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顏思齊上了倭船~東航大員
西元1611年初春,明朝萬曆三十九年。中左所島的外海,顏思齊,搭船出海,上了日本倭寇的海船。四、五艘的倭船,起錨揚帆後,卻並非向北,航向倭國,反而是向東航。原來海禁之故,儘管是私下買賣交易,大宗的貨物,也無法在大明國的沿海進行。所以,倭國人與汪曲間的買賣,通常都是選擇,在倭國南方,大明國東方的大員島進行交貨。由漳洲月泉港出發,至大員島,一帆風順的話,則一、二內天可到達;然而月泉港與大員島之間,據說必須渡過恐怖的黑水溝。因為,黑水溝是個極危險的水域,不但海上常風向不定,且海流又湍急;只要稍有個不慎,往往整船的人,都會大浪吞沒,葬生魚腹。四、五艘的倭國船,約莫都是十幾丈的雙桅船。由於倭國的造船工藝,多是當年王直,被大明國追緝時,率眾北逃到日本國,所帶過去造船技術;因此倭國的海船,與大明國的海船,除了船小一點外,外觀上頗為類似。至於,紅毛人的海船,則與大明國及倭國的海船,大不相同。顏思齊,在月泉港之時,也常見到紅毛人的海船進出。紅毛人的海船,據說有雙層的夾板,船艙也不止一層,所以船身比較高;因此,又被稱為夾板船。除此外,紅毛人的海船,桅桿上的船帆,層層疊疊有好幾個;而這與大明國的海船,桅桿上只有一面掛帆,可說極易分辨。至於倭國的海船,與大明國的海船,最大的不同,則大概就是在船尾樓。由於日本船,不準進入月泉港,所以之前,顏思齊,也並未見國倭船。及至,這晚搭上倭國的海船,顏思齊,這才發現,倭國的海船,於船尾的地方,居然都建著,類似涼亭般的尾樓;而亭子上的平頂,則可當瞭望台。至於大明國的海船,船尾樓,通常都建成艙房。

顏思齊,迎著海風,獨站在倭船船尾樓的涼亭裡,默默望著遠方海天之際的陸地,逐漸沒於黑夜;滄茫海上,唯只剩下耳邊的風聲,船行過海上的水波,及波濤拍打船身的浪聲。「我終於離開大明國,出海了。"涉滄溟,觀夫鯨波接天,浩浩無涯,或煙霧之迷漾,或風浪之崔嵬。海洋之狀,變態無時,而我雲帆高張,晝夜星馳.."。當年的三寶太監,鄭和,當他離開大明國後,乘船下西洋時,所見也是如此嗎?....爹娘,應該收到我的家書了吧。但願他們能原諒我的不孝,而且這一次出海,恐怕這一輩子,我也是再不能回到大明國了。...秀櫻,已經另嫁御史大人為妾,最可憐的,還是兩個孩子,年幼就沒有了父母照顧。...汪師父說,或許我能在海外,找到一塊樂土。屆時,我或許就能接引家人,前往海外安居、並再與家人相聚。真有這個可能嗎?...罪人啊~~我是個罪人啊。我既不能供養年邁父母,又不能照顧年幼的子女,更不能保護我的妻子。罪人啊~~」眼前波濤汪洋起起浮浮,顏思齊舉目所望,盡是蒼海無垠,船行於海上,甚為顛簸,讓人頗感不適;而念及妻離子散,又離鄉背景,更讓顏思齊,望著滄海波濤,倍覺心酸。思及近幾月來的淒慘之事,一時,顏思齊,只覺內心苦悶,百感交集,卻又無人可訴說。畢竟離開大明國,隻身上倭船後,顏思齊,舉目所見盡是異國之人;甚至倭語蠻夷厥舌,更是讓他一句都聽不懂,獨在船上更倍覺疏離孤單。於是一種離鄉背景,身世飄零的感觸,顏思齊,便手椅船尾樓的亭柱,獨對滄海,吟詠起了宋朝柳永,雨霖鈴的一闕「寒蟬淒切詞」─『寒蟬淒切,對長亭晚。驟雨初歇,都門帳飲無緒。方留戀處,蘭舟催發。執手相看淚眼,竟無語凝噎,念去去,千里煙波,暮靄沉沉處天闊。多情自古傷別離,更那堪冷落清秋節。今宵酒醒何處,楊柳岸,曉風殘月。此去經年,應是良辰好景虛設。便縱有萬種風情,更與何人訴說...』。

