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用自:Tony私選的古文觀止 http://www.tonyhuang39.com/page/cc649.html

二十二日(康熙36年,西元1697年二月二十二日),平旦(黎明),渡黑水溝臺灣海道,惟黑水溝最險。自北流南,不知源出何所。海水正碧,溝水獨黑如墨,勢又稍窳(ㄩˇ;不堅實),故謂之溝。廣約百里,湍流迅駛,時覺腥穢襲人。又有紅黑間道蛇及兩頭蛇繞船游泳,舟師以楮鏹(ㄔㄨˇ ㄑ|ㄤˊ;紙錢)投之,屏息惴惴(恐懼不敢出聲),懼或順流而南,不知所之耳。紅水溝不甚險,人頗泄視(隨便輕視)之。然二溝俱在大洋中,風濤鼓盪,而與綠水終古不淆,理亦難明。渡溝良久,聞鉦鼓(ㄓㄥ ㄍㄨˇ;鑼鼓)作於舷間,舟師來告:「望見澎湖矣」。余登鷁尾(鷁,|ˋ,一種水鳥;鷁尾,指船尾;)高處憑眺,祇覺天際微雲,一抹如線,徘徊四顧,天水欲連;一舟蕩漾,若纖埃在明鏡中。賦詩曰:「浩蕩孤帆入杳冥(高深悠遠之境),碧空無際漾浮萍;風翻駭浪千山白,水接遙天一線青;回首中原飛野馬,揚舲萬里指晨星;扶搖乍徙(比喻船行速度極快)非難事,莫訝莊生(莊子)語不經(沒有根據)」。頃之,視一抹如線者,漸廣漸近矣。午刻,至澎湖馬祖澳(今馬公市);相去僅十許丈,以風不順,帆數輾轉不得入澳(海邊彎曲可泊舟處)。比入(等到進入),已暮。

二十三日,乘三板(舢舨)登岸。岸高不越丈,浮沙沒骭(ㄍㄢˋ;小腿),草木不生;有水師裨將(副將)統兵二千人暨一巡檢司守之。澎湖凡六十四島澳(以下六十四島澳名稱省略),悉斷續不相聯屬,彼此相望,在煙波縹緲間。遠者或不可見,近者亦非舟莫即(接近)。澳有大小,居民有眾寡,然皆以海為田,以魚為糧;若需米穀,雖升斗必仰給臺郡(台灣本島),以沙磧不堪種植也。居人臨水為室,潮至,輒入人室中,即官署不免。頃之歸舟,有罟師(漁夫)鬻魚者(賣魚的人),持巨蟹二枚,赤質白文,厥(其)狀甚異,又鯊魚一尾,重可四五斤,猶活甚,余以付庖人(廚師),用佐午炊。庖人將剖魚,一小鯊從腹中躍出,剖之,乃更得六頭,以投水中,皆游去,始信鯊魚胎生。

申刻(下午三至五時)出港,泊澳外。舟人駕三板登岸,汲水畢,各謀晚餐。余獨坐舷際,時近初更,皎月未上,水波不動,星光滿天,與波底明星相映:上下二天,合成圓器。身處其中,遂覺宇宙皆空。露坐甚久,不忍就寢,偶成一律:「東望扶桑(日本;或指日出處)好問津(渡口),珠宮璇室(華麗的宮室)俯為鄰;波濤靜息魚龍夜,參斗(此指北斗星)橫陳海宇春;似向遙天飄一葉(指船),還從明鏡渡纖塵(海船在大海上,猶如明鏡上的一點塵埃)。閒吟抱膝檣烏(船桅上安置的測風烏鳥)下,薄露泠然已溼茵」。少間,黑雲四布,星光盡掩。憶余友右陶言:「海上夜黑不見一物,則擊水以視」。一擊而水光飛濺,如明珠十斛,傾撒水面,晶光熒熒,良久始滅,亦奇觀矣!夜半微風徐動,舟師理舵欲發,余始就枕。

二十四日,晨起,視海水自深碧轉為淡黑,回望澎湖諸島猶隱隱可見,頃之,漸沒入雲之外,前望臺灣諸山已在隱現間;更進,水變為淡藍,轉而為白,而郡山巒畢陳目前矣。迎岸皆淺沙,沙間多漁舍,時有小艇往來不絕。望鹿耳門,是兩岸沙角環合處;門廣里許,視之無甚奇險,門內轉大。有鎮道海防盤詰出入,舟人下碇(拴船的石墩)候驗。久之,風大作,鼓浪如潮,蓋自渡洋以來所未見。念大洋中不知更作何狀,頗為同行未至諸舶危之。既驗,又迂迴二三十里,至安平城(今安平古堡)下,復橫渡至赤崁城(今赤崁樓),日已晡(申時,午後三時至五時)矣。蓋鹿耳門內浩瀚之勢,不異大海;其下實皆淺沙,若深水可行舟處,不過一線,而又左右盤曲,非素熟水道者,不敢輕入,所以稱險。不然,既入鹿耳,斜指東北,不過十里已達赤崁,何必迂迴乃爾?會風惡,仍留宿舟中。

二十五日,買小舟登岸,近岸水益淺,小舟復不進,易牛車,從淺水中牽挽達岸,詣(台灣府)二尹(尹,古代行政區域長官的名稱;二尹,指同知,知府的副職)君所下榻。計自二十一日大旦門出洋以迄臺郡,凡越四晝夜。

 

郁永河,字滄浪,清浙江仁和人,會考取秀才。生卒年月不詳。性愛旅遊,富於冒險精神。清康熙三十五年(1696年)冬天,褔建福州火藥庫爆炸,焚毀50餘萬斤的硫磺,典守者被責求賠償。於是省府議定前往台灣的北投採硫。郁永河自告奮勇接受這項任務。郁永河來台採硫期間,寫下了他的旅行經歷,題名《裨海記遊》,此書成為台灣遊記文學的開創者,也為十七世紀末的台灣地理、人文景象,留下了珍貴的記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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