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元1618年,明朝萬曆四十六年,漳洲海澄月泉港往澎湖的黑水溝。『大明國的氣數盡了。所謂亂世,亂的人心。民心思變則是如江河滔滔,任大羅天仙也無法力挽。天災帶來人禍,人禍又更加重天災。正如道家先哲所言,天地人原本一體。而當君無道,國之將亡,則必有徵兆,顯於星象的。李兄,你看。那北斗七星,將天樞天機兩星,連一成線,延伸七倍之處,便是紫微星。紫微星乃天體中,最亮的一顆星,亦是代表帝王之星。但今夜,咱夜觀星相,你看那紫微星,半明不滅,看似將殞。正是大明國的朱家王朝,將滅的徵兆呀...』浩瀚星斗的蒼穹如鍋蓋般,罩著黑水溝一望無際的黑水,二艘二桅掛簾帆船,正掛著燈,星馳於夜晚的黑色波濤上。且見較大的一艘掛簾船上,尾樓船艙外,正見兩個人影,站在船舷邊,仰望滿天星辰;模樣像是在夜觀星象。其中一人,身穿道袍,手中拿著個像是察看風水方位的八卦羅盤;看來若不是個道士,便是個術士。另一人,身材乾瘦,身穿寬袖的袍服,雙手背在後面,仰望星象之時;可見其略顯尖嘴猴腮的臉上,下巴蓄著一撮山羊鬍。天色雖暗,但其模樣,卻正不是李新。二艘海船,由漳洲月泉港,航往澎湖;應是李新,親自押貨船,欲往台灣笨港。但卻不知,在航往台灣笨港的貨船上,怎會有一個術士同行。且見兩人,還同在船上夜觀天象,言談間,更盡是"亂世將臨",或"民心思變"等,對朝廷的大逆不道之詞。

『紫微星將殞。代表天下即將大亂。李兄,你看。環繞在紫微星的四方,即是二十八星宿。二十八星宿所圍,則是代表我中國土地。但現在這二十八星宿內,圍著紫微星四周,可說是凶星點點。紫微星西邊,有兩顆星呈紅色的血光。正是四月,山西地震,震死五千多人。還有陜西雨雪成災,凍死人畜無數。更不用說各地民亂四起,那一顆顆帶著血光的凶星,正就像是各省民亂的鋒火一樣。但這都還是小事,暫還傷不了朱家天下的根本。唯有北方,那牛宿的兩角,其星辰,竟要比紫微星還亮。這是喧賓奪主,主客異位。恐是要出大事了...』濤浪聲陣陣的海船上,術士指著夜空中的星辰,似正以星象顯現的徵兆,向李新解說當今天下局勢;而李新,亦聽得頻頻點頭。因為這術士,確實見多識廣,言談間字句珠璣,更隱約透露天機;可謂,大有輔助朱元璋打下朱家皇朝,開國國師劉伯溫的本事。事實上,這術士,確實與大明國開國國師劉伯溫,亦有些淵源。原來,這身穿道袍,做道士打扮之人,名叫牛神機。且據牛神機所言,他是師承國師劉伯溫,嫡傳的第五代弟子。甚而,除師承劉伯溫的神機妙算外,這牛神機,更兼習茅山術。因而這牛神機,不但嫻熟五行八掛、奇門遁甲之術,乃至夜觀星象,論斷天下大事;甚至行軍佈陣,施法術養小鬼,皆無所不能。且原本,這牛神機,是隱居在終南山,正因其夜觀天象,發現紫微星將殞。而帝星殞落,正代表王朝將滅,進而天下或又將大亂,群雄或又將併起,以逐鹿中原。因而這牛神機,便決定出山,以效法其祖師劉伯溫,雲遊四海,尋找真命天子;並扶助其有若朱元璋般,揭竿起義,問鼎中原。

