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大戰將至~金廈危機四伏

延平郡王府的議事大堂。堂中的氣息凝重的,就像是一條拖不動犁的老牛,舉步維艱的行於泥濘的田埂。春雨潺潺正在屋外下個不停,堂中之人卻是個個死氣沉沉,絲毫感受不到春日的生機盎然。『聽說達素已率十數萬滿騎,到達福建。因江南之敗,清兵趁我喘息未定,正集結大軍,要對我襲擊。聽聞李率泰,也會集了浙閩粵三省水師軍,其目地不問可知!』議事堂中,但見鄭國姓,居堂中而坐,兩旁文官武將,亦皆賜座議事。正為滿清水陸大軍,已然齊集福建,戰事逼近眼前。且此一戰,事關鄭家軍存亡,為籌謀因應對策,鄭國姓已然召開議事多次。依鄭國姓的判斷,滿清若要大舉出海,襲擊金廈,必定得更造更多的海船。因江南敗戰,損失慘重,使得鄭家軍士氣低落,將官們亦難免敗戰而灰頭土臉。鄭國姓亦知,面對此滿清趁勝追擊而來,必使眾將官,難免惶然。為鼓舞眾將官士氣,鄭國姓挺起了胸膛,以滿帶自信的言語,即又說:『不過大家也不必太過擔心。大軍渡海並非易事,等到清兵整調好船艦,我想最快那也得等到五月。而五月,南風已盛。北方的江浙船,因多為平底沙船,未必敢出海。所以會對我們造成威脅的,應也只有南方廣東的船艦而已。你們認為呢?』

鄭家軍中,智勇雙全,於北伐之戰,建功頗多的周全斌,今已升任武衛親兵的統領。聽得國姓爺之言,即刻附和,回說:『國姓爺說的沒錯!而且就我所知,廣東的船隻,多是六櫓、八櫓的搖櫓船。待在灣澳內,用來守港口也還可以。但若是出了汪洋大海,那些搖櫓船恐怕也沒什麼用處。只要我們用大船衝犁,當有如虎入羊群。所以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。而我認為會對我軍造成威脅的。當是只有屯駐碣石的蘇利,與屯駐南洋的許龍。但蘇利與許龍,雖然表面上降清,卻也未必會心甘情願,聽從滿虜的調度。有可能也是陽奉陰違,做做樣子給滿人看而已。畢竟蘇利與許龍,都是聰明人,一旦與我交戰,損兵折將,對他又有何好處!所以李率泰,雖說是調集三省水師軍,聽起來聲勢浩大,其實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。畢竟最後能與我軍,正面對敵的。應也是只有漳泉之師而已。而滿清的漳泉之師,多是我軍的叛軍降將,我等也對他們知之甚詳。到時,只要一個一個,加以分頭引開,個個擊破。倒也沒有什麼困難!』眾將官聽得周全斌,一番解說,自信又加了幾分。然明擺眼前,卻是鄭家軍已今非昔比,坐困金廈二小島,糧草軍餉無從支應,就不說。且連修繕海船的木料,也已無處可得,而這怎能讓眾將官,不擔心。

『全斌料敵,相當正確!江浙船與粵船,並不足為患。只要收拾漳泉水師,那滿虜就非敗不可!』嘴裡雖是說的自信滿滿,但鄭國姓心下卻很明白。此一戰,面對達素的大軍,李率泰的三省水師,就算能僥倖取勝。但破損的船隻無木料可修繕,將士的糧餉更成大問題。長此以往衰敗下去,就算敵不來攻,恐怕鄭家軍也要自己潰散。畢竟困守金廈二島,終非長久之計。正月以來,鄭國姓思索良久,苦尋出路。偶想起二年前,曾有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通譯,名叫何斌的,代荷蘭人前來思明,議談對台灣的解禁通商。當時那何斌,行為古怪,來到思明後,還曾背著荷蘭使者,託人暗中安排,獨自前來相見。鄭國姓猶記,當時那何斌,自稱是其父鄭芝龍的舊部屬;且還獻上了一幅台灣的地圖。說是─「台灣本屬中國之地,曾是前太師鄭芝龍與顏思齊的練兵之地。不幸鄭芝龍率兵返中國後,台灣被荷蘭人竊佔。許多中國人仍居住在台灣,更飽受荷蘭人的剝削與迫害。甚至動輒幾千人的大屠殺。使得島上的中華之民,對荷蘭人的統治,越來越趕憤怒不滿。且這些被荷蘭人迫害的中國人,也都是鄭芝龍與顏思齊的舊部屬,實與鄭家軍血脈相連。若國姓爺發兵台灣,裡應外合下,必定朝夕之間,便可將荷蘭人從台灣驅離!...台灣沃土千里,物產豐饒,養幾十幾百萬兵,也不是問題,實是霸王之地...」

