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1985~清水建醮~找醮樓


「1985年11月x日高中記事:子曰:"三月不知肉味"。清水鎮建醮,今天已是齋戒吃素的第三天,感覺真的是"三月不知肉味"了。天天都只能吃菜,吃得大家都面有"菜色"了。中午在學校,起先建醮吃素的第一天,還有不是住清水的同學,在便當裡帶肉。不過第二天起,就沒人便當裡,再有帶肉了。而且就連在校外買的便當,整個便當也都只有菜,沒有肉。因為聽說,整個清水鎮的菜市場,都已經不賣肉類的食物。宗教信仰的力量,真是可怕。因為就算"戒嚴"的國民黨,想叫大家吃素,一定也會有人偷吃肉,一定也會有人偷賣肉。可是建醮拜拜,這民間信仰,一聲令下,居然整個清水鎮七、八萬人,全都乖乖的吃素,連自助餐店也都買不到一塊肉吃。有同學,問老師說""建醮為什麼要齋戒?"。老師說:"齋戒、沐浴,對宗教而言,是代表虔誠。這樣建醮才能圓滿,孤魂野鬼魂才能被超渡~"。又有同學問老師:"假如有人,破戒吃葷呢?這又會怎麼樣?"。老師說他也不知道。不過也有同學說,說是建醮時,假如有人破戒吃葷的話,那就是不乾淨。而所謂的"不乾淨",意思就是指,會有"那個"來纏他。簡單的說,就是會看見鬼,看見"好兄弟"....」。

鰲峰山腳下的清水高中,清水鎮建醮齋戒的第四日。這天,是星期六,學校只上半天課。中午,顏程泉與幾個同學,到校外吃午餐。由於正值建醮齋戒,橋頭的幾間外省麵店都沒開,所以只能去吃自助餐。至於自助餐店裡,賣的也都只有素菜,沒有一樣的肉類。吃素到了第四天,每天三餐都只能吃素菜,這對於平常慣於吃葷的人來說,簡直變成了一種折磨;因為這就像是強迫肉食動物,也只能吃草過活一樣。可是整個鎮,都在為七十幾年,才有一次的建醮齋戒,而眾目睽睽之下,又有誰敢吃肉。譬如,顏程泉班上得同學,有來自大甲、沙鹿、龍井、梧棲,或台中市的;當然他們不必吃素。所以當建醮齋戒的第一天,班上的同學,也有人疏忽了,中午的便當裡,依然帶了肉。於是當午餐時,蒸得熱騰騰的便當一打開,肉香四散,而只能吃素的同學,便如蒼蠅般的圍過去。

『哦~~阿仁啊。這支雞腿,看起來很好耶。看了我都快流口水了。好好吃哦~~』『漱~~。啊~阿仁啊。歹勢~~歹勢,我看得一不小心,口水就流出來了。你快吃,你快吃,我在旁邊看就好~』。『喂~~大家快過來看啦。阿城的便當裡,這塊爌肉看起來,真的有夠好吃的。~~』『ㄟㄟ大家趕快過來,聞香一下啦。不然阿城,如果把肉吃了,我們想聞香,都聞不到了啦~~』。『ㄟㄟ阿裕啊。不要把肉吃掉啦。讓我們多看一眼啦。可憐我們一下啦,我們"窮人家",連一塊肉都沒得吃耶~~』『ㄟㄟㄟ~我們一起來看阿裕,表演吃肉啦。我們五個人,十隻眼睛,一起盯著阿裕的手。看阿裕~敢不敢把肉吃下去~』....。

中午在教室裡,吃便當,光是想到身邊圍著一堆人,盯著你便當裡的肉,且個個垂涎三尺;如此,便當裡有肉的同學,就算想挾肉吃,那拿筷子的手也都軟了。於是,建醮齋戒的第二天開始,中午的便當一打開,自是整個班上,便再也找不到一塊肉,可以聞肉香。班上的同學,雖然來到清水鎮後,中午也得吃素;不過晚上回家,便能可以吃肉,因此倒也沒什麼差別。慘的是,住在清水鎮的同學,吃素吃到第四天,已味如嚼蠟,三餐食不知味。況且,就算有人斗膽敢吃肉,可據說整個清水鎮的菜市場,也都買不到一塊肉。

