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台灣總督揆一~疑心生暗鬼

「上帝啊!天地的創造者,偉大的萬物主宰。感謝您賜予荷蘭東印度公司,這福爾摩沙充滿牛奶與蜜之地。更請您降下毀滅之火,把那個對您一無所知,不知道您偉大的力量,叫國姓爺的雜種,與奸邪的異教徒毀滅吧!千萬別讓那些不知道畏懼您的異教徒,侵害了您放牧的羊群,與服侍您忠誠的僕人!」長官公署的辦公室窗邊,見揆一仍手握十架,虔誠的默禱。由辦公室的窗口,俯視熱蘭遮城前方的大員灣水道,見岸邊的港口,正泊著三艘戰艦。另水道西方的外海,更有九艘的戰艦下錨。而這總共十二艘的戰艦,正是幾日前,巴達維雅總部,應揆一的請求,才剛派遣來到台灣。有了這十二艘的戰艦,前來幫忙戍守台灣,確實讓揆一安心了不少。但麻煩得是,這十二艘戰艦的艦隊司令,才剛到台灣,就頻與揆一,發生意見相左。甚至兩人還互相對立,時起口角。而這艦隊的司令,其名就叫范德蘭。正就揆一尚站在窗邊,虔誠祈禱上地。這時,辦公室靠走道的那扇門,傳了幾聲敲門聲。僕人去開了門,率先昂首闊步,走進門來的,不正就是艦隊的司令范德蘭。

「尊敬的揆一閣下,您找我來,是已經決定聽從我的建議。要讓我帶艦隊前往澳門了嗎?」范德蘭的頭上戴著兩邊捲起像船型的寬邊帽,帽旁插著一根白羽毛,一進揆一辦公室的門,即禮貌性的摘下了自己的帽子,一手托在胸前。雖說問候之時,用了尊敬與閣下的用語,看似對揆一頗有禮貌與敬重。可其卻是開門見山,一開口,就是咄咄逼人的詢問揆一,是否要讓他率艦隊前往澳門。而范德蘭,一進門的這翻話,立時也就惹怒了揆一。畢竟揆一不知寫了多少封信,三催四請,這才讓巴達維雅總部,派了艦隊前來台灣。誰知這范德蘭一到台灣,幾乎是從他踏上岸邊的第一刻起,就開始要求揆一,讓他率艦隊前往澳門。總之,這范德蘭雖是率了十二艘戰艦來到台灣,可他卻一刻都不想留在台灣。剛開始,揆一也都還耐心的,向范德蘭解釋,說台灣的情勢相當危險,因那"尼古拉‧一官"的兒子,叫國姓爺的,隨時都可能攻打台灣。無奈那范德蘭,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,幾是每日一見面,就要求率艦隊前往澳門;且態度越來越強硬。而這自然也惹得揆一,越來對范德蘭越加的不滿。陡聽得范得蘭一開口,又提說要率艦隊離開台灣。 這讓揆一,一見范德蘭,倏忽就像是貓見到了狗,渾身的毛立刻就像刺蝟般,一根根都豎了起來。當下,即一臉正色說:

「尊敬的范得蘭將軍。不久前,福爾摩沙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,就發生在熱蘭遮城旁的大員市鎮。有一隻狗居然生下了二隻幼豹。不久後,兩隻幼幼豹都死了。這種怪事,以前從未發生過。范德蘭將軍縱橫海洋,見多識廣,但將軍有聽過狗會生出幼豹的怪事嗎?當無所不能的上帝,將懲罰之劍指向一塊土地,準備要毀滅這塊土地之前,祂總會先降下各種的異象,來警告世人。就像聖經啟示錄所描述。而現在,這種天降的異象就已經出現在台灣。難道我對你說的還不夠清楚?仁慈的上帝,正用祂的方法在警告我們。一再提醒我們,福爾摩沙這塊上帝賜給荷蘭東印度公司,充滿牛奶與蜜之地。現在隨時都可能被那叫國姓爺的,率領他的異教徒大軍入侵,並毀滅上帝在這塊土地放牧的羊群。所以做為上帝忠誠的僕人,我們必須以最大的力量去抵抗異教徒,決不能讓那些信仰魔鬼的異教徒,恣意的毀壞上帝的伊甸園。而這也是我希望你留在台灣,並接受我的部署指揮,一起對抗異教徒的原因!希望將軍秉持對上帝的堅貞信仰,不要再提出你要率艦隊離開的事了!」

