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春風文化事業-林衡哲部落格
http://tw.myblog.yahoo.com/jw!RS_6LkGaHwct4kbVmkqBCfxfA5oTSE76/article?mid=238
一、東海的愉快歲月
1959年夏天,我從建國中學畢業,放棄大學聯考,來到了心目中的學術殿堂──東海大學,去追逐我文學青年的美夢。
我在東海大學雖然只讀了一年,但卻是重要的一年,我一生的人文基礎可以說就是在這一年建立起來的。東海的學風自由,校園草木扶疏、建築是廿世紀四大建築大師之一葛羅佩斯(Walter Gropius) 的高徒陳奇寬設計的,中西合璧、美輪美奐,尤其是校園裡的「路思堂」更是台灣最有名的現代建築,校園裡充滿了禪風,外 籍 老師人數更居當時全國大學之冠;出身哈佛的吳德耀校長,與聲 樂家 太太都是自由派學者,注重學生人文教育的養成,並把勞動服務納入常規課程內,便是東海著名的傳統之一。因此當時的東海,真可謂人文薈萃,美不勝收。對我而 言,建中與東海最大的不同點是,建中三年念書的目的是為了考上大學,而在東海,念書則是為了興趣,滿足對知識的渴求及對真理的追求。在我班上,有不少同學 都是以第一志願考進來的,捨台大進東海,大概也只有我們外文系了。
六 ○年代的東海,全校只有八百人,每年只收兩百名新生,因為都住學校宿舍,所以即使不同科系,彼此仍相熟。當了大學生之後,我們都覺得自己長大了、自由了、 可以談戀愛了!那時有位來自高雄的女同學會彈鋼琴,常常我在琴房周圍附近行勞動服務時,就會聽到她在彈奏「少女的祈禱」以及貝多芬的「給愛麗絲」,悠揚的 琴音常讓我忍不住駐足聆聽,自然而然產生愛慕的情愫。她不但鋼琴彈得不錯,氣質也很清純自然,是我喜歡的典型。情竇初開卻缺乏談情說愛的經驗與勇氣,加上 個性保守木訥,我根本不知如何展開追求,寫過 一兩 封談論音樂的信給她,卻是「落花有意、流水無情」,夢中情人似乎比我更保守,之後離開東海就不了了之了。可是一直到現在,一聽到這兩首曲子,仍會讓我不由 自主得想起那一段在東風的青春歲月。
二、人不輕狂枉少年
在 東海這一年當中,我的愛情學分繳了白卷,但友情學分卻修得不錯,結交了不少好友,有幾位至今仍有往來,是一輩子的朋友。最親近的是同寢室的許爾堅、黃旭 甫、劉仕誠和我,儼然「東海四劍客」,都是東海外文系的同班同學。四人幾乎朝夕相處,雖然彼此個性和背景都不同,但因讀書、談心閒扯、談戀愛都在一起。特 別對於戀愛這檔事,大夥兒都躍躍欲試,我們雖各自都有心儀的對象,但多屬單戀成分,只是紙上談兵,唯一的行動派是劉仕誠。會拉小提琴又具音樂素養的他,平 常吹牛不打草稿,但是愛情常常使人膽小,他曾二次要求我陪他一起到女生宿舍去赴約會。有一次我為了幫他製造機會,把我那部全校唯一的德國製的Dual唱機,搬到女生宿舍辦音樂欣賞會,還提供珍貴的再版唱片──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與大家分享。
這 是我第一次辦音樂欣賞會,也是我一生中,想要以音樂之美與他人分享的開端。雖然最後並為促成老劉與他夢中情人的感情,但欣賞會還是辦得相當成功,有五十多 位同學出席,提昇同學們欣賞音樂的水準,也增進我倆之間的音樂友誼。他畢業後赴美發展順利,我們在紐約時代曾經是鄰居,1974年我結婚時,他與夫人幫了不少忙,我們曾一起到Arcadia國家公園同遊一週。後來他曾開刀, 大難不死後,變成虔誠的天主教徒。他在紐約創辦了《中外雜誌》,我在加州創辦《台灣文庫》,彼此交流,互相尊重,他雖是外籍省,在政治立場上傾向大中國主 義,但我們互相關懷、彼此尊重,不會因為政治立場的不同而傷感及同窗情誼。在音樂嗜好上,他是大日耳曼主義的華格納迷,常去德國的貝魯特朝聖,我則是小國 寡民捷克出生的馬勒迷,經常想去馬勒的故鄉伊格芳(Iglau)朝聖。這方面我們也彼此交換音樂心得。