「台灣沃土千里,物產豐饒...若何斌所言屬實。今我軍困守金廈,一籌莫展,糧餉無著。倘能取台灣,或可成為我軍的退路。卻不知眾將官,心下又會怎麼想?」關於這個問題,已盤繞在鄭國姓腦子裡二三個月。因擔信將官反對,鄭國姓卻始終沒開口詢問過。此刻面對強敵壓境,思及退路,又趁著眾將官皆齊集堂中。事情也不能再拖延, 當下鄭國姓,即謹慎的開口,試探性的問:『對了!忽然想到一件事!我聽說台灣,離金廈不遠。好風二三日即可到。各位覺得如何?之前有人對我,台灣沃土千里,養兵百萬也不是問題。考慮到現今我軍在金廈的困境,百物缺乏,糧餉更漸難以支應。倘若能奪取台灣做為我軍之根本,則應更利於我軍,抗清復明之大業!只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?』鄭國姓奪取台灣之說,一言既出,果是引得滿堂文武官員,頓起騷動。個個交頭接耳,有的一臉茫然,似不知所云;有的卻是神色惶然,不知所措。其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將,名叫吳豪。這吳豪,年約五旬,乃是鄭芝龍的舊部屬。因鄭芝龍本與盤據台灣的荷蘭紅夷,有龐大的生意往來。所以這吳豪,早些年也常到台灣。驟聽得國姓爺,要整師奪取台灣,當下吳豪先是頻頻搖頭。待鄭國姓把話說完,詢問眾將意見,吳豪當即起身,率先拱手答說:
『國姓爺,有些事你有所不知,恐怕被人矇騙誤導。而早些年,本將曾親自到過台灣許多次,對台灣的情況也算多有了解。台灣確實是沃土千里,原本也是蠻荒曠野的無主之地。三四十年前,國姓爺的父親,與大海之王顏思齊,共二十八個結義兄弟,招倭兵數千,與漳泉流民數萬,在笨港練兵。此後台灣才開始有人開墾。不過顏思齊死後,國姓爺的父親即把笨港的三四萬大軍,帶回了大明國。由此紅毛番,趁虛盤距台灣。現今,紅毛番在台窩灣築有二座城。一座在赤崁,城較小,叫什麼"普羅民遮城"。另一座城在鯤鯓,叫做什麼"熱蘭遮城"的。舉凡,要入台窩灣的海船,皆得從熱蘭遮城前的水道經過。所以紅毛番臨著水道,設有許多的砲台,且又在水道中擊沉了好幾艘的夾板船,做為暗礁。因而海船要進水道,得紆迴曲折才得以經過,以入台窩灣的內海。倘若無熟悉水道之人領航,海船一入水道,必定會撞到水道中的沉船暗礁而沉沒。就算有熟悉水道的人領航,大家也知道紅毛番的火砲威力,有多凶猛。只要他們從城上發砲,那再多的船只要靠近水道,也都會被擊沉。再說那熱蘭遮的紅毛城,不但堅固周密,更巍峨高聳,有如直如雲霄。所以二三十年來,於海上屹立不搖。若是我軍想奪取台灣,末將就擔心。恐怕那也只會讓我們損兵折將,白費力氣,到頭來白忙一場而已。這點!國姓爺不能不知,切莫受騙!』
堂中的眾文武官員,聽得吳豪之言,無不個個聽得頻頻點頭。鄭國姓,出生於日本平戶,六歲返中國,就在父親的安排下,專心於學習儒學與科舉考試,並未到過台灣。堂中的眾文武官員,也鮮有到過台灣的人。人人對台灣充滿了陌生,既聽得吳豪說「盤據台灣的紅毛,築城堅守,恐難奪取!」。當下鄭國姓,也就只好做罷,卻沮喪之情難掩,緊握的拳頭條條青筋暴露。畢竟對鄭國姓而言,「議取台灣」被將官反對,這恰有如溺水於汪洋之人,好不容易看見一塊浮木飄來;卻是抓都抓不住,眼睜睜又見浮木飄遠。放眼堂中,更見許多將官,都稱病告假,連議事都沒來議事。尤其執掌親兵右虎衛的陳鵬,及執掌重兵的萬家兄弟,自南京敗戰,返回金廈後,就常藉故推拖。甚至連鄭國姓的堂兄,執掌戶部糧餉大權的鄭泰,也藉故沒來議事。這讓鄭國姓看在眼裡,更覺憤慨與懷疑。將官軍心不穩,這比清兵的大軍壓境,更讓鄭國姓擔憂。然大戰已將即,也只好暫時按下。議事了半日,時已過午。眾文武官員,恐也已饑餓難耐。於是鄭國姓,即也命傳令兵,去吩咐廚房,將點心送上,暫給眾文武官員解饑。