范德蘭兩腮留著大鬍子,毛多的就像頭獅子一般,模樣就是個縱橫海洋的將官,甚是威武。但揆一的毛甚少,僅唇上二撇修剪得伏伏貼貼的八字鬍,及下巴一撮比陰毛還少的山羊鬍。且揆一為人心胸狹窄,錙銖必較,講話尖酸刻薄,因此樹敵無數,也在荷蘭東印度公司早眾所周知。所以范德蘭打心底,就看不起揆一這種人。當初范德蘭奉命被派遣來台灣協助揆一,就百般不願,更不想聽從揆一這種人的指揮。但揆一又是台灣的最高長官,范德蘭率艦隊來到台灣,理就得接受揆一的指揮。正也是范德蘭一來到台灣後,就恨不得能趕緊離開台灣的原因。此刻,又聽得揆一講出了一大堆荒謬的言語,說什麼台灣有一隻狗生出了二隻幼豹,又說什麼這是上帝警示荷蘭人的異象,即將有大禍將臨。這讓范德蘭簡直越聽越火。即反唇相譏,直言回說:
『尊敬的揆一閣下。您知道公司派遣一隻龐大的艦隊,從巴達維雅來到福爾摩沙,需得燒掉多少錢嗎?近千個士兵,每日都要吃喝還要領薪餉。每在福爾摩沙多停留一日,都對公司造成龐大的損失。尤其這些公司的損失,都只是因為你的膽小與誇大其詞。還說什麼因一隻狗生了二隻幼豹,就小題大作,認為中國人即將來攻打福爾摩沙。這種荒謬的話,你認為公司評議會的議員聽在耳裡會相信嗎?照我看,那些娘娘腔的中國人,根本連怎麼打仗都不知道,也沒那個卵蛋,膽敢來挑戰我們荷蘭人。就算他們敢來,我們荷蘭人幾百個火槍兵,用排蹌射擊,也足以把那些膽小鬼的中國人,打得落花流水。所以我就不知道閣下,你在怕什麼?只是公司既然相信了你的話,也派了艦隊到台灣。而我身為艦隊司令,來到台灣後,也知道那些謊言都只是因為你的膽小所引起。既然如此,那我就該想辦法減少公司的損失。與其讓艦隊留在台灣,天天燒錢損失。不如讓我率艦隊前往澳門,去攻打葡萄牙人。或至少,讓我強大的艦隊,去劫幾艘中國人的貨船或葡萄牙人的貨船。來抵消因為你的誤判,所造成的公司的損失!總之,我不能讓我的艦隊,白白留在台灣,天天等著中國人來,卻什麼事都不做!你懂嗎?』


「膽小與誇大其詞」范德蘭居用這樣的話,對揆一話中有刺的嘲諷。揆一聽在耳裡如何能忍!況且進入揆一總督辦公室,也不止是范德蘭一個人。尚有幾個跟隨范德蘭前來台灣的艦隊官員。另台灣行政官貓難實叮,與駐守台灣的軍隊指揮官拔鬼仔等人,也都在場。因此范德蘭的話,簡直是當眾羞辱揆一。而以揆一小鼻子小眼睛,有仇必報的個性,如何能讓范德蘭這樣當眾羞辱他。一團怒火從揆一的胸口,直燒到眼眸。見揆一兩眼瞪大,頓也拉高了聲量,即對范德蘭毫不留情面的斥責:
『范德蘭將軍。你說我膽小、誇大其詞。照我看,你才是毫無理智的范德蘭,更對政治事務充滿了無知。聽到你剛剛說的話,我就想起伊索寓言的故事中,那隻充滿傲慢又無知的豬。其實福爾摩沙近年出現的異象,也不止是一隻狗生出了二隻幼豹而已。還有士兵在夜裡,看見熱蘭遮城與大員市鎮間的平原上,有恐怖的尖叫聲。還看見有一場鬼魂的戰爭。兩支鬼魂大軍互相衝突廝殺,三更半夜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。當瞭望台上的士兵,望向海上。他們還看見停泊在港灣入口外的三艘船,不斷發出砲火,卻沒有火砲聲。更奇怪的是,後來那些泊在海上的船員,他們也說看見城堡對海上,展開只有火光卻無聲的砲擊。可當天一亮,卻又什麼事都沒有。你說這種事,不奇怪嗎?另外,還有人發現了身穿荷蘭人服裝的中國人,鬼鬼祟祟的在夜裡四處遊蕩。還有中國的海盜,闖進農民的家裡,用烙鐵燙了農民。還有一個剃頭的中國人,暗中探查原住民的部落被逮到。更奇怪的是,就在你的艦隊來到之前,熱蘭遮城上的士兵,也有通報,說是看見大員灣看見了一隻美人魚。那隻美人魚的長髮在陽光下閃著像黃金一般的光茫。然後那美人魚浮出了水面三次,就消失無蹤。同一天,也有人在熱蘭遮前的水道,看見了一個人連續浮出水面三次,然後就消失無蹤。原本,士兵以為有人不小心落水,趕緊去找。結果什麼都沒有!這麼多奇怪的現象,接連著不斷的出現。難道你還敢說,這是我膽小,誇大其詞嗎?』

