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楊英"先王實錄":三初七日,藩在澎湖,祭禱海岳:

『本藩矢志恢復,念切中興。前者出師北討,恨尺土之未得;既而舳艫南還,恐孤島之難居。故冒波濤,欲闢不服之區,暫寄軍旅,養晦待時;非為貪戀海外,苟延安樂。自當竭誠禱告皇天並達列祖,假我潮水,行我舟師。爾從徵諸提鎮營將,勿以紅毛火炮為疑畏;當遙觀本藩鷁首所向,銜尾而進』」

 

 

25-1、橫渡黑水溝有如進入鬼門關

 

西元1661年,明永曆十五年春,三月初四(陰曆)。黑水溝的澎湖海域。澎湖島就位在凶險的黑水溝中,乃閩南漳泉通往台灣的必經海路。而傳說的黑水溝其實就是海洋中有如水溝般的潮流,因其潮流在汪洋中有如江河滔滔,故黑水溝終年波濤洶湧。且潮流流過的海底形成更深的海溝,因水深難測,所以海水看起都呈黑色。而這讓人聞之色變的黑水溝,其實也有兩條,傳說在澎湖島的東面與西面各一條。夾在兩條波濤洶湧的黑水溝之間,唯澎湖的海面平靜如湖,且略帶紅色。故澎湖,古稱平湖。春夏之交,冷暖交替,氣候不定,海上最是容易起霧。昨日三月初三,百艘鄭家軍的艦隊,午時,從金門料羅灣放洋出海。約莫入夜後,遍海的雲帆即航入了傳說的黑水溝。隨著夜越深,水勢湍急的黑水溝,波濤之上迷霧也漸濃。「勸君切莫過台灣,台灣猶似鬼門關」「唐山過台灣,十去六死一回頭」「過番剩一半,過臺灣無底看」...蒼穹如蓋的黑水溝,船航於滄溟迷霧,恰如航入了通往陰曹地府的黃泉路,各種關於台灣有如鬼島的傳聞,自然也如迷霧般,開始瀰漫在士兵充滿恐慌的心頭。

 

「渡海到台灣,十個人有六個人會死在黑水溝!」「就算到台灣,聽說台灣入夜後,往往就再看不見日出。黑夜的蠻荒山林,只有魑魅魍魎吃人,妖魔鬼怪將人吸精吮髓。日頭再出時,到台灣的人,早剩下枯骨成堆」...海船在迷霧中航行最是危險,況是黑水溝終夜的濤浪之聲,有如鬼哭神號。掛在船尾搖搖擺擺的船燈,幾丈之外就已完全看不見,百艘船艦航於迷霧之中的濤浪之間,更可說完全有如聽天由命,生死全憑天意。甚至有船隻在迷霧中迷航,或在波濤洶湧的海上發生甚麼意外,恐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。自古以來,天朝的皇恩再浩瀚,也到不了黑水溝的滄溟汪洋,唯有海中的蛟龍與鯊魚,成群的黑色的浪濤上翻騰,等著要吃人。若非情勢所逼,又有誰願意離鄉背井,遠離中土,甘冒十去六死的風險到台灣。實話說,鄭家軍的兵將多半也都不願到台灣。若非軍令如山,否則誰會願意到那傳說中的鬼島台灣。因此大軍渡海遠征,士氣低落,艦隊才一入黑水溝,船艦上的兵已是無不各個面色如土,神情萎靡,有如敗戰之軍。比之前年,鄭家軍北伐南京,士氣高昂,氣吞山河之勢,直不可同日而語。而國姓爺鄭成功,作為主帥,怎會不知軍隊士氣低落。

 

