,隨之便說『好啦~~你們就不必再為這事煩腦啦。這~也許是上蒼的註定吧,就算絲綢賣不出去,我們幾個女人家,最壞~大不了就是再走回老本行就是了。呵~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?何況你們也已經盡力了,這事又能怪誰呢。倒是讓你們白操心了一場,過意不去~』。顏思齊,眼見徐春華,這才洗盡千華,素雅若熟悉的家人,可此時聽她之意,竟似想放棄織布,再重操舊業,濃粧豔抹為妓。因此顏思齊,一時愕然,斷然忙說『春華姊~~請萬不可如此想。做生意,難免總會遇到困難,雖說眼下絲綢暫賣不出去,但請妳們還是繼續織布。因為,就算在平戶一帶,絲綢賣不出去,可或許明日,我還可以從平戶港,渡海到對岸的長崎,去賣賣看。日本國如此之大,總會有辦法把絲綢賣出去的。再說平戶港,商賈聚集,就算不把絲綢賣給布庄,或也可賣給其他的商賈。總之請妳相信我,我一定會把絲綢賣出去的~』。

徐春華,聽顏思齊如此說,自讓她又眼角含淚,一時默然無語。倒是陳勳,撫摸著滿腮的虯髯,沉吟了片刻,忽而似想到什麼的,頓時拍桌,獅吼般的大叫說『哈~~顏兄,你說的對。你說咱們織的綢緞,未必要賣給平戶的絲綢店或布庄。呵~~這倒讓我想到了。平戶港,不是有許多的紅毛商人嗎?只要絲綢織的好,這紅毛商人,又豈會計較這是誰織的布。而且說到這紅毛商人,我倒也還認識幾個。所以不如咱們明日,就帶著絲綢,去找他們做買賣。呵~這事一定成的~』。乍聽陳勳的話,顏思齊,似也茅塞頓開,拍手叫好,說『啊~是啊。陳兄,多虧你想到這點,你不說,我一時竟還想不到。嗯~~只不過我不會說紅毛語,若說要與紅毛人做生意,明日恐還真的,得拜託陳兄,跟我走一趟,當我的通譯呢~』。陳勳,拍著胸脯,一付自信滿滿,呵呵大笑說『沒問題,顏兄。咱們就這麼說定了。來~~事情既有轉機,大家就放開心情,喝酒吧。乾~~』。...

翌日,午后的平戶港。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,由碼頭望向海灣,但見整個平戶港,擁擠的停滿了夏秋兩季,乘著南風而來的大大小小海船。日本國與大明國的海船,船上桅桿,由下往上拉的掛帆,帆上皆橫有許多竹竿以固定,兩者外觀上較為類似;只不過大明國的海船,通常都有三根桅桿,要比日本國二桅的海船,更大一些,也更適合遠航。至於紅毛人的夾板船,船隻雖不如大明國的海船大,可由於雙層夾板之故,所以它的船身,卻要比大明國的海船來得更高。加之紅毛人的夾板船,桅桿上的大小風帆,層層疊疊,而滿船控制風帆的纜繩,更是多如牛毛;因此站在港邊,一眼望去,任何人都極易分辨,何者為紅毛人的海船。晚秋的北風既起,由碼頭邊望去,可見港邊有許多的海船,船工都正忙碌的裝載貨物;因為北風既起,正也是平戶港多半的海船,都到了準備乘著北風南航的時候。

碼頭的船工,正如螻蟻般的忙碌,將貨物裝載上海船,此時,但見有兩個身上背著重物的身影,穿梭於船工之間;而此行於碼頭邊的二人,正是顏思齊與陳勳。顏思齊與陳勳,這日來到碼頭的目地,自是想找紅毛商人,以賣掉身上背負的絲綢。昨夜裡,陳勳說他認識紅毛商人,這確是事實,且幾日前,他還曾在平戶一間紅毛人常出入的客棧裡,遇見那叫威廉的英國紅毛商人。只不過,這日,陳勳剛帶著顏思齊,往那間客棧去,可客棧裡的夥計,卻告訴陳勳,說那叫威廉的紅毛商在船上裝貨。因此顏思齊與陳勳,這才背著絲綢,直接來到碼頭。停滿巨大海船的碼頭,高船大舶間,只見陳勳,一路尋找著英國紅毛人的海船;可港口的海船實在太多,一時眼花繚亂,竟也不知從何找起。正當顏思齊與陳勳,躊躇於碼頭邊之時,此時卻聽見附近一艘紅毛人的船上,傳來紅毛語,宏亮的叫罵之聲。『混蛋~~你們這些懶骨頭,動作還不快一點。這風向正好,明日就要啟航了,你們還不點把貨給我裝好~』陳勳聽那紅毛人叫罵的聲音熟悉,向前走了幾步,抬頭往船上看;而此時,卻見那高大的夾板船上,正屐指氣使叫罵的,不正是叫威廉的英國紅毛人。

