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5年十一月深秋,台灣台中海線,沙鹿鎮北勢頭。「北勢頭」這是個在台中海線一帶,會讓人聞之膽寒的龍潭虎穴。因為沙鹿的北勢頭,據說民風剽悍,所以有一種特產,稱之為「鱸鰻(流氓)」。「北勢頭的人,很凶狠」,縱使,這都只是海線鄉鎮間,口耳相傳的傳說而已,似也沒人知道這傳說,又是從何開始,從何而來;不過,光是提到北勢頭,卻仍難免讓人有點膽寒。正巧,清水高中的三年六班,正也有幾個同學,家住沙鹿鎮的北勢頭,譬如陳賜仁與王成鴻都是。不過,陳賜仁與王成鴻,倒都是樸實又誠懇的老好人一個,並看不出有何「剽悍」與「凶狠」之處。且這日,正巧沙鹿的北勢頭,因拜拜請客,所以陳賜仁與王成鴻,都各自邀了班上的同學,要去他們家做客,吃辦桌。傍晚近六點,學校放學後,校門口的中山路,正車流不息。路邊的站牌下,一輛銀灰色的台汽老舊公車,停下後,搭載上了一群身穿高中制服的學生。其中有十幾五、六人,都是三年六班的男生;正是要去陳賜仁與王成鴻家,吃辦桌的同學。台汽的老公車,排汽管又噗噗的冒著黑煙,引擎如老牛喘氣般的,由清水鎮的方向,往南沿著中山路,駛向沙鹿鎮。晚風吹不散舊公車上,滿是令人作嘔的油煙味,青綠塑膠皮破損露出海棉的座位,坐滿了人,而狹窄的中間走道,更塞滿了一車的男女學生。公車這才開動不久,便聽得陳裕律,嘻皮笑臉的,對身旁的林永誼,開玩笑說『喂~林永誼啊。你有沒有穿防彈背心來。呵~~我們要去北勢頭咧。搞不好,今晚為了吃一頓粗飽的,會賠上一條命哦~~』。林永誼聽了,呵呵笑說『呵呵~我還沒娶老婆咧,不能這樣就去"蘇州賣鴨蛋"。這樣太冤枉了。喂~~阿仁啊,阿鴻啊。北勢頭,是你們的地盤咧。今晚要靠你們保護我們哦~』。陳賜仁,今晚身為主人,趕緊笑著,回說『啊~~不會啦。你們在聽人家在亂說。可能我們北勢頭,真的出了幾個很凶狠的流氓。可是大部份的老百姓,都嘛是像我跟阿鴻啊這樣,都嘛是老實人。所以免驚啦~~』。車窗天色漸暗,擁擠顛簸的公車上,縱使一上車,總會讓不習慣坐車的人,有點作嘔反胃;不過,由於正要去給人家請客,所以車上的氣氛,倒充滿歡笑與興奮。

「廟會大拜拜、辦桌請客」這在台灣的鄉里間,似乎是種不成文的習俗;而且每個鄰里,一 年之中,似乎也總會固定,有那麼一、二次的拜拜請客。譬如,顏程泉住的鎮平庄,每年農曆的三月十五,及十一月十五,固定也總要大拜拜,辦桌請客。而且顏程泉,尚記得,約是唸國小之時,台灣社會尚屬較窮困的年代,每當庄裡拜拜請客;當時媽媽,總是要自己下廚,在廚房忙個一、二天,這才能做出幾桌大魚大肉的菜,來宴客。當然,為了做出這幾桌豐盛的菜餚來宴客,通常也都是要全家總動員。爸爸得負責殺雞、殺鴨、殺鵝,而且這些雞鴨鵝,都是自己家裡養的,平常就在家門口、及竹林後方的豬圈,逛來逛去。及至拜拜的前一天,看那隻雞鴨鵝,該當上桌辦成菜餚,而爸爸這才指揮著小孩子,去抓來殺。雞鴨鵝,既是活生生的,而且它們還有翅膀,當面臨生死關頭,自然都會拼了命的逃;甚至有的,還會飛到竹林上,或屋頂上。因此,每當拜拜請客,光是要抓這些雞鴨鵝來殺,便是一件浩大的工程。