國姓爺的坐駕帥船上,於黑夜的迷霧中,甲板上一片燈火通明。海霧渺渺茫茫的船頭處,但見鄭家軍的帥旗高掛,帥旗兩旁又豎起了五方令旗,中間懸著龍蘇。東營青龍旗,南營朱雀旗,中營麒麟旗,西營白虎旗,南營玄武旗。此五方令旗能遣天兵天將,威力無窮,不但得以護體,讓諸邪避退,更令萬法不侵。隨著洶湧波濤搖搖擺擺的帥船甲板上,更見國姓爺鄭成功,一身鎧甲未卸,徹夜不眠。為的,就是要為安座在船上的三尊媽祖,親自斟酒祝禱,點上香燭;並守護著神壇上的香燭,徹夜不會熄滅。因為渡海攻台,軍心低迷,國姓爺早知道。且兵將航度迷霧中的黑水溝,難免更惶恐不安。渡海遠征前,特從湄洲開山馬祖廟,恭迎三尊媽祖上船,就是為了安艦隊官兵的軍心。且帥船上,徹夜燈火通明,更令金鼓震天齊響,目的也是為了驅散艦隊官兵的惶然不安。畢竟大家都知道,渡海遠征傳說的鬼島台灣,實有如率兵進入鬼門關。而這也正是國姓爺鄭成功,非率兵親征不可的原因。否則,無論令那個將率兵渡海征台,恐也都無法壓住陣腳;令低迷的士氣與惶恐的軍心,不致潰散。

 

三月初四這日,東方的海面漸露魚肚白。波濤洶湧的黑水溝度過了一夜驚險,遍海雲帆在媽祖的庇佑下,總算安然無事。然就算快到午時,恍若有甚麼妖孽在海中作祟般,黑水溝的海面卻仍迷霧籠罩,天色也始終陰霾。『喂!看到平湖了!看到平湖山了!』帥船高聳的桅桿上,見瞭望的士兵手拿千里鏡,高聲的吶喊。隨之傳令兵,忙奔入尾樓船艙向國姓爺稟報。聽得艦隊已到澎湖,國姓爺總算鬆了一口氣,亦忙出得船艙,手持千里鏡走到船舷邊瞭望。果然迷霧漸散的海面,由千里鏡中的圓孔中,已然約略可見有數座島嶼及岩壁矗立海面。且國姓爺也已注意到,船行的海面已然風平浪靜,海水清澈偏紅,再不似在黑水溝中波濤洶湧。回首望向那遍海雲帆的艦隊,看似都安然無事,國姓爺立時命人備來香燭,準備向媽祖感謝祝禱一番。然禮官才將香案備來,陡然間帥船卻像是撞到甚麼海中的巨物般。"砰"發出一個大聲響,瞬間整艘船的船身傾斜。毫無防備的一個巨大撞擊,國姓爺沒站穩,眨眼被甩到了船舷邊,差點落海。幸好雙手緊握了住了船舷,然半個身子都已被甩到了船身外。千鈞一髮,國姓爺探出船身的半個身子,望向海面。此時竟見到海面下有甚麼龐然巨物游過。使得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面,莫名地掀起一波狂濤巨浪。

 

「懵瞽龍王!」倏忽一個念頭閃過國姓爺的腦海,霎時讓國姓爺的臉上滿佈驚恐。「難道第一次北伐南京時,那在羊山海域興風作浪,造成我數千兵將死傷的懵瞽龍王。居然也跟隨我的艦隊又來到澎湖嗎?」莫怪國姓爺要驚恐。因為第一次國姓爺,率十數萬大軍,北伐南京。就是因為艦隊經過羊山之時,因敲鑼打鼓又放炮,觸怒了傳說中居住在羊山海底的懵瞽龍王。這才讓那原本眼睛受傷,脾氣暴躁的懵瞽龍王,掀起了海上的狂濤巨浪。結果造成了鄭家軍艦隊的重大死傷,更毀船無數,不得已國姓爺只好放棄北伐,撤軍回舟山。而且也不只在羊山。就國姓爺所記,永曆四年,似乎那年他就已經在海上遇到過那懵瞽龍王。

「猶記當年,我剛從鄭彩鄭聯兄弟手中,奪回了廈門的兵權。沒多久,滿清朝廷命吳三桂恢復兩廣及江西。受困西南的永曆帝,因受吳三桂與清兵三路強攻,危在旦夕。危及之下,永曆帝能求援者也只有我。即命人傳詔到廈門,要我率兵南下廣東勤王,以解南都的燃眉之危。當時我才二十幾歲,且剛從鄭彩鄭聯手奪取兵權。雖說表面上,手中雖握有十數萬大軍,可實際上卻是十幾萬大軍,兵將都是陌生人,根本實權與軍心皆未穩。廈門大軍的兵將,未必肯會聽我的,而我也未必能調得動廈門的大軍。儘管如此,我還是不顧眾將的勸諫阻,一意孤行,要率艦隊南征,以解永曆帝之危。結果卻是,整支艦隊在南征的海上,遇到了狂風巨浪,幾至全軍覆滅。連我自己都差點葬身海底。對了!我想起來了。當時在那海上的狂濤巨浪中,似乎就是第一次我在海上,遇到了那懵瞽龍王的興風作浪!」但想即此,國姓爺怎能不膽寒與震驚。因為從永曆四年開始,國姓爺想起,他每次率兵渡海遠征,無論南征或是北伐,居然都遇到了懵瞽龍王。且因每次都是懵瞽龍王在海上掀起狂濤巨浪,致使國姓爺前兩次率兵渡海遠征,都是損兵折將,損失慘重,最後不得不撤軍做收。

