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西元1986年5月x日高中記事:闖禍了。主任教官說我是要"造反",還說我在學校,搞"顛覆破壞"。今天中午,午休的時間,一二年級的學生,一直在操場練習跳大會舞。聽說是過幾天,有教育廳的官員,還有全省的高中校長,要來學校開會。所以學校的一二年級學生,要跳大舞,歡迎來賓蒞臨。老師在操場指導跳大舞,擴音器的聲音,一直很大聲的,把操場教跳大舞的聲音,傳到內操場的後排樓;吵得讓人無法午休。大學聯考,已經剩不到兩個月了,下個星期又要模擬考。四月中旬的校慶,才剛結束,那時為了校慶閱兵,也是全校學生,天天中午,都要練習踢正步;還有練習跳大會操,大會舞。學校為了校慶,為了歡迎那些長官來賓蒞臨,一直在跳大舞,一直在跳大操;真的是很吵, 讓人感到很火大。午休的時間,班上的同學,也都被吵得沒辦法午休。原本同學都只是小聲抱怨,可是午休時間,擴音器這麼大聲的吵,讓我越想越生氣。於是我就走到教室外去,找了一 塊破木板,用紅色的粉筆在破木板上,寫了"抗議";再把破木板,插在內操場的草坪上。主任教官來巡視教室,發現了插在內操場的"抗議"牌子,又正值教育廳的官員,要來學校視察及開會。所以主任教官,認為是有人故意要在學校搞破壞。午休時間,便把後排樓,三年一班,三年二班,還有三年六班的學生;統統都叫到教室的走廊集合。說是要把意圖顛覆破壞學校的人,揪出來。茲事體大,不得已,我只好自己承認了。....被主任教官把我當成匪諜,帶到教官室去審問,我才知道事態嚴重...」


西元1986年春,中華民國七十五年,台灣台中海線,鰲峰山腳下的清水高中。春風微拂教室走廊外的大王椰子樹,正是午休時間,內操場後排樓的教室,學生都在教室裡,趴在桌子上午睡。暖陽照耀著內草場的草坪,春雨過後新發的草葉,讓草坪顯得更翠綠;更見幾隻麻雀,不斷在草坪的樹上及樹下,飛上飛下。原本,除了教室外鳥叫外,該是寧靜的午休時間。可此時從操場方向,卻不斷傳來一聲擴音器的廣播的聲音。『好~~各位同學,動作要整齊劃一。現在就跟著音樂,大家從頭跳一次。一二三四,二二三四,三二三四....』原來,是一二年級的學生,趁著午休時間,正被集合在操場上,練習跳大會舞。據說是因為,這次清水高中,四月中旬的四十週年校慶,辦得有聲有色。而且還讓全校男女學生,就像是國慶閱兵典禮一樣,以男生踢正步,女生走小步的方式;一個班一個班,走過司令台,接受蒞校的長官檢閱。正因四十週年的校慶典禮,全校大閱兵,頗受長官好評。所以教育廳的長官,對清水高中的印象,自此青眼有加;並認為清水高中,是個高中學校的典範。因而教育廳的官員,及台灣各中學的校長,隔幾天後,便要再來清水高中視察及開會。正是教育廳的長官,及全省的高中校長,以清水高中為典範,要再來視察及開會。所以學校的老師,繼四月中的校慶後,亦不得不再忙起來,連得原本的午休時間,也趕著學生去操場練習跳大舞;以免在貴客佳賓蒞臨時,失了學校校長及教官的面子。

