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元1624年,明朝天啟四年,台灣笨港,中國海商聯盟總寨。『王將軍。你說的是。雖說我輩草莽,置身海外東蕃島,但我等亦都是唐山子民。思齊與弟兄們,自從來到台灣笨港開港築寨,胼手胝足共事,朝夕為念;亦無不想揚我中華之名於海外。是以北起日本國,南至爪哇島,其間諸國,舉凡南洋東邊的呂宋國,婆羅國、汶萊國,馬辰國,坤甸國。南邊的馬塔蘭,萬丹國,蘇門打喇國。及西邊的安南國,大泥國,暹羅國。乃至與荷蘭人殖民地的巴達維雅,與葡萄牙人殖民地的馬六甲,共建三十六貨寨。而建這些海外貨寨的目地,亦無非是想保護我中華海商,以抗紅夷不時劫掠海上。畢竟紅夷,這些來自歐羅巴洲的海上強權,仗其堅船利砲,口口聲聲弱肉強食,實力主義;直是目中無人。而今荷蘭人更佔據澎湖,為害我中華子民。當此國家有難,思齊與弟兄們,雖是海外草莽,卻亦感念唇亡齒危。是以有如王將軍所言,當以國家大義為重,不該袖手旁觀...』笨港井字寨的議事大堂內,一片氣氛凝重,正是戰雲密佈的黑水溝,那在澎湖的滾滾戰雲,其肅殺的煙硝味;似也有如一片愁雲慘霧的陰霾般,籠罩到了台灣笨港。

台灣笨港,確實是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。畢竟笨港的海商及武裝船隊,全賴轉運貨物以及租旗護船,來養活這上萬人的龐大船隊與船兵。但自從雷爾生,率荷蘭艦隊佔據澎湖以來,繼之大明國為驅離荷蘭人,又更厲行海禁。正是大明國官府,嚴禁百姓出海,到澎湖與台灣交易貨物。且荷蘭艦隊又據澎湖,凡有貨船經過,亦必遭其攔截劫掠。導致數月以來,幾無一艘貨船進出笨港。整個笨港的木棧道碼頭,再不見有船工及搬運工,繁忙的搬運貨物;唯見港口戰船雲集,岸上的船兵操練,恰如大敵將臨。整個笨港的武裝船隊,日日,有上萬的船兵要吃食與糧餉。這龐大的花費,若是大明國官府再繼續海禁,不許貨船出海。那笨港的武裝船隊,坐吃山空,如何得了。因此青龍、白虎、玄龜、朱雀,四大船隊的統領,亦被顏思齊召回笨港,藉以與眾船隊頭人共商,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。

井字寨的議事大堂中,羅列坐於堂中兩旁竹椅上的,除了四大船隊統領,與顏思齊結拜的二八兄弟,及一干笨港海商的頭人外;尚見有幾個陌生面孔。其一,便是堂中居中而坐,坐於顏思齊左側的一人。這人能與顏思齊並肩而坐,自是地位不凡。但見這人髮鬚盡白,生得腰圓背厚,身穿發亮的綢鍛大掛,頗有富貴之氣;雖看似已年逾古稀,卻是兩眼炯炯,銳利的眼神更似帶有懾人的霸氣。原來,與顏思齊並肩坐於堂中的這人,不是別人。正是居於本日平戶的李旦,亦正是被顏思齊拱為─中國海商聯盟三十六寨的總盟主。正是去年,大明國與荷蘭人的和議失敗後,主事和議的合興商號大掌櫃,便寫了封信給李旦;並力邀李旦出面,介入與荷蘭人的和議之事。於是,晚年已鮮少出海的李旦,為了斡旋與荷蘭人的和議,半月前,便從日本平戶乘船出海。經得半個月的航行,此時李旦,業已來到台灣笨港。至於議事堂中,尚有一陌生面孔,則是坐於左側下席首位之人。但見這人,年約四十餘歲,身穿一身的大明水師軍的鎧甲戰袍,板凳坐三分之一,挺直了腰桿,倒也頗有武將之風。原來這人,正是福建水師軍的王守備。