至 於老許許爾堅,他畢業後一直在屏東中學教英文,作育英才,我念醫科時經常有書信往來,我催生新潮文庫之後,他還幫我翻譯二、三章羅素傳,以及新聞傳記系列 的「蘇格拉底傳」,可說是我精神志業上的盟友。還有一位是黃旭甫他是資深的職業外交官,他在挪威、邁阿密、洛杉磯等地待過,當他在洛杉磯時,我常去國府代 表處去找他,那時我發現他收集不少我在洛杉磯辦文化活動的一些剪報,一輩子不曾參加過國民黨、民進黨、台獨聯盟或其他任何黨派的我,只因出版一些有台灣意 識的書,就被國府列入黑名單,甚至連1984年父親去逝,也無法返台,對這吳黃旭甫也似乎頗同情我。他在外交部退休前,特地請我吃飯,總之,我們恢復了青春時代的友誼。
我與楊牧曾在紐約時代催生過「新潮叢書」24本,我們二人的友誼,也是在東海大學建立的,他是花蓮人,他考上歷史系我念外文系,雖然不同系也不同宿舍,但國文與英文卻在同班上課,而且緣於同樣對文學的愛好與學問上的朋友,彼此皆相知相惜,互相尊重,後來我們班上的才女兼氣質美女,陳少聰,成為他的第一位伴侶。
另 外,曾任外交部長的田茂盛,也是我在東海的舊識,我們倆曾是東海大學桌球校隊的拍檔。高我兩屆的杜維明學長,也同樣是東海桌球校隊,目前他是哈佛大學 東亞系 教授,也是哈佛燕京社的社長。我們以球會友,到台北比賽雖沒得到名次,但年少時候打球傳球的點點滴滴,卻是一輩子的回憶。後來與楊牧共主編「新潮叢書」 時,還出版過杜維明的處女作《三年的畜艾》,現在他是國際知名的新儒學派大師。
三、國學狂人魯實先大師
我 念的是外文系,讀的全是西洋文學,他在東海一年影響我最深的不是英 文 老師,而是教國文的 魯實先 教授。他操著一口難以辨識的湖南口音,上起課來專注而狂傲。他對古人十分敬重,對現代人卻不看在眼裡。他曾說:「我從小就靠自學獲得知識,因為周圍方圓百 里之內,皆無一個能教我東西的人。」又說:「中國歷史上,只有一個半真正懂史記,一位是作者司馬遷,半個就是我。」又說:「我的學問像大拇指,胡適不過是 小拇指罷了。」我們到她家裡去玩的時候,看到一套《大藏經》,對我們就像讀「無字天書」一樣。 魯 老師同時也是甲骨文專家,他學識之淵博,是我們這群小毛頭所無法想像的。因此儘 管 老師滿口又濃又重的鄉音,仍舊檔不住學生們對他的喜愛,不但喜歡他的人,也愛上他的課,他上課滔滔不絕、口沫橫飛,加上幽默生動的授課方式,讓他的課堂堂 爆滿、座無虛席,實在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好老師,至今國內幾位大 師級的 教授,都曾經是魯大師的學生,常常在報章雜誌些寫文章懷念他。東海當年名師如雲,很可惜我只待了一年,沒時間多去旁聽其他老師的課。
魯教 授的「狂」是遠近馳名的,在東海校園內更是無人不曉的。而這麼狂的老師,給學生打分數自然十分嚴格,即使如楊牧(他本名王靖獻,當時的筆名叫葉珊)這般文 學才子,能拿個七十分也算不錯了,我平常的成績也從未超過七十分,沒想到我的一篇三千字的樂評「波士頓交響樂團聆賞記」,竟能博得 魯 老師的青睞,給我打九十分的高分,讓我喜出望外,信心大增,大學時代就寫了三、四十篇與音樂有關的文章,這也是我成為業餘音樂評論家的開始。
四、終身難忘的音樂會的美感經驗
1957年 剛考上建中時,回故鄉參加「宜蘭旅北大專校友會」主辦的音樂欣賞,首次聆賞貝多芬的「第四交響曲」。那使我第一次接觸到西洋古典音樂、霎時之間,我「一聽 鍾情」,一種「遇見知音」的感覺流竄全身,雖然古典音樂的了解才剛剛開始,但我馬上意識到,而且非常肯定,這就是我想聽的音樂。雖然也偶爾會聽聽流行音 樂、台灣民謠,但古典音樂作品,仍是我終生的嗜好,我永誌不渝的最愛。