甚且,顏程泉尚記得,有幾年,家裡還養了一群的大火雞,而火雞體形巨大,凶猛亦常;且為了自衛,這火雞往往還會跳到人的頭上去,去啄人。因此,每當請客,想抓火雞來殺,那小孩子而言,更常是得拿生命去拼;且往往還會被火雞抓得、啄得,身上傷痕累累。至於,拿磨利的菜刀,殺家禽,這家裡面,大概也只有爸爸一個人,敢做這種事。爸爸宰殺家禽,通常是一腳踩著家禽的翅膀,一手拉長家禽的脖子;而後,再一手扯掉家禽脖子的一片細毛,便拿菜刀去割家禽的脖子。鋒利的菜刀,刀刃割開家禽的脖子後,還要再往內割,找到其大動脈割斷;而大動脈割斷後,家禽脖子的鮮血,此時便會像自來水的湧出。由於,雞鴨鵝的血,可以做成米血,而對農家來說,這更是不能浪費的;所以此時,地上通常都會擺著一盤鋪著白米的盤子,以讓家禽的血,都流淌到盤子裡。當然此時,小孩子,通常得在一旁,或幫忙挪動地上的盤子,以讓鮮紅的血,能在盤子的白米,流淌均勻;或是,幫忙壓住,臨死前拼命掙扎的家禽。因此,活活的將雞鴨鵝放血殺死,鮮血淋漓的畫面,自是有點恐佈;不過此時,小孩子,卻是得在一旁幫忙的,可不能眼不見為淨。另外,家禽放血後,通常都不會立刻就死掉,有時還會茍延殘喘的,掙扎個一、二小時。所以爸爸,多會把宰殺過的家禽,將其脖子拗到翅膀後,再把兩隻翅膀折起來,丟到一個大水桶裡,任其掙扎到死,撲著翅膀,羽毛鮮血四濺。之後,再用燒開的熱水,倒如大水桶裡,滾燙一陣,而後小孩子,又得開始幫忙,將雞鴨拔毛。總之,在那社會貧困的時代,每每庄裡大拜拜請客,全家總得忙上個一、二天;而後這才能打電話,邀親友,來家裡辦桌請客。所幸,隨著台灣社會日漸富裕,於今拜拜請客,通常庄裡,多會有一、二個"總鋪師",以一桌三、四千塊的價錢,來招攬辦桌。因此,幾千塊的錢,既家家戶戶都花得起,倒也省得許多,自己辦桌的麻煩;而且,也不止鎮平庄如此,似乎多半的鄉鎮,也都漸流行如此辦桌。所以,今日陳賜仁,邀了一桌的同班同學,到他家吃大拜拜的辦桌請客,應當也是如此。

沙鹿鎮的北勢頭,就在大度山的西麓,中港路的南邊,距龍井鄉不遠。台汽公車,自清水高中,延著中山路,駛了十幾、二十分鐘,過了中港路後,便進入沙鹿鎮的鬧區;而過了鬧區後,很快便會到北勢頭的站牌。『喂~~大家啊。下車囉,北勢頭到了。不過,我們還要往山上走十幾分鐘,才會到我家哦~』站牌在中山路邊,所以一下車後,十幾個同學,便又跟著陳賜仁,沿著一條小路,往東邊的山坡上走去。當然,既來到了「北勢頭」這個龍潭虎穴,一路上,同學間自不免惴慄,彼此提醒─『ㄟ大家要記得呦。今晚我們在北勢頭,要乖一點。不能跟人家爭吵。然後人家說什麼,我們都要點頭說"好好好",不能拒絕人家。不然~我們會"看不見明天的太陽"哦~』。事實上,班上的同學,對北勢頭,也不是沒有記憶,而且有幾個男同學,更有一段恐怖的記憶。那是關於去年的一個星期日,顏程泉記得,那個高二的星期日,他也有到學校來唸書。時間約莫是,下午三、四點左右,幾個男同學,唸書唸累了,便相約到操場打藍球。當日風和日麗,幾個同學正在學校南邊的操場打藍球,忽而卻聽到校門的方向,傳來一聲,很大聲的"碰"一聲。起初同學,嚇了一跳,以為校門口發生車禍,都暫停下手中的球,正面面相覷,想到校門去看看。