王守備,身為福建水師的將領,理當與海寇勢不兩立。但這卻是王守備第二次來到笨港。而且兩次來到台灣笨港,王守備都還是來向海寇求援。前一次王守備來到台灣笨港,是去年初。當時王守備,是隨同合興商號大掌櫃黃明佐,一同來到笨港,且還帶來了一封總兵俞咨皋的密函;說是─希望能與顏思齊聯手,共抗佔據澎湖的荷蘭紅夷。當時顏思齊,看了俞咨皋文詞並茂,口口聲聲又是"國家大義",又是"同胞之情血濃於血"的密函後。雖是船隊頭人中,有不少弟兄,對俞咨皋的密函,嗤之以鼻。但顏思齊卻還是力排眾議,答應願與福建水師聯手,以共抗荷蘭紅夷。怎料,後來福建水師,卻是出爾反爾,不但大明官府,先是與荷蘭人議和。後來福建水師軍,更帶領荷蘭人到台灣,欲替荷蘭人在台灣尋找港口,當其殖民地。當然福建水師軍,出爾反爾,還出賣笨港的海商,顏思齊自是下令予以痛擊,不讓荷蘭人在台灣登岸。第一次福建水師,想聯合海寇共抗紅夷之事,自也無疾而終。至於此次,王守備之所以再來到笨港,正是在新任福建巡撫南居益的強硬主戰下。福建水師軍,亦已由總兵俞咨皋領兵親征,率上萬大軍,業已包圍澎湖的荷蘭艦隊。

說福建水師大軍包圍荷蘭艦隊,當然是有點言過其實。因為福建水師軍,縱是有二百戰船,上萬大軍,可是荷蘭人的火砲,實在威力凶猛。使得這福建水師龐大的大軍,連接近荷蘭人佔領的港口,都不能。甚至俞咨皋,屢次派戰船挑釁,想引荷蘭人的戰艦出海,再藉機派大軍登岸。可荷蘭人,卻似早已看破俞咨皋的手腳,亦知海上補給困難,中國的大軍在海上必無法持久;所以其戰艦根本不離開港口,亦不出海作戰。於是龐大的福建水師大軍,亦就只能盤桓在澎湖外海;而且時間拖得越久,兩軍對峙的情勢,越是隊福建水師軍不利。進退無路之下,所以俞咨皋不得不再厚著臉皮,派王守備到笨港,向海寇求援。因事態緊急,所以此次來到笨港,王守備也就不再遮遮掩掩,隱藏身份;而是從澎湖,乘著水師戰船,直接便來到笨港求援。

王守備這福建水師的將官,也算是個能言善道之輩,要不俞咨皋也不會三翻兩次,派他到笨港來向海寇求援。只是這王守備,無論前次,還是這次,面對這些東蕃島的海寇,其游說求援之詞;卻還是同樣都是那一套,打官腔般的陳腔爛調之詞。譬若,什麼「國家大義」「血濃於血的同胞之情」又是「國家有難」「海外英雄豪傑當共赴國難」。再不就是「兩岸都是一家人,打虎捉賊親兄弟,理當站在一起,共抗紅夷」或是「海疆百姓受紅夷荼毒,同為中華之民,焉能袖手旁觀」...。這一套什麼「國家大義」「同胞之情」之說,第一次,或許還頗能打動海寇之心。畢竟這些東蕃島的海寇,確實都是來自大明國。而且多半的海寇,都還是因為在大明國遭遇天災人禍,以致家破人亡,無以為生的難民或流民;不得不出海謀生。亦有像是顏思齊這樣,是在大明國遭到官府勾結惡霸迫害,因犯了案,不得不出逃海外。另有些,則是因違反禁海令,擅自出海經商,而被官府視為「通番奸民」;自此再不能返回內地者。總之這些東蕃島的海寇,以往向被大明國官府,視為理當勦滅的奸民或罪犯。那知有朝一日,這大明國的水師將領,居然親自登門造訪,為了向其求援,還改口,口口聲聲皆稱海寇,是海外英雄豪傑;又是國家大義,同胞之情,又是同是中華之民之說。