李新知牛神機,是個雲遊四海的能人異士,自對其言聽計從,甚為恭謹。這時兩人在海船上,夜觀天象,又聽得牛神機說,北方的牛宿星,大有喧賓奪主之勢。一時李新,滿臉憂色,嘆了口氣,不禁亦說『先生,神機妙算啊。我李新在漳州經商,大江南北貨物皆集散海澄月泉港。因此藉著商旅往來,我的消息倒也算是靈通。只聽說前年,北方關外的女真族,其首領叫努爾哈赤的,已經正式稱帝,國號叫大金。自古天無二日,這努爾哈赤稱帝,無非是狼子野心,想與我大明朱家爭奪天下;正是司馬昭之心,世人皆知啊。果不其然,今年初,又傳來消息。說是金人努爾哈赤,已在正月聚眾誓師,還以"七大恨"的檄文,昭告天地,聲稱必南征大明,逐鹿中原。哎呀,這可不得了啊。現在北方戰事吃緊啊。聽說撫順城,已經被金人鐵騎攻陷。守城的將士,想茍全性命的,只有投降。有點骨氣的,就殉城戰死。五百多堡寨,都被金人的鐵騎佔領。還聽說我大明官兵戰死萬餘人,十個官兵裡面,八九個都陣亡啊。消息傳到朝廷,連朝廷百官都震懾啊。唉呀~雖然我們身處閩南,天高皇帝遠,金人的鐵騎一時也到不了。但怕就怕,有朝一日,若是金人的鐵騎南下。以金人如此殘酷嗜殺,那我們大明國的子民,可怎麼辦啊?!』。

牛神機,聽得李新之言,同樣臉色沉重,亦語重心長的說『李兄,擔心的是。北方的金人,個個人高馬大,男人皆頭頂雉髮,綁著有如馬尾巴般的長瓣子,模樣駭人。而且其慣於游牧打獵,生性凶殘,茹毛飲血,實非我族類。但金人,一生吃喝拉撒睡皆在馬上,且人人皆善於在馬上打鬥射獵。因此其鐵騎,可謂能征善戰。而且於爭戰擄掠所得,皆視為其財富;擄了男人便當奴,擄了女人便當妻妾或婢女。所以金人鐵騎,更無不人人嗜戰,視戰爭掠奪為發財之路。正因如此,這才更讓人擔心。萬一金人鐵騎,叩關南下,那我大明百姓,恐將盡遭其荼毒。正如數百年前,蒙古人南下,入主中國,將我漢人,皆視為最低等的南人與賤民,百般剝削。貧道觀乎天象,就是擔心,萬一金人有如蒙古人一樣,入主中國,那我中原神州大地,不但恐將血流成河啊。甚而連得你我的子孫,恐將也都得雉髮留辮,成為金奴,萬劫不復啊...』。神色凝重的說著,牛神機,忽而望著蒼穹浩翰星斗,指著紫微星東南方的星宿,繼之又說『李兄,你看。紫微星北方的牛宿星辰,雖然喧然奪主,現血光凶相。但紫微星的東南方,像是船帆般的軫宿星辰,卻是大放金光,紫氣沖天,大有帝出東南之氣。眼下大明國的氣數是盡了,就像一個人年老將死一樣;此刻就算有仙藥,也救不了這無命之人。而且就天體星象而言,此時能與北方血光凶星抗衡的,也許也只這東南方的祥瑞金光與沖天紫氣。直言的說,紫微星殞後,能夠逐鹿中原者,若非是北方的金人,那也就只有東南方的真龍天子。正是如此,貧道觀乎天象後,這才會雲遊至東南省份,希望能找到這真龍天子。而且或也只有輔佐這真龍天子,問鼎中原,登基為帝;而這也才能阻止北方的金人,揮兵南下,荼毒我中國!!』。