不過,所有人,尚在籃球場上議論紛紛,而此時,卻見一個身材微胖的人影,形色慌張,自校門口奔入學校;而後,又自禮堂前的大拱門,向籃球場拔腿狂奔而來。乍間此情景,操場上的同學,不免盡望向那狂奔之人,而那狂奔之人,亦旁若無人;便一路自籃球場的同學間,穿越而過。『閃啦~~閃啦~』狂奔之人,邊跑邊喊,而此時,操場上的同學,這才猛然發現;那狂奔之人的背上,居然背著一把,像是軍隊在使用的黑色步槍。操場上的學生,都嚇了一跳,尚不及回神,卻見操場入口的大拱門,又有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,向操場狂奔過來;且兩個警察的手裡,都各拿著手槍,似正在追捕剛剛那個身材微胖的人。光天白日下,一場活生生的警匪追逐,竟然追到了學校裡來,操場上的同學,都嚇傻了;再轉頭,望向那身材微胖之人,卻見那人,已翻身上操場邊牆,準備跳出學校。不過正是此時,卻見那微胖人,居然便伏在牆頭上,取下其身上的步槍,隨即朝著籃球場,"砰"的一聲,開了一槍。兩個警察,隨之,"砰砰砰~"亦開了數槍回擊,而此時,操場上原本正打籃球的幾個同學,一時簡直都嚇呆了。因為大家大概也想不到,原本大家以為是很安全的學校,一時竟像是便成了戰場;所幸,那些奪命的子彈,並未傷到同學。及至隔日,看了報紙,這才知道,原來那身材微胖,狂奔過清水高中操場,且在圍牆邊,朝向操場開槍之人,正是沙鹿北勢頭的一個流氓。且說,那北勢頭的流氓,光天白日下,騎著"野狼一二五",身上居然還背著把六五步槍,便要去找人尋仇;而如此明目張膽的背著步槍,要找人尋仇,路上自被警察發現。於是昨日,便在清水高中的校門口,及籃球場間,展開了一場警匪追逐。

「北勢頭」的房子,沿路多是一排一排二層樓,三樓加蓋石棉瓦的"販厝",景觀與一般的台灣鄉村無異。傍晚六點左右,天色已暗,一行十幾個高中生,於巷道間沿著山坡路而上。眾人走了約十鐘後,耳邊便聽得,不時傳來熱鬧喧囂的演歌仔戲,與演布袋戲的聲音;又走了段路,便見路旁有間廟。只見廟前廣場,搭著兩個戲棚子,一棚是演布袋戲的,一棚是演歌仔戲的;而戲棚下,還有幾攤賣棉花糖、賣烤魷魚、打彈珠,或是抽布袋戲偶的小販。儘管戲台上,布袋戲及歌仔戲,演得熱烈,不過戲台下,看戲的人卻不多;頂多就是一些老人,或小孩。此時,只聽得陳賜仁,低聲笑說『ㄟ等我們吃飽後,再來看。搞不好,這棚歌仔戲,就會換成"脫乳舞"了哦。呵~~現在時間還不夠晚啦。所以才在演這個,給神明看,還有給一些老人小孩看啦~』。「脫乳舞」乍聽陳賜仁的話,眾人無不感到一陣砰然心動。畢竟,十七、八歲的高中男生,誰能不對女人的裸體,感到好奇幻想、與渴望親眼目賭。於是陳裕律,立時也興高采烈的,接口說『喔~脫乳舞哦。可是那個很多都嘛騙人的。像之前,我們那裡拜拜,也請過一團"脫乳舞"。可是我就在戲台下,一直等。因為人家都說,要等到很晚,那個跳脫乳舞的,才會把最後一件三角褲脫掉。可是我就一直等,從頭等到尾,可是她們頂多就是把胸罩脫掉而已,然後就結束了。啊~~就是沒把最後一件三角褲脫掉啊。喔~~讓我好失望,真的有受騙的感覺耶~~』。