但是真正更大的心靈震撼發生在東海時代的1960年4月29日 ,這一天我生平第一次親聆世界級交響曲團的精彩演出,真的讓我有「靈魂飛上天」的感覺,比上一次更深入靈髓的震撼與感動。在建中時代就知道波士頓交響樂團 是美國五大名樂團之一的我,請台北的林光治同學先幫我買票,當天上午,我從台中大肚山上,一路撘公車、轉火車、再轉三輪車,途中因天候不佳下起傾盆大雨, 就這麼一路顛簸、風塵僕僕由台中趕到台北。最後,花了將近七個小時,才趕來台北中山堂。這時卻得知一個青天霹靂的消息:因我去信太遲,從二十元到一百六十 元的門票早被搶購一空,這時的我只好將希望寄託在黃牛身上。後來我在現場以七十元買到原價二十元的黃牛票。平時我恨透了黃牛,但那天卻因為抱著「藝術不能 以金錢來衡量」的想法,反而對這「不法黃牛」心懷感激了,否則就錯過了這場歷史性的音樂會。
我上半場座位在樓上倒數第二排,上半場演奏的是貝多芬開創西方浪漫派的代表作之一「英雄交響曲」,這也是貝氏本人最鍾愛的作品。指揮是法國裔的指揮大師孟許(Charles Munch)。 此曲誕生的背景有其時代意義,是十八世紀末歐洲社會的寫照。貝多芬可望能有一位英雄出來領導混亂的時代,而拿破崙遂應運而生,貝多芬把一切民主的希望都寄 託在拿破崙身上,從曲子有力的節奏中,可以聽出被理想化的拿破崙,如何渡過他轟轟烈烈的一生。貝氏以雷霆萬鈞之聲,描寫英雄的南征北討,在千軍萬馬之間衝 鋒陷陣,以無比英勇之姿帶領時代前進。由於貝多芬本質上就是個英雄,所以描寫英雄獨具匠心,最為傳神。而「英雄交響曲」更是貝多芬開創個人風格與西方浪漫 派先河的登峰造極之作,他將英雄的一生刻劃得淋漓盡致。而孟許的指揮,雄奇萬丈似韓愈之文,而在表現溫柔時,則頗似柳宗元之文,在抒情中帶有豪放的味道, 而其清麗閑雅,飄然灑脫,更給聽眾製造遺世獨立的意境,讓咱們的靈魂自然而然地進入溫柔的幻想王國。再就孟許的台風及指揮的瀟灑姿態而言,相信世界上很少 有指揮家能超越過他,後來我在音樂會上聽過無數次的英雄交響曲,但是沒有一場像孟許指揮的這一場這麼令我感動。
到了中場休息時間,我發現樓下第一排還有座位,便大膽的從樓上第一排的座位來。一坐定位子才發現,身邊坐的竟然是 蔣緯國 先生與他漂亮的新婚夫人。下半場演奏的都是近代抽象派的作品,第一首是美國現代作曲家皮士頓(Piston) 的第六交響曲,皮士頓的風格與「英雄交響曲」完全不同,雖然有低沉柔美的音色,卻缺乏人性真情的流露,反而沒有上半場的興奮與激動,而且指揮孟許可能對此 曲不夠熟悉,展出時必須看譜,影響他指揮時忘我的神態。因而旋律依然雖美,仍遠不如上半場演出之引人入勝。加上坐在大官旁邊所引發的不自在感,史上半場那 種「靈魂飛上天」的感覺,在下半場幾乎全然消失。
幸而最後一首又是孟許專長的法國印象派大師拉威爾的芭蕾舞傑作「達夫尼斯與柯樂葉」第二號組曲,這是一首意境非常悠美的作品,孟許為忠實原曲的精神,以平鋪直述的手法,把它演奏完畢時,這時聽眾瘋狂地要求加演,全體起立鼓掌,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。
總 結這場音樂會,我得到的結論是:「花了七十元,買了二小時的天堂生活,倒也不算太貴,而在人生的意義及價值上,所獲得的代價,的確無法以金錢來衡量,至於 餘音繞樑,至今猶不絕於耳;在心靈和音樂廳,永恆迴旋著波士頓交響樂團的世紀之音,體會到我們所生有的世界竟是如此的真、善、美,更是畢生難忘的精神最高 享受。」
