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皈依信仰─心靈的寄託與歸宿

西元1434年。明宣德九年,際天極地的木骨都束國,海上的無人荒島。「噢!已經一年多了。第七次下西洋是宣德七年,放洋出海。那麼今年當是宣德九年囉。照理說,船隊應該返回大明國了吧!」礁岩山洞口,但見赤身裸體,披頭散髮宛如野人的劉過海,盤桓那刻恨痕計日的樹下,若有所思良久。劉過海當然想家,但也不能想太久。畢竟在蠻荒之島,為了裹腹,可得有如一般的飛禽走獸一般,終日須得努力的尋找食物。正是也唯有尋找到足夠的食物,方能讓自己填飽肚子,茍活於荒島。於是抹了把臉後,見劉過海即拿起一根削間的木棍,即奔往海邊的礁岩去捕魚。而飄流到蠻荒之島,這一年多來,劉過海就這麼日復一日,過著這樣有如野人般的生活。獨活於這蠻荒之島上。

「終日就像是飛禽走獸般,忙於覓食。就算能茍活又如何?最後還不是就是病死、餓死,或是老死於這蠻荒島上。生如野獸,死如野獸。無人聞問,無人知曉!」莫說有如野人般在蠻荒之島,過了一年時間,劉過海的腦子就糊塗的,再想不明白這個結果。但是縱是明白,卻又能如何?事實上,劉過海心中也有過盤算。一則,當初四支分宗船隊,離開忽魯謨斯(波斯)後,各航向一方。其中劉國海的分宗船隊,到過木骨都束國(索馬利亞)後,亦尚未返航。而是繼續南航,預定繞過木骨都束國的最南端,再航向更遠的西海(大西洋)。因此劉過海心中難免有盼望。但想著─或許那支遠航西海的分宗船隊,再返回木骨都束國,途經這蠻荒之島。屆時,或許有那麼一點機會,將會發現他飄流至此。因此劉過海就在這蠻荒之島等待,日日到海邊的礁岩,遠眺海面,等待那一絲渺茫的機會。但就這麼等了一年,卻從未見到有一艘船,從蠻荒之島的海域經過。

「絕望」恰如帶刺的荊棘不斷攀爬纏繞在劉過海的心頭,最後將劉過海整個都吞噬在蠻荒的荒蕪。經過一年的等待,劉過海心裡很清楚。恐怕大明國的船隊,是再不可能會發現他飄流到這蠻荒之島。或許船隊更早已回到大明國,而將他遺忘在這際天極地的荒島。於是劉過海,只能繼續等待。一心盼著。或許等到三寶太監第八次下西洋,會再來到木骨都束國。屆時或許船隊將有可能會發現他在這蠻荒之島。然而要等到三寶太監第八次下西洋,那卻不知還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?且劉過海,恐怕自己也毫無把握,年逾五十的他,還能獨自在這蠻荒之島,苟活那麼多年。綜觀種種可能。既然在蠻荒之島,等待下西洋的船隊來搭救,恐是渺茫無望。於是若想返回大明國,對劉過海而言,似乎也只剩下最後一途。那就是,得靠自己划著那艘杉板小船,離開這蠻荒之島。

「划一艘杉板小船,置身際天極地的滄溟汪洋,存活的機會有多大?沒水喝,沒東西吃,能活三天還是五天?幸運的話,若是被海流或季風,帶到了木骨都束國。則每年都會有阿喇壁人(阿拉伯人),乘船到木骨都束國,與當地的土人做買賣。到時我便可以搭上阿喇壁人的船,回到忽魯謨斯(波斯)」「忽魯謨斯是個大城,商旅頻繁。只要能到忽魯謨斯,便有機會在搭上其他阿喇壁人的商船,回到古里(印度)。繼而從古里再返回滿喇加(麻六甲)」「古里與滿喇加,皆有我船隊建立的官廠。只要能到船隊的官廠,即有我大明的船隊商旅往來。如此我便能輾轉返回大明國。」
「問題是,這蠻荒之島,距離木骨都束國,到底有多遠?若是留在這蠻荒之島,好死不如歹活,還能活上好幾年。就怕我划著杉板船出海。尚未看見陸地,僅三天五天,就已經死在汪洋大海了...」正是如此千思萬想,與對大海的恐懼,所以劉過海始終躊躇。寧願留在蠻荒之島等待,也不敢冒險划著衫板船出海,去賭命與賭運氣。

