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-3、「舉頭三尺有神明」

 

「這個鎮平庄,是我在雲端上的唐山聖境造出來的?」聽得阿嬤的話,顏程泉聽得一臉懵懂,著實有太多的不解,也不明白。但聽說阿公也在此雲端上的唐山聖境。雖說顏程泉從小,就並不喜歡阿公。但阿公終究是阿公,顏程泉不免還是假裝熱切,問說:『阿嬤!阿公也在這哦!啊怎麼沒看見人!』說時遲,那時快。顏程泉的話才說,阿嬤都尚未開口回答。卻見阿公的身影,陡然已出現三合院的大門口的階梯上。且見其頭戴斗笠,一雙粗大的赤腳滿是泥濘,就像記憶中的以往一般,好像剛從田裡回家。且說顏程泉的阿公,名叫顏火煉,一見就知他是個粗魯又粗俗的莊稼漢,不但生得粗手粗腳,脾氣更是暴躁。因口頭禪與話尾語,是"幹"字開頭的三字經。所以聽他講話,總是幹聲不絕於耳。而且阿公生於日本殖民時代,從小就沒讀書,一輩子都像是一條憨牛般在田裡工作。所以阿公也不讓他的兒子上學讀書,也就是顏程泉的爸爸。雖然那時,台灣已光復。但顏程泉的爸爸,卻從七歲就開始放牛。十幾歲就開始像大人一般,風吹雨淋日曬,日日在田裡工作。

及顏程泉這代,國民政府推動九年國民義務教育,強迫每個小孩都得上學。這可讓阿公很不滿,每每看見小孩在讀書,就對顏程泉的父母,抱怨說:『幹如娘咧!讀冊有啥路用,叫你們的囝仔早點去做事賺錢,卡實在啦!』更甚者,阿公很吝嗇,一個錢總打二十四個結。有時候,顏程泉想向阿公要個一塊五毛錢。阿公不但不給,被要煩了,脾氣一上來,甚至還會順手折起竹枝,就追著小孩打。這樣的阿公,自然顏程泉從小除了恐懼外,也就只有討厭。當下,陡見阿公,突然出現在三合院的大門口,顏程泉的下意識,拔腿就想跑。然見阿公邊走下階梯,邊已滿是熱切的言語,有如久違的老朋友般,對顏程泉喚說:『阿泉仔!汝放學回家囉!阿公真歡喜!阿公要向你道歉。當初阿公罵你們讀冊沒路用。阿公真失禮!幸虧汝有讀冊,還會寫冊。這才在雲頂的唐山,造出這個世界。觀音菩薩才從地獄把我接引到這個世界。否則,阿公現在恐怕都還在地獄裡上刀山、下油鍋。阿公真是多謝汝哦!』

 

「真是活見鬼!阿公開口居然沒講"幹xx"的口頭禪,還能說出人話!」面對講話變斯文的阿公,這可讓顏程泉感到既困惑又錯愕,一時愣在當下。卻聽阿公續說:『對啦!阿泉仔,國姓公要找你!汝趕快去廳裡拜拜!』「國姓公要找!」聽得阿公這麼說,這讓顏程泉,又更滿頭霧水,不知所以然。頓一臉困惑,望向阿嬤,問說:『阿嬤!國姓公找我幹嘛?國姓公不是在廟裡嗎?』見阿嬤卻是堆著滿臉慈祥,笑回:『憨孫啊!國姓公為什麼要找汝,我怎會知!汝快去廳裡,點三叢香拜拜,就知道了!』既然阿嬤囑託要去廳裡拜拜,顏程泉也只好自個兒,朝向三合院的神明廳走去。一到神明廳外,見「四科第一」那塊顏氏堂號的水泥牌匾,依然嵌在神明廳的大門上,門邊也還貼著一副紅紙春聯。然顏程泉站在公廳門外,仔細看了那春聯,卻是感覺有點怪。見那幅春聯,寫得不是甚麼「爆竹一聲除舊歲」的過年吉祥話。而是上聯寫著─「雲端上的唐山聖境此乃神所居」。下聯則是─「既來此地意念轉化能量能造物」。

 

「甚麼"唐山聖境"!甚麼"意念轉換能量能造物"!這春聯寫的是甚麼,真是讓人看不懂!」面對廳堂門口的對聯,雖說從未見過這樣的春聯,但顏程泉一時也無暇去思索。踏上了約三十公分高的台階,又跨過了廳堂的門檻,見那供俸著「顏氏列祖列宗神祖牌位」的公廳,依然熟悉。香火繚繞的廳堂內,緊靠著後牆、呈長方形、比較高的神桌上,神祖牌就擺放在左手邊。牌位前還有一插香的小香爐。而神桌前則是一張四方形,擺放蔬果菜餚等祭品的供桌。神桌上方還懸掛一幅八仙過海的織繡橫幅。一般來說,廳堂神桌後方的牆上,通常都是會供神佛的畫像,或是類似神仙所居的聖境的圖。比較奇怪的是,此時顏程泉見那牆上的圖,看起來竟卻像是鎮平庄,阡陌交通、雞犬相聞的景象。明顯的,還看見了一間國姓公廟就在圖裡。「奇怪!以前廳堂內,那幅神仙聖境圖怎麼不見了!反是把鎮平庄化成了聖境,供在廳堂內!」雖是心中納悶,但既入廳堂,顏程泉卻也習慣的,從神桌上取了三炷香點上。隨即高舉三炷香,朝著神祖牌位,拜了拜。廳堂內並感覺步道有風吹,然當顏程泉舉香拜拜之時,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。就是見到手中三炷香的煙,都一直往神祖牌位的上面飄去。爾後裊裊白煙,就這麼消失在神祖牌位上方,約三尺處。

