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-5、金門料羅灣祭江興師~發兵征台

 

「落腳台灣笨港」「現居台灣大員市鎮」抓住了何斌的話尾,恰似抓住了甚麼把柄般。見唐顯悅,頓是兩眼灼灼,以滿是義憤填膺的語氣,振振有詞的說:『老夫雖是孤陋寡聞,但對台灣那個地方,卻也有所耳聞!台灣以前叫東蕃島,乃是化外之地,自古以來更是賊夥海寇盤據之地。我大明國開國以來,即厲行海禁,百姓片筏不准出海,就是怕百姓聚夥為盜,為禍沿海。所以會逃到台灣去的人,不是海盜賊夥,就是叛國亂民。說到這裡,老夫不禁想問先生,你父親又是為何會棄我大明故土,逃到那化外之島去?且先生,既然已逃到那化外之島去,就已不在是我大明國子民。既非我大明國子民,豈又會忠於我大明國的皇上。既不忠於我皇上,面對今日我大明國風雨飄搖,豈會以我漢室江山存亡為念。老夫想說的是,當此我大明國危急存亡之秋,正需天下豪傑,齊心協力效忠皇上,捍衛江山。而先生卻來勸說我藩主,棄我漢家大好江山,渡海偏安台灣!先生為的,又是甚麼?而且我還聽說,先生侵吞虧空了那紅夷二十萬兩白銀。因走頭無路,所以才來慫恿藩主,渡海去台灣驅離紅夷。總之,先生心中想的,是要效忠我皇上,還是要背棄我皇上!是為了自己的私利,還是為了國家存亡大義。難道你以為明眼人看不懂嗎?』

 

「逃到台灣去的人,不是海盜賊夥,就是叛國亂民...」唐顯悅說的這話,看似在斥責何斌。然他話中夾槍帶棍,任誰也都聽得出來。其言外有音,無非句句都在針對國姓爺。「當此我大明國危急存亡之秋,正需天下豪傑,齊心協力效忠皇上,捍衛江山。而先生卻來勸說我藩主,棄我漢家大好江山,渡海偏安台灣...」尤其說至此,唐顯悅更幾乎已聲淚俱下,令堂中之人亦為之動容。就怕讓唐顯悅把話再說下去,恐怕他那幫文官,又要沆懺一氣,齊聲反對渡海攻台。於是國姓爺當下,趕緊出言,為何斌緩頰說:『唐尚書,這中間恐怕是你對何先生有所誤解。我也知道外面謠傳,都說何先生是因侵吞了荷蘭紅夷二十萬兩白銀。所以才會來慫恿我攻打台灣,驅離荷蘭人。但這並非事實!事實上那所謂的二十萬兩白銀,是這幾年來,我囑託和先生在台灣為我收船舶稅,以及每年供應我軍硫磺與箭矢,與五千兩白銀的歲貢。實話說,這幾年來,何斌從台灣歲貢給我軍的錢糧與軍火器械,何止二十萬兩。只是有些事,不好明說,所以大家也不明白。但今日我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了,大家也就別再誤會何先生。至於渡海攻台,我已說過多次,絕非為了偏安海外,更絕非士氣我大明江山而去。主要是金廈二島,已經民窮財盡,難以久守。所以我軍需得到台灣去,如此能生聚教訓,養精蓄銳,已等待反清復明,東山再起的時機!』

 

