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白鹿之夢


牛罵頭山腳下的村落,廣場中央燃燒的柴火,隨著夜深而漸滅,可歡飲歌舞的東番人,卻似仍意猶未盡,而留連廣場。有人或守在柴火旁,倒地而睡,有人則以天為被、以地為床,橫橫豎豎的躺在廣場上,如此率性自然。明月照耀山陰,幸好這夜,天也不冷,而顏思齊,陳衷紀等人,原本在山野追獵了一天,身體更早已疲憊不堪,加之又喝了不少酒。因此夜深後,幾人竟也不知不覺,便陸續在村落裡,節慶的廣場上睡著。廣場邊的角落,顏思齊,倚身於乾枯的橫木旁,眼皮漸沉,而歡樂的氣氛之後,卻竟讓他心中不免昇起感傷。

「東番人,偏居海外的島上,雖說無禮教文明,不過饑而食,渴而飲;如此樂天知命,又有什麼不好?反而大明國,自認是文明昌盛的禮儀邦,可事實上,卻是人人為爭權奪利,彼此勾心鬥角;且縱使熟習四書五經,也只是讓人為了圖謀功名利祿,而更陰險狡獪。這一年來,我在大明國,妻離子散的遭遇,豈不就是,拜那些熟習經史的貪腐官僚所賜。唉~~至今離家,也已半年有餘,出海後,雖不及半月,卻更恍若隔世~」半垂眼簾的視野矇矓,寤寐間,顏思齊,又想起了家鄉之事,可要是不出海,卻又怎知所謂海外的蠻夷之邦;其實,人民的純樸,卻比大明國的文明昌盛,更讓人嚮往。繼之,顏思齊,又想起去年在月泉港遇見的"阿蘇拉米",據他說,他亦是來自海外的蓬萊島;後來阿蘇拉米,寄居於顏思齊家,兩人更情同手足。

「對了~~一年前,在月泉港,遇到了"阿蘇拉米",當初聽他說,似正是來自大員島的東番人。卻不知,這大員島,如此多不同族裔的東番人中,他又是屬於那個族裔。倘或有遮一日,能在大員島,再遇見阿蘇拉米,那倒也是件人生樂事~~」寤寐間,顏思齊,倚身橫臥的枯木旁,半夢半醒的想著,卻不知何時,柴火漸滅的廣場上,竟是白霧濛濛的籠罩。

顏思齊,寤寐間,恍若又做著悲傷的夢魘,忽而眼前閃過一道白影。山邊霧濛濛的茅屋,霧濛濛的廣場,顏思齊驚醒,睜眼一看,卻竟是白日之時,眾人追逐了一整天的那隻白鹿;此時,卻竟見它,忽然又出現在廣場邊的幽暗樹林旁。顏思齊,乍見白鹿,心中一陣驚喜,原本想叫醒身邊的陳衷紀等人;不過一時,他卻又怕因此,會把白鹿嚇跑。於是顏思齊,只是獨自悄然起身,輕手輕腳的,便往廣場邊的樹林走去。此時,白鹿,見到顏思齊走來,似也不驚慌,只是緩緩踱步,走入了竹林內的一條漆黑小路。於是,顏思齊,便也尾隨著白鹿,走入了那竹林內的小路。白霧濛濛的眼前,顏思齊,見到那白鹿,始終不急不徐的,走在他前方不遠的小路;可轉了個彎後,卻突然再見不到那白鹿的蹤影。茂密的竹林隨風而搖,細尖的竹葉翩飛,正當顏思齊,再見不到白鹿的蹤影,可此時在他的耳邊,卻竟似聽到不遠處有潺潺流水聲;且流水聲中,更似有少女輕颺的歌聲。

「這夜如此深,怎會有少女在河邊唱歌?」一時心中好奇,顏思齊,便循著歌聲的方向走去;而竹林間的小路,顏思齊,才走到路的盡頭,一時他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。竹林外是一條小溪流過,明月照耀溪澗的河水泛著迷濛波光,而霧濛濛的煙水中竟有一少女;且那少女的身上,竟是一絲不掛,裸身在溪水裡沐浴。顏思齊,乍見此景,一時嚇得,趕緊再退入竹林之中。可溪中洗浴的少女,卻恍若早知顏思齊,會來溪邊般;歌聲才歇,一陣輕笑著,便說『公子,我在等你呢?這日,你不是追了我一日嗎?怎現在見到我,你卻嚇跑了呢~』。溪中少女的言語,讓顏思齊聽了,有點丈八金剛摸不著頭。不過,顏思齊,無心,撞見少女在溪裡洗浴,無論如何總是心虛,便隔著竹林說『姑娘~~非禮勿視。剛剛見到你洗澡,我是無心撞見,並非故意,還請你原諒~』。只聽溪中的少女,銀鈴般的輕笑著,語調婉轉如鶯啼般,又說『公子~~不要介意。這裡是大員島,又不是大明國。你見到我洗澡,我高興著呢?反正,遲早有一日,我們還是會"牽手"。總之公子,請你總要記得,有朝一日,我在這大度山上、等你就是了~』。

『大度山上的茅草屋外,林荼花開之時,蕭郎來教弄玉吹蕭,招來鸞鳳比翼飛~~』溪裡的少女,最後的一段話,悠揚似歌聲,而話才說完;忽然,卻聽見溪裡"噗通"一聲巨響,似有什麼落水。顏思齊,乍聽水聲噗通巨響,以為少女落水,於是趕忙自竹林,又衝到了溪邊;可此時的溪裡,卻那裡還有少女的身影,唯見剛剛的那白鹿,躍入溪中,濺起了一片水花,又跳向了河的對岸。

