鰲峰的文學殿堂

西元1618年秋，明朝萬曆四十六年，福建月泉港北方沿海，孤懸海外的袁八島。人世間的亂世，讓人有如置身地獄，卻不知地獄是由人自己造成；而今夜的袁八島，便直如個人間煉獄。。『袁大當家，饒命啊~饒命啊。我們不敢了，我們都聽你的。饒命啊~~』暗夜中的袁八島，澎湃的浪潮拍擊礁石的海邊，一輪明月之下黑氣沖天；且浪潮聲中的海灘，更不時聽見，有如鬼哭神號的淒厲慘叫。『李掌櫃的，救救我們啊。我們都是你招募出海的。你怎能見死不救呀。救救我們呀....』慘叫聲傳來處的海灣，像是有一道道的狼煙，滾滾濃煙如黑色的巨龍翻騰般，直衝雲霄。

黑色浪潮湧動著月光的海灣，袁八島水寨的碼頭，泊著約十艘的二桅掛簾船。岸邊的海灘上，則見一桿桿的大旗，隱約或寫著「弘武」，或寫著「舉義」二字；且見，迎著海風鬣鬣飄揚的每桿大旗之下，約都聚集著百人的行伍。黑壓壓近千人聚集的行伍，卻是鴉雀無聲，氣氛一片肅殺凝重。因為就在大旗飄揚，行伍聚集的前方，堆著約十幾堆的柴薪；且見此時，一堆堆的柴薪，正有個人手擎火把，逐一點燃。一堆堆的柴薪，想是都潑了燈油，但見火把點燃處，火光瞬間成大火，由下往上竄燒。這時藉著猛烈的火光，便可清楚的看見，原來每堆的柴薪上，居然都以木樁綁著一個人。而這暗夜中的海灣，一聲聲淒厲慘叫與求饒聲，便是這些被綁在木樁上的人，被烈燄焚身之際；所發出的，有如鬼哭神號般的痛苦哀嚎。一堆堆燒人的柴火前，只見那手擎火把，點火之人─其身形高大魁武，身穿寬大的麻布衣服，頭頂上是一顆光禿的腦袋。且見其上身兩襟敞開袒胸露肚，下身的一條褲子，褲腳吊在小腿肚上；褲腳下見粗壯多毛的腿腿，光著一雙大腳ㄚ。原來，此人正不是袁八島水寨的大當家─袁八。此時見得火堆上被燒之人，個個被燒得皮開肉綻，哀嚎求饒不已。但見這袁八更是迎著熊熊火光，一派威風凜凜的，叉著兩腿而立；且滿嘴不住的，破口大罵『哼~燒死你們，算是便宜你們了。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，真是豬狗不如的禽獸。平日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，跟著袁爺爺，吃香喝辣。人家說什麼"養兵千日~~用在什麼的?!"。他奶奶的~管他用在什麼的。總之，平日你們跟著我吃香喝辣。今日袁爺爺用得著你們了。你們卻給我腳底抹油~想溜。那裡那麼容易。今日我袁八，如果讓你們逃得了我的手掌心，那我袁八就不叫袁八。改叫"王八"...』。

『哼~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禽獸。也不念我袁八，平日真心待你們。今日，李新要我們揭竿起義，是要拯救天下的百姓，是要殺光那些貪官污吏。是呀~~咱們興的可是正義之師啊。沒想到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東西，被豬油蒙了心，居然貪生怕死，不想跟我起義。"敬酒不吃，吃罰酒"你們不站在袁爺爺這邊，就是站在貪官污吏那邊。誰知道你們逃回內地後，會不會去跑去官府，告官領賞。哼~~今日我袁八，若不燒死你們祭旗，那往後還有誰聽我袁八的話。背叛我袁八，你們罪該萬死...』鬣鬣海風，吹著袁八敞開的衣襟，熊熊的火光越燒越炙，映得袁八的一顆光頭，更顯油亮。而這也由不得袁八要怒火中燒。原來，袁八島的水寨，袁八麾下的弟兄中，居然有人背叛了袁八。而且還不止是一個，是近百個弟兄，竟集體想叛逃。這不，十幾堆的柴火，燃燒的熊熊烈燄，漸把海灣照得如白晝一般。此時這才讓人看清楚，原來燃燒的十幾堆柴火後方，竟也有相同的十幾堆柴火。只不過後方的那十幾堆柴火，都早已燃燒成灰燼。包括原本被綁在木樁上的人，此時亦都已燒成了一具具烏漆抹黑的焦屍。一具具的焦屍仍掛在木樁上，或似面目猙獰的吼叫，或僅剩黏著焦肉與皮的骨架，狀甚駭人。另外，一桿寫著「起義」的大旗下方，更見尚有幾十個人，雙手盡被反綁於後；且是個個滿臉驚惶的，跪於熊熊的烈燄之前。至於今日，這袁八島水寨，何以會有這麼多的弟兄，突然想叛逃？又何以這些叛逃的弟兄，會被袁八，抓到海邊活活燒死？~若是想知，這事的前因後果；或許那又得從月前，談起。....