不過,此時,卻見林永誼,自信滿滿,牙齒不整講話有點露風的,笑說『哈哈哈~阿嬤,那是你啦。大概人家就是看你小孩子在那裡,所以才沒脫光光啦。人家上次,我們山上,也是拜拜請客,然而就在廟前,請了二棚脫乳舞的表演。因為兩棚脫乳舞的,他們就會拼場啊。所以才七點,剛開始演,就嘛兩棚的脫汝舞,都脫光光了,脫得一件都不剩。而且還表演十八招耶。就是用女生那裡,喝汽水啊,折甘蔗啊,還有寫毛筆啊....。喔~~真的,包準會讓你看到流鼻血。不然阿嬤,下次,我們山 上請客,換你們來給我們請好了。我帶你們去看,包準你們看到流鼻血,會流到褲腳。呵呵呵~』。林永誼之言,恰似山上一顆大岩石,掉到了平靜的湖心,在眾高中男生的心湖裡,激起巨大的水花,陣陣波濤湧遍全身四面八方的細胞。因為,這十七、八歲的男生,縱使對異性充滿了興趣,可頂多,卻也只能從裸女的圖片上,或偶而從偷看色情影片中,才能看到女人赤裸的胴體。可眾人卻沒想到,林永誼,卻已真實的看過,全身都脫光的脫乳舞;而且脫乳舞的裸女,還表演傳說中的十八招。至此,陳賜仁,也不得拍著林永誼的肩膀,讚嘆說『喔~~阿誼啊。喔~~不不,我們該稱呼你"先進"才對。呵呵呵~~我們這些小孩子,都還不知道女人是什麼?沒想到~~"先進",已經都"真槍實彈"看過了。喔~~佩服,五體投地的佩服,太令人羨慕了。所以希望"先進",以後能好好的引導我們,讓我們可以早日,走向"正確"的道路~~早日"轉大人"。呵呵~~』。

林永誼,聽了陳賜仁的恭維,也不客氣,拍著胸脯,便說『呵呵~~沒問題。沒問題。等我們山上,下次請客,我一定邀你們去,然後帶你們去看脫乳舞。嗯~~大概就是過完年,下學期剛學的時候啦。呵呵~~到時候說好,你們一定要來給我們請哦~~』。過了廟前後,家家戶戶,幾乎都是燈火通明,且門裡門外,擺著鋪著紅塑膠巾的圓桌;而桌上,則擺著免洗的杯碗筷,及飲料,滿路充滿了節慶的氣氛。至於十幾個高中男生,就這麼一路,興高采烈的談著脫乳舞,不知不覺中,似也已走到了陳賜仁的家。台灣的鄉間,自從脫離三合院式的建築後,多改建成格局幾完全一模一樣,成排的二樓樓仔厝;而陳賜仁的家,亦是這種成排"販厝",其中的一間。只不過,陳賜仁他家,似是山坡地上的最後一棟樓仔厝,所以屋旁,似便是一大片的甘薯田。成排的樓仔厝,既是北勢頭拜拜請客,所以幾家家戶戶,也都有辦桌。六點多,親戚朋友似都尚為上門,而陳賜仁,帶著一夥高中的同學回家,似也是家裡最早來的客人。『爸~~這些同學,都是我們班的同學啦。他們要來給我們請。啊~要坐在那一桌?』初返家,同學尚在門外等,陳賜仁,便趕緊先走入厝內,問他的爸爸。陳賜仁的爸爸,正在客廳與幾個親友聊天,一見到陳賜仁,帶同學回家請客;而他便也趕緊起身,笑容滿面的迎出屋外,熱切的招呼說『呵~~啊你攏是阮阿仁ㄟ的同學喔。呵~~歡迎你們今晚來給我們請喔~~』。『阿仁啊~~你們這些同學,差不多就可坐成一桌。啊~嘸你們就坐在外面這一桌啦~』陳賜仁的爸爸,身材微胖,笑容憨厚,就如一般的鄉村農民;而看見陳賜仁,帶著一夥同學回家請客,他似也很高興,便也忙著招呼,讓大家在騎樓的一張圓桌坐。一夥高中同學,這才在騎樓的圓桌坐定,卻見陳賜仁的爸爸,立刻又掏出一包長壽煙來,一一的遞煙給每個同學,熱切款待的說『來啦~~來啦。還沒開桌,可能還要等一下,嘸~大家先吃煙啦,吃煙啦~』。長輩請抽煙,焉有拒絕之理,何況這裡是「北勢頭」,於是同學,不管會抽煙的,或不會抽煙的,自是人人手裡都拿了一根長壽煙。隨之,陳賜仁的爸爸,又掏出了打火機,一一的為大家點煙,距離遠的,點不到的,就吩咐陳賜仁說『喂~~阿仁啊。人家是人客,還不幫你們的同學點煙~』。