 

「舉頭三尺有神明」這是顏程泉從小常聽到長輩說的話。小時候,當顏程泉問阿嬤,神明住在甚麼地方?阿嬤也是都這麼說。由此,顏程泉從小就常常仰頭,看向自己的頭頂上,卻從來都沒看見有神明。反而,或因常常仰頭看頭頂之故,倒讓顏程泉漸漸變成了「眼睛長在頭頂上」,越來越不切實際。但這時,靜靜站在香煙繚繞的廳堂,當顏程泉手持線香膜拜之時,竟見裊裊白煙都飄到了神祖牌上方的三尺處。顏程泉納悶之下,細瞧,更驚見神祖牌位上方的三尺處,裊裊白煙竟似盤旋成了一個像是蟲洞般的螺旋。然後白煙就消失在螺旋之中,好似那蟲洞般的螺旋,是通向另一個時空。而且手中線香的裊裊白煙,不只飄向神祖牌的上方,似也有一部分也飄向了顏程泉的頭頂三尺處。於是顏程泉仰頭看。果然看見了自己頭頂上的三尺處,也有一個像是蟲洞般的螺旋。"正就顏程泉張大了嘴,仰頭看,心中納悶未解。咻"陡然有如靈魂出竅般,迅雷不及掩耳。眨眼之間,顏程泉竟發現,自己已然不在三合院的廳堂之中。而是置身在一座廟外,空曠的廟埕上。而且顏程泉對眼前的這座廟,感到很熟悉。

 

「咦!這座廟,不是庄裡翻修過後的開台聖王廟,鎮元宮嗎?但我剛剛還在舊家三合院的廳堂,怎麼會變成是站在鎮元宮的廟外?而且時間也不對!怎麼眨眼之間,我就從四十幾年前,來到了四十幾年後!」讓顏程泉感覺古怪的,不僅於此。雖說廟外的一根紅柱上,寫著「鎮守臨江神威有感應」。這讓顏程泉確定,眼前的廟,當就是庄裡的鎮元宮。然而眼前這座「鎮元宮」,卻是異常的巨大。且是大到無法想像,不可思議。因為顏程泉站在廟外,面對這座鎮元宮,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螞蟻般的渺小。不!顏程泉比螞蟻還要渺小。因為顏程泉發現,自己眼前的香爐,幾乎就比一座山還要高。且光是從廟外的香爐,要走到廟門口,恐怕就得讓顏程泉走上幾天幾夜,也走不到。幸虧,從廟外望向廟內,就算遠在天邊,卻也能看見國姓公的神像,渾身金光閃閃,恰如一座山那般巨大,就端坐在廟內的神龕。而且拜神,也不在距離遠近,只要心中虔誠,心有靈犀,即能通神。所以從廟外望向廟內的國姓公,雖說有點像是從大河溝邊,望向幾百公里外的中央山脈。但見連霄插漢的山峰,綿延無盡,直入雲端般的遙遠。但記得剛剛阿公有交代,說國姓公要找。於是顏程泉就站在廟門外,有如對山谷吶喊般,對著廟內,扯開喉嚨大喊:『國姓公啊!我聽我阿公說,你要找我嗎?』

 

"咚~"就在顏程泉朝著廟內吶喊之時,懸掛於廟樑上的一口大銅鐘,忽而響起空靈的巨響。霎時間,恰似有四面八方的雲海,齊湧而來,頓讓顏程泉眼前甚麼都看不見。待雲海散去,顏程泉環顧四周,發現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四十幾年前。因為眼前,原本鎮元宮的大廟不見了,卻是又變成了一間擠在民宅邊的破舊小廟。而顏程泉就手持三炷香,站在那坑坑洞洞的黃土廟埕上,面對著破舊的國姓公廟。且見破舊的小廟內,靠著靠著公桌旁的長凳上,還坐著一個人。見那人,身上穿著像是古裝電視劇中的長衫,膚色白皙,五官端正,容貌頗為俊秀,頗似一個書生的模樣。而且看起來,還頗為眼熟。雖說一身古代人的裝扮,但在那人面前的供桌上,卻又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。且見那看似書生之人,還正一臉專注,看著那電腦的螢幕。「咦!我怎麼又回到了小時候的鎮平庄!這間廟不就是還沒翻修前,庄裡的國姓公廟嗎?那廟裡的那個人又是誰?是庄裡的人嗎?看起來有點眼熟,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!」正當站在廟門外的顏程泉,對眼前的景象,感到納悶不解。忽卻聽得廟裡那人,喊了一聲:『楊英你來了!我在這裡,已經等你好久了!』