約就是一個月前，原本離開袁八島，已數年之久的李新，突然又回到了袁八島。看倌當記得，約五六年前，當袁八島的盜夥，尚是在福建沿海打家劫舍的海盜之時；而這李新，當時可是袁八島盜夥中的二當家。也因李新的才幹，這才得以讓袁八島的盜夥，成為海上的一方之霸。及至顏思齊的武裝船隊，收伏了袁八島的盜夥後，便在袁八島設了一個轉運及護船的貨寨。自此袁八島的盜夥，便由盜轉商，做起了月泉港到笨港之間，運貨及護船的工作。至於李新，因顏思齊賞識其才幹，便派任其往月泉港，負責在內地為船隊張羅貨物，及開起了進出口買辦的商號。經過這麼五六年的時間，原本袁八島的盜夥，由盜轉商後，倒也還算安份。而李新在月泉港，負責的商務，亦做得有聲有色；讓船隊業務蒸蒸日上。誰知，就在月前，當李新突然再次回到袁八島，卻竟是與袁八商議，說是要「興兵海上，揭竿起義以反明」。

袁八，一個不識"之""無"二字的大老粗，要說殺人放火他在行，卻懂什麼「興兵起義」。但李新，一派正義凜然，說的什麼「揭竿起義反明」；這聽在袁八耳裡，講白了，其實就是「造反」。「李新這些文人，總是文謅謅的，說什麼"起義不起義"!!~要造反還不容易，不就是殺人放火，打家劫舍嗎?!~這幾年被困在這島上，做這些搬貨上船，又搬貨下船的，就像是給人做長工，只為糊口飯吃一樣。倒真是把我袁八給悶壞了。早想那日能再縱橫海上，燒殺劫掠，那才是好漢該做的事。這李新要造反，倒是正合我意...」正是袁八，原本即是縱橫海上，慣於無羈無束的海盜。乃至這幾年，由盜轉商，亦非袁八本意，而是迫不得已。再別說，這日日搬貨上船，搬貨下船的粗重工作，雖能掙到糊口飯吃的錢。可這對袁八來講，倒是讓他想起了，有如當年在內地當佃農，給地主們耕田做長工；就算做牛做馬，能糊口飯吃，終究卻也只是個任人打罵的奴才。正因這幾年，由盜轉商，袁八確實是悶壞了。因此當李新，向袁八提及「揭竿起義，興兵反明」之事。當下兩人，可說一拍即合。甚至李新也無需出示，鄭一官給他的調船令。兼之，當時在笨港，鄭一官唆使李新揭竿起義之時，亦曾在三耳提面命；要李新保守秘密，絕不能透露此事與顏思齊有關。因而李新，便只慫恿著，向袁八說─「袁老大。總之咱們就只要在海上興風作浪，造出個亂世的局面來。爾後，那自有貴人會來相助。之後，待那貴人收拾了亂世的局面，君臨天下。屆時論功行賞，你袁老大，少不得，總有個"鎮海大將軍"可當哩...」。

「造反，殺人放火，打家劫舍後。居然還能當"鎮海大將軍"!!」乍聽得李新這麼說，向來耳根軟的袁八，豈能不興致勃勃。然而李新與袁八，兩人商議的揭竿起義之事，卻也不是這麼容易。因為此時，袁八島的近千個弟兄當中，並非全都是當年袁八麾下的盜夥。其中有些人是這幾年來，經得李新在月泉港，所招募的漳泉流民或貧戶；而其多半純粹就只為養家活口，所以出海當船工而已。「興兵造反」若是被逮，這可是誅連九族的滔天大罪。原本袁八島的盜夥，是一些劫掠海上的亡命之徒，倒也無所謂。但這些被李新招募來的船工，當初出海當船工，也就只是為了養家活口；卻怎願犯這"造反"的滔天大罪。乃至禍及家人，甚至家破人亡。因而約有百來個船工，當得知袁八與李新，將興兵造反後；便一心企圖，想趕緊逃離袁八島的這是非之地。這夜裡，正是這百多個船工，串謀好，趁著黑夜，齊集到了碼頭邊；想搶條船，以逃離袁八島。怎料船工們的串謀，卻早已走漏消息。但袁八縱是已知情，卻是不作聲色，還稱說『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。隨他去!』。可當百多名的船工，摸黑逃到了碼頭邊，亦都上了船。這時臨近的海船上，陡然間卻都火炬齊燃，將整個碼頭照得一片通明。且岸上，更見袁八盜夥，有如黑壓壓的螻蟻般，蜂擁而至；人人更高舉火炬，敲鑼打鼓，高喊著"抓叛徒"。這時百多名，已逃上船的船工，頓時嚇壞，更猛然才驚覺；原來是落入了袁八，故意設下的圈套。

「揭竿起義，正需要殺幾個人，以血祭旗，來立個軍威!」袁八的心中，正是這樣想。於是這百多個，本想逃離袁八島的船工。轉眼間，便成了李新與袁八，興兵海上，以血祭旗的犧牲品。...


