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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肚王國,沙轆社。

『勇士們!麻達們!這是祖靈在號召我們勇敢奮戰!大家有聽見嗎?有聽見我們的祖靈在痛苦的哀嚎嗎?因為唐山人放火燒了我們的樹林草原、到處挖我們的土地。這就有如他們在放火燒祖靈的髮膚,刨挖祖靈的肉!使我們的祖靈感到痛苦。使我們的祖靈感到憤怒!』番社錯落的茅草屋,屋簷低得幾乎要壓到地面,村社中央,一幢用竹子搭的公廨前的廣場,正聚集大肚王國轄下各村社來的勇士。且見沙轆社頭目,大旱阿德苟讓,正站在公廨前,對著廣場中的勇士,聲嘶力竭的講話。一張額頭前凸有如兇猛猿猴的臉,阿德苟讓的深窈眉眼,更滿帶殺氣。雖說嘴裡喊的,都說是祖靈的憤怒與痛苦。但其實阿德苟讓,遠比祖靈還要憤怒,也遠比祖靈還要更痛苦。因為原本有如世外桃源的大員島,這三四十年來的變化,阿德苟讓全都看在眼裡,也都親身經歷。

就阿德苟讓的記憶,原本大眉轄下的各村社人民,總是男人打獵捕魚,女人耕種撫育囝仔。每年收成的季節,或是男女婚嫁,總是舉社歡慶,連著三天三夜,男男女女,喝酒唱歌。公廨內長老抽菸閒聊,篝火廣場男女一起跳舞,鼓腹而歌。眾人喝醉了,就倒一片東倒西歪,睡到天明,無拘無束,多麼逍遙與歡樂。但好景不常,祖靈似乎也漸漸再也保護不了各村社的人民,連得白晝王大眉轄下的各村社,似也都漸漸不再尊崇與聽從大眉的話。甚至大肚溪以南的村社,更漸漸與白晝王大眉疏遠。而島民的生活開始發生變化,就是從海上來的那些唐山人,在西螺社南方的笨港開墾開始。

 

約是三四十個雨季和風季之前。一艘又一艘比公廨還大的船,有著像白色雲朵般的風帆,從海上來到大肚溪南方的笨港。而且那些大船,還載來數都數不盡的唐山人,溯著笨港溪的海口而入,成群的登岸笨港開墾。阿德苟讓猶記得,當年那些數都數不盡的唐山人,來到笨港之時,他已是一個麻達。身強體健又未婚的麻達,總是腰腹束著竹篾,臂掛鐵釧鏗鏗作響,奔跑穿梭在各個村社之間,以替個村社的長老傳達訊息。所以阿德苟讓,當年亦曾從沙轆社,跑到大肚社,又跑到接近笨港的西螺社,替長老傳達訊息。因到西螺社替長老傳達訊息之便,當時阿德苟讓就趁機跑到了笨港。眼前所見,卻直讓阿德苟讓感到震驚。

「唐山人比房子還大上好幾倍的大船,泊滿了笨港溪的海口!唐山人還把笨港溪旁的土地,都種滿了稻子!數都數不盡的唐山人,還用木頭圍成柵,建造了比大肚社還要更大好幾倍的村社!更駭人的是,這些幾乎比巴布拉族各社的人加起來還多的唐山人,就聚集在海邊的空地上拿著亮晃晃的刀,大聲吆喝的在操練!」「大肚溪以南的土地,是屬於貓霧栜族人的土地。但因為唐山人來了那麼多人,使得笨港附近的貓霧栜族人的村社,都害怕的遷走。於是原本貓霧栜族人居住與狩獵的土地,都變成了唐山人的土地!」...但還有更讓阿德苟讓震驚的事。儘管西螺社,距離笨港還有段距離。但卻有許多唐山人也出現在西螺社。因為許多西螺社的貓女,都與唐山來的男人婚配,成了唐山人的牽手。