『把精神朝氣拿出來。動作要作大一點,才有精神。一二三四,二二三四,三二三四....』擴音器的喇叭聲,不斷從操場那邊,傳到內操場的後排樓。後排樓的教室,靠東邊這邊都是三年級學生的教室。因為高三學生,六月就要畢業,七月一日就要參加大學聯考。因聯考時間已緊迫,所以高三學生,自也就並沒再參加學校,歡迎佳賓長官的大會舞練習。再說下個星期,又有學校為高三學生,準備的最後一次模擬考。因此高三學生,當此七月大學聯考將臨之時,無不人人苦讀,珍惜每一分每一秒;企盼在大學聯考前,做最後的衝刺,以圖個能考上大學的成績。包括午休時間,縱只是半小時的午睡,教室裡有的學生,有的還是捨不得睡。雖是頭額枕著手臂,趴在桌上,樣子像是在午睡。實際上,卻還是從抽屜裡拿出書來,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費時間的,繼續的苦讀。『好~各位同學,跳得很好。再跳一次。一二三四,二二三四,三二三四。再來一次...』縱是午休時間,對高三學生來講,何其寶貴;可是操場上的擴音器,卻不斷傳來腦人的巨大聲響。

三年六班的教室裡,此時便見有學生,被腦人的擴音器,吵得不得午睡,便開始喃喃抱怨。『喔~搞什麼啊。這麼吵,怎麼午睡啊。等一下還要上課耶。怎麼有精神....』『對呀。上個月才校慶閱兵,現要跳大會舞。快要大學聯考了耶,真的很煩耶~』『抗議啦~~抗議啦~~。不爽~去抗議啦~~』。這幾個月來,電視新聞中,頻頻出現黨外的人士,聚集民眾上街頭抗議。因此耳濡目染之下,這時下頗盛行的"抗議"一詞,自便從有些,平日較喜歡作怪的學生,或較叛逆的學生的口中,脫口而出。當然電視新聞中,黨外抗議的群眾,最後總是會被警察,或是追打,或是抬豬般的逮捕;並會被抓去警察局,關起來審問。所以學生,多半只是耍嘴皮子,說說抗議而已,並不敢真的有什麼動作。不過三年六班的教室,就在一片抱怨聲中,忽卻見得一個男學生,離開座位;且是帶著一臉怒氣,起身便往教室外走。且見這個男學生,夾克的拉鏈也沒拉上,臉上戴著一付顏色很深的多層膜褐色金框眼鏡;讓人一看便覺流裡流氣,甚是叛逆的模樣。這時班長吳寶珠,看見這男學生一臉怒氣,往教室外,便問說『顏程泉~你要幹嘛~』。原來,這看來流裡流氣,模樣頗叛逆的男學生,正是顏程泉。聽得班長的問話,見得顏程泉,則是帶著一臉耍狠的說『呵~~不是要抗議嗎?我要去抗議~』。

顏程泉不是嘴巴說說而已,是胸口像悶著一股怒火,真的要去抗議。內操場東邊的圖書館,正在加蓋二樓,草坪棄置著許多土石、木板、鋼筋及鐵絲的廢棄物。見得顏程泉走出教室後,便往內操場東邊的草坪走去,低著頭,似要找尋什麼東西。正巧隔壁三年二班,有個學生,似亦被操場傳來的擴音喇叭,吵得無法午睡,而在門頭探頭。剛見得顏程泉從三年六班的教室走出,站在三年二班門口的那個學生,立時便也跟來。只見從三年二班走出的這個學生,矮矮的,身高大概不及一百六,不過身體練得很健壯;且似走起路來,還略踮著腳尖。原來這個三年二班的學生,名叫王家爵。王家爵從顏程泉身後跟了過來,見顏程泉似在草坪上找東西,隨口的,便問說『ㄟ顏程泉,你要幹嘛。你在找什麼東西!!』。這時,則見顏程泉帶著忿恨的語氣,回說『午休時間,擴音器那麼吵。我要抗議啦!』。王家爵,一時裂嘴,哈哈笑說『要抗議喔。啊~你要怎麼抗議!』。草坪上正見一塊約二本書那麼大,像是從建屋的板模上,掉下來的破木板。見得顏程泉俯身,拾起那塊破木板,順口便回王家爵說『我要寫一塊"抗議"的牌子,把它插在內操場!』。說著,果見顏程泉,便用從教室帶出來的一截紅色粉筆,隨即在破木板上,大大寫下「抗議」兩個字。

