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元1619年春,明朝萬曆四十七年,台灣笨港,中國海商聯盟總寨。『李新與袁八,僭號弘武,興兵海上,集結了幾千人,在福建海疆流焚劫毀。這事,咱們恐是再不能坐視不管了...』井字寨總寨的議事堂內,略顯幽晦的堂中,氣氛一片凝重;有如屋外的天色一片陰霾,層疊烏雲低壓著井字寨。亂世將臨,民心既亂,天地焉能不亂,藏身山林幽壑與滄海的鬼怪,更趁亂盡出作亂。黑水溝的浪濤,自去秋以來,乃至入冬後,便直如有鬼神作祟般,使得滄海盡是驚濤駭浪;恍若原本藏身海底的鬼怪,都要躍出海面噬人般的,讓人感到恐懼。讓人恐懼的黑水溝,數月來,幾阻斷了台灣笨港,與海澄月泉港之間的貨船航運。當然,自去秋以來,阻斷月泉港與笨港間航運的,除了黑水溝凶險的驚濤駭浪外。主要還是,因為福建海疆,有亂民造反,並在沿海流焚劫毀;使得水師軍封閉了月泉港,不準海船出入。

笨港總寨議事堂中,正見顏思齊,對堂中的眾船隊頭人,語重心長又說『各位兄弟。李新與袁八,自去秋,興兵海上以來,至今已歷半年。因海疆亂事,致使海路不通。光這半年來,已讓咱們聯盟的船隊,損失不貲。且其自稱"弘武義軍"的聲勢,越來越浩大,百姓揭竿而起的亂事,竟毫無平息的跡象。讓我擔心的是,要是這個亂事,再這麼下去。那別說海路不通,貨運不暢。更糟得是,恐怕是連咱笨港的幾萬弟兄,吃食的米糧都會出問題。所以今日,我這才將四大的船隊的頭人,都召來笨港。希望能與各位弟兄,共謀個解決之道...』。

世道不寧,福建海疆烽火漫天,黑水溝的鬼神亦開始趁勢作祟,使得海路受阻航運不通;而台灣笨港,數萬人的生計,原本全仰賴與月泉港間的航運。當此之時,怎能不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。這日,總寨的議事堂中,但見聯盟四大的船隊頭人,皆自海外,被召返回笨港,齊集總寨;正亦是為了商討,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。海島每到春份的節氣,北風轉南風,空氣總帶點潮濕,使得總寨議事堂的地上,亦顯得有點泥濘。土塊砌牆帶著濕氣的議室堂中,則見四大船隊的統領,盡被自海外召回,難得共聚一堂。朱雀船隊的統領─楊六楊七兄弟,兩兄弟依然是滿臉橫肉,帶著一臉凶神惡煞的殺氣。青龍船隊的統領─李魁奇,亦自澎湖被召回笨港。白虎船隊的統領─劉香,則是自廣東珠江口的香港貨寨,花了幾天幾夜,被召回笨港。玄龜船隊的統領─高貫及合興五虎,亦盡在座。除四大船隊統領外,與顏思齊結拜的二八兄弟中─任船隊護法之職的大刀陳勳,與鐵骨張弘。任執法之職的深山猴林福。另船隊的軍副統領陳衷紀,及財副統領楊天生,亦盡在座。當然,最為顏思齊所倚重的左右手,名列二十八弟的鄭一官,自亦在座。