*高中生「轉大人」
「敬煙」這是台灣鄉間宴客之時,基本的禮數,做東的主人,總要拿煙請客人抽。乃至,陳賜仁的爸爸,熱烈的向一夥高中生「敬煙」,這也正是把大家,都當成大人般的看待,而不當未成年的小孩。所以一夥高中同學,自也立時「轉大人」,人人手裡拿著一根煙,點著後便吞雲吐霧的抽了起來。顏程泉,早已偷抽過煙,所以點了煙抽,吞雲吐霧間,倒也一派大人的模樣。不過,像陳裕律、鄭敏龍,從沒抽過煙的,第一次抽煙,原本也只是把煙吸進去含在嘴裡,又吐出來。於是,圍著圓桌而坐的同學中,或為了比較誰比較像大人,便見林永誼,一付老成的,又講說『ㄟ人家這個抽煙,還有分~抽"真煙",還有"假煙"耶。嗯~~像阿泉,他抽的就是真煙,他都有把煙吸進去肺部,再吐出來,所以吐出來的煙,是直線的。然而,向阿嬤,阿龍。他們抽的就是假煙。就是只把煙含在嘴裡,就吐出來。所以吐出來的煙,都是一團霧這樣~』。只聽林永誼,又一付經驗的,講說『嗯~如果要抽真煙,那就先把煙含在嘴裡。然後不要吐出來,再用嘴吸氣,把煙吸進肺部,這樣就是真煙了。不信你們試試看~』。陳裕律,初聽得林永誼,說他抽的是假煙,言下之意,似暗示他是小孩子,如此怎能心服。於是,為了証明自己是大人,陳裕律,便真如林永誼所言,大大的吸了口煙,含在嘴裡;而後再張嘴,深深的吸了口氣。『咳咳咳咳~~~啊~嗆到了。咳咳咳咳~』為了抽真煙,証明自己已「轉大人」,頓時,卻見陳裕律,被煙嗆得,鼻涕眼淚直流。而後,又換鄭敏龍嘗試「轉大人」,可鄭敏龍,同樣卻也是嗆得直咳嗽,鬧得一桌同學,直笑的合不攏嘴。一桌的同學,這才學抽煙,片刻,卻又見陳賜仁的爸爸,笑呵呵的又走出來,而且手裡還拿著一盒檳榔。自不用說,這次陳賜仁的爸爸,是熱情的,要請大家吃檳榔。檳榔的味道很嗆辣,所以小孩子,是不能吃檳榔的,而陳賜仁的爸爸,既拿出 檳榔來請大家,自也是把大家都當大人看。乃至一夥高中生,既來到人家的家裡做客,自也興致勃勃,要學習「轉大人」及大人間的禮數。況且長輩的盛情,怎能拒絕,於是人人自又輪流,自陳賜仁爸爸的檳榔盒中,拿了顆檳榔,便放進嘴裡嚼。

「嚼檳榔」這也是有學問的,待陳賜仁的爸爸,才回過身又走進廳內;而此時,林永誼,便又一付經驗老道的,說『嗯~人家這個吃檳榔,也有分吃"真檳榔",還有吃"假檳榔"耶。吃真檳榔,就是要把檳榔汁,都吞進去肚子裡。然後把檳榔汁吐掉的,那就是吃假檳榔。不過,通常第一口的檳榔汁,都會很嗆辣,所以人家都會把第一口的檳榔汁吐掉~』。一夥高中生,臉歪嘴斜的嚼著檳榔,額爾,人人便滿口的通紅檳榔汁,一付老經驗的林永誼,既說第一口檳榔汁要吐掉。於是,一桌的同學,只見人人,陸續走到騎樓外的空地,或是在騎樓邊排水溝,俯身便如吐血般的,將一嘴鮮紅的檳榔汁,吐到了地上。