延平郡王府後院的廚房內,正是鍋爐上一片熱氣蒸騰,眾廚工門忙得額頭冒汗,叫罵聲更不絕於耳。當此眾文官武將,齊會延平王府議事之日,偏偏廚房的主廚張德,卻稱病告假。使得整個廚房內更是手忙腳亂,一片亂哄哄,有如一群無頭蒼蠅亂飛。大廚罵二廚,二廚罵三廚,炒菜的罵切菜的,切菜的罵洗菜的。前廳已傳來,要上點心。一群等著端碗盤的,更是急得在廚房外扯著喉嚨叫嚷不休。這麼個大忙日子,為什麼叫張德的主廚,偏偏不在?這事,應也只有最親近他的徒弟,叫王四的心知肚明。因為就在昨日深夜,王四可還見到了張德。當時,張德可還身體雄健,一點生病的跡象也沒有。卻是鬼鬼祟祟,趁著夜深人靜,來到了王四的家裡。悄聲將王四從房裡喚出門後,張德更是行為怪異,猶似怕被人撞見般,一把就把王四給拉到了院子邊的樹叢裡。繼之伸長脖子,四處張望,見得四下無人。張德這才神色緊張,開口對王四說:『徒兒啊!你得幫師父一個忙啊!師父現在可遇到一個大麻煩了啊!』

師徒之間,做徒弟的,本就該對師父,畢躬畢敬,言聽計從,不能違拗。平常時,張德對王四這個徒弟,也總是一開口就是厲聲叫罵,從不假詞色。怎料,昨夜裡,那張德卻是一反常態,做師父的反是對王四這個徒弟,低聲下氣,若有所求。當下,王四見師父張德,有事相求,又這麼屈尊就卑,怎敢違拗。忙說:『師父,有什麼事您儘管開口。只要我王四做得到的。一定為您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!』聽得王四這麼說,張德似也鬆了口氣,即偷偷摸摸,從懷中摸取出了一個看似裝藥水的小瓷瓶,欲遞給王四。邊更言語謹慎說:『徒兒啊!師父這也是為你好!畢竟你跟著我學廚子,就算學成了,那也是一輩子當個廚子而已。廚房裡熱哄哄,汗流浹背,忙了一輩子也僅能糊口。實話說那也不好過,為師的最清楚不過。但現在機會來了,只要你做成這事,那就包你一輩子榮華富貴。本來做師父的,也能獨佔這榮華富貴。但念在師徒一場,做師父的也沒忘了你。人家說,一人得道雞犬升天。所以做師父的才牽成你,也得到這一輩子榮華富貴的機會!』雖說王四,不算是一個聰明人。但張德的言行,實是來得突然,與匪夷所思。使得王四一時也不敢接過瓷瓶,更不禁起疑,問說:『師父啊!這瓶裡是什麼東西?你說的什麼榮華富貴、雞犬升天的什麼!我也聽不懂啊!』

『王四!你給我聽好!現在我有麻煩了!我也不瞞你。這瓷瓶裡,裝的是孔雀膽!』因見王四起疑,張德索性臉色一變,頓擺起了做師父的臉色,也不再低聲下氣。反是如平日般,用屐指氣使的嘴臉,對王四要脅:『這孔雀膽,是昨日,我義兄張應熊拿來給我的。你知道我義兄張應熊是誰嗎?他是浙閩總督李率泰手下的傳令。他要誰今日死,那人就絕對看不到明日的日出。現在,他就是要讓國姓爺死。因為知道我在延平王府當廚子,所以他才拿這孔雀膽來給我。要我在給國姓爺的飯菜點心中下毒。最好把鄭家軍的文官武將,也一併全部都毒死。事成後,他許我必定榮華富貴,子孫三代吃穿不愁!搞不好那總督李率泰,還會許我高官厚祿!想想,咱做廚子的,一生勞碌,地位卑微,子孫世代也都難翻身。要等幾輩子,才能等到這樣的大好機會?而且也不是要拿刀槍,去與人拼殺!就只是舉手之勞,在給國姓爺的飯菜中,暗中加點孔雀膽而已!』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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