弦月下的滄海迷濛,正當顏思齊,搭上倭船逐漸遠離大明國,於此同時,弦月下的另一邊,順著月泉港而上,北岸的鐵店庄;而這晚,顏家的三合院裡,顏思齊的母親,睡夢中,正又夢見一個多年前熟悉的異夢。顏思齊的母親,夢裡又清晰的看見,月泉港,如彎月的港灣內,那座海中的龜島;整個島,竟活生生的變成了一隻巨龜,動了起來,且漸向港灣外游向大海。顏思齊的母親,夢見這樣的夢,頓覺心中悲傷,含淚乍然自夢中驚醒。因為,顏思齊的母親,清晰的記得,二十幾年前,當她懷胎,生下顏思齊之前,便也常夢見這樣的夢;只不過,當時的夢中,月泉港中的龜島,活生生變成一隻巨龜後,巨龜是從海中爬上北岸。且那如一座山般的巨龜, 總是自港灣中,直走到鐵店庄的顏家門外。顏思齊的母親,當時常夢見這樣的異夢,心中頗不安,於是便告訴了顏思齊的父親。不過,顏思齊的父親,聽了,卻大喜,認為這是個吉兆。顏思齊的父親,是個飽讀經書之人,便對顏思齊的母親,解釋說『盤古開天闢地之時,傳說東海上,出現一隻巨大的靈龜,叫鼇龜。且鼇龜的龜背上,背負著一座蓬萊仙山在海上。所以有人說"鼇背負山",便是指一個人,可以任重道遠。夫人,妳夢見月泉港的龜島,變成一隻巨龜爬上岸,且直走到我們的家門口。這樣的夢,或許正是妳腹中所懷的孩子,是"東海鼇龜"來投胎,這也說不定。啊~~這孩子,果真是神靈投胎,那將來,可是非凡之人,非池中之物啊。這樣的夢,可喜可賀啊~~』。

顏思齊的母親,當時聽了,內心也歡喜。後來,當顏思齊,出生那晚,海外忽有颶風興起,吹向月泉港,掀起月泉港的巨浪濤天,海船檣傾楫摧,百年未見。颶風吹向陸地,大雨滂沱恍若天崩,樹木盡被連根拔起,當夜,顏思齊的母親待產;而顏思齊的父親,則在書房習字,抄寫論語,以靜心。正當顏思齊的父親‧顏文舉寫及論語「里仁篇」─「見賢思齊焉,見不賢而內自省也」的句子之時;此時,忽聞臥室裡,傳來嬰而呱呱墜地的哭聲。後來,產婆,自臥室出來,告訴顏文舉,說生的是個男丁。顏文舉,乍聽喜不自勝,便以論語里仁篇的「思齊」二字;將這海上颶風濤天下,所誕生的兒子,命名為「顏思齊」。且說也奇怪,當顏思齊出生後,哇哇哭聲才響,而這來自海上的颶風,竟是嘎然而止。因此,當時面對這天降異相,接生的產婆,都不禁說,大概是海上的蝦兵蟹將,前來恭賀。時隔二十餘年,這晚,當顏思齊的母親,又夢見月泉港中的龜島,化成一隻海上巨龜,且游向大海;而這卻正是讓她傷心之處。因為,二十幾年前,顏思齊的母親,夢見海中巨龜上岸,來到顏家,而這才生下顏思齊;可這晚,夢見港灣中的巨龜,游向大海,這卻不正表示,她與兒子顏思齊已緣盡。況且,這日午后,有個陌生人來到顏家,且還帶來了顏思齊的一封信。而那封信裡,正是顏思齊,告知父母,他即將離開大明國,前往海外。因此,或是母子連心,所以顏思齊,出海這晚,顏思齊的母親,這才會夢見那龜島,化成海上巨龜,游向大海的夢。

弦月下的滄海,四、五艘的倭船,迎著暗澹月光,乘風東行。顏思齊,佇足於船尾的涼亭內,滿心悲苦的思索,此去千里煙波;而自此,自己的人生或也將飄泊於他鄉「縱有良辰好景,也再無人訴說」的孤單。倭船的甲板上,掛帆檣下,正當此時,卻忽然傳來一陣的叫罵,咆哮與鬥毆聲。『巴格魯~巴格魯~』倭人的咆哮漫罵,顏思齊,並聽不懂倭語,只是回頭,望向掛帆桅桿下;卻見有四、五個倭人,正打成一團。由於,是倭人間的鬥毆,而顏思齊,既不知事由,亦不懂倭語;且初上這倭船,滿船盡是異國的倭人,因此他自也不想介入倭人間的是非。正當顏思齊,以為甲板上,是一群倭人在彼此鬥毆,可眾倭語的叫罵聲中;此時霎然,卻又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河洛話,咆哮說『操~~你們這些倭寇,殺了我阿爸。我這條命,跟你們拼了~』。滿船陌生的倭語中,乍聽熟悉的河洛語,顏思齊,心中陡然一震,定了定神,便從船尾樓,朝掛帆下走,且再細看那群甲板上鬥毆的人群。此時,顏思齊,這才發現,原來那並非是一群人在鬥毆;而是一群倭人,正在圍毆一個少年。少年,口操河洛語,應是閩南漢人,其年齡樣貌,看來約只十五、六歲;而身量雖未長足,身材卻已相當高大。由於倭人,原本就比漢人矮小,因此那少年,站在倭人間,更竟有如鶴立雞群。