荒島滿佈礁石的海邊,就見劉過海的手裡,拿著根丈許長削尖的木棍,蹦跳如猿猴般,拼命往水中刺魚。正見一尾二三尺長的大魚,從水底游過。碩大的獵物出現,劉過海禁不住心中一陣狂喜。但想,要是刺到這尾大魚,曬成魚乾,好歹能吃上個二三天。為了不致挨餓,見劉過即海在礁岩邊蹦跳,拼命追趕那尾大魚。或許是太專注於眼前的大魚,一時劉過海竟疏忽了海面濤浪的變化。天有不測風雲,正當劉過海丟出手中的削尖木棍,看似正射中了那尾大魚。怎料,一陣幾丈高的瘋狗浪,突如其來的拍打上礁岩。瞬間竟把劉過海給捲入了海中。若只是被濤浪捲入海中也還好,偏偏大浪的沖擊之下,劉過海身不由己的翻滾。落水之際,頭竟重重的撞上了堅硬的礁岩。

"碰"腦殼一聲巨響,劉過海只覺一陣頭暈目眩,眼前一片水花白茫茫。繼之鹹苦的海水,不斷灌入鼻孔與嘴裡,嗆得劉過海幾要窒息斷氣。原本水性就不是很好的劉過海,就這麼被大浪捲入了海中,僅存一片模糊的意識,手腳亂揮拼命掙扎。但只希望能掙脫出海面,讓幾快被海水灌的爆裂的肺,能吸一口氣。然大海是無情的。正當劉過海拼命掙扎,稍浮出海面,尚不及呼吸,一陣大浪卻立時又打來;頓將劉過海又捲入了更深的水底。眼前一片模糊的白茫茫,劉過海真的絕望了。死亡的念頭,已然浮上了劉過海的腦海。命在旦夕之間,正當劉過海以為自己命已當絕。怎料浪水中居然衝來一塊木頭,不偏不倚,正巧撞入劉過海的懷裡。落海的劉過海,伸手亂抓,抓住了那塊木頭,即再不放手。幸好,也是有那塊木頭。藉著那塊木頭的浮力,劉過海終浮出了海面。繼而拼命泅泳,終又回到了岸上。
因落海撞到了頭,劉過海勉強泅泳回到了岸上,即暈厥昏死了過去。而當劉過海再次從昏厥中醒來,卻見日已黃昏。落日餘暉斜照海面,映著滄海的波光一片金光閃閃。當劉過海伸手撫著發疼的頭殼,從海邊的礁岩坐起身。就這麼在眼前的一片夕陽餘輝的金光閃閃中。劉過海矇矓的眼裡,竟陡見一尊木雕的媽祖神像,就四平八穩的安座在身邊礁岩上。

「咦!是天妃媽祖救了我的命嗎?」意識迷離間,劉過海依稀記得,好似是自己落了海。泅泳浪濤間,幾要溺死之際,好像自己拼命亂揮的手,抓到了什麼東西。又或是好像有個什麼力量,一直把他從海中托起到了海面。這才使得劉過海免於溺死於海中。總之,當時溺於海中,劉過海的腦子,一片頭暈目眩也不知發生何事。但這下看見身邊的媽祖神像,劉過海可就全都明白了。原來,當時在海中托起他浮出海面,解救他於危難的,竟就是天妃媽祖。原來當時命在旦夕之間,他抱住的那塊木頭,就是媽祖。陡然想起這事,劉過海一個翻身,即跪於媽祖神像前,倒頭便拜。那管頭殼落海之時撞到礁石,仍受傷淌血。但只見宛如野人般的劉過海,以五體投地之姿,面對媽祖神像,磕頭如搗蒜。邊叩頭跪拜,邊還涕淚橫流,滿口的致謝祝禱。