二十八弟鄭一官,這才聽得顏思齊,說要商討處理李新興兵起義之事,即便有點迫及怠,恍若是想佔得先機般。只見鄭一官也不管輩份,率先便開口說『大哥。昨日碰巧,李新就派了一人來到笨港,說是想向咱們求援。大哥,何不傳那人,進來問話。究竟福建海疆的情形如何?這樣也好讓各位弟兄們,可以多所了解!』。顏思齊應允了鄭一官所請。隨即便見一壯漢,身穿粗布衣服,頭綁黑巾,被帶進了議事堂中。壯漢身穿的衣服,先胸後背,都縫著一塊白布;且見白布上,寫著「弘武」兩個大字。當然,此被李新派來笨港求援的壯漢,正是李新興兵起義的弘武義軍。『小的,乃是弘武義軍的百夫長褚綵佬。拜見大統領,及各位好漢!』一入議事堂中,見得壯漢,即單膝下跪,並拱手向堂中的眾人,行了一遍禮;行事,倒也一派威武,不亢不卑。鄭一官,見得叫褚綵佬的義軍,進議事堂後,恍若有意給他一個話引子,便即對他說『褚綵佬,到底福建海疆那邊,發生了什麼事?聽說李新與袁八,興兵起義,流焚劫毀,鬧個整個海疆烽火連天。實情到底如何,在大統領及眾兄弟面前,你倒快快說來,不可隱瞞!!』。

褚綵佬,藉著鄭一官話,仍是一派不亢不卑的口氣,且是帶點昂揚的神色,接口便說『稟大統領。弘武義軍起義,情勢一片大好。李統領與袁統領,率義軍所到之處,殺貪官,殺地主,殺富人。不但當眾燒了窮苦百姓的借據,還把地主的土地及房契,盡放給窮苦百姓。因此義軍所到之處,百姓無不殺雞宰羊,夾道歡迎,慰勞義軍。無論男女老幼,人人更無不高呼"弘武萬歲"。正是民氣可用,所以義軍聲勢,越來越浩大。所以李統領,特派小的,前來笨港。就是想稟報大統領這件事。李統領說,弘武義軍,願奉大統領為真命天子。只盼大統領,能早日拔營西進,自笨港率大軍,返福建登岸。只要大統領大軍一到,與弘武義軍,共進合擊。大明水師軍,根本不堪一擊,只要大統領揮軍西進。如此不需半月,必能率先拿下福建,及廣東沿海省份;以當作咱們弘武義軍,反明的根據地。還請大統領,趁此情勢大好時機,不要再遲疑...』。

鄭一官,聽著褚綵老的話,臉上都不禁泛起了笑意,即刻,便亦建言說『大哥。這是好消息啊。難得的好時機啊。李新揭竿起義,所率的弘武義軍,既已造出了個勢頭,且又廣受百姓擁戴。而且弘武義軍,原本也不過就是袁八手下的千把個人。既算不上善戰,海船器械火砲,亦算不上精良。但李新揭竿起義,已歷數月,水師軍非但無法將其勦滅;反使得弘武義軍,聲勢越加浩大。由此可見,大明水師軍,果是有如一隻紙老虎一樣,中看不中用;大底亦已全無可用之兵。所以咱們更該藉此民氣,揮軍西進。正如這位好漢所說,不需半月,便能將福建廣東佔領。而且只要咱們先將福建廣東,這東南沿海省份佔領,那往後又何需再仰人鼻息,擔心大明國的海禁律令。屆時整個東南沿海,都是我們的港口。如此一來,我們我海船,要往南洋就往南洋,要往倭國就往倭國。要開口岸與紅夷通商,就開口岸與紅夷通商。自此我們又何需再屈於人之下,又何需再被冠以通番奸民,或是海寇之名。此乃一舉多得之事,豈不快哉...』。畢竟,李新之所以會奮不顧身,揭竿起義;當時多半還是出自鄭一官的唆使與脅迫。這也就無怪,鄭一官,見得李新派人來笨港求援,便在背後使力;一心希望能促成顏思齊,亦起兵反明。但議事堂,座中眾人的心思,卻並非人人都與鄭一官相同。就說,職掌聯盟笨港商務的泉州鄉紳林亨萬,這時但聽得鄭一官之言,及前來求援的褚綵佬的話;就一臉的不以為然。


