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寶船上遇見三寶太監鄭和

「永樂三年。船隊停留在占城國,以建官廠。數月後,離開占城國,續往南航。師父王香公說:好風二十日,應可至爪哇國。要我專心給媽祖燒上二百欉香,即可到爪哇國。離開占城國後,船隊航於東洋,三寶太監鄭公公,自此日日皆到寶船尾艙的神明廳,給媽祖燒香拜拜。頂禮跪拜,甚為虔誠。然鄭公公長年居於宮中,對媽祖信仰,卻不是很明瞭。一日,鄭公公一人獨自到神明廳上香,碰巧僅我在神明廳,即留我與其攀談。並私下向我詢問關於媽祖的信仰與事蹟。鄭公公雖為二百餘艘艦隊,及二萬七千餘官兵的統領。且又是奉皇上聖旨,出使西洋的正使。可謂位高權重,位極人臣。但事實上,鄭公公卻很年輕,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,比我大不了幾歲。且鄭公公,雖具令人凜然臣服的官威,但他卻沒有什麼官架子,待人甚為謙沖和氣。就算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副香公。然鄭公公與我相談,依然甚為客氣有禮。實讓人願掏心掏肺,願為其剖肝輸膽。難怪滿朝文武百官那麼多,而鄭公公這麼年輕,皇上卻就委其出使西洋的重任...」

是夜。置身非洲海外的蠻荒島上,顏程泉或因閱讀了劉過海的航海日誌,腦中盤旋盡是劉過海隨鄭和,第一次下西洋之時的景象。魂縈夢牽之際,顏程泉竟似就這麼,魂遊進入了劉過海的記憶之中。...X X X


明朝永樂三年(西元1405年),鎮東洋,由占城國南航爪哇國的海域。占城國以南,船隊越南航,氣候越加悶熱。南航約五六日,置身悶熱的海船上,已有如孫悟空被丟入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中,以三眛真火燒烤一般;直是讓人渾身出油,襖熱難耐。這日黃昏,遍海二百船艦的海面上,更見漫天的雲層直如野火獠原火燒般的殷紅。老於航海的老艜,火長劉八仙與香公王水龍,觀此天象,知是海上恐將有颶風將臨,即趕緊往上通報。先通報給了負責掌理船上大小事務的「總捍」。總捍又趕緊向上通報給了船隊的最高統領三寶太監。三寶太監從未見過海上的颶風,聞言大驚,即趕緊通令各船,嚴加戒備。

殷紅似血的火燒雲,甚為駭人,幾將海面也都映成了波濤洶湧的血紅。"嗚嗚~嗚"遍海的海船,號角聲此起彼落,緊及呼應,有若面對千軍萬馬的大敵將臨。陸上行軍作戰,大敵將臨,總能派斥侯,探知其從蹤跡,有兵多少?紮營何地?以及何時將至。由此我軍亦能,佈陣設防,挖壕築城,有以備之。然這海上颶風的大敵,既來無影去無蹤,更無人能知它將何時來?從何處來?再甭說,陸上的大敵,敵人再兵強馬壯,彼此刀來劍往砍殺,只要我軍同仇敵愾,奮勇殺敵,總有得勝的可能。但面對海上颶風,縱是遍海船艦、二三萬的大軍,刀劍火砲卻是毫無用武之地。颶風一來,鋪天蓋地,遍海狂濤巨浪如山崩,再大的船艦,訓練再精壯,亦逃無可逃,躲無可躲。甚至幾百艘船,一夕之間,全軍覆沒也不是不可能。因此面對這海上恐有颶風將臨,置身汪洋滄海,人怎能不惶然驚恐。

