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4-4、抓中國間諜~揆一總得有代罪羔羊

 

西元1661年十月,明永曆十五年九月,鯤鯓沙洲的熱蘭遮城。『婊子養的!把那些假裝投誠的中國間諜,全都給我押到船上監禁起來!就是這些中國間諜搞鬼,才會讓我們所向無敵的強大艦隊,被中國懦夫打敗...』熱蘭遮城內城上層的軍營,又傳來揆一的叫囂聲。就在飄揚著藍白紅三色旗的旗竿後方,那幢居住著五十幾個人的首長臨時辦公室內。『婊子養的中國人!婊子!婊子!』聽那充滿憤怒的叫囂聲,時而帶著破音的嘶吼,聽起來竟恰就有如一條落水狗,被人拿著棍子逼到了牆角般,發出的悲鳴哀嚎。確實,揆一也是真的已經被逼到了牆角。從內城的軍營城牆邊向北望,隔著滾滾浪濤的大員水道,對岸就是北線尾沙洲。約莫就是九月中旬,內海的海戰過後,過沒幾日,中國軍隊就在北線尾沙洲的南端,開始建築起一座碉堡。令人吃驚的是,那是一座看似歐羅巴洲式的,帶有稜堡的文藝復興式的碉堡。

「國姓爺的軍隊,怎麼會築歐羅巴洲的新式碉堡!」顯然,必定是有向國姓爺投誠的荷蘭人在背後幫助。所以國姓爺的軍隊,才會在北線尾沙洲築起那座碉堡。對揆一而言,更嚴重的是,當中國軍隊在北線尾沙洲的南端,築起那座碉堡後。其對熱蘭遮城的威脅,恰就有如被人拿著利劍指向喉嚨一般。由不得,生性多疑的揆一,被困在熱蘭遮城內,更是終日如坐針氈,動輒暴跳如雷。

 

中國軍隊在北線尾沙洲南端築起碉堡,確實對熱蘭遮城形成了更致命的威脅。因為經過幾場砲戰以來,揆一也早發現,中國火砲的威力,其實也不下於荷蘭人的火砲。而且中國砲兵,訓練之精良,開砲之快速與精準,幾乎更是讓荷蘭砲兵望塵莫及。倘若讓北線尾南端的碉堡築成,則中國軍隊從那碉堡設置的砲台,不但就可以直接攻擊熱蘭遮城,更可以輕易的就將熱蘭遮城的城門封鎖。再別說,原本一向都由熱蘭遮城所控制的大員水道,只要中國軍隊北線尾沙洲南端的碉堡築成,則大員水道的控制權,同樣也都將落入中國軍隊手中。一旦大員水道,被中國軍隊控制,一來則荷蘭艦隊再也無法進入水道。二來更糟的是,那熱蘭遮城也將再無法獲得補給。所以自從看見中國軍隊在北線尾南端築碉堡後,揆一更是開始終日陷入歇斯底里。期間,為阻止中國軍隊築成碉堡,揆一也曾命令西托西爾德上校,派火槍兵乘小船,渡過大員水道,去攻擊築碉堡的中國軍隊。只不過荷蘭的火槍兵,面對中國軍隊,從來都沒打過勝仗。就算免強出擊,自然同樣連登岸都無法登岸,就被擊潰。也阻止不了中國軍隊在北線尾南端,繼續快速的築起碉堡。

 

『為免中國人在我們家門口築砲台,斷了我們的出路。於今之計,那我們也只有在院子裡,再築一道城牆來反制...』既是阻止不了中國軍隊在北線尾南端築碉堡,緊急召來官員與將領商討過後,揆一即也決定,要在外城再築一道城牆,以作為熱蘭遮城的屏障。但要築一道城牆,談何容易!畢竟荷蘭人被圍困在熱蘭遮城內,那裡可以取得那麼多的磚石與水泥來築城牆。於是,當中國軍隊在北線尾南端築起碉堡的同時。熱蘭遮城的外城之外,荷蘭人也只好沿著大員水道之南,挖起壕溝,立起木柵,以作為城牆。就此沿著水道,一南一北,雙方大興土木,有如展開一場築城對抗的比賽。且見沿著水道之南所築的城牆,荷蘭人同樣築了一個半圓堡,架上火砲,藉此以防止中國軍隊從北線尾沙洲,直接攻打熱蘭遮城。沿著水道之南的防線築成後,確實也使熱蘭遮城又多了一道屏障。然而熱蘭遮城的南方,那條通往陸地長滿林投樹的細長沙洲,也就是荷蘭人所稱的鳳梨園。卻又看見了國姓爺的那頂白底黃邊的帥帳,與一大堆有如香菇般的白色軍帳,出現在沙洲的尾端。想當然耳,應是國姓爺親率大軍,又渡過了沙洲南端的窄狹水道,登岸到了鳳梨園,又準備從熱蘭遮城的南方攻城。