當然,對海寇而言,第一次聽到大明國的水師將領,親口講出這些話,自是就算鐵石心腸,也不免被其殷殷之情打動。但那是第一次。而且第一次,海寇被王守備的誠懇之詞,所打動,並答應與福建水師聯手共抗紅夷。結果,換來的,卻是被福建水師軍出賣與背叛。而當第二次,王守備來到笨港求援,又是滿口「國家大義」「同胞之情」之說。當此之時,尚不待王守備把話講完。議事堂中,有些船隊頭人,早已按耐不住脾氣,紛紛對王守備破口大罵。

『操你奶奶的,什麼國家大義,同胞之情。你是把我們當傻子,是不是?用這些陳腔濫調,騙我們一次不夠,還想騙我們第二次?上一次聽你講得那麼誠懇,我們還真被你給騙了,還剖了心肝給你吃。結果你們卻在我們背後桶刀。說穿了,還不就是在你們眼中,我們就只是一群該殺該勦的海盜。用得著我們的時候,就給我們灌迷湯。什麼"血濃於血",什麼"打虎捉賊親兄弟",什麼"老鄉見老鄉、兩眼淚汪汪"。一旦,用不著我們了,就是海寇,就是通番奸民,就是該斬該殺,該趕盡殺絕。操你奶奶~~你不說什麼大義不義,老子還不生氣。聽你說什麼大義不大義,老子就越聽越生氣。真是無恥...』聽得這王守備,滿口的國家大義之詞,就見火爆脾氣的大刀陳勳,幾乎氣得跳了起來;當下指著王守備的鼻子,罵聲如雷。繼之,有如一聲春雷乍響後,整個議事堂中,霎有如陰霾的天空下,一陣陣的雷聲隆隆,人人盡對王守備,罵聲不絕。鐵骨張弘,接了陳勳的話,跟著罵。就連原本個性較為敦厚,為人亦謙恭的陳衷紀,亦是忍不住氣,倏忽站起身來,對著王守備咆哮。但罵歸罵,生氣歸生氣。事實上,眾人的心裡卻也明白─荷蘭紅夷佔據澎湖,從中劫掠貨船,已是笨港海商的心頭大患。何況大明國,更因此厲行海禁,貨船盡不準出海;以致數月之間,沒一艘貨船來到笨港。而這無疑更斷了笨港海商的生路。

審度情勢,眾人雖是對大明官府,感到憤怒,然而若想回復笨港海商了生路;似也唯有與福建水師聯手,驅離佔據澎湖的荷蘭人。畢竟似也唯有海疆平靖,大明官府也才有可能,再默許月泉港的貨船出海,來到台灣笨港交易貨物。而這也才能讓靠轉運與護船為生的笨港海商,再重獲生機。簡言之,笨港的海商,雖是遠在大明國的海外,可其全仰賴商務為生,與大明國更是唇齒相依。因而對於荷蘭人佔據澎湖之事,笨港海商,自更無法置身事外。正是如此,待得堂中的弟兄,對王守備發洩了一陣怒氣後。爾後,身為海商聯盟大統領的顏思齊,還是需以大局為重;不能如堂中憤怒的弟兄般,只是意氣用事。於是顏思齊,按捺住堂中弟兄,對王守備的叫罵;反倒是對王守備的前來求援,釋出了善意。但經得上一次,與福建水師軍聯手,卻被水師軍出賣背叛之事。這時當著堂中眾弟兄的面前,顏思齊,卻也不得不在王守備的面前,把話講清楚。