何斌聽得國姓爺親自為其辯解,心中甚是感動。畢竟這些年來,為了支持國姓爺抗清復明,何斌不但是傾家蕩產,甚至連自家性命也都賭上。可那唐顯悅卻竟道聽塗說,就含血噴人。這讓何斌想起來,也不禁心中有氣。尤其聽那唐顯悅說「逃到台灣去的人,不是海盜賊夥,就是叛國亂民...」這話讓何斌聽在耳裡,更感憤怒。當下何斌,表面上雖然謙恭,卻也不客氣的對唐顯悅,直言便說:『唐大人,你身居廟堂,豈能不知百姓疾苦。若能在家鄉故土,安居樂業,誰不想在家鄉故苦,安居樂業。誰又會自討苦吃、冒性命危險,逃到那海外的蠻荒之島去!萬曆末年,閩南漳泉發生了大地震,又加上颶風之災,那時我年紀雖小,卻尚記憶深刻。百姓飢餓沒飯吃,到處都有人路倒而死,家破人亡成了流民,妻離子散悽慘萬狀。幸好當時有海商,招募流民,說是要到台灣開墾。誰不知朝廷的禁海令下,出海的風險。但就為了糊口飯吃,能謀條生路,許多流民就此上了海船,被載運到台灣笨港去開墾。倘若百姓為了謀條生路,而出海到台灣去,卻被唐大人說成是叛國亂民。這我實在不敢苟同。而且唐大人,倘若真的關心百姓的死活。那唐大人可又知道,當年那些出海到台灣開墾的百姓,現在又在何方?』唐顯悅聽得一臉怒容,隨口丟了句:『哼!那些叛離大明國的人,既逃到那個島上去,現在當然是在那島上苟且偷安,不然會在何處!』

 

『錯!唐大人,你錯了!』也不何斌哪來的勇氣,居然在朝堂之上,當著尚書大人面,痛斥其錯。或是對唐顯悅這種深居廟堂,滿口四書五經的迂儒,感到憤恨。見何斌直視著唐顯悅,接口即又續說:『唐大人,那些萬曆末年,被海商運送到台灣去開墾的百姓。就在十年前的一場農民抗暴中,幾乎已全被荷蘭紅夷,屠殺殆盡。四千顆的人頭,就擺在紅毛城與大員市鎮間的刑場上。而他們都是當年,跟我一起出海謀生的弟兄。當年我們在台灣笨港開墾,建立了笨港十寨。後來荷蘭紅毛來了,把我們押到了台窩灣的麻豆、蕭壟,成了他們的奴隸,為他們開墾。若唐大人認為我們是大明國的子民,那當我們在海外受苦受難之時。為何不見朝廷為我們伸出任何的援手,反是不聞不問,任我們在海外受盡紅毛番的欺凌奴役與迫害。唐大人,雖然我只是一介商人,但至少我還知道道義是甚麼!卻不知唐大人,那你的道義,又在哪裡?』堂堂位高權重的尚書,居然在廟堂之上,被一個商人給奚落,嗆聲又打臉。這讓唐顯悅顏面何存。頓見唐顯悅,一臉怒容,擺出了官架子來,大聲斥罵。

 

『哼!這成何體統!士農工商,商人乃四民之末!你區區一個商人,懂甚麼!竟然還敢在朝堂之上,大言不慚,顛倒是非!古之聖賢皆知,人之八德,以忠君為首。自古以來,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!大明國萬萬臣民,誰不承受皇上浩瀚皇恩。而今聖上有難,國之將亡,就算死,也要死在大明國的土地上!這才是忠君,這才是忠臣,豈能逃往海外荒島,偏安海外。再說那些逃往海外之民,早就叛國背離,成了通番奸民與蛇鼠一窩的海寇。這些海寇與奸民,依我大明禁海令論罪,輕則斬首,重則更當誅滅三族。沒想到今日,這通番奸民居然還在朝堂之上,公然汙衊本官,這真是成何體統!』罵到了興頭上,唐顯悅一個轉頭,見到了站在武官班中的吳豪。因數月前,國姓爺議取台灣,吳豪挺身而出,一力反對。於是唐顯悅,就盼著有人再站出來,與他同聲一氣,反對渡海攻台。為引吳豪再發聲,反對渡海攻台,唐顯悅望向吳豪,即說:『再者!先前吳豪將軍,不是已說得很清楚。說那荷蘭紅夷在島上,沿海築城,設砲台。舉凡船隻一靠近,就會被擊沉,根本連登岸的機會都沒有。既是如此,那就更不該分散兵力,發兵渡海,去與紅夷爭奪那蠻荒之島。而是應該集中我軍最後的力量,與那清兵做最後一搏。就算失敗,那藩主也已盡忠君之義,必將名垂青史。又何必被人商人的花言巧語所唆使,為了苟且偷安,棄家國而去,卻留下萬世罵名!還請藩主三思!』

 

