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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勇士們、麻達們!你們有感受到嗎?有感受到我們的祖靈不止憤怒,也充滿了悲傷!因為唐山人不但搶奪了我們的土地,燒了我們獵場的草原與樹林。唐山人甚至還搶走了我們的貓女,讓我們未婚的麻達,就算再匯打獵,再會吹鼻笛再,也找不到婚配的牽手!大家看看西螺社就知道。當年唐山人到笨港屯墾,西螺社的麻達就再也找不到貓女當牽手。因為西螺社的貓女都被唐山人搶走了!因為貓女都成了唐山人的牽手,去替唐山人生囝仔。生下的囝仔都取唐山人的名字,穿唐山人的衫褲,還學說唐山人的話。從此西螺社的貓霧栜族人,因為覺得他們已經跟我們不一樣,所以就疏遠了他們的祖靈與祖先。沒血沒淚啊!沒有貓女可婚配的麻達,怎能不悲傷!沒有人祭祀的祖靈與祖先,又怎能不悲傷!而這都是唐山人的錯!所以我們必須將唐山人,從我們的土地趕走!』聲嘶力竭,話說至此,阿德苟讓已然老淚縱橫,不能自己。面對來自四面八方,各村社的勇士與麻達,見阿德苟讓嘴唇顫抖,言語激動的續說:

『勇士們!麻達們!因為祖靈的憤怒,所以降下天災!自從唐山人,來到我們的土地後。這三四十年來,大員就常常"地牛翻身"。這就是因為祖靈的憤怒!雨季一下雨,就滂沱大雨、淹大水,這就是祖靈的悲傷!雞是我們巴布拉族人祖先的投胎,但唐山人居然吃雞,那就是在吃我們的祖先。牛是祖靈的化身,但唐山人竟然抓我們的牛去耕田,這就是在虐待我們的祖靈。以前唐山人還只是在笨港而已,我們可以無所謂!但現在數都數不盡的唐山人,已經在整個大員島開墾。無論是大度溪南的貓霧栜族的土地,還是諸羅山的洪雅族的土地,包括大甲溪北的道卡斯族人的土地,再更北的竹塹,雷朗族土地。甚至最北端的淡水,凱達格蘭族的土地...。現在已經都有數不盡的唐山人,去挖地開墾!去吃我們祖先,去虐待我們的祖靈!照此下去!整個大員的土地都要被唐山人搶走,整個大員各村社的貓女,也全都要被唐山人搶走!不但我們的祖先都要被唐山人吃光,我們的祖靈也要被唐山人都抓去關在籠子裡!甚至我們的貓女都被唐山人搶去生囝仔,那無論是巴布拉人、貓霧栜人、道卡斯人、洪雅人、巴宰人...包括我們的子孫也都要被趕盡殺絕!如果我們不把唐山人趕走,那我們就都會在大員,被趕盡殺絕啊!』

 

 

「所有族人被趕盡殺絕!」正是阿德苟讓,內心最深的恐懼。雖然口口聲聲,嘴裡吶喊的,都是祖靈的憤怒,祖靈的悲傷。然面對唐山人大舉入侵,在大員遍地開墾,最讓阿德苟讓感受到的,其實卻是內心的恐懼。這種恐懼,就像是在樹林中最軟弱的猿猴,當被逼到無路可逃的時候,牠也會呲牙裂嘴,憤怒的反撲反咬。因為要逃離恐懼,那就只有露出尖牙利齒,去攻擊撕咬敵人。所以面對唐山人的恐懼,就此生成了阿德苟讓的仇恨。而此刻,阿德苟讓正將他內心生成的仇恨,藉著祖靈的憤怒與悲傷,散佈給聚集在沙轆社的勇士與麻達。果見嘯聚的社中公廨廣場,數百來自各村社的勇士與麻達,聽得阿德苟讓的慷慨悲憤之言後,無不個個高舉起手中的弓箭與長矛,振臂高呼,鼓動喉頭,發出像是猿猴示威般的叫聲與吶喊。