議事堂中,就見顏思齊,語氣嚴肅的,續又對王守備說『王將軍。雖說我們都是中華之民。對荷蘭紅夷佔據澎湖,荼毒我同胞百姓,亦同感憤怒。但經得上一次水師軍,對我弟兄言而無信。大明官府,為了與荷蘭紅夷和議,居然要荷蘭紅夷撤軍到台灣之事。對於這件事,我弟兄的憤怒,王將軍應也都看在眼裡。弟兄們因為信任我,所以奉我為大統領。但前一次,我獨排眾議,答應與水師軍,聯手共抗紅夷。這卻讓弟兄們,有被水師軍出賣的感覺。因此,此次王將軍再來求援,我可不能不顧弟兄們的憤怒,仍一意孤行。嗯~若是王將軍,要我出兵相助。首先,我有一條件。就是大明官府,再不能有要荷蘭紅夷撤軍到台灣之議。倘大明國府,為了保海疆,卻要荷蘭紅夷撤軍到台灣,為禍於我。那這,我是萬萬不能同意。而且就算是我同意,我的弟兄們,也絕對不可能同意。倘大明官府,再有出賣我弟兄的念頭。別說是要我出兵相助,共抗紅夷。到時,恐怕我的弟兄,反要與水師軍為敵了....』。雖說顏思齊講了重話,但話中之意,卻是仍有意與福建水師聯手,出手相援。

王守備先是已被滿堂的海寇,罵得狗血淋頭,汗流浹背,原本以為求援已無望。乍聽得顏思齊的話,趕忙滿口回說『大將軍,身為中華之民,置身海外,仍不忘同胞百姓之苦,真是有情有義的大英雄。至於大將軍擔心的事,這是絕不可能再發生的了。因為前一次,那是前任巡撫商周祚,一心想向荷蘭紅夷求和。這才會有要讓荷蘭紅夷撤軍到台灣之議。而且我等水師軍,也只是聽命辦事。上面的人要我們領荷蘭紅夷,到台灣尋找港口,我們也是情非得以;並非是要與大將軍為敵。但這次,情勢已經完全不同。因為現任巡撫南居益大人,可是一心只想勦滅荷蘭紅夷。日前,水師軍出征前,南大人,還斬了六七十名的荷蘭俘虜祭旗。這足以說明,南大人是斬丁截鐵,再不可能與荷蘭紅夷議和。所以請大將軍,儘可放心...』。畢竟有求於人,就見這王守備,面對這海寇頭目,開口閉口的,都是直稱「大將軍」。而且這叫顏思齊的海寇頭目,相較於其他的海寇,卻實亦頗有愛國之心。不但常自稱是中華之民,甚至雖為海寇,卻亦有欲揚中華之名的大志。所以這王守備,開口閉口,直稱顏思齊為「大將軍」倒也並非全然出於諂媚;或多或少,其實也是出於內心的感佩。但是,眼看著海寇頭目,似已有心出兵相援。可事情,卻也並非這麼順利。正當這王守備,話說著,才正要起身下跪,以謝顏思齊願意出兵相援。不過這時,原本坐在顏思齊左側,始終靜觀其變,默不作聲的李旦;卻突然開口說話。

『且慢,且慢~』就見李旦,突然出言攔阻,要王守備停口。隨之,更見李旦,附耳在顏思齊的耳邊,說了幾句話。顏思齊態度恭敬,側耳傾聽了李旦的話後,即對王守備說『王將軍。這位是我們中國海商聯盟三十六寨的總盟主─李旦李頭領。李頭領,原本居於日本平戶。此次,之所以不辭辛勞,遠道來到台灣笨港,正也是為了荷蘭紅夷佔據澎湖事。因昨日,李頭領才剛到笨港,對當前的情勢有點不明白。所以他有些話,想問你。還請王將軍,稍安勿躁』。顏思齊,既向王守備,引介了李旦。李旦隨即接口,一派語氣誠懇殷切,便對王守備說『王將軍是吧。是這樣的。我是接到了合興商號黃明佐掌櫃的信,這才不辭千里,從日本國,乘船來到台灣笨港的。黃掌櫃在信中,還告訴我說,希望我能介入斡旋荷蘭人撤離澎湖之事。 而且去年七八月間,我收到黃掌櫃的信後,因走不開身。不過我也已先派了我的大總管張敬泉,先到浯嶼島,去與他搓商此事。可是怎麼,突然大明國官府,就決定對荷蘭人動武了。這~~這~~到底是怎麼回事啊?!』。