長官公署的辦公室,原本揆一是打算找范德蘭與貓難實叮,及駐守熱蘭遮城的軍官等人,一起來開會。豈料,揆一與范德蘭,一見面,尚未開會,就先鬥個不停。眼見兩個大官,每次見面,就是大吵,且互不相讓。這可讓做下屬的行政官貓難實叮,與軍事指揮官鬼拔仔等人,感到為難。尤其是貓難實叮,做為台灣的行政官,最該講究的,本是政通人和;如此方能穩定的統治殖民地。偏偏那他的長官揆一,自從擔任總督以來,卻是終日疑神疑鬼。近一二年來,因國姓爺攻打台灣的傳言,甚囂塵上,更使揆一的疑心病,變本加厲。起先,揆一是把一些來往兩岸做生意,被懷疑的中國商人,逮捕起來審問。不但派兵搜查他們的住宅,拘押他們的妻子家人,沒收他們的財產,包括他們倉庫的穀物、鹿肉與馬匹。後來,連得在台灣屯墾的中國農民,就算沒出過海,卻也無法倖免。揆一派出士兵,強迫這些農民都必需放棄他們原本耕種的土地,全部都得遷居到普羅民遮城所在的赤坎,以方便荷蘭人的管理與監視。繼之,更禁止中國人捕魚,中國人乘船出海捕魚,一旦被查獲立即逮捕入獄,並將船隻與漁具都沒收。正因揆一,種種疑神疑鬼的做為,迫使殖民地的物產大減,且是百姓終日生活於恐懼之中。做為行政官的貓難實叮看在眼裡,著實對揆一的嚴苛與暴虐,無法茍同。然揆一是殖民地最高長官的總督,貓難實叮僅是他的副手,縱然心中有不滿,卻也敢怒不敢言。可此刻,眼見揆一與范德蘭,各持己見,僵持不下。當下貓難實叮,也不得不出言勸說。

『尊敬的總督大人與范德蘭將軍。雖然你們的意見不相同,各有堅持,但都是為了公司的利益著想。這是無庸置疑的!』話一出口,見貓難實叮,恰如一隻貓置身兩頭猛虎之間,既小心又謹慎。略瞧了揆一與范德蘭的臉色後,貓難實叮戰戰兢兢,才續又說:『我在福爾摩沙這麼多年,從中國人那裡學了一句話。叫什麼"鷸蚌相爭、漁翁得利!"意思就是說,一隻水鳥趁著一隻蚌把蚌殼張開曬太陽的時候,本想趁此機會吃蚌肉。但一不小心,鳥嘴卻被蚌的貝殼給夾住。但那水鳥卻不死心,就是硬想吃到蚌肉。可那蚌為了自己的性命,自然也就用蚌殼緊夾著那鳥嘴。於是這一隻鳥,一隻蚌就僵持在那裡,誰也不肯退讓。最後一個漁翁來了,就不費吹灰之力,把那隻水鳥與那隻蚌,都抓起來。嗯!我想說的是。總督大人與將軍,雖然都是為了公司的利益著想。但你們兩人這樣,僵持不下,卻就像是那隻水鳥與那隻蚌一樣。而那個國姓爺,就像是那個漁翁。怕就怕總督大人與范德蘭將軍,這樣一直僵持,誰都不肯退讓。那最後得利的,就會是那個國姓爺!更讓屬下擔心的是,現在福爾摩沙殖民地,有許多的中國商人及農民的頭人,都被抓起來監禁審問。許多農民更因被強迫遷居到赤崁,而怨聲載道。屬下就怕不管那國姓爺會不會來攻打台灣,而咱福爾摩沙殖民地,恐就要先亂了起來。就像是1650年,發生的那場中國農民的大暴動一樣啊!』