陳勳,看見了紅毛商人威廉,隔的遠遠的,便興奮的,大喊『哈囉~~威廉,好毒魚毒(How do you do)』。叫威廉的紅毛商人,聽見有人喊他,朝聲音的還處張望,見是陳勳,便也熱情的回說『哈囉~~密史特陳,你怎麼在這裡?是不是你的船,也準備要啟航了~』。顏思齊,聽著陳勳與紅毛人講紅毛語,雖不知何意,卻覺有點怪腔怪調的好笑。海船停在碼頭邊,時而隨波濤而搖,只聽陳勳,隨之又喊說『威廉~~我還沒要啟航。不過我專程來找你,是有好消息,要告訴你呢~』。威廉,一聽陳勳說,有好消息要告訴他,忙回答『喔~密史特陳。你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,那趕快上船來吧~』。平戶港是日本國,唯一對外通商的大港,碼頭上,為了海船的裝卸貨,建有一座座的高台。只見顏思齊與陳勳,沿著階梯走上碼頭的高台上,而高台與船舷邊橫著棧板,所以要上船倒也方便。待二人上船後,陳勳立刻,便卸下背上的絲綢,並拿出一匹布來給威廉看,並說『威廉~~這是中國絲綢。我知道你一定要得,所以我專程拿來給你看。不過我也不騙你,這是中國人在日本國織的中國絲綢。你先看看織得如何?』。

中國絲綢,可說是紅毛商人,最喜歡的貨物,且中國絲綢的價值,據說在紅毛人居住的歐洲,有如黃金一樣的昂貴。而且自古以來,為了運送中國的絲綢,據說更有一條數萬里長,可自中國,直通到歐洲的絲路。由此可見,這紅毛人,對中國絲綢的喜愛,再說百多年前,紅毛商人,所以自歐洲,不遠萬里,航海來到中國;而他們主要的目地之一,便是想要買中國絲綢。有鑑於此,當陳勳對威廉說,有中國絲綢要賣,而威廉聽了,自是兩眼一亮。畢竟,威廉也知道,這中國絲綢,就算是在大明國,有時候連有錢也買不到;更何況在日本國,居然有人拿中國絲綢,要賣給他,而這讓威廉怎能不感興趣。威廉,仔細的查看陳勳所帶來的絲綢,正巧船上,也留有幾匹中國的上等杭絲。於是威廉,便又命人,去取來比較。兩相比較了許久,威廉,這才又開口說『嗯~密史特陳。你帶來得中國絲綢,確實是上等的好絲綢。只不過,你說這絲綢是在日本國織的,這樣就不算是中國絲綢了。所以我也不敢確定,它們在歐洲是否也會,受到同樣的歡迎呢?~況且,明日我就啟航,所有的錢,我都已經花在買日本國的商貨了。現下,就算我想買絲綢,卻也剩下沒多少錢,可用了~』。

威廉,看似有意購買絲綢,可又裝作猶豫;而陳勳,倒也將威廉的話,一五一十的,全譯給顏思齊知道。顏思齊,尋思片刻,便對陳勳說『陳兄~~你就這樣告訴他。假如他有意買這些絲綢,我們也未必立刻要他拿出銀子來。或者,他的船上,可能還有些,從西洋帶來的貨物。假如他要用西洋的貨物來交換,這也是可以的~』。陳勳聽了,便將顏思齊的話,譯給了威廉知道。威廉聽了,臉上神色大喜,因為明日,他的船就要自日本國啟航,返「東印度公司」;而船上,倒還真有些貨物,得清倉掉,好讓出更多的船艙,來裝載日本國的商貨。尤其,是那幾箱的軍火,壓在船艙裡,既用不著,又佔空間,有如芒刺在背,正不知如何處理;而假如可用那些沒用的軍火,來換取這些有用的絲綢,何樂而不為。於是威廉,沉吟了下,便說『密史特陳~~假如可以用我的貨物來交換這些絲綢,那倒好。我的船艙裡,正有幾箱,我們英國人製造的火銃槍還有彈藥,假如用它來交換絲綢,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呢?』。「用軍火,交換絲綢」陳勳又把威廉的意思,譯給了顏思齊知道。

「火銃槍,有什麼價值?」對一般人而言,火銃槍,自是沒什麼價值;甚至它的用處,可能還及不上刀劍或弓箭。因為火銃槍,每發一彈,都得清槍管、填火藥、裝鉛彈,這才能再擊發第二彈,耗時頗久。因此若將火銃槍,用在一般的對敵,恐一 槍未將敵人擊斃;而自己反倒,會先讓人給用刀砍死。不過,火銃槍的射程,是弓箭的好幾倍遠,且殺傷力強。因此,若是海上遇到海盜打劫,假如商船上,有火力強大的火銃槍,倒是可以制敵先機,以先發制人的嚇退海盜。「平戶港,商船聚集,每艘船的船主,無不害怕海上遇劫。而紅毛人製的火銃槍,射程更遠,也更精準。假如先把絲綢,交換成紅毛人的火銃槍,而後再把火銃槍,賣給商船的船主,應非難事。如此,這應是可行的~」一想及此,顏思齊,胸有成竹;便對陳勳說『陳兄,你就告訴他,說我們答應。再請你問問他,要用多少軍火交換?』。