局勢的變化,著實太快。這也無怪李旦,初來到台灣,面對眼前的情勢,要感到有點錯愕與措手不及。畢竟合興商號的掌櫃黃明佐,寫信給李旦,那已是去年之事。當時,正值水師軍帶領荷蘭人到台灣尋找港口,卻被顏思齊的武裝船隊,砲轟驅離。因此黃明佐,這才寫信給李旦,希望李旦出面斡旋,讓荷蘭人可以撤軍到台灣。不過去年七八月,一向主和,主張勸離荷蘭人的前巡撫商周祚,已去職。而繼任的巡撫南居益,卻強硬主戰,才獲朝廷賞識。因此自南居益,繼任福建巡撫以來,一向主事與荷蘭人談判和議的黃明佐,亦隨之失勢。但遠在日本平戶的李旦,並不知此事。及至年初,自日本平戶,乘北風出海,經得半月航行,昨日才剛到台灣笨港;而風塵樸樸的李旦,亦尚不及向人詢問,眼下的局勢。待得今日,這福建水師軍的王守備,突然來到笨港求援。李旦因對局勢不明,所以在座中也就不多言,僅靜觀其局。及至聽得王守備說─現任巡撫南居益,斬了六七十個荷蘭俘虜祭旗,絕不可能再與荷蘭談判和議。這下,李旦聽得這話,可謂大吃了一驚。因為李旦,之所以從日本平戶來到台灣笨港,主要的目地,原本就是要介入大明國官府,與荷蘭人之間的談判和議。並且先前,黃明佐在信中,還告訴李旦─說是只要李旦能勸退荷蘭人,若是立了大功,那大明國的官府,有可能可以還其良民身份;甚至讓他返回大明國祭祖。正是如此,李旦這才趕緊先派大總管張敬泉,前往浯嶼島,與黃明佐搓商,要他出面介入斡旋的條件。

「還其良民身份」「返回福建泉州祭祖」乃至「在月泉港開設李旦商號,讓他可以直接與日本國通商」....。這是飄泊海外一輩子的李旦,垂暮之年,內心所最渴望的。要不,年過七十的李旦,放著在日本平戶的好日子不過,又何需再冒險出海,來到台灣這個蠻荒之島。誰知局勢變化,如此之快,李旦尚不及出手,介入與荷蘭斡旋撤軍。但大明官府,卻竟已派福建水師大軍出海,兵圍澎湖的荷蘭人;而且還派這王守備,來到笨港,向顏思齊求援。而讓李旦更心驚的是─要是顏思齊,真的派兵前往澎湖援,助福建水師軍,一舉勦滅或驅離荷蘭人。那李旦此次出海,來到台灣,豈不是白跑一趟。而且連得,趁介入斡旋中荷和議的機會,以向大明國官府談判,要求還其良民身份,與返鄉祭祖的可能性;豈不也都要落空。但想及此,李旦怎能不心急,當下即出言,趕緊阻止顏思齊,欲答應王守備出兵相援之事。