星期六的午后,在中山路旁的自助餐店,索然無味的吃過素餐後;下午,顏程泉如同以往,與幾個同學,便又回到學校,留在教室自習。當然,說是留在學校自習`,不過真正唸書的時間,其實卻總是很短暫的。這不,下午約莫二點多,顏程泉才與班上的幾個同學,嘻笑的聊完天,正回到自己的座位,想開始認真唸書。不過,教室的後門外,卻見三年一班的楊文興、蔡益昌、蔡進貴,三人又鬼鬼祟祟,在教室的後門,向顏程泉招手。顏程泉,這才走出教室,三個死黨,便同口一氣的說『啊~~阿泉啊。走啦,別假認真了啦。我們一起騎腳踏車,去看醮樓啦。建醮七十幾年才一次耶,又不是每年都有~』。

星期六的下午,楊惠惠的書包,也還放在教室裡,顯然她只是回家吃午飯,應該待會也還會再回到教室,留在教室自習。而時顏程泉,尚未看見楊惠惠,回到教室,當然他是頗想留在教室,甚或希望下午,他能找到機會,可以與楊惠惠說上幾句話。只不過,這樣的唸頭,顏程泉自也只能放在心裡想,因為要是說出來的話,當下必定會被三個死黨,譏諷說是「見色忘友」。深秋的陽光普照,偶有北風拂掠不算熱,可說正是騎踏車出遊的好天氣,而星期六這天,顏程泉也正騎腳踏車到學校。況且,「留在教室裡、找機會與楊惠惠講話」,相較於「重義氣、跟幾個死黨一起出去玩」,經過顏程泉的考慮;最後他還是覺得,朋友比較重要。於是顏程泉,便也回教室收拾了書包,便與幾個狐朋狗友,一路嘻笑著,便往腳踏車棚裡,去牽腳踏車。

『ㄟ聽說,這次建醮,清水鎮,有搭六座醮樓耶。除了一座搭山上,看不到,那我們今天下午,就去把五座都看一遍啦。看看到底搭在那裡?』牽了腳踏,走出車棚,蔡益昌,就提議。當然,星期六的下午,反正時間那麼多,其他人,自也都讚成。正走到學校的後門口,四人才牽著腳踏車,走出校門,此時卻見一個女生,剛走過十字口的紅綠燈,往學校的後門走來。深秋的午后陽光,正照著那女生白皙的臉龐,只見那女身穿著一身"清水高中"女生的黑色校服;剛過紅綠燈之時,偶的抬頭,正與顏程泉四眼相對。霎時彷彿一陣電流,直竄入顏程泉的心臟,讓顏程泉,忍不住的一陣心悸。因為,正要走進學校的女生,正是楊惠惠,而此時,顯然楊惠惠,是正回教室自習唸書。於是當下,顏程泉,頓時不禁又點後悔,心想剛剛,自己應該留在教室裡;這樣,至少就有整個下午的時間,可以偷偷的看楊惠惠。

顏程泉,這才與楊惠惠擦身而過,忽而,只聽得身邊的楊文興,打趣的說『ㄟ~顏程泉。你不說,要請剛剛那個~"冰身美人"看電影嗎?ㄟ這麼久了,結果你還是都不敢說,對不對?呵呵~膽小鬼~』。隨之,蔡進貴,亦故作海派的,起鬨說『啊~~對啦。顏程泉,真的是膽小鬼啦。不然這樣啦。看你什麼時候,想請她看電影了。啊~如果你不敢跟楊惠惠講,那就我們替你講啦~』。