「唐山人來了!戰爭來了!」以被趕盡殺絕的恐懼,喚醒了族人的同仇敵愾,正是阿德苟讓所最想要的。而對於戰爭!因為大員的各村社,頂多約都僅有一二百人。就算村社間有衝突,通常只要白晝王大眉出面調停,也都能化干戈為玉帛。儘管自古以來,大員鮮少發生戰爭。但近三四十年來,大員的各族人,對戰爭卻已不再陌生。早在唐山人到笨港開墾之前,就有北方倭國的士兵,奉命乘船要來佔領大員。不過他們的船在海上遇到暴風,僅約七十個士兵漂流到島上,最後被大員島的族人,悉數斬殺。而那也是阿德苟讓,尙是麻達之時,參與的第一場大規模血腥殺戮的戰爭。唐山人到笨港開墾後,因為唐山人的王與白晝王阿蘇拉米友好,且還娶了公主當牽手,所以並未發生戰爭。奇怪的是,有一日,數不盡的唐山人,突然乘著雲朵般的大船,從笨港都撤離。據說是唐山人的王,在諸羅山圍獵的時候,突然得了急病死了。換了一個新的唐山人的王之後,那新的唐山人的王,就把數不盡的唐山人,都又帶回唐山去。知道笨港的唐山人已經離開,原本阿德苟讓趕到高興,認為大員從此又將恢復到自古以來,大家豐收喝酒,鼓腹而歌,與無憂無慮。但阿德苟讓的期待,卻終究很快的就落空。因為笨港的唐山人離開後,在大員南方的台窩灣,立刻卻來了許多身材高大,眼睛像貓一樣的貓眼白人。而且那些貓眼白人,還在台窩灣建了一座,有如可以頂到天空的上帝之城。

 

「人類世界的海權時代,已經來臨!」這是居住在蠻荒之島的阿德苟讓,所不明白,也無法理解的事。「自古以來,大員島的族人,狩獵捕魚,鼓腹而歌,與世無爭。為何這三四十年來,北方的倭國人,西方的唐山人,乃至南方來的貓眼白人,開始不斷入侵大員,佔據大員的土地!」與世隔絕,居住在蠻荒海島的阿德苟讓,當然不明白。因為人類的海權時代以前,海洋是阻隔世界的凶險之地,汪洋中的蠻荒之島,更是只長著雜草毫無用處的土地。但自從人類開始造大帆船,航行海上以後,海洋便成了四通八達的航行海路。尤其大員島,居於中國東南沿海,扼守與中國通商的海路,及北方倭國通往南方的航路。由此大員這原本的蠻荒之島,自然變成了兵家必爭之地。所以北方倭國的德川家康幕府,為了打通往呂宋的航路,自然想派兵佔領大員島,作為其南向發展的根據地。

而中國東南沿海的河洛海商,一則,面對大明國朝廷,厲行海禁的壓迫。二則,又面對西方紅夷海上強權興起,劫掠海上。二面夾擊之下,為了生存,所以中國的河洛海商,在居於日本平戶島的大海商李旦的主導之下,亦形成了一個北起日本,南至爪哇的海商聯盟。並且委託顏思齊的二八兄弟,在大員島的笨港,組建起中國海商的武裝船隊,藉以抗衡西方的海上強權。至於荷蘭人,為了與中國通商,佔領大員島築城,更是勢在必行。但這一切,海權時代的興起,與世界局勢的改變,居於大員島的土民,自古與世隔絕之下,自然完全都無法理解,也想不明白。於是三四十年來,面對北方倭國士兵入侵,面對唐山人在笨港屯墾,又面對貓眼白人在台窩灣,築起高聳入雲的上帝之城。有若阿德苟讓的大員島土民,內心也只有充滿了恐懼與憤怒。

 

 