 

「偉大的神啊!無所不能的神啊!到底是誰,幫助中國軍隊築那座歐羅巴州式的碉堡?到底又是誰告訴國姓爺,在北線尾洲洲南端築碉堡,會對熱蘭遮城構成做重大的威脅?有可能是那個叛逃的瑞士佬。畢竟那些天主教徒,原本就是新教徒的敵人,根本不能信任!不只天主教徒不能信任!包括那些投誠的中國商人跟農民,也有可能是國姓爺派來的間諜!就是因為他們提供了很多錯誤的情報,或者趁機走漏了我們的軍事機密,這才會導致我們的艦隊在海戰潰敗。現在中國軍隊更是三面圍城,要置我於死。必定是城裡面有太多的猶大,太多的叛徒,才會導致如此...」北邊的北線尾南端,中國軍隊築了碉堡。南邊的鳳梨園,有國姓爺親率大軍包圍。東邊的大員市鎮,更是中國軍隊早有駐軍,平原中央更用竹籃裝土石,堆起一道城牆。當此三面圍城,熱蘭遮城已危如累卵之際,對揆一而言,首先想到的事,當然就是城裡面必定潛藏著有太多叛徒與中國間諜。就像是耶穌身邊的門徒,潛藏了出賣了耶穌的猶大一樣。畢竟,向來唯我獨尊、狂妄且傲慢的揆一,永遠不會認為自己有錯。如果有錯,那也必定都是別人的錯。況且艦隊在內海海戰的潰敗,更需要有代罪羔羊。一則為了卸責。二則為了獵巫,以恫嚇不聽話的人。於是揆一把矛頭,都指向了城內潛藏的叛徒與中國間諜。誠如城內的天主教徒,誠如向國姓爺投誠的瑞士佬,等不忠誠的傭兵。當然嫌疑最大的,也最適合當代罪羔羊的,就是那些前來熱蘭遮城投誠的中國農民與商人。

 

 

揆一確實掌握有證據。打從八月,荷蘭龐大的艦隊來到台灣後。當時國姓爺糧食短缺,散兵屯墾,卻又因水土不服,蠱毒瘴癘,使士兵病倒病死近半。因局勢顯然對荷蘭有利。西瓜偎大邊之下,所以每日幾乎都有中國商人與農民,開始來向熱蘭遮城投誠。即雙方展開內海的海戰之前,約已有二三十個中國人進入熱蘭遮城投誠。其中也包括幾個,原本已向國姓爺投誠的黑人小孩,又跑回熱蘭遮城向荷蘭人投誠。起初,審問這些投誠的中國人與黑人之後,揆一確實也從他們的口中,得到了不少關於中國軍隊的情報。不外乎多是中國軍隊,糧食嚴重短缺,士兵水土不服,生病很多之類。其中還有一個遠從赤崁,冒險前來熱蘭遮城投誠的中國農民,外號叫牛屎仔的。這個牛屎仔,除了告知揆一,國姓爺軍隊的慘狀外。甚至他還很有見識的,給揆一 提供了建議。那就是他建議揆一,只要派遣強大的艦隊封鎖海上,讓國姓爺廈門來的糧船,無法進入台灣。那就算不需開戰,國姓爺的軍隊也會因為缺糧及疾病,而自己瓦解。只不過當時自信滿滿的揆一,並沒接受牛屎仔的建議,而是決定派荷蘭艦隊進入內海,以強大的火力,直接殲滅中國軍隊。但揆一對於牛屎仔提供的情報與建議,還是非常的感謝。因此揆一送了一大筆錢給牛屎仔,還要求牛屎仔再返回赤崁,去替他收集更多的情報。而牛屎仔,收了揆一的一大筆賞金後,自也是喜出望外,並欣然答應;願冒險再返回赤崁,去替荷蘭人收集情報。然而,這原本賓主盡歡的合作關係,卻在內海海戰潰敗後,就此變了調。