袁八島的港灣，十幾堆柴火越燒越炙的海灘，赤紅的火蛇漸吞噬了哀嚎聲。原本活生生綁在木樁上的船工，亦從被火燒得皮開肉綻的哀嚎，轉眼漸成了掛在木樁上，被燒焦的黑色人乾。熊熊的火燄，照得袁八一臉通紅，更顯其滿臉橫肉的凶惡。見得袁八，一派凜然迎著火光而立，好不一付英雄豪傑的氣勢。陡然見得木樁上的人都已被燒死，再聽不見哀嚎與求饒聲。這時袁八，立馬氣勢雄壯的，便又下令說『囉嘍們，再給我堆十堆柴火。再給我綁十個叛徒上去。今晚袁爺爺就讓你們瞧瞧，看看背叛我袁八的人，會是怎樣的下場!!~還不快去~』。盜夥弟兄，聽得袁八喝斥，個個嚇得膽顫心驚。但張羅了一整夜的柴薪多已燒完，便見有人嚇得連滾帶爬，又跑往水寨去尋柴薪。等了半日，見得沙灘上的柴火都要燒滅。這時，才見得一個盜夥頭頭，慌得跑回來，向袁八稟報說『大當家的。水寨的木頭，能拆得都已經拆了。兄弟們到處翻找，都再找不到可燒了柴火了!!』。袁八見得囉嘍們，帶回的柴火果是不多，恐連再架一堆柴火，燒人都不夠。而這時，但見被綁的數十個船工，亦是個個痛哭失聲，聲淚俱下。個個猶似悔不當初的，不住的向袁八求饒─『袁大當家的，饒了我們吧。我們不逃了，我們願意跟你一起起義啊!~~求你饒了我們吧!』『大當家的。我家裡上有八十歲的老母，下有妻子幼子要養。要是我死了，我一家老小也都要餓死呀。求大當家發發慈悲，饒我一命吧!!』...。

『李掌櫃啊~~當初你說出海當船工，可以養家活口，我們為了養家活口，這才出海當船工的呀。現在你可不能袖手不管。請你高抬貴手，救救我們吧。』『是呀~李掌櫃。平日你造橋鋪路，濟助貧窮。大家都知道，你是個大善人。難道你忍心看我們被燒死嗎?!~救救我們呀....』船工的求饒聲，此起彼落，向袁八求饒不成。船工們，便轉向李新求情。李新也算是個有良心，並非鐵石心腸之人。況且這些船工，當初確也多是因相信李新，這才被李新招募出海，當船工以謀生。眼下見得袁八，對船工們的乞饒，無動於衷；似仍想將叛逃的船工，盡給燒死，以祭旗。這時，趁著水寨的柴火已不足，李新聽得船工們的乞求，一時心軟，便代船工，向袁八求情說『袁老大呀。就算了吧。這些人，當初出海當船工，原本都是一些可憐人。只要這些船工不再逃走，願意與我們一起起義。那你就饒了他們這一次吧。況且咱們揭竿起義，正需人手。饒了他們。就算是替咱們，多幾個划槳的人手也好。不是嗎?!』。

袁八，聽得李新的求情後，卻是一臉不以為然，吼聲如雷的，回說『李新呀。不管是起義，還是造反。總之上戰場打仗，不是你死，就是我死，能不死人嗎？上戰場，就是要拿刀相殺，就是要殺人放火。要是今日，咱們連這些叛徒也不敢殺；那明日起義，咱弟兄又怎敢殺人放火.』。袁八，霸氣十足的，吼了一陣，後放軟語調，繼之又說『唉呀~我說李新呀。戰場上刀來劍往，是不能講良心的。你就是太婦人之仁。雖然我袁八，沒唸過多少書，不懂得什麼大道理。但不管帶兵，還是帶水寨的兄弟，最重要的就是要"立威"，這我袁八倒是懂得。要不這幾年來，水寨的弟兄，能不對我服服貼貼嗎?!~~倘我對他們心慈手軟，那這些囉嘍早都爬到我頭上去撒尿啦。你沒聽說嗎?~什麼"讀書人三天不挨鞭子，便要上樑揭瓦"。不止是讀書人，不管是什麼人都是這樣。所以今日，我之所以要殺這些叛徒，就是要以血祭旗，來"立軍威"。總之，帶兵打仗之事，你交給我袁八就是了。至於我袁八要怎麼帶兵，那你就不需過問啦!!』。袁八，既把話都說到這上頭；頓時讓李新，自也不敢再開口。見得袁八，扯著喉嚨，立馬轉身，便又對了囉嘍們，喝令說『囉嘍們。沒柴火將這些叛徒"烤活豬"。那就把帶頭的那幾個罪魁，給我用"晾魚乾"。把他們給我晾在這海邊，把他們掛在這裡，以示眾。另外的幾十個從犯，人太多了。那就給我用"種樹頭"。把他們給我種在沙灘上。聽到了沒。你們這些懶骨頭，還不快給我動手...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