海權時代的來臨,戰爭已然有如漫天陰霾,揮之不去的籠罩著大員島。貓眼白人在台窩灣築了上帝之城後,又在北方的雞籠,築起了另一座城。而為了打通南北的交通,自然由台窩灣,派兵北上。當時白晝王阿蘇拉米,為了抵抗貓眼白人的入侵,也曾號召了巴布拉族、巴宰族與道卡斯族的勇士,挺身抵抗貓眼白人的軍隊。而當時,也是阿德苟讓,第一次參與了對貓眼白人的戰爭。第一次各村社的勇士,順利的擊退的貓眼白人的軍隊後。怎料隔年,貓眼白人又派了更多的軍隊,前來大度王國的領土。令阿德苟讓震驚的是,那些貓眼白人既不用弓箭,也不用長矛,但他們的手中卻有更厲害的武器。那些武器看起來就像是木棍,卻會發出巨大的砰砰響聲。砰然巨響後,木棍一端會冒煙。且就算是隔著射三次箭遠的距離,瞬間也會立刻被他們的武器給射死。後來阿德苟讓才知道,原來貓眼白人使用的那種武器,叫做火槍。因為貓眼白人的火槍,實在太多厲害。而且他們都是一次排成幾十個人,同時射擊。前面一排射擊完,立刻又換後面一排射擊。這讓拿著弓箭與長矛的勇士,在鋪天蓋地的火槍射擊下,想逃都無法逃,往往還距離貓眼白人很遠,就已喪命在他們的火槍下。於是第二次的戰爭,白晝王阿蘇拉米,不得不向貓眼白人投降。並且在貓眼白人要求下,前往他們的上帝之城議和。就此大度王國,也就臣服於貓眼白人之下,並允許貓眼白人可自由通過大度王國轄下的土地。

 

說到貓眼白人,他們總是開口也「上帝」,閉口也「上帝」。然而每次聽到「上帝」,卻總是讓阿德苟讓渾身戰慄,莫名的恐懼。有如上帝,是這世界上,最恐怖與邪惡的惡靈。就阿德苟讓所知,據說大度溪以南,包括洪雅族人、貓霧栜族人、與西拉雅族人的村社,向貓眼白人投降臣服後。貓眼白人就會派出,總是身穿黑色長袍的傳教士,到他們的村社中,去叫他們要信仰上帝。起初各村社的族人,也不明白甚麼是上帝。後來才知,原來上帝就是傳教士。因為在村社中,沒有人敢違抗傳教士的話。傳教士的地位,更比頭目、比長老都還高。『上帝愛你,但你們如果不聽上帝的話,那上帝就會毀滅你!』宣教的時候,傳教士總是會對村社的族人,嚴肅的叮囑。所以村社中不聽上帝的話的頭目,就會被放逐出村社,任其在蠻荒中自生自滅。爾後,上帝就會在村社中,再選出一個會聽上帝的話的頭目。因為頭目是上帝選出來的,所以不敢違抗上帝。就此村社中,只要有人按照傳統,膜拜祖靈,祭祀祖先。那就會被上帝抓起來鞭打,吊起來毒打,直到其悔過。因為上帝說,不能崇拜偶像,所以祖靈與祖先都是魔鬼,必須被驅逐。更慘的是,以前那些在祭祀中,擔任與祖靈祖先溝通的尪姨。因為上帝認為那些尪姨,是擅長使用邪惡巫術的女巫。所以各村社的尪姨,幾都被綁到十字架上,再活活被放火燒死。幸好,白晝王阿蘇拉米,雖然接受了貓眼白人送給他的一根權杖,象徵向貓眼白人臣服,也准許貓眼白人可以自由通過大度王國的土地。但阿蘇拉米卻也堅持,貓眼白人不可派傳教士,進入在他轄下的各村社傳教。也正因白晝王阿蘇拉米的堅持,所以大度王國轄的各村社,各族人的祖靈與祖先,才至今還沒被上帝消滅。不像大度溪以南的村社,各族人的祖靈與祖先,幾都已被貓眼白人的上帝,消滅殆盡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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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