海船甲板上忙成一團。掌理全船大小事的總捍,站在尾樓艙外,大聲的么喝指揮。負責觀風向指揮操帆的亞班,有如猴般的從網繩攀上桅桿上,遠觀朓望。大繚班二繚班,成群的在甲板,將船上的繩纜固定,將貨物水桶綁牢。一遷班二遷班三遷班,負責操帆的船兵,更是人人汗流浹背,個個拉著帆索,額頭青筋暴露的使盡力氣。負責修船的押工班,亦在船上到處修補,將該釘牢的釘牢。負責收拾船艙的擇庫班,亦是東奔西跑,將該收的東西,改趕緊收入艙中。總之,面對颶風這海上不知預測的大敵來臨,船兵們能做的,也只有盡人事,提高戒備。其餘也只能聽天由命,在汪洋海上,要死要活,也只有靠上天眷顧。
九桅的巨大寶船甲板上,正當船兵,為備颶風來襲,忙亂一片。卻見置放杉板小船的水仙門舷邊,有一人手裡拿著塊繫著麻繩的木板,杵在那裡;看似正望著漫天殷紅的火燒雲,呆若木雞。仔細瞧那人的模樣,不正是初次出海,充任副香公的劉過海。正就劉過海站在舷邊,呆望漫天殷紅,一時失神。忽聽得有人粗聲粗氣的衝著他罵:『杵在這裡幹嘛。還不閃一邊去。沒見大人來了嗎?』被人這麼一斥罵,劉過海頓是回了神。但就這麼一回神,劉過海可卻更一臉的惘然。因為回過神的,其實並非是劉過海,而是顏程泉。一時之間,顏程泉也不知為何,自己會置身在這巨大的寶船上。正就顏程泉一臉迷惑,卻聽得那人又更大聲斥罵。
『豬啊。你這人,叫你閃邊,還不閃邊!』莫名其妙的,接連被厲聲斥罵,顏程泉回神後,直嚇得心驚肉跳。轉頭一看。原來是寶船上的總捍,正帶著兩個陰陽怪氣,不男不女的人,正走到船舷邊,看似在巡查一干物品是否已有用繩索綁牢固定。只見那兩個陰陽怪氣之人,嘴上無毛,下巴無鬚,身上卻穿著布面發亮的絲綢官袍,頭上戴著無耳的烏紗帽。一見便知是朝廷內宮中的宦官。當然,船隊中的宦官,代表的就是朝廷,可說個個都是大官,一般的船員可是得罪不得。驟見兩個宦官走到眼前,顏程泉嚇破了膽,即頭抬也不敢抬,趕緊閃到一邊去。邊倉皇而逃,慌亂之際,卻見顏程泉邊走,邊趕緊伸手到跨下掏摸。
「喔好在好在。卵葩跟老二,整怎組都還好好的。沒被閹掉。不是宦官,還好我不是宦官!」及摸到跨下有物,顏程泉這才鬆了口氣。正滿心慶幸,忽卻又聽得有人在甲板的船頭處,直朝著顏程泉叫嚷:『阿海啊。用跑的啦。叫你去拿著繩板,拿那麼久。颶風要來了,大家都忙得不得了。你還在偷懶。還不快到船頭來,把繩板丟入海面。測量船行的航速。快啊快啊!』原來是劉過海的師父─王水龍王香公,正站在船頭的牛欄舷邊,扯著喉嚨,直對著顏程泉叫嚷。「阿海。奇怪,為何那老頭叫我阿海?還直朝著叫罵。難道難道。喔!我想起了來了。原來我變成了劉過海」但想及此,顏程泉雖不知自己又為何,變成了年輕時的劉過海。但聽得老頭叫罵,顏程泉直覺心慌,也不敢怠慢,即快步趕緊跑向船頭。

颶風將臨,漫天野火獠原般的火燒雲,確實讓整個寶船上,滿佈恐懼不安的情緒。但測量海船的航速,是香公的例行工作,颶風將臨更不可免。只見王香公在船頭的碇錨旁,正忙著與大碇班,將一捆七十餘丈的麻繩,綁著塗有牛油的鉛鎚,垂入海中,以測海水深度。而顏程泉一到船頭的鼠橋處,即亦熟稔的,將手中綁著麻繩的木板,丟入了海面。隨著海船破浪前行,木板往船尾方向飄。而顏程泉則亦手牽著麻繩,從船頭處延著舷邊,快步的往船尾走。一邊走,顏程泉還得不住的邊盯著飄浮在海面上的木板。 在一般好風的情況下,通常海面上的木板,都會飄得比顏程泉在船上走得快。即一柱香的時間,船行的速度會超過一更,故稱之為「過更」。但這日,颶風將臨,殷紅的雲層下,卻是風速遲滯,氣候沉悶,船行緩慢。當顏程泉都快步走到了四十四丈長的寶船船尾,卻見那飄在海面的木板,尚距船尾尚有二丈遠。如此航速,也就說一柱香時間,船行不及一更,則稱之為「不過更」。