 

「難道這懵瞽龍王,是故意要跟我作對!南征北伐,他都要來興風作浪,讓我損兵折將,無功而返!甚至連我此次東征台灣,牠都要來做祟,阻撓我大軍,渡海征台!」因懵瞽龍王在海上掀起的狂濤巨浪,著實讓人感到害怕,也難以抵擋。況是鄭家軍此時士氣低迷,若是讓兵將知道懵瞽龍王,居然從黑水溝游到了澎湖海域,豈不要讓兵將門更恐慌。因此國姓爺雖是心中有種不祥之感,卻也不敢將那驚惶不安之情,表露於臉上。"轟隆!轟隆!"遠方傳來了陣陣炮響,想是先鋒船隊已然已到達澎湖的娘媽宮港,陸續溟炮示警,進入港口。即至未時,國姓爺的中軍艦隊,即後續的後軍艦隊,也都進入了澎湖的娘媽宮港。經得一天一夜航渡過迷霧中的黑水溝,清點過後,百多艘戰艦與艦上兵士,全數安然無事抵達澎湖。這才讓國姓爺總算安下了一顆心。隨即登岸,前往港口附近,供奉媽祖的娘媽宮上香,感謝媽祖保佑。

 

 

澎湖的娘媽宮港, 這是個曾經發生兇猛海戰的古戰場。且二次戰事,都是因荷蘭紅夷艦隊佔據澎湖,要求與大明國通商而引起。第一次是萬曆三十二年,乃荷蘭紅夷將領韋麻郎率艦隊,在大海商李錦的帶領下佔據澎湖,要求與中國通商。然大明朝廷不允,除以通番罪名逮捕了李錦入獄,並派水師都司沉有容,率五十艘戰船前往澎湖,驅退荷蘭紅夷。事後,且在澎湖娘媽宮立有「沈有容諭退紅毛番韋麻郎等」一石碑紀念。至於第二次的戰事,則是發生在天啟二年。乃荷蘭紅夷將領雷爾生,先是率艦隊攻打葡萄牙人的澳門失利,隨即轉進佔據澎湖,同樣要求與中國通商。且雷爾生姿態強硬,甚至在澎湖築了一座紅毛城,已與大明相抗。使得大明朝廷派福建水師俞咨皋,率百艘戰船及上萬大軍,前往澎湖,也無法將荷蘭紅夷驅離。最後軍費不堪負和之下,大明朝廷默許了讓大海商李旦,介入未斡旋,盼其勸退荷蘭紅夷。大海商李旦與荷蘭東印度公司,本有大量生意往來,居中斡旋胡蘿蔔與棒子兼施。一方面,寫信給台灣笨港的顏思齊,令他在台灣讓出一個港口給荷蘭人;並勸荷蘭人從澎湖撤軍到台灣。一方面斡旋大明國,讓大明國給于他通商權,好讓他可從中國供貨給台灣的荷蘭人。一方面李旦又命顏思齊,派鄭芝龍率笨港艦隊到澎湖,助福建水師驅離澎湖荷蘭人。總之李旦介入三方斡旋,從荷蘭人與大明國之間,得利於一身。而鄭芝龍率笨港艦隊到澎湖,亦與雷爾生激烈交戰。最後雷爾生兵敗,荷蘭人不得不從澎湖撤軍到台灣。