『媽祖娘娘,媽祖娘娘啊。謝謝您救了我劉過海的命啊。媽祖娘娘的救命之恩啊。媽祖娘娘的恩情,我終生不敢忘啊。媽祖娘娘啊~~感謝您救苦救難啊。嗚嗚~~』面對媽祖神像,莫說年已五十的劉過海,怎會哭得就像是個小孩。畢竟離家十萬八千里海路,飄流到際天極地的蠻荒之島。這一年來,劉過海獨活於島上,連個人影也沒看見。更別說,看見來自故鄉的人。其內心的恐懼與絕望,實如一個三四歲的小孩,與母親走失了一樣。而今在這際天極地的蠻荒之島,劉過海居然遇見了天妃媽祖。而且溺水於滄海,還被媽祖所救。這對因身染重病,被船隊拋棄,以杉板小船放水流於滄海。爾後,又獨活於荒島的劉過海而言。再次看見媽祖,恰就有如走失被遺棄的三四歲小孩,又看見了自己的母親一樣。於其心中,怎能不激動。

『媽祖娘娘啊。您怎會來到的際天極地的蠻荒之島?難道您是知道我劉過海,流落到這蠻荒之島。所以媽祖娘娘,您是特地要來救我嗎?嗚~~』跪趴於媽祖神像前,哭了一陣,待劉過海思緒較為平靜後,終想起此事。即是這尊媽祖神像,怎會飄流到這天涯盡頭,離大明國十萬八千里遠的蠻荒之島。無論如何,一尊媽祖神像,從大明國的閩南,經得東洋與西洋,一路飄到木骨都束國的蠻荒之島。這再怎麼說,都說不通。除非,是有大明國的船隊,就在木骨都束國海域的附近。但想及此,劉過海抬頭,仔細看眼前媽祖神像。只見這飄到蠻荒之島的媽祖神像,約莫僅一尺高。明顯的,就是一尊專門安座在海船上,神像較小的「船仔媽」。而且出使西洋的船隊,二百多艘海船,每艘船上,亦皆有安座這樣的船仔媽。所以劉過海對這樣的船仔媽,很熟悉。

天黑後。劉過海將媽祖神像,請回了礁岩山洞中安座,又是撮土為香,虔誠祈禱。因有天妃媽祖的陪伴,一年來,劉過海從未如此安穩的睡過一覺。隔日,一覺醒來,更見劉過海在荒島的生活,似乎有了重大的轉變。一大早,見劉過海,即精神飽滿的,在海邊的荒草叢掩蓋處,開動手整修起,那艘帶他飄流到荒島的杉板船。繼之劉過海,又在荒島上似處尋找可做為船槳的樹木。一整日,就見劉過海忙東忙西,在荒島上東奔西走。且見其兩眼精神奕奕,與先前絕望灰暗的眼眸,大不相同。因為天妃媽祖,似乎為劉過海帶來了求生的新希望。就算天妃媽祖,事實上僅是一塊一尺高的木頭而已。但對劉過海而言,那卻讓他的心靈有了寄託,且重新燃起了他渴望回到故鄉的企盼。

劉過海再不願意絕望的等待,絕望的留在這蠻荒之島上;直到病死、餓死或老死。因為天妃媽祖,給了劉過海勇氣,讓劉過海毅然決然,決定離開這蠻荒之島。一則,既然媽祖神像會飄流到這荒島,則有可能有大明國的船隊,就在附禁的海域。或因遇到狂風巨浪,所以船上的船仔媽,才會落入海中。二則,劉過海更相信。天妃媽祖飄到這個蠻荒知島,必定是神明給他指示,要帶他回到故鄉。正因有了媽祖的保佑,與媽祖的指示。所以劉過海已不再恐懼大海。甚至就算自己會死在大海,葬生海底,他也不再感到害怕。因為劉過海知道媽祖會保佑他。那怕真的死在大海,他的魂魄也不會孤單,變成飄盪汪洋的孤魂野鬼。因為劉過海知道,媽祖會陪伴他,並帶著他的魂魄回到故鄉。