陳勳,將顏思齊的話,轉達給了威廉。而後,只聽威廉,回說『嗯~~密史特陳,這樣很好。我一箱軍火,有二十支的火銃槍。我就用四箱軍火,跟你交換這一百匹的絲綢,這樣的交易公平吧~』。聽了威廉的開價,卻見陳勳,搖了搖頭,自作主張,一手比了個五,一手比了個一,對威廉說『不~~威廉。我要六箱的軍火~』。威廉,乍聽陳勳要六箱軍火,臉上有點吃驚,回說『喔~密史特陳,你真是獅子大開口。六箱軍火,這是不行的。而且你這是日本國織的中國絲綢,並非真的中國絲綢~』。此時陳勳,見威廉,似不肯退讓,便佯裝要打包起絲綢,並說『威廉~~做生意原本就是要兩相情願。假如你覺得不划算,我也不勉強你。這些絲綢,這裡的西班牙人、葡萄牙人還是荷蘭人,想買的人,多的是。呵~~我是看在我們是朋友,所以這才先來找你。假如你不願買那就算了。我這就去找西班牙人,還是葡萄牙人買~』。英國,是後起之秀的海上強權,三十年前打敗西班牙的「無敵艦隊」後,自此便在海上目空一切;而在歐洲之外的大海上,更伺機,便搶奪西班牙及葡萄牙的殖民地。

正因利益衝突,因此英國與西班牙、葡萄牙,幾更可說是海上,水火不容的世仇。於此,陳勳說要把絲綢,拿去賣給西班牙人,而這聽在威廉的耳裡,正就像是要把他咬嘴裡的一塊肥肉,拿去送給敵人。況且英國人,一向自認自己,比西班牙人強大,所以到手的絲綢,怎能容忍再落到西班牙人的手裡。只見陳勳,收好了絲綢,轉身似真要走,此時只見威廉,趕緊叫住陳勳,急的說『密史特陳,等等。好~我買,我買。不過我只能用五箱軍火,跟你交換。因為我也就剩這五箱軍火了。我已經賠本跟你交易了,請你把絲綢賣給我吧~』。五箱軍火,換一百匹絲綢,已比當初的四箱軍火,多出一箱;於此陳勳,又將此,告知顏思齊,而顏思齊,也對這樣的交易,頗感滿意。於是當下,雙方,便即刻完成交易,卻見陳勳,笑呵呵的,對威廉說『威廉~~這日本國織的中國絲綢,你可是你們西方人中,第一個得到的喔。要是你活去,賣的得好,來年,你就可以直接在日本國這裡,買我們的絲綢。呵~~這也省得,你拿了錢到大明國去,也未必買得到絲綢的麻煩。呵~~這不是件,對大家都好的生意嗎?』。威廉,聽陳勳的話,說的也有道理,而他是第一個,買了日本國的中國絲綢,自也感到得意。於此,買賣完成,賓主盡歡,而顏思齊與陳勳,便也碼頭上,雇了輛拖板車;將五箱的軍火,給運回了織造廠。...xxx

「平戶織造廠」,賣出絲綢的當夜。雖說顏思齊,已把絲綢賣出去,不過其實只是換成了軍火,所以生意也只算做了一半,尚無資金的收入。因此顏思齊,便又託了陳勳,讓他向平戶港的船主們打聽,看是否有人要買紅毛人製的火銃槍。縱使,顏思齊,成功的與紅毛人做成了絲綢生意,也知往後應仍可以賣給紅毛人。只不過火銃槍,尚未賣出,既無資金收入,織造廠的營運,仍是不知如何繼續。深夜人靜時分,顏思齊獨在染房裡,苦思著織造廠,將如何繼續營運。正當此時,忽聽得門外有馬蹄聲停下,而如此三更半夜,誰會來到這荒郊野外的織造廠;原本顏思齊,以為是陳勳,所以也就並為出外探視。半晌,有人開門進了染房,顏思齊正整理著一些剛染好的絲綢,以為是陳勳進門;所以顏思齊,只抬頭一望,正想問陳勳,是否有人想買火銃槍。只不過,顏思齊,這一抬頭,看見進門之人,頓時卻大吃一驚。因為進門之人,並非是陳勳,而是一儀表富態,年約六旬的老者;而這老者,豈不正是平戶港一帶,人稱「李頭領」的李旦。乍見李旦,顏思齊,嚇了一跳。因為顏思齊,自搭石田重吉的倭船,來到日本國平戶後;當晚,曾見過李旦一面外,自此便再未見過李旦。可顏思齊想不到,數月之後,李旦,這日本國的第一富商,居然在三更半夜,會輕車簡從,微服來到這荒郊野外、原是娼寮改成的織造廠。

『李頭領~~三更半夜,你老人家,怎會來到這裡?有失遠迎,尚請見諒~~』見李旦進門,顏思齊,驚得趕緊起身,打躬作揖。卻見李旦,臉上沒什麼表情,只是冷淡的,對顏思齊說『嗯~~先前,我讓楊天生在碼頭,給你安排的活,你不滿意,所以不做了。倒好,你真行啊。身無分文來到平戶,才幾個月,自己就幹起了織造廠~』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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