李旦是鄭芝龍的義父,而鄭芝龍正是國姓爺的父親。雖說發生在澎湖的那場戰事,距今約已四十年前,而當時的國姓爺也才剛在日本出生。但回到中國後,卻也曾聽鄭芝龍講起。因此來到澎湖的娘媽宮港,望見岸上遠方那早已殘破崩頹的紅毛城。當下國姓爺不禁駐足遠望,恍若依稀尚能感受到,當年父親與荷蘭紅夷交戰的激烈。甚至也曾聽說,當年荷蘭人為了在澎湖築城,還到漳泉沿海一帶抓了幾千個中國百姓當奴工。後來城築好了,奴工卻被折磨死得剩下七百多人。且殘酷的荷蘭人也沒打算將這些中國奴工放走。而是將這七百多中國奴工,有如準備販賣的牲口般,全堆上一條船,航向爪哇國的巴達維亞,就是要將他們當成奴隸賣掉再賺一筆。結果,到達爪哇巴達維亞時,整艘船上的中國奴工,因為擠在船上空間狹隘到難以生存,又被荷蘭人迫害,最後死得剩下沒幾個。多 半的中國奴工早都被丟到海中餵鯊魚,連屍骨也無。

 

 

「沉有容欲退紅毛番為麻郎等」這塊約莫三尺長的石碑,就立在娘媽宮的側殿神龕內。國姓爺率文武進入娘媽宮,命理官備妥香案,參拜媽祖過後。一干人即也進入了側殿。卻見國姓爺一入側殿,見到那塊「沉有容諭退紅毛番」的石碑,即站在石碑前,駐足良久,若有所思。沉默良久,國姓爺這才開口對身邊的文武官員,說:『萬曆三十二年至今,都已近六十年。沒想到這荷蘭紅夷,居然已荼毒我中華之民,近六十年之久!天啟二年,我父親說他曾與紅毛番在澎湖交戰,還用竹籃子裝滿砂土堆成籃堡,抵禦紅毛城的火炮。最後將紅毛番從澎湖驅離到台灣去!現在想想,當年我父親真是做錯了!居然將台灣讓給了紅毛番。若是當年我父親直接將荷蘭紅毛,徹底逐出中國。那今日我軍又何必渡海遠征台灣,冒這與荷蘭紅毛交戰的風險!』當年鄭芝龍與雷爾生在澎湖交戰之時,年僅十幾歲的河斌,早隨父親何錦到了台灣笨港。因此對這件事,頗也知情。聽得國姓爺的感嘆之詞後,何斌即開口回說:『藩主說的是!但亡羊補牢,猶未晚!台灣本是當年笨港船隊大統領顏思齊,與其二八兄弟的練兵之地,也包括鄭芝龍鄭太師在內。所以台灣本就屬我中國,根本就不該讓荷蘭人到台灣築城,更禍害了我中華之民。只不過當年,局勢頗為複雜,要在台灣讓出港口給荷蘭人,一切也都是由李旦做主。連大統領顏思齊也需得聽從李旦的。所以鄭太師當然也更無權做主,只能聽從李旦之言。這才造成了當年笨港十寨的屯墾弟兄,被荷蘭人來到台灣後,抓擄到台窩灣去當農奴,迫害了近四十年!而今藩主若能將台灣收復,則無疑不但能彌補前人之過,甚至更將名垂中華青史,創曠世未有之功。就此而論,藩主渡海征台,可說是責任重大!』

 

『何老說得沒錯!我父親做錯的事,我得為他彌補!』國姓爺聽得何斌之言,點了點頭,神情卻是甚為疲憊與凝重。畢竟昨夜橫渡凶險的黑水溝,國姓爺可是一夜未曾闔眼,此時更不免感到困頓。而今艦隊既已全數安然收入港口,疲憊不堪的國姓爺,眼皮重得再也難忍疲睏。命文武官員,前去安頓各軍後,國姓爺即也就進入了娘媽宮的廂房內小憩。怎知才入廂房小憩,斜臥褟上,剛剛闔眼。半睡半醒間,耳畔卻是隱隱又聽到廟外,似乎有個低沉如悶雷的聲音在呼喊他的名字。『國姓啊國姓!我們又見面了!呵呵呵!』那聲音有似沉悶的雷聲,雖是低沉卻是震人耳膜,且還帶著陣陣的冷笑,猶如在嘲諷國姓爺。但有誰這麼大膽,居然敢用這種嘲諷冷笑的口氣,直呼國姓爺的名字。因聲音就從廟外傳來,當下國姓爺睜開了眼睛,心中一股莫名的憤然,即拔腿,衝向了娘媽宮的廟門去查看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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