信仰的力量,讓劉過海的靈魂有了歸宿,再不是飄盪蠻荒之島的一縷絕望孤魂。數日內,劉過海已將那杉板小船修緝好,又用匕首削了兩根船槳。又備齊了三五日內,可飲用的淡水,與充饑的魚乾。另外,劉過海更剖了一塊木頭,削成兩個求神問卜的筊杯。這日,蠻荒之島的海上,吹起了東風。劉過海虔誠拜過媽祖後,請示媽祖是否已可以出海。結果,三擲筊杯,擲出了三個聖筊。於是劉過海再不遲疑,決定將自己的生死與命運,全都交到媽祖的手裡。將糧食飲水,包袱細軟,乃至媽祖神像,都帶上杉板船後。劉過海即推著杉板船入海,縱身入杉板船,划向大海,投入海神媽祖的懷抱。...xxx

日出東方,木骨都束國,應是在蠻荒之島的西方。約三公尺的杉板船上,坐著三個人。坐在船中,正賣力以槳划水的,不正是是顏程泉。船尾處見一個龐大的身軀,渾身披著厚厚的獸毛,臉嘴猙獰有若野人,正是原同學。而坐在頭頭處,手中捧著一尊媽祖神像的,則是瘦小脆弱,有如三四歲小孩的超同學。或是因為有了天妃媽祖的坐鎮。所以原本猖狂,不時獸性大發,就要吃人的原同學;此時在神明面前,似也有所收斂。超同學、顏程泉與原同學,就這麼置身在汪洋中的杉板小船上。三人同命,在媽祖的引領下,齊心合力的,邁向了返鄉之路。十萬八千里海路,生死難卜。終歸有了信仰,使其置一葉扁舟飄蕩於汪洋,也不再恐懼。但信仰的力量,帶給人的未必都是正向與光明的勇氣,亦有可能是帶給人步向邪惡與黑暗。因為宗教信仰,終歸是由人心解釋。對教義的解讀不同,其結果自然也不同。

顏程泉的腦海依稀記得。三寶太監第一次下西洋,船隊離開了爪哇國,那充滿回教與梵教衝突,互相屠殺的危邦之後。由爪哇國的杜板,西航向舊港的途中。半月的航行中,因劉過海在爪哇國,差點就死於其回教與梵教的衝突之下。甚至有一百七十唐人船兵,更因此喪生於爪哇國。因爪哇國的宗教衝突,與百姓為了所信之神不同,而互相殺戮。這著實讓第一次下西洋的劉過海,感到驚嚇與不解。一日,在寶船的媽祖神明廳,困惑的劉過海,即三寶太監鄭和請益,問起此事。當時,猶記得三寶太監,是這樣回答:
『劉香公。問題是在人心啊,並不在宗教。就我所知,世上所有宗教,無不勸人為善,進而學習傚法神明。而無論那個宗教的神明,更無不是大智大慧,民胞物與,及視蒼生為子民。無奈的是,人心總有太多的貪婪慾念。而當一個人以其內心的貪婪慾念,來解釋宗教的教義。則宗教即成了人心貪婪慾念的傀儡。藉此宗教傀儡,貪慾之人,即可以宗教之名,盡逞其一己之私,滿足自己的貪婪慾念;甚至是人性泯滅,盡逞其獸慾。所以說,就算像是爪哇國的宗教衝突,百姓彼此殺戮。其為惡的,其實是人心,藉宗教之名,為爭奪土地,為爭權奪利。而非是宗教啊...』

三寶太監鄭和,幼年時篤信回教。入宮後,篤信佛教。率船隊出海後,則篤信天妃媽祖。正是三寶太監如此見多識廣,似所有宗教皆能入其心中,而不相違和。由此更可見三寶太監鄭和,其心胸之寬闊,與豁然之大度。當此之時,顏程泉飄流荒島之後,亦更能領會三寶太監鄭和之言。譬若,像是超同學,無論他信仰什麼宗教。大概超同學也都是充滿智慧,憐憫慈悲,無私無我,道德高尚。反觀,就原同學而言。無論原同學信仰什麼宗教,大概他還是一頭貪婪自私,且充滿慾望的禽獸。或說無論什麼宗教,到了原同學的腦裡。大概原同學也都會把祂解釋為,神明鼓勵人,啃人骨,吃人肉;以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。恰就像是盤據滿喇加海峽,縱橫東洋的海盜頭子─陳祖義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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