王守備,原本並不識得李旦這號人物。但聽顏思齊說,李旦是中國海商聯盟三十六寨的總盟主,又見其與顏思齊並坐於堂中的上席;自亦知這叫李旦之人,其在海寇中必然地位崇高。只是原本海寇頭目顏思齊,原本已將答應,將派兵出援福建水師;卻被這李旦出面攔阻。剛又聽顏思齊說這李旦,原本是居於日本平戶;正亦是為了荷蘭人佔領澎湖之事,才乘船來到台灣。一時,王守備的心中,卻也不禁嘀咕。「原來是個居住在倭國,與倭寇茍且的通番奸民。可惜啊,原本大事已將成,卻不知這叫李旦的通番奸民,何以要出面攔阻。但願這通番奸民,不要給我橫生枝節才好!!」縱是心中嘀咕,但礙於李旦在海寇中崇高地位,王守備倒也不敢怠慢。只是聽得李旦說─「是因合興商號的掌櫃黃明佐,寫信給他,希望他出面斡旋與荷蘭人的和議。所以他才來到台灣笨港...」。聽到李旦這麼說,精明的王守備,大概也猜到了怎麼回事。於是見王守備,態度籤恭,口氣委婉的,便回說『李大人啊。您遠在日本國,可能有所不知。確實前任巡撫商周祚大人,是委派黃明佐掌櫃充當密使,去與荷蘭紅夷談判和議。但商周祚大人,因驅離荷蘭人不力,已於去年七月被解職。而且現任的巡撫大人南居益大人,是一向強硬主戰的,也不可能再與荷蘭人談和議。況且福建水師大軍,現在也已經包圍澎湖。現下,只要顏大將軍,願出兵相助。我們兩岸中國人聯手,必然就能一舉將荷蘭人勦滅,或從澎湖驅離。所以眼下情勢,應也無需再向荷蘭紅夷示弱,或是與其談和議...』。

「已不再與荷蘭人談判和議」議事堂中,乍聽得王守備這麼說。只見李旦直是一臉鐵青,頓是搥手頓足,滿臉神色不以為然,直嘆著說『唉呀~~這事情,怎麼會搞成這樣呢!!~荷蘭人佔據澎湖,怎麼不早告訴我呢!!~我跟那些荷蘭人熟得很。而且他們在日本國的商館,還有港口,還是都向我租借的吶。若是讓我早點介入這件事,要荷蘭人從澎湖撤軍,這又有何難。只要我李旦,寫個幾封信,向他們巴達維雅的長官,疏通疏通一下,這事情也就解決了。又何需這樣大動干戈,刀劍相向,搞得大家死傷慘重。唉呀~~簡直都亂了套了呀...』。情勢陡變,李旦為和議而來,卻無和議可談;無怪李旦,要感到扼腕。但李旦一生縱橫海洋,是何等能人。北起日本國,南到爪哇島的黑水溝海域,李旦的本事,更是喊水會結凍。而今李旦,既已出海來到台灣,若沒拿到他想要的,他豈又會願意空手而回。這不,陡見李旦,兩眼目炬,望向堂中的眾人,滿口霸氣的,續又說『不過也還好。幸好,我及時來到台灣了。這事,應也還為時未晚。只要我李旦出面,這事也不是不能化干戈為玉帛。嗯~只要你們願意聽我的,那這場仗,應該也還是可以消弭的!』。

精於算盤的李旦,已然決定出手,滿堂鴉雀無聲。就見李旦,目光如炬,又望向王守備,一口斬釘截鐵的說『王將軍啊。這我們要不要派兵到澎湖,茲事體大。恐怕無法現在,立刻回覆你。這~~需得我與顏大統領,仔細的商討過後,再給你回覆。不妨請王將軍,就暫在笨港,盤桓幾日。或者,王將軍,若要返回澎湖,可否幫我帶封信到浯嶼島,給合興商號的黃明佐掌櫃。總之,只要我李旦出面,荷蘭人多少會賣我的面子。剩下的就看大明國的官府,願不願意配合了。只要大明國的官府,願意與我李旦配合。那我李旦,可以向你打包票。就算不需傷一兵一卒,不需大動干戈。我也可以讓荷蘭人,從澎湖撤軍....』。.....