貓難實叮的一翻話,本是要勸揆一與范德蘭,二人應各退讓一步,齊心對外。可范德蘭一聽到貓難實叮,提到福爾摩沙的許多中國人,都被拘捕與刑求之事。卻是趁此機會,有如抓到了揆一的把柄般。即緊咬此事,又語帶威脅對揆一說:『總督閣下。其實我來到台灣這幾日,早就已經知道此事。可憐的中國人,自己的財產被剝奪,穀倉被夷為平地,還沒收成的農作被燒掉...。有影響力的長老還被抓捕監禁,甚至還被綁上肢刑架刑求逼供。聽說有的人,都已經被關押半年以上。只因有個膽小鬼成天害怕那個叫國姓爺的,會來攻打台灣!巴達維雅評議會的議員都知道:"中國人是福爾摩沙島上,唯一會生產蜂蜜的蜜蜂"。偏偏這些辛勤的蜜蜂,卻被管理他們的人毀了他們的心血與蜂巢。總之,待我回到巴達雅之後,我會把我在福爾摩沙島上所見到的一切,都據實向評議會報告。到時候,閣下有什麼想法?那就自己去向評議會,提出辯解吧!』

原本早是怒火中燒的揆一,聽得范德蘭的恫嚇威脅之言,頓是火上加油。兩眼幾要噴出火來,即對范德蘭,厲聲大罵:『無知的范德蘭。福爾摩沙的中國人那麼多,是荷蘭人的數倍。假如沒他們遷居到普羅民遮城附近,我們如何有效的監督他們。假如沒把他們的長老抓起來,那我們又要如何控制他們。毫無理智的范德蘭,你對政治事務的無知,就像伊索寓言裡,那頭狂妄又傲慢的豬。你憑什麼在這裡評斷我對殖民地的管理...』雖說揆一罵范德蘭,毫無理智。但其實揆一自己的理智,也都已斷了線。總之,一個殖民地總督,一個艦隊司令,這兩人一見面就吵鬧不休,爭得面紅耳赤,恰就有如兩個任性的小孩般,誰也拿他們沒辦法。幸好,辦公內的官員與軍官中,還有清醒的人。上尉指揮官拔鬼仔,見得揆一與范德蘭,吵得不可開交,終於忍不住開口介入。只見拔鬼仔,壯碩如牛的身軀,擠身向前,一開口聲如洪鐘,即直著嗓說:
『尊敬的各位長官們,聽我說!我在一旁聽了好久,發現問題的癥結,就在大家不知道那個國姓爺,到底會不會來攻打福爾摩沙?大家為了這件事在這裡吵,既浪費時間,又讓我們內部失和。根據我帶兵打仗的經驗,如果我們的軍隊內部不團結,那就沒辦法打勝仗。所以我建議,我們自己人就不要再吵了。要知道國姓爺會不會來攻打我們。那為什麼不直接派人去中國問他呢?這個問題不是很好解決嗎?如果國姓爺說要攻打我們,那范德蘭將軍的艦隊,自然就留在台灣。如果國姓爺說不打我們。那范德蘭將軍的艦隊,自然可到澳門去攻打葡萄牙人。也免白白待在台灣,造成公司的損失。大家說不是嗎?』

拔鬼仔的官階,雖然只是個上尉軍官,然上尉軍官已是福爾摩沙殖民地的最高軍事指揮官。況且白拔鬼仔已在台灣居住了二十幾年,一路從一個小士官,升職到了上尉軍官。連他在台灣生的兒子,今也已經長大成人。所謂戰場上,老兵最大。而拔鬼仔就是名符其實的這種老兵。再說1650年,台灣的中國農民,發生五六千人的大暴動。當時拔鬼仔,僅帶了七百多個火槍手,用荷蘭人擅長的排槍射擊,就將那幾千個中國農民給撤底擊敗。因此拔鬼仔,雖僅是個上尉,但他講話卻絕對有份量。連得總督揆一,也不敢不敬重他三分。而「對於范德蘭的艦隊,到底該留在台灣,還是去澳門攻打葡萄牙人?」既然拔鬼仔都已提議─「派人去中國問問國姓爺,看他會不會攻打台灣?再做決定!」一則,拔鬼仔是令人敬重,且做戰經驗豐富的老兵,二則,眾人確實也無法解決范德蘭的艦隊,該走該留的問題。於是揆一與范德蘭,終也接受了拔鬼仔的建議,就是要先派人去中國,問問國姓爺的意向,再做決定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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