海風鬣鬣吹著掛簾帆,星斗如蓋下船燈迷濛。但見牛神機與李新,兩人便就在甲板上,又議論起了當今天下局勢。正如牛神機所言,他之所以會離開終南山,雲遊至福建閩南,正是尋找真龍天子。畢竟這牛神機,隱居於終南山,習得一身的奇門遁甲,五行八掛,及行軍佈陣之術,正是欲效法劉伯溫輔佐朱元璋,登上帝位般的;用以輔佐這真龍天子,問鼎中原。漳州月泉港,乃是大明國唯一的開放通商口岸,亦是大明國最繁華富庶之地;不但地靈人傑,人材倍出,且是各路英雄好漢雲集於此。兼之牛神機,觀乎天象,發現東南方紫氣沖天,正是象徵帝王將出。因而若是想尋真龍天子,牛神機離開終南山後,自是一路順著沖天紫氣,來到月泉港明察暗訪。但當牛神機,雲遊來到月泉港後,讓他感到納悶的是─那象徵帝王的沖天紫氣,居然並非在大明國的國境內;而是在大明國的東南海外。「怪哉!!~難道這真龍天子,居然是海外番邦之人。否則出了月泉港,便是汪洋大海,如何這帝王的沖天紫氣,居然會是在海上?!」正當牛神機,百思不得其解,便在月泉港一帶明察暗訪,並詢問一些出入月泉港的海商;問其關於些許海外之事。爾後,這牛神機,才知,原來月泉港出海後,尚有許多的島嶼。其中最遠的島嶼,名為澎湖島,約船行三日可到;且每年秋冬,尚有大明國的水師駐軍。但澎湖島地處黑水溝的汪洋之中,卻只居住有不及百戶的漁民。

「澎湖島不及百戶漁民,怎會有天龍天子?」心中困惑之際,於是牛神機,又探尋海商,澎湖島再過去,是否尚有人居。但眾海商,對於澎湖島再過去,是否有人居之事,多半卻都三緘其口,頂多敷衍著說─澎湖再過去,那裡有個東番島,又說那是個蠻荒之島,其餘便不再多談。正是大明國,"片筏不準出海"的禁海律令,嚴禁百姓出海。所以月泉港的海商,縱是多知東番島上,有個笨港。而且笨港,還是個月泉港的貨物,出海後,不論北運日本,或是南運南洋諸國的集散之地。但這對月泉港的海商來說,卻是只可以偷偷做,卻不能說之事。因為自古以來,沿海倭患之故,所以大明國明的律令,嚴禁百姓,與日本國有任何往來。而且百姓,倘與日本國間,有貨物或生意的往來,一旦被官方所逮,便會被冠以"通番奸民"之罪;輕得論斬,重則抄滅三族。因而這牛神機,縱是神機妙算,但在月泉港一帶,卻也對海外之事,問不出個所以然來。頂多,或就是有人,會語帶玄機的,告訴牛神機說─聽說東番島上,還聚集著一批海寇,而且這些海寇的武力很強大;連大明的水師軍,也拿他們沒辦法。

「自古以來,中國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,原本多出身於草莽匪寇。東南海外,紫氣沖天,大有帝王之氣。東番島上,又聚集著一批武力強大的海寇。難不成這真龍天子,竟就是東番島上的海寇?!~倘真如此,那我還得想辦法出海,往東番島去一探究竟?!~這也才能確定!!」心中既有此念,牛神機便盤算著,該如何出海,往東番島去。因而這牛神機,便又盤桓在月泉港一帶,四處的探詢,該如何才能出海往東番島。朝廷的海禁律令之下,一般百姓,自是既不能出海,亦無法出海。但百姓為了謀生,對於朝廷的律令,往往亦是「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」。譬若月泉港一帶,窮苦百姓間,尚口耳相傳著,流傳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。即朝廷的律令,雖是明令─「一人出海,杖責一百。三人出海,罪當論斬。三人以上出海,連誅三族!!」。但百姓間,流傳的卻是─「一人出海,可讓一家衣食無憂。三人出海,可保一村一里無憂。若一姓出海,則一縣都可生活無憂」。另尚有順口溜,說「大荒年啊大荒年,海盜登岸來散米濟貧;官員卻不顧百姓死活,急著向百姓盤剝稅錢。海盜招我出海謀生啊,朝廷賜死。不出海謀生啊,一家老小要餓死。進無門啊,退無路,若想出海,就找李掌櫃。李掌櫃的商號通四海,兩手空空的窮人出海,帶著金銀財寶回來....」。