日暮黃昏後,井字寨的議事堂中,眾人已散。整個空空蕩蕩的大堂中,僅剩李旦與顏思齊尚留在堂中。暮靄沉沉,讓井字寨的大堂,更顯晦暗。且見李旦與顏思齊,兩人之間似為什麼事而爭執;使得晦暗的大堂之中,氣氛更顯凝重與僵持。『李頭領。無論如何,絕不能讓荷蘭人登岸台灣,更絕不能在台灣,讓出港口給荷蘭人。荷蘭紅夷的野心,李頭領與其打交道這麼多年,也不是不知。倘若是在台灣讓出港口給荷蘭人,那荷蘭人必定會以那個港口為根據地,蠶食鯨吞整個台灣島。屆時台灣這個島,必然會像爪哇島一樣,戰事鋒火不斷;甚至將會被荷蘭人佔據為其殖民地。況且台灣這島,是我們中國海商聯盟的總寨所在,若是在台灣讓出港口給荷蘭,這豈不是養虎貽患嗎?~~無論如何,萬萬不能啊。我也絕不答應...』晦暗的大堂之中,就見顏思齊,語氣堅定,甚至在李旦面前,以少有強硬態度;似與李旦在爭辯什麼。

另一邊,面對顏思齊的強硬,但見李旦,則是以一派苦口婆心的口氣,說『思齊啊。你還年輕,很多事你不懂啊。我都已經七十幾歲了,還能有多少日子好活。那日,我兩腿一伸,我這份海上事業,還不都是你的。對我這個七十幾歲的老人而言,我大可什麼事都不要管,留得晚年,在日本國享享清福。但我拼了這條老命出海,來到台灣,這我全是在為你們年輕人著想啊。唉呀~~思齊啊,你們都才二三十歲而已,來日方長。難道你們要像我一樣,一輩子六七十年,都只能飄泊海外,無法返鄉。甚至還被冠上通番奸民之名,在家鄉父老面前,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嗎?~~照我說,這次荷蘭人佔據澎湖,對我們這些飄泊海外之人而言,實是一個翻身的好機會。而且咱們更應該利用這個機會,介入荷蘭人與大明國官府之間的衝突,好好的盤算,好好的跟他們談條件。既是他們有求於我,那我們站在這個有利的位置,只要善加利用,必能謀取到最大的好處。嗯~就說黃明佐寫信給我,跟我提的。他說:只要我願介入斡旋,讓荷蘭人從澎湖撤軍。那大明國的官府,是有可能還我們良民身份,並允許我們返鄉祭祖。嗯~~你說,這豈不是天大的好機會嗎?~~思齊啊,難道你不想返鄉嗎?難道你想一輩子都飄泊海外,還背負海盜與通番奸民的惡名嗎?~就算你願意,那你身為大統領,也該為你手下幾萬弟兄想想啊。難道你也要他們一輩子,都飄白泊海外,不得返鄉嗎?~~這~~你要好好想想啊!!』。

李旦之言,正是觸到了顏思齊心中,所最擔心之事。事實上,剛剛與眾人議事當中,當李旦對水師軍的王守備,提到─說是「因黃明佐寫信給他,邀他介入斡旋荷蘭人撤軍和議,所以他才會來到台灣笨港」。當下,顏思齊的心中,便感到一陣不安。果然,眾人散後,獨留李旦與顏思齊在議事堂中。而李旦,果向顏思齊提起了─要顏思齊在台灣讓出一個港口,給荷蘭人之事。「在台灣讓一個港口給荷蘭人,好讓荷蘭人從澎湖撤軍到台灣。爾後大明國官府,亦會默許,讓荷蘭人到月泉港通商!」這正是黃明佐,主事與荷蘭人議和,一向的主張。只不過黃明佐的提議,當初被顏思齊嚴詞拒絕。後來,大明水師軍,領荷蘭人到台灣尋找港口,更被顏思齊下令,砲擊驅離。可顏思齊,萬萬沒想到,黃明佐為了促成與荷蘭人的和議,居然寫信給李旦。要李旦出面,來說服顏思齊讓出港口,給荷蘭人。