這檳榔的味道,真的很嗆,嚼在嘴裡硬梆梆的,像牛在嚼乾草,且又有一股澀澀的嗆味,恍若直衝腦門。尤其,是當把檳榔汁,吞進了咽喉,順著食道,往胃裡去之時,頓時渾身更似覺得,會有陣燥熱之感。顏程泉,這是第一次吃檳榔,才把檳榔汁,吞進肚子,頓時竟覺大腦有些暈眩,且臉紅耳熱。不過,這種頭腦有點暈眩、混沌,或許正也是「轉大人」的感覺。何況,一手抽煙,一嘴嚼檳榔,模仿著大人的人際關係、與習俗禮數,頓時這讓顏程泉,似乎也真有種,自己已變成是個大人的感覺。當然,小孩「轉大人」後,可以做的事,不只是抽煙,嚼檳榔。何況陳賜仁的爸爸,盛情難怯,這才敬完檳榔,一轉身回廳內,片刻,卻又見他兩手,各提了三瓶玻璃瓶的啤酒,笑呵呵的走了出來。『來啦~~少年家,先喝"米露"啦。可能還要等一下才會開桌。歹勢啦~讓你們等那麼久~』這才說著話,陳賜仁的爸爸,早已把六瓶啤酒擺到桌上,並且拿著開罐器,便開了啤酒。此時,陳賜仁,一旁看了,言外有音的,趕忙說『ㄟ阿爸~~啊我們都還沒吃東西咧,現在空腹,就喝酒好嗎?而且我們都還是高中生咧,喝酒好嗎?』。陳賜仁的爸爸,拿著啤酒,邊一個個的倒酒,邊笑說『啊~~沒關係啊。你高中生,都算大人了啦。呵~~我像你們這個年紀,都娶某了。喝酒有什麼關係~』。一夥同學,原本在學校,還活潑,喜歡嘻鬧,可來到人家的家裡做客,卻個個都變得有點青澀。而此時,眼見陳賜仁的爸爸,禮數周到的,逐一幫大家倒酒,大家更覺卻之不恭。隨之,人人面前一杯黃澄澄的啤酒,只見陳賜仁的爸爸,笑呵呵的,便說『來~阿仁啊。今天你請同學還做客,算是主人。呵~~還不敬你們的同學一 杯啊。還坐在那裡幹嘛。來~~少年家,大家喝一杯。今日,你們來給我們請,我真的很高興。來~~乾杯~大家乾杯。這杯要喝乾哦~~』。

『乾杯~~乾杯~~』對於沒喝過酒的人說,啤酒的味道真的很苦,且難以下喉;至少對顏程泉來說,是如此。一口酒,含在嘴裡,才到咽喉,顏程泉就直覺想吐。縱是如此,可來到人家家裡做客,長輩「敬酒」,要是不喝的話,這是很失禮的;何況這裡是「北勢頭」,搞不好「敬酒不吃,得吃罰酒」。因此,顏程泉,強忍著想嘔吐的感覺,咕噜咕噜的幾口,便也把手中一杯黃澄澄的啤酒,全給吞了下肚。啤酒一下肚,片刻之間,顏程泉便覺,自胸口的心臟,就像在擂鼓一樣,砰砰的直跳個不停;而後過幾分鐘,更覺自己的整張臉,似乎都熱得腫漲起來,耳根更滾燙。時間這才六點半左右,而一般的廟會拜拜宴客,雖多半都說,是六點半開桌;不過台灣人,向來都不準時。因此,視客人來了多少人,往往都會拖到七點才開桌,甚至是七點半才開桌。譬如,陳賜仁他家,雖說已到了六點半的預定開桌時間。然而此時,舉目所見,卻除了騎樓下的這桌高中同學外,其餘的客人,似乎都尚沒來。而這也難怪,政府這幾年來,都在電視上,大力的宣傳,推行「宴客要準時」的活動。另外台灣的辦桌請客,還有一項特色,那就是宴客時,都要滑酒拳;還有敬酒時,都要「乾杯」。這不,桌上這才擺上啤酒,只見林永誼與鄭敏龍,兩人,便也學起大人的樣子,扯著喉嚨,滑起了酒拳。『單支啦~~七巧啦~~六連啦~.....』只見林永誼與鄭敏龍,猜拳般的比著手指,扯著喉嚨喊著酒令,果真熱鬧。