「死黨」為朋友,出餿主意,追女朋友,此時蔡益昌,自也不會沉默。不過蔡益昌,話說的,倒比較中肯些。只聽蔡益昌,口氣鄭重的,說『ㄟ阿泉啊。告訴你啦。我有一個辦法,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的,約楊惠惠看電影啦。而且就算她拒絕,你也不會很難看啦~』。只聽蔡益昌,接口說『聖誕節,已經快到了對不對。啊~~現在學校不是都有賣聖誕卡嗎?所以阿泉啊~~如果你要讓楊惠惠,知道你喜歡她。嗯~~那你就去買一張那種卡片上,寫得很"曖昧"的那種卡片,寄給她啦。這樣那個楊惠惠,一定就知道你喜歡她了啦。啊~假如楊惠惠,也有回寄卡片給你的話,這樣就表示她也喜歡你啦。這樣你約她看電影,就百分之百,可以成功了。啊~~假如她沒回給你卡片的話,這樣也沒關係啊。反正聖誕節,寄聖誕卡給同學,也是理所當然啊。這也沒什麼好丟臉的啊。對不對~~』。

蔡益昌的建議,其實也沒什麼創造性。因為聖誕節,想寄那片給楊惠惠,關於這事,顏程泉,早就想過很久了;而且也已到書局裡,挑了好幾張,很"曖昧"的卡片。譬如,畫面灑著金粉的飄雪卡片上,寫著「聖誕節~~妳在溫馨的窗內,我想念你在風裡~」;亦或是,卡片一男一女相擁而吻,寫著「情訂聖誕夜的諾言,我們不見不散~」之類的,等等...。

顏程泉,每每想到楊惠惠,心中總是會昇起許多的浪漫綺麗念頭;不過當然,也都是想想而已。畢竟,有許多青春男女之事,八字都還沒一撇,也不好跟幾個死黨說起。何況,現下,正是建醮齋戒的時候,想太多男女之事也不好。因為男女之事,民間的歸類,也總是屬於"葷"的事。校門外的十字路口,綠燈亮了,而四人,既說要去看醮樓,隨即便也騎上腳踏車,橫過十字路口。六座醮樓,除了一座搭在山上,看不到外,另外尚有五座醮樓。最大的一座醮樓,就在西社里火車軌旁的田裡,而這是顏程泉與蔡益昌,每天上學的路上,都會經過的。另外,鰲峰山下的紫雲嚴觀音廟前,一定也有一座醮樓。因為紫雲嚴觀音廟,據說已有三百年的歷史,是清水鎮最大的廟;而且這次的建醮,似乎也就是紫雲嚴觀音廟,所辦的祭祀。其餘還有三座醮樓,搭建在何處?四個人,其實也都沒見過,只是偶而,也有聽見別人說起;而這也正是,這日下午,四人想去找的。四人騎著腳踏車,才過了學校後門的十字路口,便聽蔡進貴說『ㄟ~我聽說火車站,那裡有一座醮樓啦。火車站離這裡最近,不然我們就先去火車站那裡看看~』。清水火車站,離清水高中不遠,於是,四人,自便也騎著腳踏車,到了清水國小門口,便左轉,往火車站去。


清水火車站,是日據時代所建的老車站,地點有點偏僻,僅是一條路通往的死胡同,而且車站也很簡陋。柏油路的盡頭,是一棟紅磚平房建築的火車站,只見四個高中生,騎著腳踏車,沿著空蕩的柏油路,向火車站而來。此時火車的南邊,果見搭有一座醮樓,不過或許地處偏僻之故;所以這座醮樓,顯得有點簡陋,規模也不大。眼見這座醮樓,約就只是一間小廟那麼大,而且白天也沒點上燈光,四人看了不禁有點失望。由於蔡進貴家,距火車站最近,於是隨之,只聽蔡益昌,嗤之以鼻的說『唉呦~~蔡進貴,你們這裡的這個醮樓,怎麼這麼小。人家,我們西社里那裡的醮樓,多大啊。大概有四、五層樓那麼高耶。不信待會你去看了就知道~』。楊文興,家住紫雲嚴觀音廟,右邊巷子的後山;而此時,聽蔡益昌,說他西社里的醮樓大。一時楊文興,自不甘示弱的,說『呵~~你們西社里的醮樓大,有什麼用啊。人家我們觀音廟前面的那座醮樓,搭得才漂亮咧。尤其一到晚上,整座醮樓的燈都亮起來,那才漂亮咧~~』。