畢竟李旦,對顏思齊可說有再造之恩。或者說,倘沒有李旦,當初的鼎力支持,命顏思齊招日本浪人,組織武裝船隊;那根本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顏思齊。儘管今日笨港的武裝船隊,多是顏思齊來到台灣後,招漳泉流民,來到台灣開港築寨,所打造。所以笨港,這三四萬人的武裝船隊,亦只聽命於顏思齊,並不聽命於李旦。但顏思齊,為感念李旦再造之恩,卻仍是奉李旦,為中國海商聯盟三十六寨的總寨主。簡言之,就倫理上而言,李旦與顏思齊仍有從屬的關係。即李旦是顏思齊的幕後老闆,亦是頂頭上司。因此就情理,就倫理而言,顏思齊仍是得聽命於李旦。而這就是難處了。今日幕後老闆李旦,要做下屬的顏思齊,在台灣讓出一個港口給荷蘭人;而顏思齊縱是心中不願,卻又如何能不聽李旦之命。當下,顏思齊也只有據理力爭,萬般為難的,對李旦說『李頭領。這太為難我了。雖然李頭領說的話,很有道理。我與弟兄飄泊海外,怎會不想回鄉。但事有輕重。當初我來到笨港開港築寨,已與台灣島上的番社與番王,有所承諾。我答應過他們─只要他們允許我在笨港開港築寨。那只有我的船隊,在笨港一天,我就會保護他們。絕不會讓他們受到紅夷人的登岸劫掠,與侵擾。而今,李頭領卻要我在台灣,讓出港口給荷蘭人。如此豈不陷我於不義,讓我變成一個背信忘義之人嗎?~~這~~我不能這樣做啊!!』。

事實上,還有一件事,更是顏思齊,不願讓荷蘭人登岸台灣的主要原因;即是顏思齊,已與台灣番王,大度山國的公主成婚,並已生有一子。「他鄉已成故鄉」正是如此,因而顏思齊又怎能讓自己的妻兒,在未來,或將受到荷蘭紅夷的荼毒。對於顏思齊與台灣番王的公主,成親的事,李旦多少亦有耳聞。精明的李旦,或也猜到了顏思齊的心思。有些話,雖不好說清楚,但李旦也並非是個不通情理之人。就見李旦低頭沉吟思索了會,陡然開口,又對顏思齊說『思齊啊。既然你對台灣的番王,有過承諾。我也不好讓你做背信之人。不如這樣吧,你就暫回日本國去。現在我來到台灣,日本平戶那邊沒大人在,也不行。不如你就先回日本平戶,去替我主持商號的商務。總之,這邊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。嗯~既然你人不在笨港,那福建水師再想找你求援,也沒辦法。就算荷蘭人登岸台灣,這也不算是你對番王背信。總之,只要咱們先按兵不動,那福建水師驅離不了荷蘭人,屆時大明國的官府,必定就得來求我介入斡旋。只要事情順利,到時候,大明官府還我們良民身份,我就帶你們一起回到大明國去。咱們也就不需再飄泊海外,也不需再背負海盜或通番奸民的惡名。嗯~~就算你在台灣有妻兒,那也可以把他們一併帶回大明國去。又何需再讓你的妻兒,留在這海外的蠻荒之島。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嗎?』。

『好了。思齊啊。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。不需再多說了。總之,你要相信我。我這麼做,全是為你們著想啊!!』話講到最後,慣於專斷獨行的李旦,口氣更是斬丁截鐵,猶似心意已決,亦不想再聽顏思齊的爭辯。事已至此,李旦已然有如上司的口氣,對顏思齊下令。而顏思齊做為一個屬下,又如何能抗命。再別說,李旦對顏思齊有再造之恩,亦是一手栽培顏思齊到今日的地位;而顏思齊又如何違抗李旦的命令。晦暗的議事堂中,只見顏思齊,仰頭長嘆了一口氣,語氣滿是萬般無奈的,回說『唉~李頭領,今日都已經這麼說了。思齊又焉敢抗命。待南風起時,思齊自將率弟兄,北返日本國...』。....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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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甘仔轄‧鰲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