的 確,這場音樂會對我的影響很大,在此之前,貝多芬雖已是我最崇拜的頭號偶像,但我卻是從唱片上認識他而已,尚未能窺其堂奧。然而,經過這一夜波士頓交響樂 團的現場洗禮之後,加上大師孟許的精彩詮釋,我的音樂之路又向前邁進一大步,視野更寬了,對音樂的熱愛與夢想也更高加堅定了。同時也激勵我日後到世界各地 聽名家演出的動力。
五、難忘的三民主義「作弊」事件
東 海的一年裡,有件事件至今仍令我耿耿於懷,甚至有點罪惡感的,就是關於三民主義考試作弊一事。三民主義是大班,有一兩百個學生一起上課,東海其他課我們很 少溜班,唯獨三民主義時在覺得無聊,老師又是好好先生,所以常常課上到一半就溜了,當時國府為鼓勵學生熟讀三民主義的關係,每所大學都設有兩個名額的獎學 金,分別提供台幣一千元與六百的獎學金給分數最高的前兩名學生。期末考時,我發現我的室友把他的筆記翻開來,其他同學也都大剌剌地偷看筆記,我也受到影 響,心想不看白不看,遂加入作弊行列,只是沒料到作弊的人雖多,我卻拿到全校第二高分,拿到了六百的獎學金。這不義之財,我不敢獨享,請了不少同學吃喝一 頓,當時一碗牛肉麵才五元,六百元時再是一筆不少的收入。然而,「歹路不可行」,壞事終究做不得,所有一切上帝都看在眼裡,聯考重考時,我的三民主義只考 了五十七分,算是上帝對我的處罰。
也 是在再那一年的日記裡,讓我種下了十二指腸潰瘍的遠因。因為位於台中市郊的東海大學,離市區有段距離,我們通常都以腳踏車代步。我喜歡看電影,電影院則在 市區,我必須騎半個小時腳踏車到電影院,看完再騎回山上的學校。因為學校餐廳「俗擱大碗」,又有同學在那裡幫忙打菜,為了省錢,我總是趕在八點左右在學校 餐廳打烊前回去,同學會給我雙份的飯菜,讓我ㄧ次吃個夠。我來回趕得又累又餓,便狼吞虎嚥大口把飯菜往嘴裡送,這種經驗雖祇有一、兩次,便造成了消化不良 的結果,肚子曾隱隱作痛,約一、二週才好轉,在東海種下的惡因,果然在第二年上台大醫科時,引起十二指腸潰瘍導致大出血,住院一個月才康復。
六、幾場感人的名人演講
東 海與建中最大的不同點,是經常有機會聽名教授或名人演講,例如 一九五七年十月廿六日 ,我去聽 徐復觀 教授演講:「苦難時代中,知識青年應走的方向。」那天晚上我在日中寫下:「在這苦難的時代中,精實的寧靜。是眾所追求的無價之寶,有人想從宗教的信仰去獲 得它,也有人想從哲學上的廣博探討去獲得它,更有人想透過音樂的趕趕上去獲得它。因此廿世紀的英雄,將不是拿破崙、凱薩一類的人物,而是甘地、羅素、魯賓 斯坦等寧靜的創造者。」
日本明治大學島 田 博士蒞校主講:「游牧民族在東亞之地位」,這場演說因翻譯者技巧太差,因此印象不深,我在日記中寫道:「人畢業還是學問最重要,然而表達學問之口才亦不可不練。今天的演講是歷史上相當冷門的題目,然而只要功夫深,終必會有成就。」
有 關新儒學的演講,也給我頗深的印象,東海雖然是教會的學校,但人文的氣氛比宗教的氣氛濃厚,也沒有強迫我們修宗教課程,我曾聽過周聯華牧師講過二、三次, 他總是先提早年他不信基督教的原因,最近他才提信仰的原因,那時我總覺得他前半段的不信比後半段的信更具說服力;有一次我也是著去參加基督教的聚會,本來 心情好好的,但她們禱告時好像世界末日快來了,後來才知道,這個教會叫「聚會所」,他們用這種形式達到心靈上的淨化作用。但是聖誕節的彌撒亞音樂會我倒是 頗為感動,同時也參加了報佳音的活動,這些都是很有意義的宗教活動。
十月三十日在 東海兼課的 師大 教授許常惠,我也去聽他主講:「杜步西的音樂」,他放了杜步西的交響詩:「海」和「牧神的午後」給大家聽,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聽到印象派的音樂,覺得相當不 錯, 許 教授曾告訴他的高足蕭泰然:「忘記蕭邦,去研究杜步西的音樂」,許常惠也同時介紹法國的印象派繪畫和象徵主義的法國文學。因為音樂、美術和文學三者之前之 間是息息相關的。
