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2-5、「師夷之技以制夷」

 

瑞士佬勞力士,就是個酒鬼。一張滿是鬍渣的臉上,最明顯就是那個碩大酒糟鼻。那怕沒喝酒,他臉上那顆像蒜頭一樣的酒糟鼻,也一樣紅通通。雖說是個粗魯之輩,但好歹,勞力士也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當了十幾年的傭兵,征戰過無數殖民地。因一生都在戰場度過,所以勞力士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虛實,自然瞭若指掌。孫子兵法謀攻篇,有云:「知己知彼,百戰不殆。」日前,荷蘭艦隊在內海海戰潰敗,包括進攻北汕尾沙洲的軍隊,與企圖由陸地攻打赤崁的軍隊,也都潰敗。於是有如烏龜縮回龜殼般,又縮回那座安平紅毛城內。而面對荷蘭人躲回安平紅毛城內,據城而守,國姓爺可就又一籌莫展。只因那座安平紅毛城,實是堅若銅牆鐵壁。就算國姓爺一生在中國征戰過無數城池,卻也從未見過如此難攻之城。或者應該說,這座荷蘭人所築的紅毛城,其武力之強大,簡直是連靠近都無法靠近,更別說是想攻城。正因這種紅毛番所築的城,是國姓爺一生所從未見過的。所以為了知己知彼,國姓爺更需知道,關於這座安平紅毛城的虛實。那怕勞力士就只是一個不忠誠的叛降者,但只要能從其口中探聽到些許關於安平紅毛城的虛實。這對國姓爺而言,當也就千金難換。正也是這日,國姓爺在植物園的賓館設宴,特地宴請勞力士的原因。

 

賓館的宴客廳,大致仍維持著荷蘭官邸時的樣貌,既寬敞且豪華氣派。或因戰事吃緊,無暇去理會這幢植物園中的荷蘭官邸。但或也可能是國姓爺,想讓宴請犒賞的將官,能體驗到歐羅巴洲與中國不同的風情。所以包括官邸中的廚子,也都還是荷蘭的廚師。甚至牆上掛著的「荷蘭東印度公司」的大海圖,也沒被撤下。包括幾幅,描繪讓荷蘭東印度公司賺大錢的殖民地的油畫,也都還掛在牆上。廳中不但擺放著一部從歐羅巴洲運來的大鍵琴。且地上鋪的名貴波斯地毯,與橡木製的桌椅,也都是專程從巴達維亞運來。再別說,桌上擺的銀製餐具,自然也都是來自歐羅巴洲的餐具。連得在廳中穿梭侍候的婢女,也都是身穿荷蘭服飾的金髮碧眼女子。『勞力士先生,久仰!』宴客的歐羅巴洲式的長桌,國姓爺就坐於主位,受到邀宴的勞力士,則坐在國姓爺的對面。另外一同受邀前來陪客的,尚有通譯何斌、專管糧草的戶官楊英。以及駐守北汕尾沙洲的將領陳澤、與駐守安平鎮的提督馬信等。酒過三巡,國姓爺寒暄之餘,即也旁敲側擊,滿嘴讚嘆的對勞力士說:

『勞力士先生!我就實話實說。自從率兵來到台灣,這段日子以來,我對你們歐羅巴洲人,真是必須另眼相看。尤其荷蘭人製造的火砲、火槍。還有他們造的戰艦與夾板船。這都是我們中國人所遠遠跟不上的。所以自從我父親以來,我們也都一直在努力的學習,想要仿造荷蘭人的火砲、火槍與夾板船。但來到台灣後,更讓我吃驚的是!你們歐羅巴洲人築城的技術,實話說,更遠在我們中國人之上。光是那座在大員水道旁,叫甚麼熱蘭遮城的!那座城的武力之強大,實在更遠超過我的意料。說來也真難為情,我率二萬大軍來到台灣,現在都已經過了快半年,沒想到居然攻不下那座城。而且我聽說,在那座城裡面,你們守城的士兵也才不過一二千人而已。所以我才說,我是打心底,真的佩服你們歐羅巴洲的築城技術。真是高超啊!』