照理說,依大員島各村社的婚配習俗,未婚的貓女,通常族人都會替她們用竹子搭蓋一間高腳的籠屋,好讓未婚的貓女獨居在籠屋中。當貓女在籠屋外種滿了花草盛開,即代表未婚的麻達,可至貓女的籠屋外吹鼻笛或口笛,以向貓女求愛。一旦討得貓女歡欣,貓女便會讓麻達進入她的籠屋中,與其共度春宵。一夜春宵後,若貓女與麻達情投意合,即可告知雙方的族長,好讓雙方婚配成為牽手。只不過,自從唐山人來了以後,西螺社的麻達,甚至是貓霧栜族的麻達,幾就再也很難找到貓女,願與其婚配。因為這些唐山人,總是會拿許多的布疋、珍貴的瑪瑙珠,或很精緻的碗碟,來籠屋送給西螺社的貓女。所以西螺社的麻達,無論再怎麼擅長打獵、擅長吹鼻笛與口笛,也都再難以討得貓女的歡心。反是那些唐山人,只要拿了布匹、瑪瑙珠或碗碟來,貓女就會大開籠屋之門,讓那些唐山人進入她們的籠屋,與其共度春宵。而這正是讓當年尙是麻達的阿德苟讓,最感到恐懼與憤怒之事。因為唐山人來了以後,似乎輕而易舉的,就能將各村社的貓女都搶走,成為唐山人的牽手。使得各村社未婚的麻達,都再難以有婚配與繁衍子孫的機會。尤其是心中所愛的貓女,一旦被唐山人搶走,那種椎心之痛,更是難以言喻。而阿德苟讓就曾親身經歷。

 

「阿蓮娜」美麗的大度國公主,是當年白晝王阿蘇拉米的幼妹,卻也是阿德苟讓永遠都忘不了的椎心之痛。阿德苟讓是出身沙轆社的干仔旱家,而阿蓮娜公主是大度三社的干仔轄家,二家原本門當戶對。所以阿德苟讓自小認識阿蓮娜後,就已一心認定,阿蓮娜公主,應就是他未來的牽手。但唐山人來了以後,卻有如無情的風雨摧毀了掛在草原的蜘蛛網,更打碎了阿德苟讓,這個從小就編織的美夢。因為笨港那個唐山人的王,跟當年的白晝王阿蘇拉米,關係頗為友好。當阿蓮娜公主到了該婚配的年紀,族人為她搭了高腳的籠屋,讓其獨居其中。而待婚的貓女阿蓮娜,也在她的籠屋外種滿了盛開的花朵,等待麻達前來求婚配。阿德苟讓一心認定阿蓮娜應是他的牽手,且巴布拉族的各村社,也沒人比得上阿德苟讓,既強壯又善於打獵。所以當阿蓮娜的籠屋外種滿盛開的花草後,阿德苟讓自然帶著鼻笛,趁夜到阿蓮娜的籠屋外,去吹鼻笛向阿蓮娜求歡。無奈阿蓮娜早心有所屬,所以並未打開籠屋的門,讓阿德苟讓進入她的籠屋,與她共度春宵。反是那個笨港唐山人的王,帶了好幾擔的布疋、瑪瑙珠與碗碟,去送給阿蓮娜後。阿蓮娜就打開了她籠屋的門,迎接了那個笨港唐山人的王,進入她的籠屋中,成了她的牽手。

 

「阿蓮娜,美麗的大度社公主,竟成了唐山人的王的牽手!」儘管阿德苟讓,憤怒的有如一隻受傷的猿猴,晝夜在落葉凋零的樹林中痛苦的哀嚎。然而既成的事實,卻再也無法改變。阿德苟讓只是對那個奪走阿蓮娜的唐山人的王,恨之入骨。然而那個唐山人的王,不但生得膚色白皙,相貌堂堂,衣冠楚楚,且渾身上下更總穿著映著陽光會閃閃發亮的高貴絲綢布。而那種高貴的絲綢布,大員島民是怎麼也織不出來。就算阿德苟讓,跨下僅圍著一塊小小的遮陰布,而那塊遮陰布也只是一塊沒有色澤的粗布而已。實話說,不止大員島的男人,都想穿上像唐山人的那種衫褲。而大員島的女人更是嚮往,能穿上像唐山人婦女的那種衣裙。所以笨港到西螺社的貓霧栜族貓女,都想與唐山人婚配。因為成了唐山人的牽手後,她們也就能穿上像唐山婦女一樣的衣裙。而不是僅用樹葉或鹿皮,衣不蔽體的遮身而已。於是幾年之後,西螺社貓霧栜族人的囝仔,肉色都開始變白。因為那是貓霧栜族人的女子,與唐山人生下的囝子。且因他們身上穿著唐山人的衫褲,不但外表看起來,不像貓霧栜族人。反而乍看之下,更像是唐山人。甚至他們嘴裡也講的唐山人的話,學著寫唐山人的漢字,更取了唐山人的姓氏與名字。所以幾年之後,大肚溪以南,到笨港之間的貓霧栜族村社,連每年的春耕祭祀,也都不再邀請白晝王大眉到其村社,前往祭祀射箭,以劃定春耕耕地。因為唐山人教導了貓霧栜族人灌溉,與使用農具耕田,使得貓霧栜族人每年的收成更加豐收。簡直比邀請白晝王大眉,前來祭祀與祝禱還有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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