在東海時代的日記上,我把西洋音樂家42位的出生之年及去世之年做一個年表,從音樂之父巴哈到美國的葛希溫,結果馬勒居然不在裡面,但是跟他同時代的理查‧史特芬斯和西貝流士都在裡面。可見在東海時代,我還不知道馬勒是誰。
在 東海一年中,影響我最深遠與最享受的一場演講是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九日 「徐道鄰論翻譯事業」,我在日記寫道:「 徐 教授演說題目之引人,材料之豐富、笑話之百出,是我所聽過的學術演說中,最有趣的一次, 徐 先生年紀不大,一眼望去,即知是現代型之學者。」並寫下漫長的聆後感言:「在一千多年前,中國是一個最善于翻譯的國家,但翻譯的結果,並沒有使民族固有的 文化失去光彩,相反的,因為外來文化的調和與潤澤,使中國文化有了新的發展,今日的中國,在文化上每每令人有青黃不接之感,翻譯事業之不發達,是最大的原 因。」
近五十年來,中國翻譯事業不發達之原因有四:
(1)凡是一種事業,皆是一種社會的集體成就,一種集體工作,因此需要幾個中心人物的領導,而翻譯事業之領導人物必須是學貫中西的。利瑪竇是西儒道漢學,玄奘 和嚴又陵是漢儒道西學,所以都成了一個「時代事業」的中心人物。近年來,留洋學生越來越多,年齡愈來愈年輕,學校裡的課程也愈輕鬆,因此她們的國學基礎薄 弱;而到中國的西洋人,學者也好、傳教士也好,愈來愈看不起中國人,因又沒有人肯下功夫來研究中國文化,所以學貫中西者,根本無其人,於是翻譯事業沒有中 心人物,自然發達不起來。
(2)近年來,出洋的留學生,理工方面愈來愈多,作工程師和作醫生的人,是不可能有心埋頭作翻譯工作。
(3)民國以來,我們一直未能打破「學而優則仕」的社會觀念,凡是比較優秀的學生,幾乎滴水不漏的全部被吸收到政治機關,在那裡搞政治或者飽食終日,坐以待「幣」,誰還去翻譯書來傷腦筋。
(4)在外國考學,是不能用翻譯品,所以無形中造成一種輕視翻譯的心理,留學生如此,而一般社會也如此。
最 後徐 教授以英國史家泰德勒的翻譯三個原則,結束這場精采的演講。
(1)要完全翻譯出原有的意思。(idea)
(2)要模仿原著者的格調。(style)
(3)要保留原文的流利。(ease)
這三點剛好與「信、雅、達」的說法不謀為合。」
徐道鄰教授這場演講,可能種下了我日後,催生「新朝文庫」的遠因。
東 海一年中除了英國文學史讀了二、三本之外,比較精讀的書有:毛姆的《世界十大小說家及其代表性》、杜蘭特的《西洋哲學史話》、《交響曲的故事》、《聖奧古 斯丁懺悔錄》、《梁啟超文選》,而影響我思想比較深的一本書是:《甘地自傳》,在這本自傳中,甘地說舊約他讀不下去,但新約的《耶穌登山寶訓》中的話語, 直打入他的心坎,尤其是耶穌那一段話:「我對你說,你不要抵抗罪惡,若是有人打你的右頰,你將左頰也給他打,若有人把你的內衣拿去,你就把外衣也給了 他。」後來甘地的「不抵抗主義」,讓印度由大英帝國解放出來,他的思想淵源來自《聖經》的登山寶訓,而我個人也多少受到甘地和平主義的影響。
七、決定重考台大
在 東海念了一年,會決定重考醫學院,原因絕非來自家人,因為爸媽在這方面從不給我任何壓力,而且我家也不是什麼醫生世家,我自己更沒有非讀醫學院不可的想 法,如果一定要說出受誰的影響,也許像日本醫學人文大師日野原重明高中時,讓《史懷哲自傳》而心嚮往之,我在高中時也念過《史懷哲自傳》,對他頗為崇拜也 是事實,另一方面,我羅東的張英琴舅父是小兒科醫師,他和好友 陳五福 醫師,對地方鄉民的無私奉獻,也頗讓我感動,這些先進長者都是促成我日後踏上醫學之路的重要關鍵人物。
也許很多人還是無法理解,既然東海大學帶給我這麼多美好的回憶,為什麼還要重考?我想可以歸納為三個主要因素:
(1)我對文學雖有濃厚興趣,但若是為了考試的目的才讀莎士比亞的作品的