林亨萬,乃是當年,受顏思齊及黃合興招募,第一批率漳泉流民,渡海前來笨港開港築寨的泉州鄉紳。因此林亨萬,在中國海商聯盟中,自有其崇高的地位;當前,主要職掌笨港總寨的商務。只見林亨萬,頭戴四方平定帽,肥厚的身子,身穿絲綢的襦衫,外加一件寬袖的綢緞大掛;光見其裝扮就是一副有錢的員外的模樣,與議事堂中眾人,大不相同。正是林亨萬,是泉州同安縣有錢有名望的鄉紳。因而當林亨萬,聽得那自稱弘武義軍的褚綵佬,前來求援,且是滿嘴的說什麼─「義軍所到之處,殺貪官,殺地主,殺富人,百姓高呼萬歲」。這時林亨萬,但聽著亂民的猖狂之言,臉色就越來越難看;甚至開始咬牙切齒,露出滿臉的怒容。及至又聽得鄭一官,亦是滿口與那自稱"弘武義軍"的亂民唱和,林亨萬終於再按捺不住。見得林亨萬,怒火攻心,兩個眼珠子瞪得就像要蹦出來,頓指著單膝跪於堂中的褚綵佬,破口大罵說『哼~你這個白賊七。什麼弘武義軍。你們根本就是一群目無法紀,殺人不眨眼,四處打砸燒搶的亂民。我林亨萬,月前,才剛從泉州來到笨港。對於你們這些亂民,在泉州沿海的所做所為。別人或許不知道。但難道你也想騙我林亨萬不成!!』。

林亨萬難掩怒氣,這才指著自稱弘武義軍的褚綵佬罵,頓轉頭,又直對顏思齊,陳述說『大統領。別聽這個白賊七,一派胡言。這些亂民在沿海的村莊,流焚劫毀,簡直是殺人不眨眼,行徑直比海盜還可惡。 海盜登岸劫掠,不過就是劫掠錢財米糧,遇有反抗,殺人不過一二十人。但這些亂民,簡直是濫殺無辜。有的地方鄉紳,平時造橋鋪路,遇有天災施粥賑米,行善不落人後。但這些亂民一到,卻將其舉家幾百口人,都趕盡殺絕。連三歲五歲的小孩,都不放過,全都拖到海邊的沙地上給活埋。更慘絕人寰的是,這些鄉紳家中女眷,全被這些亂民給押上船去;往往姦淫至死,再丟入海中餵魚。如此行徑,天理難容,還敢自稱什麼"弘武義軍"。現在居然還敢來笨港求援,還想來在這裡騙人。說什麼聲勢大好。哼~簡直可惡至極。而且現在福建巡撫,也已敕令沉有容追勦這些亂民。我看這些亂民是走頭無路,才會跑到笨港來,想騙咱們跟他們一起跳火坑。大統領,千萬不可受騙啊....』。

議事堂中,自稱"弘武義軍"的褚綵佬,聽得林亨萬的斥責,亦不甘示弱,見其抬高了下巴,一付桀驁嘴臉,便回說『這個大爺。你講話可得憑良心啊。戰場上相殺,難道還能分好人或壞人嗎?~難道還能只殺壞人,不殺好人不成?呵~要是大爺不懂得戰場之事,就不要亂說。義軍在前方,揭竿起義,奮勇作戰。戰場上刀劍相殺,不是你死就是我亡。但就只認"是不是自己人"。若不是自己人,那就是敵人。大爺沒聽過嗎?對敵人仁慈,那就是對自己殘忍。而我等義軍,原本身處劣勢,又豈能對敵人手軟,也只有將敵人斬草除根,才能免除後患。這就是戰場。至於大爺,說什麼我等義軍,將地主鄉紳的女眷,押上船姦淫。呵~~義軍奮勇殺敵,要是沒給將士們一點犒賞,那誰還肯奮勇拼命。難道大爺不知道,北方的女真鐵騎,之所以能所向無敵。正也是其對戰場上的將士有厚賞,舉凡是將士所擄獲的財寶或女子,皆歸將士所有。所以利之所趨,這女真鐵騎,也才能所向批靡,人人皆奮勇爭先,奮勇殺敵...』。原來這褚綵佬,倒也是個嘴上功夫了得的尖牙利嘴之徒。無怪乎,李新會派他來到笨港求援。