破木板上寫上,以紅粉筆寫上「抗議」後。隨即顏程泉,便又在草坪上,尋找加蓋圖書館丟棄的鋼筋條,以便可以把"抗議"的木板,立起來。這時王家爵,知顏程泉要立抗議的木板;倒也在一旁幫顏程泉,尋找適合的鋼筋條。不久,顏程泉找到了一根彎曲成U字形,約手臂長的生繡鋼筋。而王家爵,亦找到了幾條鐵絲,便遞給顏程泉,說『ㄟ這個啦。用這個綁啦!』。午休時間,空蕩的內操場草坪上,只見顏程泉與王家爵,兩個人忙乎了一陣。果真,最後便見顏程泉,將一塊以紅字大大寫著「抗議」的木板,用鐵絲綁在彎曲的鋼筋上;並將其插在內操場水泥路旁,顯眼的草坪上。既已立好了"抗議"牌子,不知天高地厚的顏程泉,與王家爵;這才一路說說笑笑,又回到教室午休。...

「抗議」的牌子,立在內操場的草坪上,約莫十幾分鐘。當顏程泉,帶著一股英雄自沙場歸來般的氣勢,回到教室,又趴在桌上午睡。由於顏程泉的內心,仍感氣血澎湃,只是趴在桌上,仍無法睡著。這時候,卻聽見教室外,約就是離教室二十幾公尺處,插著抗議木板的草坪上;似傳來兩人大聲吵嚷的聲音。兩個在草坪上吵嚷的聲音,話越說越大聲,有如在吵架一樣。聽那聲音,正是一個是主任教官的聲音;另一個則是王家爵的聲音。只聽得主任教官,似怒氣沖沖的說『王家爵~~你給我過來。這個抗議的牌子,是不是你寫的。老實給我說...』。王家爵,則亦不甘示弱,帶點反諷的,大聲的回嘴說『哦~教官,不是我寫的啦。你每次都什麼事,都怪到我身上。真的是很那個耶!!』。主任教官,聽得王家爵話中帶刺的話後,怒氣又更火上加油,大聲罵說『剛剛就你在教室外面,這個牌子,就距離你們教室最近。不是你寫,還會是誰寫的。你最好老實給我招來~』。王家爵,聽得教官罵,頓亦語帶忿怒,似要跟教官比大聲似的,扯著喉嚨,更大聲回說『教官~我說不是我,就不是我啦。如果我騙你,我會不得好死。這樣可不可以。喔~~反正你都不相信我說的話,我說不是我寫的,你也不會相信啊~』...。

王家爵,別看他個頭矮。事實上他可是在學校,登記有案。教過他的老師,眾所周知,這是一個頑劣難以管教的學生。正因如此,這也難怪當主任教官,發現有人居然斗膽,敢在學校的內操場,插上抗議的牌子;且午休時間,又見王家爵在教室外逗留。於是主任教官,自是一口咬定,這插在內操場的抗議牌子,定是王家爵所為。「正值教育廳的官員及各高中校長,即將到清水高中視察與開會,居然有學生,竟在內操場的草坪,插抗議的牌子。當此敏感時刻,莫不是有人蓄意想搞破壞。甚至也有可能是潛藏學校的匪諜,或是被共產黨吸收的職業學生,知道有很多重要官員要來學校。所以故意要來改顛覆破壞。假如沒把這個在學校,搞顛覆破壞的人,馬上給揪出來,那怎麼行!!」基於軍人"反共愛國教育"的敏感性,主任教官,乍想及此,自是憤怒難扼。見主任教官,鐵著一張黑臉,即便對王家爵,罵著說『去~王家爵。現在就去把三年一班,三年二班,三年六班的人。叫班長把所有人,叫出來,都給我集合在走廊。這塊抗議的牌子,是誰寫的?我今天一定要察出來。學校裡這麼多學生,我不相信沒人看見。到時候問了,就知道是不是你寫的...』。