 

歐羅巴洲人,原本性情直爽,且尊卑觀念也比中國淡薄。勞力士酒酣耳熱,聽得國姓爺讚嘆歐羅巴洲的火器、造船與築城技術。當下即也毫不謙虛掩飾,喝了酒後更是滿嘴滔滔不絕,直爽的回說:『我的王啊!攻不下熱蘭遮城,其實你也不必氣餒。因為那座城,那可是我們歐羅巴洲最先進的城。不是我誇口,那是我們歐羅巴洲人研究了幾百年的攻城戰爭後,所精心設計出來的城。城雖然有點怪,四角都有突出的稜堡,中間還有突出的半圓堡。但這可是經過精心設計的,就是要讓整座城的火網,毫無死角可躲藏。因為這種城,大概是二百多年前的文藝復興時期,開始建造。所以我們歐羅巴洲人,都管這種城叫"文藝復興城堡"。就我所知,早先義大利人與土耳其人戰爭的時候,也曾在伊斯坦堡築過這種城。大家也都知道穆斯林很善戰。但一二十萬的穆斯林大軍,也攻不下一座這樣的城。所以五月底的時候,國姓爺攻過一次城,失敗之後,就決定不在攻城。照我說,這是很聰明的決定。因為你們繼續強攻的話,除了增加你們的損失外,結果還是會攻不下這座城。不是我替荷蘭東印度公司說話。何況這座他們建在福爾摩沙殖民地的熱蘭遮城,可是當今全世界最先進的二座文藝復興城堡之一。另一座,就建在北美洲新大陸的紐約。我必須實話實說!就算國姓爺手下有一二萬大軍。但用一二萬大軍,就想強攻下這樣的一座城。基本上是相當困難的!』

陪客的提督馬信,聽得勞力士滿嘴自誇之詞,即也拿著話餌,刻意釣他的話,說:『喔!這座安平的紅毛城,真的有如銅牆鐵壁,這麼難攻啊!幾十萬穆斯林大軍也攻不下!是真的還是假的!那照你說,難道就沒人能攻下這樣的一座城嗎?就我所知,舉凡天下之物,都是相生相剋,一物剋一物。譬若火燒得再旺,水也能剋火。水淹得再大,土也能剋水。就算這座叫甚麼"文藝復興城堡"的紅毛城,再堅實,應該也有能剋它的攻城辦法吧!不是嗎?』經得何斌通譯,勞力士自己說的話不受重視。既是馬信質疑,勞力士即也漲紅著酒糟鼻,據理力爭回:『呵呵呵!馬本督大人說,一物剋一物,問我有沒有甚麼,能剋那座熱蘭遮城?照我說,海中的鯊魚,就沒什們能剋它,因為它是海中的王。而這熱蘭遮城也就像是海中的鯊魚般,可說是無敵的!』話說至此,勞力士頓了頓,這才又說:『是啊!但海中的鯊魚就算是無敵的,但它也不是不會被咬死!所以熱蘭遮城這種文藝復興城堡,也不是真的沒辦法攻破!』

 

國姓爺圍城幾乎半年,導致糧食不足,又水土不服,讓軍隊吃盡苦頭。卻是對那座有如銅牆鐵壁的安平的紅毛城,一點辦法也無。乍聽勞力士說「城也不是不能被攻破」。這讓國姓爺,陡然耳朵豎了起來。為了攻破熱蘭遮城,當即不恥下問,客氣問說:『勞力士先生!你說那座熱蘭遮城也不是不能被攻破!這倒讓我聽了很感興趣。來!勞力士先生,我先敬你一杯。現在我軍始終攻不下那座城。倘若勞力士先生,可說出個破城的辦法,那你就是我軍的大英雄。辦法若有用,我必定重重有賞。至少讓你這酒,喝都喝不完!』話說著,國姓爺即也舉杯,敬了勞力士。勞力士脖子一仰,灌了一杯酒下肚。站在身旁服侍的女僕,立刻又上前,將勞力士的空杯給斟滿酒。且見那滿臉羞怯的女僕,正在斟酒之時,勞力士就揪著一雙色眼,直盯盯的對著那女僕上下打量。原來那服侍勞力士的女僕,正是亨布魯克牧師的最小女兒,尚未婚配的克麗絲朵。