蔡進貴,聽了自家附近的醮樓,被比了下去,自也反駁說『啊~~醮樓漂亮,有什麼用。老師不是說,建醮,主要是要超渡孤魂野鬼的。所以你們那裡的醮樓,搭得比轎漂亮,那大概也是吸引去的孤魂野鬼,也比較多而已。所以~呵呵~~搞不好,半夜你們那裡,還會看見鬼咧~』。蔡進貴的話,說得也不是沒道理。所以醮樓,都是夜晚才點燈,而據說,繽紛閃爍的醮樓燈光,都會點亮一整夜。而火車站的醮樓,既沒什麼看頭,四人,便也只是瞥了一眼,便又騎著腳踏車,回頭找另一座醮樓去。

『ㄟ~如果說這次建醮,是要超渡孤魂野鬼。這樣七十幾年,才建醮一次,那不就會有很多孤魂野鬼,現在都聚集在清水鎮?~唉呦~~這樣搞不好,現在我們身邊,就跟著好幾個"好兄弟",感覺毛毛的耶~~』『對啊~~我覺得這個世界上,好像真的有鬼耶。上次我們那裡有人來""牽亡魂",然後我也去看人"牽亡魂",那個才恐怖咧。上次那個牽亡魂,就是住在我們那裡的一個人淹死了,然後他的家人,很想見他,所以就去牽亡魂。ㄟ~結果,那個牽亡魂的,牽來的亡魂,真的全身都濕濕的,一直在滴水。喔~~那種感覺真的很恐怖。而且,那個亡魂附身的人,是個男的喔。可是他講話的聲音,居然是女生的聲音,而且還跟那個淹死的女聲音,都一樣耶。你們說恐不恐怖。而且聽說,有時候牽亡魂,還會牽到幾百年前,死掉的亡魂;然後講得話,就跟古時候的人,講的話一樣~』。

『呵呵~~講到這個。你們有沒有玩過"碟仙"?上次我玩過一次,就是跟三年二班,那個胖胖的,頭大大的,叫什麼~"彰"一起玩。喔~~我忘了他的名字,可是大家都叫他"童乩"。因為只要有他一起玩,就一定可以找來碟仙。呵~~而且上次我們找來的那個"碟仙",我們就問他是什麼時代的人。呵~~結果,那個碟子,就一直跑,先跑到"康",然後又跑到"熙"。ㄟ~~"康熙"時代的人耶,好幾百年前,死掉的人耶,居然還被我們找來。喔~~那時候大家都嚇一跳,有夠毛的~~』。四人騎著腳踏車,往西社里的路,去找第二座的醮樓。而既說起建醮,是為超渡孤魂野鬼,一路上,四人自是鬼怪的話題不斷。蔡益昌,先是說身邊,可能有好兄弟跟隨。蔡進貴,便也說起,他先前看過人家牽亡魂之事。隨後,楊文興,更說起他曾玩過碟仙的事。至於顏程泉,與幾個死黨,騎著腳踏車,穿梭於清水鎮的大街小巷間。可不知為何,雖與死黨在一起玩樂,但他的心中,卻似總感覺有點鬱悶。而且,這種突如其來的心情鬱悶,似乎是在顏程泉,上了高三之後才開始。而假如要在細究的話,這種突如其來的鬱悶,似總是隨著當顏程泉,想及楊惠惠之時,便會如此。

類似一種「不知該如何說明的空虛」,讓顏程泉,雖如同以往與幾個死黨,在一起嘻鬧,可在他的心中,卻總似有個空缺一樣。而這種心中莫名的空虛,又讓顏程泉,似更想能看見楊惠惠。因為顏程泉,這種心中的空缺,似並非是與這幾個"死黨"的朋友在一起,所能補滿的。四人,騎著腳踏車,到過西社里的火車路旁,看過了搭在稻田中的醮樓;隨後,又在遠東戲院前的廣場,找到了另一座的醮樓。不過,據說西寧里,也有一座醮樓,可四人,騎著腳踏車,在附近的大街小巷,繞了又繞,卻就是找不到醮樓。不得已最後放棄了,四人便騎著腳踏車,往紫雲嚴觀音廟,去看最後的一座醮樓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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