唐顯悅既提到了吳豪,還引用了吳豪先前反對渡海攻台的話,來逼迫國姓爺。當下老將吳豪,也不能再悶不做聲。見吳豪即也向前一步,直言不諱的開口說:『尚書大人,你錯了!先前我反對渡海攻台,那是因為我到過台灣,也親眼見到荷蘭紅夷沿海設砲台,且其火炮厲害,這才反對!但今日情況又已不同。因為這位何先生,對台灣的水道瞭若指掌,先前還曾獻台窩灣的水道圖給藩主。倘若有何先生相助,既有內應,我想我軍要渡海攻台,將大有勝算。況且照尚書大人所言,倘若逃到台灣去的人,都是最該論死的賊夥海盜與通番奸民。那末將,可也是大人口中說的賊夥海盜,其中之一啊!因為我就跟何先生一樣,都是在萬曆末年,因天災人禍,家破人亡,為了謀一條生路,所以被招募到台灣笨港的賊夥!而且也不只是我,今日在這朝堂之上,恐怕有半數的武將,都是如此啊!若說逃到台灣的人,就是謀反叛國,罪當論死。那就請尚書大人,來把我的腦袋給割去吧!否則你又怎能說,何先生因居住在台灣,就是通番奸民!』

 

吳豪的一番話,讓唐顯悅聽後,頓是一臉愕然。而吳豪之所以在朝堂之上,當面給唐顯悅難堪,這也不是沒有原因。因為照唐顯悅的說法,若是逃到台灣去的人,就是海盜與叛國奸民。那可不只是何斌與吳豪,是罪該論死的海盜與奸民。若再往上推,恐怕連國姓爺也都將要變成,是一群海盜與奸民的頭子。因為萬曆末年之時,被日本武士稱為甲螺的顏思齊,受大海商李旦之命,在台灣笨港組建武裝船隊,藉以對抗紅夷在海上的掠奪。短短幾年之間,顏思齊在海商的幫助下,就從閩南漳泉,招募了數萬流民與農民,前往台灣笨港。有的成為了笨港十寨,屯墾的農民。更多的,則是操練成了武裝船隊的船兵。後來,這數萬人的武裝船隊,被鄭芝龍帶回大明國,接受招撫後,也就成了今日鄭家軍的骨幹。只是唐顯悅始終在朝中當官,由朝廷來看,確實本也都將那些逃往台灣的人,都視為奸民與海盜。所以唐顯悅說的話,其實也沒錯,因為這一向就是朝廷,禁海令下的說法。然而唐顯悅恐怕是忘了,他現在是人在鄭家軍當中。一個出口就說,逃到台灣去的人,就是海盜與奸民,罪該論死。這豈不是要把整個鄭家軍的兵將,全都給得罪光。此時文官班中,有人見得武將吳豪,對唐顯悅語出無禮。即也跳了出來,同樣毫不客氣的,就對吳豪怒罵。武官班中,因不滿唐顯悅之言者更多,紛紛也出言叫陣。頓是整個朝堂之上,文官與武官,你一言我一語,罵成了一片。

朝堂上官員的叫罵聲,鬧哄哄有如菜市場,這可讓國姓爺見了惱怒;頓是拍桌斥喝:『好了!統統給我住嘴!』各秉立場的文官與武官們,聽得國姓爺斥喝,方才噤了聲,各歸其位。見吵嚷聲歇後,國姓爺這才拍板又說:『渡海攻台之事,早已議定,無庸再議。今日所議,是要議定何日祭江興師。關於這事,何斌考慮的很周詳。就是需得等到東北風止後,海上南風起,再出兵台灣。如此才能讓荷蘭人的帆船,無法南航去向他們的朝廷求援。照禮官所呈上的祭江良辰,當是三月一日。本藩就在此議定,三月一日祭江興師,渡海出兵攻打台灣!』...