「戰場上只分是不是自己人,不分好人,或壞人。不是自己人,就是趕斬盡殺絕的敵人」就這麼一翻說詞,褚綵佬竟說得讓林亨萬,張口結舌,不知如何應對。不過這時,顏思齊倒也開口說話了。只見顏思齊,先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密函,繼之開口說『各位兄弟。日前,福建水師參將沉有容,輾轉託人,帶來給我了一封密函』。『一官,你就把這封沉有容將軍的密函,唸給大家聽吧!』說著,顏思齊便將密函遞給鄭一官。鄭一官趕緊起身,接過密函,隨即取出函中信件;並當著堂中眾人的面前,自句清晰的,唸頌起沉有容的密函。


福建水師參將沉有容,寫給顏思齊的密函,開頭便是先聲奪人;秉其一貫義正嚴詞,對顏思齊的厲言斥責。「...爾等海寇,行事暴戾乖張,出爾反爾,果不足以言信義。年前在東蕃竹塹,汝登我水師船,曾信誓旦旦向我保證。聲言爾等海寇,絕不犯登岸大明,犯海疆一草一木。本將軍,仁義為懷,當你身為盜魁,或是個講信義之人。又聞你說率百姓出海,是為流民謀生,故信了你之言。怎料不過一年半載,爾等竟自毀承諾,興兵海上,僭號弘武;流焚劫毀於海疆。....福建海疆,自本將軍坐鎮以來,閩海多年平靖,並無海盜為禍。號稱弘武義軍的反賊,聲勢浩大,海船十數艘,兵械火器皆精良。尤其反賊所用火砲,一砲能打數十里,砲火所及,草木屋舍盡被掀翻;海船遇之則立時粉碎。此火砲,明顯非得自大明,疑似紅夷火砲。倘說這些僭號弘武反賊,與爾無關,則其如何能得紅夷火砲;及數千兵眾,與十數艘的海船。...爾等盤據東蕃島,必是與反賊同聲一氣,裡應外合,欲顛覆我大明....」。

堂中眾人,聽得鄭一官,念頌了一段沉有容的密函;頓見人人臉色更加凝重。因為據信中所言,這沉有容,居然是將李新與袁八,等造反亂民;當作其背後,是顏思齊所唆使。因而沉有容,繼之在信中,更似將追勦的矛頭,直指向笨港的海商與顏思齊。但聽得鄭一官,續又唸到沉有容的密函。「亂臣賊子,人人得而誅之。爾等禍國秧民的反賊,本將軍,更絕不再寬貸。你沒聽說沉將軍,最慣殺賊。萬曆三十年,東蕃勦倭,大破倭軍,海水皆染紅。萬曆三十二年,荷蘭紅夷據澎湖不退,本將軍率五十艘戰船,包圍澎湖,斥退紅夷。...爾等海寇,不但勾結倭寇,還勾結亂民,密謀造反,其心可誅。本將軍,現已在福建海疆,召集水師大軍,不日,將率百艘戰船,直搗東蕃賊窟;將爾等海寇及亂民,一舉斬草除根,永除後患....」。

沉有容的密函,果不其然,竟聲稱要率百艘水師戰船,直搗東蕃勦寇;並將亂民及海寇,一舉斬草除根。茲事體大,議事堂中,見得眾人,頓起了一陣騷動。不過密函的最後,沉有容,倒是又放軟了語氣,似也未把話說死。但聽得鄭一官,繼之又唸頌到─「上天有號生之德,本將軍亦非嗜殺之人。況亂民與海寇,本亦我大明百姓,只因一時糊塗,誤入崎途。現任福建巡府徐士昌,英明仁德,愛民如子,特囑本將軍,網開一面;對於亂民,當以招撫為務。秉巡撫大人招降之意,倘亂民願受招降,自動散去;則令其仍歸鄉務農,絕不秋後算帳。識時務者為俊傑,本將軍密函於你,即因一念之仁,不忍爾等海寇與亂民,盡死於我水師大軍之手。爾等好自為之,若想茍全性命,不致沉屍滄海;當令亂民受降,或立時散去...」。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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