三年一班、三年二班、三年六班,在主任教官的盛怒之下;午休時間,便就這麼,都被叫到教室外的走廊集合。當然,主任教官與王家爵,剛在教室外草坪,吵嚷得那麼大聲;此時教室裡的學生,多半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三個班級的男女學生,都被叫到了教室走廊上,一時氣氛緊肅殺。因為大家都知道,向把高中學生當成軍人般訓練的主任教官,將所有學生都叫到走廊;無非就是要再次鐵面無情,抓潛藏在學生中的匪諜。事實上,就在上學期,學校裡也曾發生過一次匪諜事件。即是有一個高一的頑劣學生,上完書法課後,去學校側門的那間廁所的洗手台,洗毛筆。怎知這高一學生,居然手癢,就用毛筆在廁所的門上,寫上了「血洗台灣」四個字。「血洗台灣」這還得了。一個前排樓的高三學生,由於慣長躲在側門的那間廁所抽煙,所以率先發現這件事。於是,那躲在側所偷抽煙的高三學生,便趕緊將這事,報告給主任教官知道,以邀功。當時主任教官,看了側所門上的「血洗台灣」後,基於職業軍人的直覺,便認定那必定是潛藏學校內的匪諜所為。甚至主任教官,當時還立刻通知了警備總部,派了一大堆身穿黑色西裝,手裡拿著六五步槍的人,來到學校。一大堆警備總部的人,還將整個廁所圍起來。當時一片肅殺的氣氛,讓整個學校的師生,都嚇得有如驚弓之鳥。爾後,揪出那個以毛筆,在廁所門上寫著「血洗台灣」的學生後;那學生,便也被警備總部的人給帶走。此後,就再沒人見過那高一學生,再出現在學校;也沒知道,那學生究竟是被退學,還是被當成匪諜,抓去關了。

事隔一個學期,怎知學校裡,居然再次發現匪諜,搞顛覆破壞的事件。主任教官,鐵青著臉,見三年一班、三年二班、三年六班的學生,已經都被集合在走廊;頓便口氣嚴厲的,罵說『說~~草坪上那抗議的牌子,是誰寫的?』。見得主任教官,口氣如此嚴厲,此時顏程泉,才知大事不妙。瞬時顏程泉的腦海,更浮現了上個學期,那個在廁所門上寫「血洗台灣」;因而被警備總部的人,當成匪諜抓走的學生。霎想及此,頓讓顏程泉,更感到,有如即將下地獄般的恐懼。正或許是大學聯考將至,壓力太大;又或許是即將畢業,告別青春心情複雜。但也可能是,在班上的女生面前,想當英雄;亦或是常見到楊惠惠與蔡振佑談笑生,因而心生嫉妒。總之越近畢業的季節,顏程泉的心頭,恍若越似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翻騰。因而讓顏程泉,總似一頭無頭蒼蠅般的,生死不顧的,只想四處衝撞。這股翻滾的情緒所至,往往顏程泉也不知是憤恨,是憂鬱,還是悲傷。總是,那情緒上衝,濁氣上湧,頓就讓顏程泉,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管。但誰知道,情緒有如翻騰的巨浪過後,留下的問題,會這麼嚴重。但看見三個班級的學生,午休時間,因自己的事,卻都被叫到教室外審問;此時顏程泉亦感過意不去。

「好漢做事好漢當。何必連累別人~」想及此,但見顏程泉一咬牙,一臉垂頭喪氣的,便走出來。並壯士慷慨赴義般的,主動向教官說『報告教官。那是我寫的~』。見了顏程泉自己走出來承認,主任教官一張黑臉,看不出喜怒。僅橫眼看了顏程泉一眼,主任教官,口氣便有如閻王般,冷森森的說『顏程泉。想造反了是不是?把那塊抗議的牌子拿著,跟我到教官室去~』。...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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