船行緩慢,船隊自更避不開颶風。而王香公與大碇班的船兵,忙著測量水深,將七十丈長的麻繩都垂入海中,又拉起。卻見綁於麻繩的鉛鎚,塗有牛油的鉛鎚上,並未沾半粒沙。於是王香公斷定,此處海洋甚深,超過七十丈仍未能見底,實是完全無法下碇錨,以將海船固定。既避不開颶風,又無法下錠錨。於是乎,這就代表了整個船隊,恐絲毫無法閃躲,需得與這海上颶風硬碰硬。正是就寶船而言,除了像是王香公與劉過海之父劉八仙。這些久經海洋的老艜,或有些船兵曾當過出海捕魚當漁民,見識過海上的颶風外。其餘上千船兵與官員中,恐都是不知海上颶風的威力。由此,面對這不知的巨大威脅,或將危及性命,乃至整個船隊的存亡。誰能不膽顫心驚。


入夜後。海風凝滯的更幾讓人無法喘息,唯風帆不揚的無風之下,海面的濤浪卻越來越大。悶熱的氣息夾雜著恐懼的情緒,遍海船燈恰如航行在一個惴惴不安的深淵之上。彌漫恐懼不安的寶船上,夜深人靜時分,尾樓頂艙的神明廳,散發出幽微的燈光。船行海上,晝夜星馳,無論如何香火是不能斷的。所以無論晝夜,都得有人看著媽祖神像前的那柱香。當然這個責任,就是落在香公的身上。「顧香爐」這是個非常累人的差事。就像是在海防哨所站衛兵一樣。人手充足的時候,可以「站二休四」,也就是站二小時的衛兵,可以去睡四小時。然後再站二小時衛兵。但人少的時候,那就得「站二休二」,也就是站二小時衛兵,可去睡二小時。然後又得被叫醒,去站二小時衛兵,才能再睡二小時。說它累。那是因為沒有一個晚上,可以完整的睡個好覺。長年累月,睡覺的時間總是斷斷續續,亂七八糟。可以說,感覺好像整天都在睡覺。但也可以說,感覺整天都沒睡。

顏程泉變成了劉過海,在下西洋的寶船上,充了香公這個缺。可說真的好像又回到了恆春的海防哨所,每個晚上站衛兵一樣。而且王香公是顏程泉的師父,年紀又已六七十歲。顏程泉這做徒弟的,總不好跟王香公計較,要求兩人平均分攤,每晚「站二休二」。大不了就是每晚,顏程泉「站二休一」,好讓王香公可多睡會。巨大的寶船上,艙房裡悶得像烤爐,「顧香爐」也不需得一直都待在神明廳。趁夜深人靜,顏程泉即順著尾艙的階梯走下,到寶船的甲板上溜噠溜噠。「哇!這寶船可真是巨大。長約一百五十公尺。寬約六十公尺。比一個學校的操場還大。簡直就像航空母艦一樣!明朝就有這樣的造船技術,真是驚人啊!」走在大船甲板,見這巨大寶船,直是讓顏程泉驚嘆不已。

由海船航於海上,是日夜不停的航行。就像一部二十四小時運作的巨大工具機一樣,並不會白天航行,到了夜晚都停下。所以維持海船航行的遷繩班與舵班,也都得日夜輪班。恰如顏程泉這個香公一樣。只見寶船的四周,皆有手持火把的衛兵把守,帆索的遷繩般與舵班,亦仍在夜裡工作。顏程泉手持測海船航速的繩板,假裝自己也正要走到船頭去測海船的航速。就這麼在這一百五十公尺長的大船,前後繞了一圈。這才又回到尾樓頂艙的神明廳。但當顏程泉方要走進神明廳之時,卻嚇了一跳。因為當此三更半夜時分,頂艙的神明廳中,居然看似有人在裡面。供奉天妃媽祖的神明廳內,兩盞燈籠的燭光幽微,只見有個巨大的身影,就擋在神明廳的門口處;且身體一起一落,似還不斷的對著天妃媽祖的神像,磕頭叩拜。