顏思齊,雖不知那漢人少年,因何會在倭船上。不過由那少年,目眥盡裂般的暴怒,且拼死的與倭人打鬥來看,顏思齊,自當也猜想的到;那少年,恐是近日這批倭寇,曾經侵入大明國沿海劫掠,所擄來船上當奴工的俘虜。況且,顏思齊,心下也明白,這幾艘倭船,確實近日前,應曾在大明國的沿海劫掠。因為這晚,當顏思齊,初上倭船之時,由於他是船上的貴客,所以,這倭船的船主,當顏思齊上船,自也恭敬的,邀他到船艙裡休息。然而,當顏思齊,自甲板階梯,走下了倭船的船艙後,這卻才發現;原來這倭船的船艙裡,竟還關押著十幾個漢人女子,且漢人女子盡皆衣衫不整。由此,顏思齊,自當能猜想到,這些漢人女子,恐正是這批倭寇,近日,從大明國沿海的村莊裡,擄掠而來的良家婦女。當顏思齊,走下船艙之時,十幾個漢人女子,也曾向他呼救。可顏思齊,自身便是個逃離大明國的罪犯,這才上了倭船;自身已難保,卻又怎還救得了別人。正因如此,看著同為大明國的同胞骨肉,被倭國人欺凌,可顏思齊,卻又無法伸援手,自感良心不安;所以顏思齊,這才不想待在倭船的船艙裡,而寧願徹夜在倭船甲板上,佇足吹風。

甲板上的倭寇,圍毆著少年,有的拳腳相向,有的以皮鞭,木棍毆打,像是在取樂。卻見那少年,怒目而視,桀驁異常,頻頻被打倒,卻也不斷站起,揮拳反擊,就是不肯跪地求饒。少年,被倭寇群毆欺凌,寧死不屈的勇氣,讓顏思齊,頗為感佩動容。且同為漢人同胞骨肉,卻讓這倭人欺負,頓時顏思齊,也義憤填膺,便欲出手干涉。倭船的甲板上,正當顏思齊,走向群毆的人群。不料,卻見那少年,不知何處生來的力量,一把便將兩個倭人推倒;且突然奔向船舷,做勢,似欲越過船舷,跳海逃生。可是,少年的腳踝上,綁著鐵練鐵球,一時縱想越過船舷,卻也不易;於是,但見一群倭人,蜂擁而上,便又將少年扯下船舷。只見有的倭人,拉手,有的倭人拉腳,頓時將少年,壓制於地。而此時,更有另一倭人,從其腰間拔出隨身的短刀,便似要將少年刺死。『住手~』顏思齊,見狀,高喊一聲,立時奔了過去;且一個擒拿手,便將倭人手中的短刀奪下。成群的倭人,見顏思齊,出手搭救少年,一時眾人臉上皆愕然。畢竟,眾倭人,也知道,顏思齊,是船上的貴客,似不能輕易得罪。

『各位兄台,請手下留情。這少年,還只是個孩子,何必要致他於死....』顏思齊,奪下倭人手中的短刀後,亦並未再與倭人交手;而是代少年,向倭人求情。顏思齊,講的話,倭人,當然聽不懂。於是但見,成群的倭人,圍著顏思齊,你一言我一語,步步進逼,竟像是在爭吵。乃至倭人,彼此吵鬧,講的倭語,顏思齊,自也一句都聽不懂;只是彼此雞同鴨講,竟是鬧的不可開交,不知如何解決。掛帆下的船舷邊,眾人鬧得不開交之際,卻見甲板的船艙口,自梯上走上一個倭人;而這倭人,見眾倭人,在船舷邊與顏思齊爭吵,便出聲大罵。『巴格魯~』船艙口走出的倭人,只見其頭頂雉髮,聲如獅吼,怒目橫眉,且其罵聲才到;此時,便見船舷邊的眾倭人,頓時有如老鼠見到貓般,立刻恭敬跪趴於甲板,不敢言語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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