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賣不出去的綢緞


翌日,傍晚時分。且說陳勳,果如前夜所言,帶了幾個船工,用拖板車,將三部的織布機及幾布袋的生絲;拉到了娼寮,交給了徐春華。於此,娼寮裡,幾個不想再為娼的婦女,便在徐春華的教導下,日夜學起了織布。半月過後,徐春華及幾個婦女,果真也織出了六匹的綢緞布,且織工精細;而其古典織法式樣,更勝時下,來自大明國的絲綢。平戶港附近,便有布匹的染房,而顏思齊,事前,也早已拜訪過平戶一帶的染房;及唐人町一帶的絲綢店布商,約略的探詢過織染、及絲綢的價格。因此,織成的絲綢布,既染色過後成了成品的綢緞,顏思齊便也將之,帶往平戶一帶的絲綢店販售。正因,年節已將至,日本國的富裕人家,無不想購買絲綢以製新衣,尤其來大明國的絲綢,更是缺貨。儘管日本國的國內,也有自大明國進口生絲織布,可終究織法粗慥,價格更遠不及,來自大明國所織的綢緞。至於當顏思齊,將徐春華等人,所織的綢緞,拿到絲綢店販售;而日本國的布商一見,這幾已二、三十年,從未再見過的金陵絲綢織法,更是大為驚豔。正是物稀為貴,日本國的布商,無不搶著要,爭相出高價以購。畢竟這來自大明國的絲綢,多是日本國的皇室、貴族及幕府,製衣所不能缺;因此若是好的綢緞,就算是再高得價錢,也不怕賣不出去。於是僅僅六匹布,顏思齊每匹絲綢布,竟賣了五十兩,而六匹布,便賣了三百兩銀子。僅僅六匹布,便賣了三百兩銀子,顏思齊自己也有點不敢置信。於是得了銀子,顏思齊,自興高采烈,急忙便送往了娼寮,給徐春華等人。

當日,簡陋的木屋娼寮裡,徐春華等人,自顏思齊的手中,接過三百兩的銀子後,個個臉上無不驚喜。因為,原本為娼的幾人,僅僅花了半個月,織出的六匹布;而販賣後的收入,竟比往日賣笑賣淫之時,半年的收入還多的更多。當然,徐春華也沒忘,這三百兩的收入,並非單她織布所得,而是,還得償還陳勳的生絲錢;以及顏思齊,打理了所有瑣事、與奔走販賣的辛勞。因此徐春華,自把三百兩銀子,又交回了顏思齊的手上,並說『顏公子~~這三百兩銀子,你收著吧。畢竟這織布販賣之事,從頭至尾,都是你一手打理。而我們幾個姊妹,其實也只是埋頭織布而已,其他一蓋不知。所以這些絲綢販賣後,所得的銀兩,理當也該由你來分配;而不是獨給我們。況且我們婦道人家,也不擅於拋頭露面,與人做買賣。不是嗎?』。顏思齊,聽了徐春華的話後,心裡也早有底,便也不推辭的,接過銀兩,後說『春華姊~~既然妳把這事託我,現下我心中,正有個打算,不知妳們同不同意?』。徐春華等人,自信得過顏思齊,便點頭稱是。於是,只聽顏思齊,接口又說『春華姊~~妳們織的絲綢,既能在日本國賣得好價錢,而且收入更比往日多。那我想,這裡該有許多姊妹,或許也會想從事織布,不想再靠賣靈肉過日子。所以我想,不如就先用這三百兩銀子,購製更多生絲及織布機,好讓這裡想學織布的姊妹,也都能織布。如此豈不好~』。

徐春華等人,聽了顏思齊的打算,人人無不稱是,且更無不衷心敬佩顏思齊,苦人所苦的心胸。畢竟顏思齊,並非是個單純的生意人,而且他更是,自幼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,而在歷經妻離子散的苦難後,如今孓然一身,且死而復生,這讓他怎能不更體會他人之苦。「財富名利轉眼成雲煙,積累再多也留不住。而若能做一翻助人事業,助他人脫離苦難,這豈不讓自己的做為更有意義;亦不枉自己短暫此生~」正是如此想,於是顏思齊,果真又以那三百兩銀子,購進了十幾部的織布機,及更多的生絲。自此,這平戶港附近,原本的娼寮,再無一個婦女,願以賣淫賣笑為生,而都開始學習起了織布。僅僅一個月的時間,而這平戶港附近的娼寮,更竟此脫胎換骨,轉變成了一處織造廠。