月泉港一帶的窮苦百姓間,私下多半知道,這順口溜中,所稱的李掌櫃;即是在月泉港附近,開設"李記商號"的李新。「李新何許人也?」事實上,月泉港的百姓,對於李新這個人並不熟悉。兼之李新行事低調,關乎其身世背景,恍若更是一個謎。月泉港一帶的人,對李新的認識,大概就是約在五六年前。當時,這個年約四五十歲,身材清瘦,相貌普通,叫李新的人,突然出現在月泉港。月泉港,是大明國唯一開放的通商口岸,乃商旅聚集之地,一年到頭,都會有來自大江南北的商人,來到月泉港經商;因此出現陌生人,也不會特別引人注意。但李新一出現在月泉港,便開起了商號,做起大江南北大宗貨物的買賣;且主要似做海外的生意。年年,李新開設的商號,總是自大江南北購進貨物,並將大量的瓷器、絲綢、藥材...等貨物;一船又一船的運出月泉港。甚且後來,李新更在月泉港附近,開設起了製造工藝品的工廠;且其製作的工藝品,皆是自海外引進的西洋工藝品。譬若,紅毛人計算時間,稱之為時鐘之物,亦或是紅毛人用來航海的羅盤;或是日常生活擺設的器物等。總之,李新在月泉港,開設的商號,及引進製造西洋工藝的工廠,招募了大量的長工,可謂亦是造福了當地的百姓;讓山多田少的閩南,百姓都有工作做,更有錢可賺。而且李新縱是一經商買賣之人,卻並不是一個苛刻之人;且時而還常有善舉。因而在月泉港一帶,李新還頗有善名,往往被窮苦百姓,稱之為李善人。

「何以窮苦百姓,會稱李新,為李善人!」當然這是來自口耳相傳。據聞,李新不但不像是一般錙銖必較的生意人,反而是為極為慷慨;尤其是樂於濟貧助窮。譬若,每每閩南遇風災或旱災,往往難民上萬,家破人亡,流離失所。百姓莊稼付諸東流,往往更只能啃草根,吃樹皮,餓死路倒者,更連付薄棺斂葬也無。因而每每閩南遭遇天災,見得百姓無衣無食,而李新便總會慷慨的施粥散米,以救濟流民。一般來說,無論是官府,或是地方鄉紳,遇到天災,施粥濟貧,往往都是「救急,不救窮」;只盼讓災民,挨過一餐是一餐,不致立即餓死。但李新不同。因為據說李新,對於濟助流民災民,不但是救急;而且還救窮。因為李新在月泉港,不但開設有商號,並設有製造西洋手工藝的加工廠。因而見災民,無以為生,李新除施粥濟助外。若是災民願意,李新往往都還會招募災民流民,到其商號或是手工藝加工廠工作;藉以讓災民自食力,賺錢養活自己,或是養家活口。甚且,流民窮人間,私下流傳,還有更好之事;但這卻是不能說的秘密。即是據聞,若是有災民或流民,願意出海工作,或是上船當船工;而去找李新的話。通常李新,亦能偷偷安排這些流民,上船當船工,或出海謀生。而且李新還真是個大善人,安排流民上船當船工,或是出海謀生,非旦分文不收。甚且流民一旦願意出海,則當下,李新,立刻,還會拿三兩銀子,送給流民當做安家費。

三兩銀子的安家費,若是省吃儉用,已足夠讓一家子,一年生活無虞,不致挨餓。而且受李新安排,出海謀生,或是上船當船工者;通常一年,都還能賺個十來兩的銀子。換言之,一個在內地,無力謀生,衣食無著的流民,只要願上船當船工。則其只要出海個三五年,大概便能賺得,讓其家人及其一輩子,都可生活無虞的銀子。正是出海謀生,獲利如此豐厚。地方上,更不乏有一貧如洗的流民,出海走船幾年後,個個賺得大錢,家家戶戶變得豐衣足食;甚而蓋起大宅,僅短短幾年間,由貧轉富,怎不另人稱羨。因而縱是「出海走船三分命」,既難免在海上遭遇凶險風浪,且又觸犯朝廷的禁海律令;然而既有此脫貧致富的門路,地方上的窮苦百姓與流民間,仍是私下流傳,奔相走告。因而來找李新,安排出海謀生,或上船當船工者,可謂仍是暗地裡絡繹不絕。話說這牛神機,既想出海往東番島,去找尋真龍天子;而在月泉港,明察暗訪一段時日後,果亦讓他探聽到了,李新的這條出海門路。於是牛神機,便穿了一身破舊,喬裝成流民,並在其他流民引介下,亦找上了李新。而且這牛神機,見了李新後,便亦有如其他謀生的流民般,央求李新,安排他上船出海。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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