 

『首長!那兩個投誠的黑人小孩,海戰之前,時常跑到城上的碉堡去。有人看見他們在數碉堡的火砲。更有人看見那個年紀比較小的,還拿麻繩去量砲口的寬度!看起來真的很可疑!』因海戰的潰敗,陷入歇斯底里的揆一,疑心病又起。為了推諉卸責,更開始懷疑起熱蘭遮城內,潛藏有叛徒與中國間諜。上位者既有所好,下位者必有人投其所好。果然就有人,為了領賞,來向揆一檢舉了兩個黑人小孩,鬼鬼祟祟的舉動。且檢舉者,還向揆一爆料說:『聽說那兩個黑人小孩,他們在大員市鎮的時候,很受馬本督的喜愛。常常還跟馬本督一起同桌吃飯!所以他們跑到熱蘭遮城來投誠,這才更讓然懷疑!』荷蘭人所說的馬本督,就是駐守在大員市鎮的提督馬信。既然兩個黑人小孩在大員市鎮,頗受馬本督喜愛,何以又跑來熱蘭遮城投誠?而且還鬼鬼祟祟跑到碉堡去數火砲。確實事有蹊蹺。於是揆一立刻下令,逮捕兩個黑人小孩,並將其押到地牢去,綁到肢刑架上,準備嚴刑審問。年紀小的黑人小孩,一被綁到了肢刑架上,嚇破了膽,立刻招供。果然說出,就是馬本督派他們來假裝投誠,好進入熱蘭遮城來替中國軍隊,收及軍事情報。

 

兩個黑人小孩招供替中國軍隊當間諜後。事實已證明,揆一的懷疑是對的。既然黑人小孩都替中國軍隊當間諜,那來向熱蘭遮城投誠的中國商人與農民,自然就更可疑。舉城獵巫之下,這些來向熱蘭遮城投誠的中國人,焉能不成為荷蘭艦隊海戰潰敗的代罪羔羊。即有原本在軍營瞭望台的荷蘭士兵,來向揆一舉報。說:『首長!那個從赤崁跑來熱蘭遮城,向我們投誠的中國農民,叫塞依的!真的很可疑!因為以前塞依,從赤崁來熱蘭遮城,都是先繞到窄狹水道那裡,再從南邊鳳梨園那條濱海的小路來。但海戰前一日,我在瞭望台上朝東望,卻看見塞依出現在大員市鎮南邊的墓園那裡。市鎮的墓園那裡,有中國軍隊設的砲陣地,是軍事重地。倘若不是中國軍隊允許他通過,那塞依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墓園那裡?但中國軍隊又怎麼會允許一個赤崁的農民,不但跑到大員市鎮的戰場來。而且還讓他從墓園那哩,又跑到熱蘭遮城來!所以我覺得那塞依真的很可疑!』荷蘭人稱的"塞依",其實就是外號牛屎仔的赤崁農民─蔡牛屎。

蔡牛屎第一次到熱蘭遮城來投誠,不但把赤崁的中國軍隊,缺糧與水土不服的慘況,都告訴了揆一。而且還建議揆一,說是只要派艦隊封鎖海上,就能讓國姓爺不戰而敗。當時其提供的情報與建議,可說頗受到揆一的重視。於是揆一重賞後,還派蔡牛屎再回赤崁去收集情報。由此可見揆一對蔡牛屎的信任與倚重。然當荷蘭艦隊海戰潰敗,蔡牛屎又被舉報形跡可疑。這下,原本向荷蘭人投誠,提供情報,與飽受歡迎的座上賓,眨眼可就成了階下囚。甚麼是「紅毛番翻臉如翻書般的冷酷無情」這下,蔡牛屎可也就點滴在心頭。畢竟荷蘭艦隊海戰潰敗,總得找出原因。而那原因,當然不可能是揆一的剛愎自用、傲慢與無能,並堅持讓艦隊進入內海作戰。總之,揆一終於找到了證據,並認為這一切都是中國間諜,故意提供假情報。甚至假藉投誠,潛入熱蘭遮城,暗中竊取荷蘭人的情報所致。勃然大怒之下,揆一自然立刻下令抓捕蔡牛屎,及所有向荷蘭人投誠的中國商人與農民;並將其關押地牢,嚴刑拷打逼供。