「平戶織造廠」一方木頭牌匾,已高掛在原本的娼寮外,而娼寮裡原本的酒客尋歡叫罵,或男女淫言蕩語;如今也盡換成十幾部織布機,忙碌織布的聲響。由於織造廠,既已上軌道,所織出的絲綢數量亦多。因此顏思齊,便又在織造廠旁,簡陋的加蓋了一間染房,並自雇工染布;而綢緞的織染,一切似也都頗為順利。又半月過後,眼見織造廠,又織染出了數近百匹綢緞,而顏思齊,自也一心以為,這批貨必也能賣到個好價錢。只不過,宛如晴天霹靂般的噩運,卻恍如突然降臨到顏思齊的身上。因為此次,當顏思齊,拿著這近百匹的綢緞,到唐人町的綢緞店,甚至跑遍平戶一帶的布庄;可卻似每個布商,連看不願看他的綢緞一眼,更別說是完成交易。再者,就算是有布商,勉為其難,願買顏思齊的綢緞,可每匹綢緞的價錢,卻竟都低到不及十兩銀子;而如此的賤價,顏思齊自也不願將綢緞賣出。

上一次的綢緞,平戶一帶的絲綢店及布庄,人人都搶著想要,可這次的綢緞,卻竟一匹布都賣不出去。「怎會如此,一匹布都賣不出去。那之前的銀兩,都已花在購買織布機及生絲上。如今假如織出來的綢緞,都賣不出去,那我該怎麼跟春華姊她們交代。難道是這次的綢緞,織得不嗎?可就算這次的綢緞,織得比上次差些,頂多就是價錢低些,也不至到沒人願買的地步啊。這到底這是怎麼回事?」織出的絲綢賣不出去,起初,顏思齊也以為,恐是這次的綢緞織得不好;不過後來,幾經旁敲側擊的打聽,似乎並非如此。唐人町的綢緞店,多半都是不看貨,不想買,卻也不願說明原因,這讓顏思齊,奔波了一天,更頗感走頭無路。所幸,後來在一家日本人的布庄裡,那店主人,在顏思齊的百般,懇求詢問下;這才向顏思齊,隱約透露了,不想交易買賣的原因。

『現在平戶一帶的絲綢店、布庄,大家都在流傳說。你這布,根本就不是在大明國織的,而是在日本國織的。而且還是平戶港那裡,娼寮裡的妓女織的。這綢緞是何等貴重的布料,在日本國能用得起的,不是王公貴冑,至少也是地方富豪。可這低賤的妓女,所織的布,就算織得再好,也難登大雅之堂。再說,區區一個卑微的布商,誰有那個膽,敢拿這些妓女織的布,去賣給王公貴族、武士城主呢?拿不到錢事小,萬一惹腦了王公貴族們,搞不好,是要被砍頭的。所以你還是把這些綢緞布,帶回去吧,不會有人想買的~』乍聽布庄店主人的話,顏思齊,頓感手足無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況且,依店主人的話,倘真有如此流言在平戶一帶的布庄散佈,那顏思齊更擔心的是;如此一來,將不止是這匹貨賣不出去,而是往後所織之布,恐都無法再賣出去。

換言之,顏思齊,原本以為,可以幫助徐春華及娼寮那些婦女,脫離苦難,而建立的織造廠;到如今,非但無法幫徐春華,及娼寮的婦女脫離苦難,反而更恐讓她們,所投入的辛勞及心血,盡血本無歸。乃至一想及此,顏思齊,不禁更覺惶恐,也更不知自己又該何回去面對,那些原本對他充滿期望的娼寮婦女。「完了~這該怎麼辦?要是所織的布,都再賣不出去,那織造廠也只好關門了。可我要怎麼回去跟春華姊她們說呢?她們都已經在織造廠,投入那麼多的金錢和辛勞。況且她們是對我那麼信任,才願意棄娼,學織布,可今我卻讓她們失望了。~難道要我回去告訴她們,說她們得再賣淫賣笑糊口嗎?唉~~就算是娼婦織的布,那又怎樣?春華姊~她們會為妓為娼,這還不都是日本國的倭寇武士,所造的孽嗎?而今這些造孽的人,錦衣玉食,卻更輕賤嫌棄他人。這世道未免也太殘忍~」西沉的夕陽將天空染成血紅,徘徊在曠野的枯樹之間,顏思齊腳步躑躅,猶如剛逃出無間地獄,卻又落入無底深淵;而面對前方,通往娼寮的泥濘小路,更是讓他心頭沉重。

「未來該如何是好?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,君王不仁,以蒼生為芻狗。難道這世間,真是個無間地獄嗎?因為這世道,對人不仁,以他人為芻狗的,又何止天地與君王;其實人,更對人不仁啊~」夕陽落於西山後,天色陰黑的曠野風聲又如鬼哭,顏思齊,踩著沉重的步伐,循著蜿蜒小路走回織造廠;只不過,當他走回織造廠後,而織造廠的木匾,恐或又得拆下,又成娼寮。....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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