「既是對媽祖磕頭跪拜。此人當是雙膝跪地。既是雙膝跪地,可那人居然卻還跟我站著一樣高。哇!誰長的這麼高大。簡直跟巨人一樣!」驟想及此,顏程泉不禁心中一凜。因為整個下西洋的船隊,二萬七千餘官兵中,有這麼高大身量的,也唯有身長九尺的三寶太監鄭和而已。三寶太監乃船隊的最高統領。而船隊最高統領,前來拜媽祖。照理說,做香公的顏程泉當在神明廳中恭候,為其捻香才是。但顏程泉卻跑到甲板去溜噠,未免有擅離職守之嫌。這就像是做為最基層步兵連步槍兵的顏程泉,在海防哨所站衛兵。三更半夜,海軍陸戰隊的總司令,前來哨所查哨,卻不見哨所有衛兵一樣。這可還得了。
「鄭公公前來拜媽祖,卻找不到人他捻香。完了!完了。這下我罪可大了...」心慌意亂之餘,顏程泉想都不敢再想,慌得直奔向神明廳。雙膝一軟,且見顏程泉,即跪倒三寶太監身後,五體投地,頭抬都不敢抬的,直顫抖的說:『大人。奴才~~~不~~屬下~~該死。屬下~~不知大人要來拜媽祖。有虧職守。屬下該死該死...』。

三寶太監鄭和正跪地磕頭,虔誠拜媽祖。忽聽得身後有人,大罵自己該死。鄭和似也吃了一驚,趕緊起身,迴身一看。卻見原來是寶船上,專事給媽祖燒香的副香公劉過海。只見鄭和,臉上露出和氣的微笑,忙說:『哦!原來是劉香公啊。颶風將臨,大家都在忙,你忙的你的事。何罪之有。快請起~快請起。我因颶風將來,心裡擔憂,睡不著。才想來拜拜媽祖祈求平安。三更半夜的,還怕叨擾你哩!』聽得三寶太監並不怪罪,顏程泉這才鬆了口氣,連忙起身。才一抬頭,陡見三寶太監,就近在眼前。且昂首而立,頭頂幾乎要頂到了神明廳的艙頂。猛見這麼高大的大人物,顏程泉站在其面前,竟就像是一個小兒一樣。嚇得顏程泉,趕緊退到一旁,垂首侍立,頭抬都不敢抬。
小兵站在總司令面前,總是戰戰兢兢。面對三寶太監,這讓顏程泉渾身顫抖,更感不知所措。但三寶太監,拜完媽祖後,卻似沒有立刻要走。反是拉過神明廳中的一張板凳,就坐在板凳上。先是轉頭望著媽祖神像一會,忽又轉頭,對顏程泉說:

『劉香公啊。神明面前,說不得假話。寶船上供奉著天妃媽祖。下西洋的二百多艘船艦,每艘船上也都供著媽祖。但實話說,本座對天妃媽祖,卻是很陌生的。說來也不怕你笑。甚至奉旨出使西洋前,本座根本尚不知有天妃媽祖這個神明。嗯~本座幼年之時,因是回回人,所以信奉的是回教。後來入宮後,到燕王府辦事,皈依國師姚廣孝。從此虔誠信奉佛教。而無論是回教,還是佛教,總有其經典書籍,可供信徒學習與遵循。本座愚鈍,自從放洋出海後,天天拜媽祖。可本座心中有一疑問,卻始終難以開口向人詢問。劉香公看來與我年紀相差無幾,感覺也就像是兄弟一樣。趁此四下無人,要是本座這個問題,問得愚鈍。還請劉香公不要笑我無知。』

『嗯~~那就是本座想問劉香公。不知這天妃媽祖,是否也有留下什麼經典或書籍,闡述其教義,可供像我般的凡夫俗子研讀學習。否則,本座天天在此拜天妃媽祖,卻對天妃媽祖一無所知。著實讓人拜得心虛啊。呵呵~慚愧慚愧!』三寶太監把話說完,又自乾笑了二聲,果似頗覺自己的問話尷尬。「媽祖的信仰,是否有經典或書籍,以對教徒闡述教義?」不能不說三寶太監這個問題,問捯極好,一語見地。由此亦可見三寶太監,果是一務實,實事求是,且極具理智與智慧之人。無怪年紀輕輕即能獲得皇上的賞視。然而「媽祖信仰,是否與佛教或回教般,有經書闡述教義?」這問題,可卻難倒了顏程泉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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