 

『冤枉啊!大人!因為國姓爺在窄狹水道南邊的喜樹,佈置了重兵,我沒有辦法再從那邊經過。為了來熱蘭遮城通風報信,所以我才冒險從赤崁先搭渡船到大員市鎮。再繞路到市鎮南邊墓園的偏僻小路,來熱蘭遮城。我痛恨國姓爺,也痛恨中國人。我已經在台灣住了幾十年,全家也都受洗為基督徒,跟你們是站在同一邊的。所以我才想幫你們打敗國姓爺,殲滅那些入侵台灣的中國軍隊。大人!你要相信我,我不是間諜。我只是希望台灣能繼續被荷蘭人統治。因為國姓爺來了以後,糧食都被徵光了,台灣的中國人過得更苦啊!』儘管蔡牛屎,努力為自己辯白。但對揆一而言,原本他就不信任這些居住在台灣的中國人。誠如在國姓爺還沒率兵到台灣的前一年,揆一也就以台灣的中國人可能與國姓爺私通的罪名,大舉抓捕五百多個中國商人與農民,沒收其家產,放火燒到他門的穀倉。並將這些中國商人與農民,都關押地牢,嚴刑逼供與拷問。後來,國姓爺率兵來到台灣後,揆一更將這五百多個關押熱蘭遮城的中國商人與農民,全部屠殺以洩憤。而今荷蘭艦隊海戰潰敗,急欲找代罪羔羊的揆一,豈又可能放過這二三十個前來熱蘭遮城投誠,卻可能是中國間諜的中國商人與農民。

『婊子養的!把那些假裝投誠的中國間諜,全都給我押到船上監禁起來...』既是證據確鑿,揆一一聲令下,即也將這二三十個投誠的中國人,視為俘虜,全部送上外海的戰艦,嚴加看管與監禁。荷蘭艦隊於內海的海戰潰敗,二艘主力戰艦擱淺被殲滅,三艘小艇被俘虜。更三百多名將官與士兵被中國軍隊屠殺,殘缺的屍骸飄滿南海灣。其損失之慘重,幾乎要去掉整支艦隊的一半戰力。由此退到外海後,整支艦隊士氣之低迷與對中國人的憤恨,不言可喻。而揆一卻將投誠熱蘭遮城的二三十個中國人,以間諜之名,送上外海的艦隊監禁。值此整支荷蘭艦隊的士兵,人人恨不得將中國人抽筋扒皮之際,而這二三十個被送上艦隊的中國人,豈不正有如羊入虎口。其凶險恐更甚於羔羊置身於成群的餓狼當中。

 

 

十月深秋。東北風颳得海上的浪濤澎拜洶湧,陣陣白浪拍打著熱蘭遮城西南外海的海灣。海灣中泊著五六艘的荷蘭戰艦,陣陣浪濤聲中隱隱夾雜著恐怖與淒厲的哀號。『啊~啊~冤枉啊!我不是中國間諜!饒了我吧!我不是中國人!我是基督徒啊...』循著那淒厲的哀號聲,應是從海灣中最大的一艘戰艦耶穌號傳來。陣陣浪濤拍打著耶穌號的船身,激起白色的浪花。且見耶穌號的甲板上擠滿了人,還有不少士兵正搭著小船,從其他的戰艦來到耶穌號。猶如在趕一場盛會般。因為人太多,甲板擠不了那麼多人,所以連得船上的每一根桅桿與懸掛的網繩上,也都有如滿樹的猴群般爬滿了人。唯獨甲板中央卻空了出來,擺了一張看似餐桌的長桌。只不過那甲板中央的長桌上,擺得並不是豐盛的食物,而是綁著一個人。說是一個人,卻是模樣有如一隻待宰的羔羊,手腳四肢盡被大大的攤開,牢牢綁於長桌上。而長桌的旁邊則見站著一個滿頭白髮,身材削瘦,看似充滿紳士風範與風度翩翩的長者。原來這風度翩翩的長者,正是艦隊的資深船醫,通常大家都暱稱他─拜登叔叔。然而看似和藹可親,充滿紳士風度的拜登叔叔,其實卻還有一個令人膽寒的綽號,那就是背地裡,大家都叫他─陰險狠毒的老喬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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