只不過顏程泉,對這大人猜的酒拳,一點都看不懂。何況顏程泉,也毫無酒量可言。剛剛才不過喝了杯啤酒,顏程泉便直翻胃,甚至胃裡空空的,卻也直想吐。尤其隨著臉龐的發熱,這熱似也熱到了腦子裡,爾後,隨著胸口心臟擂鼓般的跳動;而整個大腦,竟也頭殼與腦子分離般,且隨著心跳,一抽一抽的痛了起來。喝酒,對顏程泉來說,真是受罪。只不過台灣的宴客,大人總是不斷的敬酒,不斷的乾杯,而且,要是你不跟人家敬酒,不跟人家乾杯,那就是不給人家面子;因而往往,大人都會充滿歡喜的宴客中,突然因敬酒而撕破臉,甚至忽然大打出手。由此,一個高中生,若想「轉大人」,又怎能在宴客中,不學會喝酒。

『ㄟ顏程泉,我敬你一杯啦~~』眼見坐在鄰座的陳裕律,舉起酒杯,又要敬酒;而顏程泉,雖然不勝酒力,可高中生,血氣方剛,焉有向人示弱之理。於是,只見顏程泉,滿臉漲紅,忍著頭痛欲裂,同樣舉起酒杯來,咕嚕咕嚕幾聲,便也一飲而盡。此時,坐於對面的陳賜仁,倒比較善解人意,眼見顏程泉耳根紅到脖子,便笑說『喔~~啊,阿泉,你是喝了一打啤酒了喔。不然臉怎麼這麼紅?呵呵~不要太勉強啊~~』。這陳賜仁的話才說完,可顏程泉一杯酒下肚,頓時只覺胃裡翻攪,似滾燙的岩漿即將從食道噴發出來。於是,顏程泉趕緊起身,假裝鎮定的,說要透透風,而後轉了個身,走到了樓仔厝盡頭的甘薯田。胃裡翻滾的岩漿,似已湧到了咽喉,而顏程泉,這一個俯身彎腰,張嘴便"哇拉拉~""哇拉拉";嘴裡、鼻孔,頓時,啤酒與胃酸,噴湧而出,連中午吃的飯也都吐了出來。"哇拉拉""哇拉拉",吐了一陣又一陣,吐到胃裡都沒東西了,可顏程泉,卻只覺還想吐,似要連胃都吐出來一樣;而灌滿鼻孔的啤酒、胃酸與殘羹飯菜,更是嗆得他眼淚鼻涕直流。「轉大人」果真是個充滿斑斑血淚,艱辛的過程。這才吐了一陣,頭痛又更劇烈,顏程泉只覺每走一步路,與腦殼分離的大腦,恍若都在隨之晃動。所幸,苦熬到了七點半,陳賜仁家的親友客人,終於陸續紛沓而至,而宴客也正式開桌。台灣鄉間的宴客,第一道菜,依慣例,通常都是所謂的「冷盤」,即大盤裡分隔,裝著乾果,螺肉之類,沒有加熱的菜餚。至於第二道菜,通常則都是「大方」,即一塊大方形,帶肥的大爌肉。因據說,吃滿帶油脂的肥肉,可以解酒,於是第二道菜的大方,一上菜,顏程泉為了解酒,自也大口的舀了碗的肥肉吃。畢竟,顏程泉,可不希望這晚,就這麼一直頭痛。何況,陳賜仁說,待會晚一點,搞不好廟前的歌仔戲棚,會換成跳脫乳舞。「是啊~~抽煙,喝酒,嚼檳榔。要是這晚,能在廟前,再看場,活生生的女人,衣服脫光光的,跳脫乳舞,那就真的"轉大人"了~」一道菜上了,又一道菜,台灣鄉間的辦桌宴客,通場都有十道菜;而這晚,顏程泉忍著頭痛,最期待的,其實還是宴客完後,最後的那道菜。即是到廟前,去看妙齡女郎,全裸的跳「脫乳舞」。杯觥交錯的辦桌宴客,酒足飯飽,杯盤狼藉,而除了酒後的頭痛欲裂外,顏程泉,滿腦子仍想著,要到廟前去看脫乳舞。只不過,暈眩的大腦,對眼前的滑酒拳聲,喧囂聲,越來越感不真實;而黑夜的廟前歌舞昇平,恍若更像是場夢般,讓人記不清。一整夜,昏昏沉沉的頭痛欲裂,而顏程泉,最後也只記得,自己似乎已經回到家裡,躺在床上睡覺;可腦海卻依然,盡是做著做客的夢。.....