克麗斯朵,生在神賜福的牧師家庭,是一個從小教養良好,舉止端莊的淑女。一般來說,像瑞士佬勞力士這種,終日只知喝酒罵人的粗魯人,根本不太可能有機會,能跟克麗斯朵這樣的淑女,勾搭上。就像中國人說的「癩蝦蟆想吃天鵝肉」。克麗絲朵就像隻高貴的隻天鵝,而勞力士就是隻癩蝦蟆。但戰爭帶來天翻地覆,戰爭也讓所有不可能的事,都變成可能。譬若,亨布魯克牧師因煽動叛變,被砍頭後,小女兒克麗斯朵也就淪為了賓館中的女僕。這時原本高貴的克麗絲朵,更是得放下淑女的身段,替粗魯無文的傭兵勞力士斟酒。眼見克麗絲朵那雙柔嫩的小手斟酒,眼前如此秀色可餐,讓勞力士可是兩眼直盯盯的,盯得口水都快流下。況又聽得國姓爺說「會給厚賞」之詞。這可讓勞力士,春情蕩漾,淫慾之心勃發。驟見勞力士,一副魂不守舍,直盯著克麗絲朵,半帶尷尬的笑說:『呵呵!我的王啊!我也不要甚麼厚賞!就是自從投誠以來。每天晚上孤家寡人的,都讓我感到有寂寞!』

酒色不分家,見勞力士那一臉色慾薰心的模樣,國姓爺豈會不知其意,即回:『是啊!英雄最怕寂寞。只要勞力士先生,能說出個破城的辦法。那勞力士先生就是我軍英雄。今日大可從賓館中,挑一個你喜歡的女子!本藩就送個婢女去服侍你。』驟聽國姓爺之言,勞力士精神都抖擻了起來,又灌了酒後,當即知無不言,暢快的說:『我的王啊!剛剛我說鯊魚也不是不會被咬死。是啊!因為鯊魚可以咬死鯊魚啊!所以在歐羅巴洲,我們攻打這種"文藝復興城堡"的方式,就是在這種城堡的周圍,建築同樣類似的碉堡。這些碉堡雖然比較小,但同樣帶有稜堡。所以易守難攻,敵人也無法攻下。然後再不斷的築這樣的碉堡,步步進逼包圍。呵呵呵!這就像是用麻繩勒死一條牛一樣,那怕牛再壯,最後也會被勒死。只不過要築碉堡攻城,將那座城困死,這就必須花很長的時間。短則幾個月!有時甚至得花好幾年,才能攻下一座文藝復興城堡!』

 

『我的王啊!話都說到這!我索性就直說了。我在熱蘭遮城裡,也被困了好幾個月。這段期間,我們城裡的士兵最擔心的,就是怕國姓爺會在熱蘭遮城的對面,也就是北線尾沙洲的南端築一座碉堡。因為北縣尾沙洲,完全都在中國軍隊的控制之下。只要國姓爺在沙洲的南端,築一座像我們樣帶有稜堡的碉堡,再設幾個砲台。如此一來,大員水道就會被中國軍隊所控制。大員水道既被中國軍隊控制,那外海的荷蘭艦隊也就再無法進入內海。甚至包括熱蘭遮城碼頭的接駁船,也都無法再出海,去接駁補給的物資。簡而言之,只要國姓爺在北線尾沙洲南端,築一座跟我們一樣的碉堡,那可就會把婊子養的揆一,給逼到走頭無路,!呵呵呵呵!我可是真的很期待,能早點看見婊子養的揆一,被徹底困死在城內!』面對酒色之徒,用酒色做餌,果然釣到了大魚。為得個美人服侍,勞力士掏心掏肺,傾囊而出,將熱蘭遮城的弱點,與城內的荷蘭人最害怕的事,全都告訴了國姓爺。甚至要怎麼把熱蘭遮城,斷手斷腳,把揆一徹底困死在城內的方法,也都傾囊相授。