白鹿,立於河的對岸,又回頭望了顏思齊眼,這才縱身躍入一片草叢中,再頭也不回的,消失於迷霧之中。「我跟隨那隻白鹿來到溪邊,結果白鹿不見了,卻見溪裡一個裸身的少女。可現在溪裡的少女,怎的突然不見了。可卻又見著那隻白鹿出現?還有剛剛那少女,對我說什麼"有朝一日,會在大度山等我"。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?」月映溪水漣漪盪漾,而顏思齊,呆站在溪邊,對剛剛眼前所見的一切,只是充滿不解。倒是溪裡,剛剛少女出現之處,卻見有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蓮花,隨著溪水漣漪盪漾。顏思齊,見溪中的白蓮,生得嬌娜可愛,忍不住想伸手去摘。可溪邊的泥地濕滑,一個不小心,顏思齊只覺腳下一滑,整個人竟滑落了溪裡。乍然落水之際,望見溪上的蓮花飄走,顏思齊,伸手拼命的四處抓,可在溪裡卻什麼都抓不著,一時驚得大聲呼喊。

『蓮花~~蓮花~~我的蓮花~~』山陰處白霧濛濛的村落廣場,顏思齊兩手亂抓的,自一場夢魘中驚醒;而睜開了眼睛,望見自己仍在廣場邊,此時他才知道,原來剛剛只是做了場夢。幽暗的廣場樹林邊,並無白鹿的影子,且就算有白鹿,白鹿卻又怎會變成一個在溪裡沐浴的少女,顏思齊,寤寐間,想著剛剛的夢,不禁自己也啞然失笑;心想著「"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"吧。因白日,追了一天的白鹿,而夜裡,既與東番少女跳舞,且又聽到陳衷紀,說起東番少女,獨居茅屋,等待伴侶之事。所以整個連起來,我才會做了這奇怪的夢吧。唉~~真是個怪夢。只是夢裡,那溪裡的少女,她所講的話,為何卻那麼的清晰呢?真是讓人不解~~」。確實,顏思齊,剛剛所做之夢,竟有真實經歷一般,甚且溪中少女的最後一句話,竟似夢醒後,仍在他的耳畔縈迴。『大度山的茅草屋外,林荼花開之時,蕭郎來教弄玉吹蕭,招來鸞鳳比翼飛~』喃喃覆頌著,夢裡的少女之言,顏思齊,只覺言詞中似有繾綣之情,可卻又不知為何;只是精神困頓,想著想著,尚不解其意,而人便又矇矓的睡著。...

隔日,眾人清醒後,村落的東番人,仍熱忱的邀請顏思齊、及陳衷紀等人,繼續留在村莊裡,以歡飲同樂。不過,由大度山的牛罵頭,返回魍港,少說也需一日的時間。因此陳衷紀,深怕出發遲了,則恐到夜晚,也到不了魍港,所以婉拒了村落人的盛情。可當一行人,臨離開村落前,因前日,追獵白鹿之事,於是陳衷紀,便又問了村裡的人,不知附近是否有人見到那白鹿。可是,當村落裡的東番人,一聽到陳衷紀,提起追獵白鹿之事;頓時卻見人人,雙手直搖,且臉臉露驚懼之色。眾人見狀,不知何故,直到一行人,離開村落後,而此時陳衷紀,這才對眾人,說『兄弟啊。昨日,我們追獵的那知白鹿。剛剛那村落的東番人說,我們險些闖下了大禍。因為村落的人說,那隻白鹿,其實是神靈的化身,是捕獵不得的~』。劉香聽了,立時插嘴,反唇相譏的,說『白鹿,怎會是神靈的化身呢?是那些東番人的迷信吧。陳兄,怎得也相信東番人,說的那些迷信的話~』。

陳衷紀,也不管劉香的插嘴,只是接口又說『村落裡的人說,那隻白鹿是在幾年前出現的。還說那隻白鹿,其實就是大度山國的"中晝王",他小公主的魂,所化身而成的。村裡的人說啊,他們看到那隻白鹿,都像是看到神靈一樣的恭敬,不敢追獵褻瀆。因為據說,當中晝王的小公主出生之時,那隻白鹿才突然,出現在大度山附近。而且當初,有人見到了白鹿,也曾為了捕獵她,就在白鹿的腿上劃了一刀。結果,中晝王的小公主,隔天醒來,腿上竟也活生生被劃了一刀。所以,自此就再也沒人,敢追獵那白鹿了~』。劉香聽了,自是不信,哈哈大笑的說『太懸了,太懸了。我才不信~』。至於顏思齊,聽了陳衷紀的話後,倒是沉默不語;而他的腦海中,卻更又浮現昨夜裡,那栩栩如生的夢境。山頭平整的「大度山」,宛如萬雉城牆,當一干人行於山腳下,顏思齊,自不免時時抬頭,望向大度山的山頂上,想像著傳說的「大度山國」;在這萬雉高牆後,究是怎樣的一個國度。直到,眾人渡過了亂石磊磊的大度溪後,而眼前又是,得在寬闊無邊的荒莽草原上,趕路回魍港。....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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