 

 

 

明永曆十五年,三月一日(陰曆)。金門島料羅灣,海上陣陣南風起吹起。南風吹拂的港灣,但見遍海船隻如蟻聚,戰船的桅桿如林,且岸邊碼頭更搭起了一座祭海祭壇。祭壇前一片旌旗飄揚的教場上,見二萬五千雄兵,金戈鎧甲閃耀,各衛鎮整齊羅列。因為這日,正是國姓姓爺一禮官所挑出了良辰吉時,祭江興師,準備親自率兵,渡海征台的好日子。金門島與廈門島,僅一水之隔,白日裡還能彼此眺望。所以原本在廈門思明的一干朱家親王,如寧靖王、魯王世子、濾溪王、巴東王等,以及朝廷眾臣,如兵部尚書唐顯悅、兵部侍郎王忠孝、浙江軍門盧若騰、吏部給事中辜朝薦、右副都御史沈佺期、御史徐孚遠、光祿寺卿諸葛倬,監紀許國、進士郭貞一、林蘭友、蔡國光..等,也都親由廈門到金門,為國姓爺的親征餞行。

因此去征台,勢在必得,大明國道統的存續,也都全指望此次征台;所以國姓爺決定率兵親征。但滿清對金廈二島,仍然虎視眈眈。雖說去年,國姓爺痛擊了來犯的滿清三省水師軍。然就怕清兵會趁著國姓爺親征台灣之時,趁虛而入,再次發兵攻二島。所以臨行之前,國姓爺也不得不先在金廈二島,有所佈置。鄭經乃是國姓爺的長子,今也已二十弱冠。國姓爺親征台灣,就命世子鄭經,鎮守金廈二島。除此外,國姓爺又調兵遣將,加重了南北的防務,以防清兵南北來攻。北邊從圍頭、湄州一帶,接連金門,加重兵力鎮守。南邊銅山島,同樣也多派了郭義、蔡祿二鎮,前往協同鎮守。

 

戰場決勝,軍心士氣最為關鍵。照往例,興兵誓師的祭壇上,都掛上了洪武帝、隆武帝二位大明國先帝的畫像,與現任皇帝永曆帝的畫像,以鼓舞軍心。但此次興兵誓師的祭壇上,卻又多擺了三尊神像。正是國姓爺知道,大多兵將對於前往征台,多有恐懼之心。一則橫渡波濤洶湧的黑水溝,凶險異常。二則,傳聞台灣蠱毒瘴癘,前往台灣者,過半都會因水土不服,而死於非命。所謂「十去六死三留一回頭」這樣的傳聞,早是讓鄭家軍兵將,多心懷畏懼之心。因此為安頓軍心,國姓爺特命楊英,前往湄洲島,從湄洲媽祖祖廟,恭迎廟海神媽祖,前來坐鎮征台。而且是把湄洲祖廟的三尊媽祖,大媽、二媽與三媽,皆恭迎前來。媽祖本是漳泉航海之人,普遍供奉的海神。明朝永樂年間,三寶太監鄭和七下西洋,更全賴海神媽祖的庇佑,方得渡十萬里波濤,順利宣揚大明皇威。此事也都在湄洲媽祖廟的石碑上,有著清楚的記載,眾所周知。因此若能有湄洲祖廟的大媽、二媽、三媽、三尊媽祖庇佑。則那怕黑水溝波濤洶湧,台灣蠱毒瘴癘,當都能在媽祖的神威庇佑之下,讓鄭家軍的兵將,皆安然無事。

 

三月初三日,正午過後。趁著潮水退潮,國姓爺命眾戰船,解纜揚帆,齊出料羅灣。遍海風帆的南風中,但聽得號角嗚 嗚,砲響陣陣,一艘又一艘的大船,漸次出港。二年前這鄭家軍艦隊,大舉遠征的場面,也曾在廈門出現過。當時是國姓爺為了北伐南京,中興大明,最後卻功敗垂成,損失慘重。而這次,則是為了渡海千里,遠征台灣,目的就是希望為一息尚存的大明國,找到一塊能休養生息的土地續命。三年之內,二次發兵遠征,且說南京戰敗後,鄭家軍遭受到重挫,元氣尚未恢復。連年征戰,兵疲馬困,又糧食不足。若要征台成功,驅離台灣的強敵荷蘭紅夷,除了神明的保佑外,恐怕最後能仰賴的,也只有國姓爺一心抗清復明的堅強意志。...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