「1985年11月x日高中記事:我昨晚去沙鹿鎮的北勢頭,到陳賜仁家做客,吃辦桌。宴客散場,酒足飯飽,但喝了酒卻頭痛欲裂。與一夥同學,回程的時候,經過廟前的廣場,原本期望能看見脫乳舞;可是廟前的歌仔戲棚,卻仍在演歌仔戲,還有一棚在演布袋戲。陳賜仁說,現在才八點多,可能還要等晚一點,才會跳脫衣舞。不過晚上八點多,再從沙鹿搭公車回學校,大概也已九點,而九點多,在從學校再回家,可能已快十點。時間太晚了,一夥同學雖都渴望,能看脫乳舞"轉大人",可卻不能等。於是大夥,便只能乘興而去,敗興而歸,趕緊搭公車回學校。一整晚都頭痛的不得了,有點暈眩,視線還有點模糊,回到學校後,一夥同學各自散了回家。我騎著機車,從鎮上,沿著河溝旁的路騎回家。過了秀水里後,一路上除了亂葬崗的墳墓,及河溝兩旁荒草叢生的樹林外,就再沒住家。河溝南的路,兩旁竹林及木麻黃林,老樹參天,白天走都陰森的讓人背脊發涼,何況是深夜,一個人怎敢走;所以過了中央橋後,我走河溝北的路。河溝北的農路,雖然同樣陰森,不過至少右邊是稻田。夜色下的烏黑大河溝,沿著溝旁與農路間,河谷有一大片的沖積土壤;肥沃的土壤,長滿比人還高的荒草。農路比河谷間,高了五六公尺,偶而會有人將羊群,或牛,趕到河谷中,去吃茂密的青草。我昨晚騎著機車,從河溝北的農路回家,偶而自竹林得空隙,望向大河溝的河谷。起初,我看見河谷中,有一大群的羊在吃草。可是後來,我仔細看,發現在河谷吃草的動物,好像不是羊。因為那些動物的脖子,似乎比羊要長很多,而且有的頭上,長著像樹枝一樣的角。是鹿?~~可是這附近的農村,根本沒人養鹿,不知河谷裡,怎會有一大群的鹿。更可怕的是,那些鹿的眼睛,都青瞵瞵的發光,像是鬼火一樣。可能是我喝酒後的錯覺,可是我很害怕,便不敢再看,加足機車的油門,想趕快回家。後來騎到一段上坡路,前面就是一整片的木麻黃樹林,那時三更半夜,我卻看見一個很高大的人影,牽著一條牛,走在農路上,擋住我的路。我向他按喇叭,只見那條牛,回頭看向我,兩個眼睛同樣青瞵瞵的,像是兩團的鬼火。至於那個高大的人影,當他回頭看向我的時候,我更嚇一跳。因為我有印象,似乎之前我曾經做夢的時候,看見過他,而且他還說,他是我死掉很久的阿祖。這是我在做夢嗎?還是真的?為什麼我昨晚回家的路上,三更半夜,竟然看見阿祖出現?~~~而且阿祖,還帶我去地獄?等我有空,再將昨晚的怪夢,寫下....」。「」....

 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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