 

「楊英!你來了!」廟內那人的叫喚聲,恰如山谷空靈的鐘響,盪開了滿山遍野的雲霧繚繞。使得顏程泉內觀的視野,有如乍見一片澄靜心湖,看見了河岸的樹林青翠蓊鬱,與溪水在晨曦光茫中波光粼粼的閃耀。頓時!顏程泉想起來了─「是啊!我是楊英!」「廟裡那個人,不就是國姓爺嗎?國姓爺變成神後,就叫國姓公。剛剛阿公說國姓公在找我,原來國姓公就在庄內的廟裡!」猛然醒悟,楊英趕緊向前一步,就要下跪叩頭。陡聽得廟裡的國姓爺,卻率性的喊說:『楊英!別來下跪叩頭這套了!進廟裡來說話吧!』就算國姓爺說免下跪叩頭。但楊英豈敢就此怠慢。況且國姓爺現在還已經被百姓供俸,變成了神。既然國姓爺命楊英進廟說話。見楊英即也慌忙踩上台階,跨過門檻進廟。一進廟,楊英卻還是老老實實,跪在地上,向國姓爺磕了個頭,頭抬都不敢抬的慌說:『屬下楊英不知國姓爺來到敝庄。有失遠迎,罪該萬死。請國姓爺恕罪!』

國姓爺卻是哈哈笑說:『哈哈!楊英啊楊英!你可真會裝糊塗啊!這幾百年來,我一直都在你的庄裡。不但看著你從小到大。還看著你跟你阿嬤來廟裡拜拜的時候,你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,手裡隨便拿著幾根香揮揮了事。一副不耐煩的死小孩樣子,也不願向你阿嬤般,虔誠的對我下跪磕頭。倒是一雙賊眼,老是盯著百姓掛在我脖子上供俸的紅包,讓我每次看見你就感到心驚肉跳!難道你以為我不知,你心裡在打甚麼主意嗎?現在倒好,看見我,又裝模作樣的下跪叩頭,是想唬誰!』原來國姓爺幾百年來,一直都在庄裡,還遍察民情。連顏程泉從小倒大的一舉一動,包括心裡想甚麼,在國姓爺面前都無所遁形。這可讓顏程泉更感心慌。「阿嬤說舉頭三尺有神明,果然是真的!原來從小到大,連我在想甚麼,國姓爺都知道!這可還得了!國姓爺最是鐵面無情,律法甚嚴!倘知我這一生,離經叛道,憤世嫉俗,又不孝順父母。該不會把我抓去砍了吧!」正心慌意亂,一時楊英也不知如何是好。然見國姓爺,卻是兩眼直盯著眼前筆記型電腦的螢幕,忽開口讚嘆的說:『楊英啊!這幾年來,你呈上的奏章,雖是廢話滿滿篇,文采退步甚甚。但看你文章的內涵,荒蕪雜穢中偶見靈光一閃,倒是越發令人深省。嗯!果然不枉我派你到三百年後的台灣,投胎轉世!顯然你在思想與智慧上,倒是長進了不少!』

 

「奏章!我哪有上甚麼奏章?」聽得國姓爺的讚嘆,楊英著實丈八金剛摸不著頭。畢竟楊英也知,投胎到三百年後的台灣,變成顏程泉後。那人,從小生性懶散至極。縱是有點小聰明,卻是從來不幹正經事,總是專挑旁門左道走。當學生的時候,既不喜歡用功念書,更從來不寫作業,讓教過他的老師,無不各個搖頭嘆息。及踏入社會後,更是憤世嫉俗,變本加厲,變成所謂的宅男與啃老族。不但不去努力工作賺錢,努力上進養家活口。卻是終日遊手好閒,無所事是,更是讓父母在村里之間,人前人後丟盡了臉。而其人卻是厚顏無恥之輩,貧窮潦倒,孓然一身,也不在乎他人的指指點點。光是日日躲在家裡,坐在電腦前面,寫些不能經濟營生,也沒人看的文章。當下,因聽得國姓爺讚嘆,不免讓楊英更加心虛,忙結結巴巴的說:『國姓爺!這~這!恐怕有誤會!我!我沒有上甚麼奏章給你。現在在台灣詐騙集團很猖狂,都假裝是法官,還是公家機關,到處詐騙老人家的退休金。請國姓爺小心明察,不要被騙才好!』國姓爺聽得楊英的話後,愣了一下。隨即把面前的電腦螢幕,轉向了楊英,說:『楊英!這不是你上的奏章嗎?這一二十年來,你少說上了幾百萬字的奏章,我都有仔細看過。怎說你沒上奏章!』聽得國姓爺之言,楊英狐疑。抬頭,看了一下國姓爺面前的電腦螢幕;頓是嚇了一跳。因此時,國姓爺電腦螢幕上出現的文章,正就是顏程泉近日,貼在自己網路部落格的一篇文章。是一篇談「群體主義」與「個人主義」的文章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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