 

「在北線尾沙洲南端,築一座歐羅巴洲式的碉堡與砲台。就能控制大員水道,徹底將熱蘭遮城,斷手斷腳...」勞力士的建言,果然讓國姓爺與馬信等人,有如醍醐灌頂,恍然大悟。但問題是,鄭家軍中有工匠會仿製何蘭火炮,也有造船匠能仿製荷蘭人的夾板船。但卻並無人會築這種歐羅巴洲式,叫甚麼文藝復興的碉堡與砲台。向來,鄭家軍也都僅以竹籃裝土石,在平原中央,建成「籃堡」的護牆,來圍城而已。於是當下,馬信不免要問:『喂!勞力士先生!那你會築,那種叫甚麼文藝復興的~~甚麼碉堡嗎?如果用竹籃裝土石,堆成籃堡,不行嗎?不然,你說這個有甚麼用?』勞力士聽了,漲紅臉笑回:『不行啊!我只是個大老粗,我不會築碉堡啊!但我知道,有人會築!而且他現在就在赤崁市鎮!那就是土地測量師梅菲力普,他就是個擅長築城堡的高手。況且只是建一座碉堡而已,對他來說輕而易舉。只要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,我相信梅菲力普也不敢不幫國姓爺的忙!呵呵呵呵!』

 

『呵呵呵!我的王啊!我的刀子,很具說服力!如果國姓爺需要我幫忙,我等會兒磨磨刀子,就可以幫忙去說服梅菲力普!』既知土地測量師梅菲力普,會築歐羅巴洲式的碉堡,那事情就好辦。儘管,勞力士毛遂自薦,說要磨磨刀子,幫忙去說服梅菲力普。但國姓爺當然不可能讓勞力士,這個動輒殺人的大老粗,去找梅利普的麻煩;免得到頭來,反而幫了倒忙。但就算能有梅菲力普幫忙築歐羅巴洲式的碉堡,事情也並非就此一帆風順。畢竟按勞力士所說,這種在歐羅巴洲「築城以攻城」的方式,曠日廢時。短則數月,甚至得花上數年,才能攻下熱蘭遮城。而眼下鄭家軍糧食嚴重短缺,士兵已經都在挨餓。況且荷蘭艦隊在外海盤桓,危機未解,也不能散兵去屯墾。在此情況下,鄭家軍又如何能撐得了那麼長的時日。宴客廳的座中,就見駐軍北線尾沙洲的將領陳澤,聽得勞力士的建言後,眉頭深鎖。沉吟思索後,開口對國姓爺說:

『藩主!有一件事,我必須向您稟報。那我就是今日,我要來赤崁之前,北汕尾監視荷蘭艦隊的哨兵,匆忙來向我報說。他看見兩艘最大的荷蘭戰艦,從紅毛城的外海,拔錨啟航,向澎湖的方向而去。屬下很擔心,猜想這兩艘荷蘭巨艦,離開台灣,前往澎湖,恐怕是企圖去攔截我們從廈門來的糧船。現下我軍糧食嚴重短缺,萬一從廈門到台灣的海路,再被荷蘭戰艦封鎖。那對我軍恐是雪上加霜,情勢更為不利。就算我們在北汕尾沙洲南端築砲台,控制大員水道,阻絕安平紅毛城的外援。但荷蘭紅毛,恐怕也不會就此坐以待斃。畢竟只要他的艦隊,封鎖廈門到台灣的海路,那我軍也同樣將陷入士兵飢荒,無糧可吃的困境!』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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