鰲峰的文學殿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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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..說起戰爭發生以來，那些有如夢魘般恐怖的記憶，只要親身經歷過的荷蘭人，當是一輩子也難從腦海中抹去。然而能夠記得這些恐怖記憶的荷蘭人，其實也已經不多。因為居住在赤崁市鎮中的荷蘭人，歷經約莫半年時間後，而今早已屈指可數。五月初，行政官萬倫坦獻普羅民遮城投降。當時，雖說約莫三百多個荷蘭人，被安排居住到赤崁市鎮。且國姓爺也保證，除了將供應充足的食物以外，也保證他們的身家性命安全。只不過到五月底，國姓爺攻打熱蘭遮城潰敗，傷亡慘重。隨之而來，大軍的糧食不足，更形成嚴重的問題。為免將士無糧可吃，國姓爺也不得不散兵去屯墾。設赤崁為東都明京後，各鎮營士兵即也分派到台灣各地屯墾。於東都明京也僅有數百將士留守。怕就怕居於赤崁市鎮的荷蘭人反叛，恐將威脅到東都明京。於是國姓爺就將居於東都明京的三百多荷蘭人，分配到各鎮營中，亦隨各鎮營分派到屯墾地去。因糧食不繼，飢荒嚴重，各鎮營士兵在屯墾地，幾乎過半都生病。而這些隨各鎮營士兵到屯墾地的荷蘭人，日子當然更不好過。所以八月中，當荷蘭人的支援艦隊突然出現，國姓爺慌忙將屯墾地的各鎮營將士召回。當時從屯墾地，活著返回東都明京的荷蘭人，幾乎就已不及一半。

爾後，眼見支援艦隊到來，土地測量師梅菲力普，勾連行政官萬倫坦，又串通軟禁在船上的荷蘭士兵，意圖配合支援艦隊，裡應外合攻打赤崁。那知台窩灣內海一戰，荷蘭艦隊潰不成軍，攻打赤崁之計，無論海上陸上，也全部敗退。戰事過後，因糧食嚴重短缺，國姓爺下令，不留俘虜。三百多名荷蘭俘虜，就這麼悉數都被斬首，拋屍內海。其中也包括近百名，參與反叛，原本居於赤崁市鎮的荷蘭人。於是台窩灣內海戰後，赤崁市鎮，已然有如空曠的廢墟鬼城，剩下的荷蘭人亦已屈指可數。但內海戰後，卻也開始，時而看見有新面孔的荷蘭人，出現在赤崁市鎮。且這些新面孔的荷蘭人，多半身穿發亮絲綢的中國服飾，各個是酒足飯飽，面色紅潤。與之前居於市鎮，面黃肌瘦，眼神充滿驚恐的的荷蘭俘虜，大不相同。因為這些新面孔的荷蘭人，多半是從熱蘭遮城叛逃而來，所以受到不少的賞賜與禮遇。譬若，早先叛逃來的瑞士佬勞力士。還有二日前，剛來到赤崁市鎮的德國酒鬼─羅狄斯。這不！北風凜冽的空曠淒清街道，就見虎背熊腰的羅狄斯，正身穿一襲絲綢長袍，站在距舊政廳不遠的一幢住宅門前；且是滿臉酒氣紅光，粗聲粗氣的手握拳頭，大力敲著門。

『喂！梅菲力普啊！開門啊！我是羅狄斯！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！』當此風聲鶴唳，能僥倖苟活者更感恐懼，只要能躲在家裡不出門，那誰都會把門扉緊鎖。何況梅菲力普，還是鼓動荷蘭士兵與俘虜反叛的首謀。結果那些反叛的士兵與俘虜，都已在內海戰後被處決，卻唯獨首謀的梅菲力普，僥倖脫身。然此後，梅菲力普卻也日日寢食難安，戰戰兢兢度日。及羅狄斯擂門擂了好一陣，這才終於有人來開門。不過開門的，不是梅菲力普，而是他的妻子伊莉莎白。伊莉莎白，出身貴族，知書達禮，誠是虔誠信仰基督，喀爾文教派教育下的窈窕淑女。且論其年紀，本當有如果實熟透，鮮嫩欲滴。無奈這半年來，淪為俘虜，置身在恐怖有如鬼域的赤崁市鎮，日日膽戰心驚，面對兵凶戰危。使得伊莉莎白美麗的臉龐，恰如失了澆灌與養分的花朵般，顯得憔悴，眼神更如驚弓之鳥般充滿了驚恐。然而也就是這柔弱與憔悴，有時反而更讓女人顯得楚楚動人。這不！那門縫一開，驟見伊莉莎白臉色蒼白，楚楚可憐的模樣。這可讓原本粗聲粗氣叫門的羅狄斯，頓是收斂起了野蠻嘴臉。霎時挺直了身體，畢恭畢敬的說：『夫人！梅菲力普在嗎？我是專程來找他的！』或是光講這樣，覺得無法彰顯自己的重要性。於是羅狄斯又補充了一句：『對了！我聽說你們有困難，所以想來幫你們的忙！希望這對你們來說，是好消息！』雖然羅狄斯算不上是梅菲力普的朋友，而伊莉莎白對羅狄斯不熟。但身在困頓之中，驟聽得羅狄斯的話，伊莉莎白仍不免感到高興，即趕緊開了門讓羅狄斯進門。