話,那麼反而會讓我對文學失去興趣,與其這樣,還不如學習先進吳新 榮 先生的態度,把醫學當本妻,文學當「情人」比較好。
(2)好的音樂會,幾乎都在台北,中部的音樂會實在太少,我在台中一年只聽了一場藤田梓的鋼琴演奏會,這對於熱中音樂會的我而言,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。
(3)我在建中時,為大學聯考辛辛苦苦準備三年,如果沒有上聯考戰場,接受挑戰與考驗的話,實在有點不甘心。
當 然,我也並非一心一意想離開或重考,對於東海,我還蠻享受這一年的人文教育及學校環境。只是我們那一屆很多理工科學生,念了一學期就決定重考,有的還休學 專心準備考試,在那種環境氣氛之下,我終究還是選擇了重考。由於決定得非常匆促,時間已接近期末考;於是我請建中老同學,已經在台大醫學系念一年級的林光 智幫我報考及填選志願,我 只填台大的科系,來表達我破釜沉舟的決心:從台大醫學系、台大電機、台大物理…,最後一個志願好像是台大地質系。考東海期末 考,匆匆回台北,專心準備三個禮拜後,就上考場了。如願考上第一志願台大醫學系,成了林光智的學弟,顏和明也重考與我同時進入台大醫學院。那個暑假,我還 特地回去東海幫忙同學接待新生,可見我對東海有多麼依依不捨的感情。
不 過,興趣這種事真的很難講,最終還是「聯考決定了我的命運。」因為即使我想當醫生,但如果聯考分數不夠還是進不了醫學院啊!當初如果考差一點,我可能就到 台大電機系或物理系了,所以我才會說聯考決定了我的命運。當然多多少少也受了史懷哲的影響,對從醫這件事滿懷救人淑世的理想。
我 對考試幾乎真的蠻有一套,其實我從小到大幾乎沒上過補習班,讀書方法也沒什麼特別,就是上課做筆記,下課切實複習,偶而買一些考古的參考書來看,如此而 已。大概是考運還不錯,聯考重考也稱得上成績輝煌,納一屆四千人報考甲組,我以第六名的成績考上台大醫學系,是前後屆建中學生裡成績最好的一個,雖然我在 建中成績普通而已。那年聯考作文題目,吳耀玉老師早已出過二次,因此我寫來得心應手,文思泉湧,國文八十九分,據說與同班謝博生是聯考最高分。不過那一年 三民主義特別難,聽說祇有五個人及格,所以我考五十七分也算差強人意,總成績超乎我的預期,許多親友長輩都比我自己還關心我的成績,尤其是與李登輝淡江同 學的牙醫姑丈黃文彬對我特別有信心,放榜當天,他在半夜就迫不及待打電話告訴我已經金榜題名的消息,似乎比我還要興奮,總之,「金榜題名」的人生興趣,終 於體驗到,建中三年的苦讀也算有了代價,而對未來的黃金歲月也充滿期待。
這次聯考,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。我將台中大肚山上東海大學一年難忘的回憶打包起來,帶回台北,雖然離開了外文系,但我的心卻從未離開文學。事實上,就如同吳新榮前輩所說的,從此之後,雖然我與醫學結婚,但文學成就了我終身不渝的情人。
東 海這一年對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、無遠弗屆的。最大不同是,我擁有其他醫學院學生所無法得到的一整年扎實的人文思想基礎,上了台大醫學系,接觸到佛洛伊德的 思想著作,開始對醫學心理學方面的東西產生興趣,也才會有來選擇精神的機緣,因為精神是所有醫學領域中,最接近文學的一支。
引用自:
望春風文化事業-林衡哲部落格
http://tw.myblog.yahoo.com/jw!RS_6LkGaHwct4kbVmkqBCfxfA5oTSE76/article?mid=238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