梅菲力普確實在家。卻是意志消沉，頹然坐在屋角陰暗處的一張破椅子上。因其兩頰飢餓而凹陷，使其削瘦的臉龐，獨獨一雙茫然的眼睛瞪大更明顯。且是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，動也不動。乍看之下就如一隻巨大的貓頭鷹，蹲踞在角落。儘管看見羅狄斯走進門來，梅菲力普也僅僅瞟了一眼，連個問候都沒有，一雙空洞的眼眸即又望向滿屋的破落與家徒四壁，絕望之情全在臉上。畢竟梅菲力普與羅狄斯，根本談不上有交情。而且羅狄斯雖有歐戰英雄之稱，事實上卻是酒鬼兼大老粗，這也是眾所周知。所以梅菲力普，一點都不喜歡羅狄斯，更不知羅狄斯為何會來找他！何況羅狄斯原本在熱蘭遮城內，現今居然出現在東都明京的赤崁市鎮。再看他那一身穿著中國絲綢長袍，金光閃閃，不問也知─當是羅狄斯叛逃出熱蘭遮城，向國姓爺投誠，所以受到了賞賜。『哈囉！梅！真高興見到你沒事！海戰戰敗後，隔日看見南海灣飄來那麼多被斬頭的屍首。說真的！城堡裡的人可真都為你擔心啊！』大喇喇找了張椅子坐下後，羅狄斯即開口對梅菲力普問候。言語的字句間，雖聽似關懷之情。但這些話，從羅狄斯的嘴臉說出來，聽再梅菲力普的耳裡，卻只感覺到他的興災樂禍。甚或是威脅之語。

畢竟羅狄斯既在熱蘭遮城，當也知道在海戰前，梅菲力普曾經派人到城堡去通知揆一。稱赤崁市鎮的荷蘭人與被軟禁船上的士兵，將配合熱蘭遮城的攻擊，而在赤崁市鎮發動對國姓爺的起義。而羅狄斯既然知道這事，那梅菲力普無非就像是被他掐住了脖子。因此聽得羅狄斯的話後，梅菲力普依然兩眼空洞望向前方，一句話也沒回。正就此時，伊莉莎白端了杯開水來給羅狄斯，正巧聽到了羅狄斯對梅菲力普的語出關心。見伊莉莎白，邊將開水遞給羅狄斯，邊即滿臉憂心忡忡的說：『是啊！國姓爺已經殺了很多人！我真擔心國姓爺會殺了梅！』

羅狄斯來找梅菲力普的目的，原本就是想來嘲諷威脅梅菲力普。因為羅狄斯一生最厭惡，就是像梅菲力普，或是像揆一這種所謂的上流人士。只因為他們命好，出身富貴之家，多讀了點書，也比較有點學識，就自以為高人一等。反觀羅狄斯，因為出身貧寒，既沒讀書，也不識字。所以就算一生在戰場出生入死，為人賣命，卻也只當到中士軍階，就再升不了官。但現在羅狄斯可翻了身。因為在這場殖民地的戰場上，做了正確的選擇，選對了邊，向國姓爺投誠。於是當梅菲力普這個在福爾摩沙殖民地，原本身分地位頗高的土地測量師，現下成了國姓爺的俘虜與階下囚。而羅狄斯反卻成了國姓爺的上賓與貴客。身分地位一夕翻轉，於是對羅狄斯而言，這種可以踩在梅菲力普這種上流人士的頭上，高高在上的感覺；此刻沒好好享受一下，怎行。卻是看見了梅菲力普的妻子伊莉莎白，身體薄得如一張白紙般的柔弱。說起「擔心梅菲力普會被國姓爺所殺」的憂愁，更是眉頭緊蹙，讓人望之怦然心動。是的！羅狄斯斗膽上下打量了伊莉莎白一番後，頓覺心頭小鹿亂撞。霎時之間，羅狄斯講話的語氣也改變，變得充滿熱切與凜然正義的，說：『夫人！請你放心，我會保護你們的！畢竟一個男人最重要的，就是要能保護家人與女人。所以只要有我在，夫人儘管放心！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安全！』

『本來這些話我不該說的！但我也不想瞞你們！實話跟你們說，事實上！我是一個負有重要任務的間諜！』美人當前，勃然心動之下，羅狄斯也就顧不得當初來意，原本是想嘲諷恫嚇梅菲力普。為了在美人面前彰顯自己，不為人知的重要性。說到自己負有重要任務，見羅狄斯即故作神秘，嚥了口唾沫，壓底了嗓又說：『現在我要說的話，你們可不能說出去！因為這是關乎這場戰爭勝敗的最關鍵！那就是~~其實我是奉了揆一的命令，假裝投誠國姓爺。然後再找機會接近國姓爺，藉機刺殺國姓爺。呵呵！我的身手你們也是知道的！歐戰英雄也不是當假的！整個熱蘭遮城就沒一個士兵，能打得過我。所以只要讓我找到接近國姓爺的機會，那就算是用一雙中國人吃飯的筷子，我也能奪去國姓爺的性命。而且我也已經想好了這個計劃。那就是我將利用獻計攻打熱蘭遮城為藉口，來接近國姓爺。我想或是明天或後天，國姓爺就會召見我。所以這個刺殺國姓爺的機會，也已經來了！』伊莉莎白聽得羅狄斯的密謀與計畫，果然是驚得花容失色。一雙碧藍的眼睛瞪大有如受到驚嚇的波斯貓，單薄的身體更顫抖的有如北風中掛在枝頭的樹葉。纖細的小手遮著嘴，仍忍不住聲音顫抖，卻是拉高了音調‧言語滿帶崇敬的說：『羅狄斯！大家都說你是個歐戰英雄！你果然比我想像的還勇敢！沒想到你為了解救大家，居然一個人要去刺殺國姓爺。上帝一定會賜福給你，並在祂的英靈之殿為你準備了崇高的地位！』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